记忆中的房子

　　我从南方回到故乡的时候，已是年的春节前夕。我已经找不到家的位置了，父亲和母亲已经把我们的家搬到了我小时候读书的学校附近。

　　

　　当我知道昔日的那座漏水的住处已被人出令人可观的价格买走，过不了多久就要推平建工厂了，我的心情倍感沉重。我再也不能自由地出入陪伴我童年的那个老房子了。我对于那时建那几间并不漂亮但十分必要的房子至今记忆犹新。

　　

　　我出生的那个村庄，那时穷困至极。父亲告诉我们，我们的家族就世代住在那个像葫芦一样的堡上。小时候的我家，和其他人家一样，是用泥土中加入稻草的土砖垒起来的，我家至今还保留着那种制砖的木器。那种房子中间高，两边低，是为了盖瓦排雨水的缘故。风吹日晒，年长月久，土砖自然防水效果不好，瓦片久了也脆弱不堪，经常需要修修补补。那时的老鼠几乎和人一起居住，都是土墙提供的便利。好在那时并没有什么家具，最值钱的就是盛装粮食的扁桶了。

　　

　　记得我家那时只有一间正房，两小间偏房，都十分低矮。我慢慢地长大，房子也慢慢地老去，看上去越来越危险。那几年气候又变化无端，常是倾盆暴雨。风吹得房梁吱吱作响，我们一家人得忙着打扫漏下的积水。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得不引起父母的焦虑。他们看着村里的好些人家已经改变了房屋，心里也谋算着建新房了。那时的我还小，并不能切身地体会父母的为难，只知道建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同样感到房屋有倒塌危险的还有我的叔叔，那时的他同样感到经济不济，确实拿不出什么钱来搞这么大的建设。我的家庭更是清白至极，父亲又害了一场大病。在那些夏夜乘凉的夜晚，我的父亲和叔叔商定，为了节约开支，墙体可用石块代替，就不用去预支场定购水泥砖了，这样一来，成本就降低了很多。可是钱是少花了些，却加重了父母的劳作。同样为了省钱，他们都是自己动手。他们把离我们家最近的一块出产石头的土地和那家人换了过来。在那块土地上，他们用钢钎打下了深深的几个洞，然后放下炸药。就这样开始人工采石了。这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父亲早年修过水库，多少懂得一些常识。他和叔叔负责把大石碎成能用的大小。我的母亲和婶婶就承担起了运输的任务。那时，他们的身体都很健康，尽管如此，时间一长身体也难以支撑，经常只是吃点药之后又去挑石块。就连那些必须使用的砖块，也是他们从更远的地方挑回来的。可以说，除了那些沉重得实在需要多人合作的楼板材料之外，其他的材料全部是他们人工挑回来的，包括小河里采集的沙石。那时的机耕道并不通向我的家。

　　

　　建房的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可工钱是免不了人家的，在开工之前，我的母亲又到处去借了些钱，为此说了不少好话。同样为了省钱，父亲办理了房屋改建手续，（新建的手续成本要高些）就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进行建设。这样就需要拆掉旧房。那时候虽然家境贫寒，但村中民风纯朴，我的父亲老实厚道，先前又乐于助人，他在村中找来些亲友帮忙。我眼看着拆掉的房子，想着去哪里住呢？天无绝人之路，父亲早就有了安排，我家的猪圈不用重建，猪圈的上面有层放木材的楼。他们把那里收拾了出来，放上平整的木板，再铺上棉被。虽然底下就是些小猪，但好像并不在意我们睡在上面。我记得，我倒睡得很香，被子变得异常温暖，因为心里想着很快就有新房子了。

　　

　　我每天还得照常上学，母亲得照料工人师傅们的饭菜，晚上还要给我们洗衣服。父亲和亲友们硬是用人工削平了米多高的石头地基。开工的那天，照乡俗放了鞭炮以示吉祥。由于工价不是很高，工作进度一直很慢，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在忙于做饭的琐事。那时还好，母亲的姐姐也来帮忙。

　　

　　我记不得具体花了多天才完工，只能记起完工之后举行庆祝的情形。虽然是三间平房，那时在我幼小的心里已是期盼已久。每当放学的时候，我总能为远远地看到那雪白的墙壁而感到兴奋不已，儿时的伙伴也有赞许几句的。那次庆祝也是十分热闹，我家的亲人都来了。这以后我家好几年都在还债中度过。也是由于钱的问题，外面的玻璃窗一直都没有装上，直到十多年后搬走，也还是用竹篱和胶纸遮挡风雨。

　　

　　那好不容易建起的新房，虽然对风有所抵御，可到第二年的时候，屋顶就开始有些裂口，就是这些小口一逢下雨就不停地漏水。每当下雨的时候我们就用黄泥去糊一下那些裂口。我们全家又开始犯愁了。可以说那些年都是在忧郁与不安的心情中度过的。

　　

　　我想起那些似乎还在昨天的记忆，我感到心情沉重。我在家过年的那些日子，我几乎天天来到那昔日的住所。那时正是春天，屋前的杏树花儿正打上了花蕾，山地也开始新绿了起来。在竹林中鸟雀已经没有人们的纷扰，自由自在的玩耍鸣叫。只是那几间平房已不成样子了，大半墙皮已经脱落，屋里显得异常潮湿，天花上有团团流水的痕迹。那些土墙的猪圈已经碰都不能碰了，看到那木梁已被虫子蛀空的景象，你就知道应该离它远一点。

　　

　　那过去的土屋，那过去的平房，那过去的岁月，那些贫穷与温暖永远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