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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浩谈石版画

 率我真 2013-05-24

石 版 上 的 偶 然

  1 陈浩先生您好,您最初的美术兴趣似乎在国画方面,而决定您从事石版画专业的似乎是“假期回家在印刷厂意外发现的一架废弃多年的石印机”,这之后您进入中央美院的石版工作室。现在看来,选择石版决定了您今天美术风貌的个性与独特性,那么,您能回顾一下进入中央美院的前前后后的情况么?另一个说小也小的问题是,石印机的偶得是否是您从事石版画创作的“导火索”?(当时的石版工作室中学习石版画的学生不太可能都有石印机吧,这批人后来石版画创作的情况怎样?)

  陈浩:一如您好,感谢您对我的访谈。
  我自小喜爱美术,多年自学绘画,各种绘画形式都尝试过,画过油画、水墨画,也作过几幅黑白木刻。早期多种绘画的练习,给我的石版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88年考入了中央美院版画系,在版种普修课上才知道版画除了木刻还有石版、铜版、丝网版画。
 假期回家,一日与印刷厂退休工人闲聊,得知早期的报纸和商标都是用石印机手工印制。“石印机”三个字吸引了我,接下来几天的追寻终于有了结果,在一个临时工的院内,在长满芦苇、杂草的一大堆砖块里,冒出两根铁棒,“这就是石印机?” 我用了半天时间终于扒出一个锈迹斑斑、残缺不全的铁家伙,擦去泥土锈迹,在一块大的黑铁架上,清楚地看到几行铸字,“民国中东石印局造”。
  在我进美院石版工作室之前,对石版画是一无所知 ,是这架残缺不全的石版机引我进入了石版画这片天地,正是有了这架石印机,我才要求学习了石版画,系里也才安排我在石版工作室学习了一年。在学习和不断创作中,我渐渐地迷上了石版画,它那丰富的表现力和严谨而复杂的工艺流程吸引着我,我喜欢石版画绘制和印刷的过程。从磨石版到绘画,再到腐蚀制版最后印刷完成,繁复的手工过程,其中有灵动的绘画阶段,又有完全是体力劳动的印刷工作,是画家,又是印刷工,可谓苦乐无穷啊。
  生命的过程是一个不断作出选择的过程,每个人都时刻要面临选择。应该说是这架古老破旧的石印机选择了我,而我从此也选择了石版画。
  我国五、六十年代铅字平板印刷机的普及,使石版印刷渐渐退出了印刷行业,大部分石印机都回了炉,再加上石版难觅,个人很难拥有完整的石印设备,所以各大院校学习石版专业的学生离开学校多数都很难再继续从事石版画制作。
  毕业后回阿克苏,我立即动手修复石印机,而且又找到几块可用的石版,很快就在家中支起了墨台,又画起了石版画。有了自己的石印机,有了自己的石版,自己的工作空间,一时间,天地变得更宽阔更自由了,美院石版工作室有 不少清规戒律条条框框,这下都烟消云散了。我庆幸自己离开学校还能继续创作石版画。每当进入自己的工作室,我总是像游戏一样涂抹,摆弄着小石块,这种从规范的直角走向自由形体所获得的解放感,如同儿时逃避大人,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玩家家。在美院的时候工作室中十几个学生就三台可用的石印机,每个人占用石印机的时间都不能太长,你还没印完呢别人也正等着要印作品呢,所以在美院画的画大多都是黑白的,画的时间长而印的时间非常短,画好后很快印完把机器让给别人。而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后可就不同了,我可以把石版放在机器上慢慢琢磨,长时间的多版套印也没人催你,我有了深入研究套色石版画的条件。毕业后的1991年,第一幅试印的套色石版画正赶上第四届全国石版、铜版、丝网版作品展,展览在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展出,在展示的223幅选自全国各大院校和版画作者的石版、铜版、丝网版画作品中,14幅作品获奖,其中有我的石版画《夕照》,这幅画本是黑白画,在印刷的同时我试着用彩色油墨套印了两张,没想到印出后感觉很好。作品的获奖给了我极大鼓舞,它的成功主要是画面丰富的色彩和独特的套印方法,使其在众多黑白版画中脱颖而出 。套色石版画是我的优势!我一下意识到这一点,从此我便把努力的方向选定在套色石版画上了。

  2 您如此描写石版画创作的恣意情态:“当毛笔蘸着各种材料落在石头上时,油与水的对抗,水墨与铅笔的交融,各种材料在石版上流动着变化着产生出不同的肌理,一种偶发的非描绘性的视觉效果出现,给整个绘制过程带来了不尽的乐趣。”,在我看在,这其中就充满着变动不居的偶然性,加之印纸、印刷等的参差不同,新的石版画语言在探索中萌动;除此而外,您还试验过汽油、沥清等新材料,棉纱、胶皮等新工具---您能否讲一讲这种种试验的“一次比一次高级的失败”中的具体糗事(至少它们是非常童心的),以及其中的思考与乐趣?以及,驾轻就熟石版画材质与手法后的将就偶然而成的“落笔生花”?

  陈浩:“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绘画亦此理,功夫需下,然而佳作往往出于偶然之间。尊重自己的情绪和理解来完成自己的作品很重要。 我喜欢在磨得平滑洁白的石版上放纵自己,横竖不到一米的石版,经常是我的思想、情绪的释放地,转动的石版机不断地抚平着我起伏的情感世界。
  真正的艺术家生活应该是浪漫而无目的,重在一种体验。我喜欢在很多事情上保持一种模糊无目的状态,就象与人接触,多半喜欢保持一定距离,一种神秘感,我的画也总是在一种模糊的大体感觉中,即从局部着手,东画一点西画一点,边走边看,在这种绘画过程中往往会达到一种和周围脱离,时间、空间都不复存在的状态,这是一种非常好的状态。它实际上总是在很偶然的因素下出现,但往往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作品,能让我自己感觉到满意的结果。也往往是在这种状态下,我随手拿起身边的棉纱、汽油、胶皮等东西,用到画面绘制中。有一次我把印刷用的油墨用在绘画上,模糊中把本该用水的材料用油调释,本该用油的材料用水调和,但这时在画面上产生的效果令人吃惊,惊奇中我意识到这是一种新的方法。把原本的使用方法和位置倒错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从而产生新的视觉张力。这种无意间产生的清新的感觉,促使我进一步地做起了试验。试验,不断的试验,失败!一次次地失败!但我尝试了一次比一次高级点的失败,这是令人兴奋的。当然这同时也带来一次次的痛苦。水墨画在绘制中,它所产生的痕迹在水干之前是变化不断的,很难把握,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我连续几个月画不出一幅满意的画,总是在磨石版,磨的汗流浃背,磨了画,画了再磨,长时间的琢磨总算掌握了一些规律。
  生命苦短,什么都应当做一做,试一试,失败并不可怕,关键要敢于打破常规,要有建立新的秩序的勇气。由于我恣意玩味,不怕画坏,在石版上作画,成了寻找新的感觉,新的符号,新的刺激,一种喜新厌旧的追寻过程。它有终点吗?不知道!我只是喜欢这种状态。


  3 我个人对于石版画所知甚微,印象中是外国小说中的插图与书报漫画,这几天在网上集中搜索了相关信息,惊奇有余,为石版画的多姿多彩,它与油画、国画、现代艺术的相生互长;而石版画之为一个独立的画种,它本身不可失去它的语言方式及表现方式,您如此定义石版特性:“石版是一种可以产生无限肌理的,版面可粗可细,可划可打磨,可用酸腐蚀的硬性物质。它较其他版种的一大优势,便是版上的一切效果,甚至敏感到一个指印,通过制版、印刷,都可完全反映了印纸上。”作者适可因势利导从心所欲;那么从欣赏的角度,读者如何体悟其中趣味呢?石版画的魅力?

  陈浩:是的,正如您引用我文章中的一段话所说,石版画由于材料的性质所决定,在各种版画中,它更接近绘画,甚至可以说,它本身就是绘画,只是通过了石版这一媒介物的转换。它有油画般丰富厚重的色彩,也可出现中国画一样的水墨韵味,还可作出简练而细腻的素描效果.....等等。由于石版印刷术在诞生初期,就是为了复制印刷名画用的,各种各样的绘画效果都能在石版上表现出来。
  19世纪末,欧洲一些著名画家在石印商那里印制销售自己作品的同时,试着在石版上直接绘制作品,石版的丰富表现力吸引了他们,而他们的实践又使石版这一印刷工具赋与了新的属性,一种新的绘画形式诞生了——石版画。百年来无数中外画家自己动手绘制、印刷,在不断地实践中,发展和丰富了这一画种。石版画透明而均匀的色彩,以及由砚磨石版所产生的颗粒感,都使这一新型的画种在世界艺术之林中开创了它不可替代的位置。
  艺术不只是反映,也是表现与创造,它包括着非认识,非理性,无意识。大自然太精彩了,但比自然更精彩的是人类的心灵,艺术是心灵与自然平行的工作。(说得好)它是那种能够在个别瞬间彼此无联系的情况下,就有了的那种“感觉”。不用话语和推论也能说明问题,它是人类情感中最精彩的东西,轻松又神秘,模糊又激动;它是来自生命本身的活力。
  艺术是自由的象征。
  现代版画,是现代人对生活的一种感悟与宣泄,它无定式,无约束,有序,无序,尽在自然中,所产生的痕迹往往成为构筑画面的主要语言。不同的画家有不同的表现技巧,它往往是偶发的,也是意象的,是技巧的,也是文化的,它袒露出画家作画过程的痕迹,作为一种气息传达给观者,尤其是在情感驱动下的那种姿意挥洒,而营造出画面的肌理,画的激情,往往能使观者产生强烈的共鸣。《奔》这幅作品,是我在长时间酝酿奔腾的感觉之后,短时间 直笔石版完成的,作品中没有多少细节的描绘,人物的形象也浑然不清,有的只是快速运笔中所产生的痕迹—肌理,它强化了奔的感觉。画中的马和人是现实的又是意象的,表现出一种绘画的灵性。我觉的画的物体像什么并不重要,意念、气息、境界透露画面,精神所在,才是绘画的灵魂。
  在利用油水分离、干湿相间的石版画绘制过程中,我渐渐地发现了自己的“独特”。首先我选择了自己熟悉的工具毛笔和特有的油性材料。毛笔是典型的东方绘画的工具,而石版则是西方传入的媒介,两者的结合是很有意思的。使用毛笔是实现水墨语言最有力,最直接最具内涵的手段,它直接体现了水墨的语言本质,水墨具有视觉性,可以超越叙述性和再现性,它所产生的肌理完全可以由视觉的构成关系来表达精神内容。毛笔和石版的结合所产生的绘画肌理是变化无穷的。现代绘画不同的形式,往往诉诸画面的肌理,我使用不同的工具材料就会出现不同的肌理,从而产生新的视觉张力。再一条就是我在作画时自觉地“听从内心的召唤”,做为一个艺术家,他的个体生命的价值,就是在于找到并使用最契合自己的语言方式,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传达自己不吐不为快的心绪(说得好)。每个人的性格以及生活遭遇都有着旁人无法替代的“独特”之处,而它所产生的对人类、对社会的认知也是千差万别。艺术的灵魂在于不同,在于变化,每个艺术家首要的是要寻找自己的“独特”,谁找到了它,谁就找到了通向艺术自由之门的钥匙。多少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安排”和跟随“主流”,这严重妨碍了艺术家的个性发展和“独特”的发现。只有在自觉的不断的实践变化中,敢于置身“边缘”,“独特”才能逐渐显现出来,它可能不完整,不确定,但它往往带着鲜明的个人烙印,传达出一种自己的视觉信息。

  4 您以为“石版画家,应进一步打破旧有语言模式的束缚,研究新材料,新方法,探索新的表现形式和风格,在不断研究西方石版语言的同时,把这一外来画种同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去创立可以与之媲美的具有中国的独特风格的石版画。”从资料上看您生于新疆石河子,现在阿克苏工作,龟兹文明名闻遐迩,特别是其石窟壁画艺术;而从您的创作年表来看,有一个从民族出发渐归抽象的创作变化,不知确否?形式体现意识,表现手法的的变动(如果我前面说的成立)出于怎样的触动?由石河子而阿克苏,其间有怎样的故事,能跟我们谈谈么?

  陈浩:我生在石河子,50年代末父母响应党的号召,"到南疆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举家搬迁到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塔里木。我在这片土地上渐渐长大,我从小喜爱画画,这种影响多半来自我的姥姥,我姥姥剪得一手好窗花,小时候姥姥经常给我剪些花呀草呀和小动物什么的,我也照着剪呀画呀。记得小时侯家里经济很困难,无钱买纸和笔,我最初的创作多是拿着木炭和粉笔在地上墙上画的,虽然画的是东倒西歪,但童年的乐趣多在其中。我的绘画水平从小学到中学在同学里总是保持领先。高中毕业后回团场开荒种地、扛枪当民兵,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有空我就在小本上不停的画,当时团场宣传科经常抽调我去画宣传画、搞板报,后来干脆把我调宣传科画幻灯片当放映员,这下可好了,晚上放电影,白天画画,时间很充足,我的老师主要是书本,也参加过几次地区办的美术学习班,后来调报社任美术编辑直到今天,多少年来,我的工作虽不是美术专业,但也没离美术太远;生活中的我虽然起伏不大,但也经历了不少风雨曲折。令我感到安慰的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从来没有停下手中的画笔,我仍然真诚,真诚的面对生活,真诚的面对石版,而我的种种不利条件大多也是因为我的真诚,不是由于才能或能力的缺乏。我觉得,我迟早会获得某些象样的东西。但我必须努力。 
  阿克苏这个远离大海的戈壁绿洲,虽然经济文化相对落后,但却有着令世人折服的古龟兹文化遗迹—克孜尔石窟,在一座座石窟中,我们会发现龟兹壁画的感人之处不只是其造型、线条,更在其表面斑驳的色彩肌理,岁月的流逝,大自然的造化使其产生前所未有的美感,许多色彩脱落,褪变,虽无原初画面的鲜艳,但其沉着丰富生动的层次感令人叫绝,时光带来的变化尽在自然中。前些年我有过追寻印象派大师脚步的时期,一心想让自己灰暗的石版画亮丽起来。当把眼光慢慢收回自己身边时,我在龟兹壁画找到新的感觉。我用一种快速、随意而潦草的线条,加上流动变化的水墨,组成了一种新的斑驳万变的画面结构,随意、快速的线在绘制中是来不及多考虑的,一切只凭感觉,这种笔触更接近我内心的起伏,这种由线条和水墨相交融而产生繁复结构正传达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生存感受。
  现代艺术的魅力就在于它不断地向传统挑战,这些年东西方文化的冲突、融合使我进一步明白,艺术是需要民族的、独特个性的,这样世界才会丰富多彩不至单调乏味。再说,我们也不需要完全照搬西方的模式,做为艺术,艺术家、我们只需要一种自由的,互通的交流渠道,这就够了。路,还是得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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