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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乐》

 庶民临风 2013-06-05

通天乐 

作者:石成金
作品简介
  通天乐
  版本:
  《雨花香》、《通天乐》合刻袁载钖序本。十二篇。
  作者:
  石成金,汤州人,字天基,号惺斋。生于顺治末,事亲孝,重然诺,着有《传家宝》四集,都百余种,取居家寻常事,演以俚俗语,意存激劝,颇行于世。乾隆初卒,年八十余,约当1660~1736年间。是清初文坛颇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内容:
  作者摭拾扬州见闻成篇,意在劝诫世人。
 
 

自叙

     世人俱各有性天之乐,原不因处境之顺逆而移也。然人虽各有天乐,鲜得受享者,皆为私欲所蔽。予不揣愚昧,乃将明达语事,漫用俚言纪述数种:某某因在天理,即受许多快乐之福;某某因天理为私欲所蔽,即罹许多忧愁困苦之殃。各赘浅说,著书曰:“通天乐”。谓人能通达乎性天之乐,则随时随境皆享极乐于无涯矣。

  夫上而至于孔颜乐处,亦不外乎性天之乐,但能造其极耳。等而论之,程明道之予心乐者,惟自乐于性天,而他人不识也。白居易之字乐天者,趣专于性天之乐也。邵康节之居名安乐窝者,安于天乐也。司马光自得乎天乐,即以独乐名其园。王心斋学是学此乐,遂有乐学歌。令人能通此乐,则俯仰寰宇,凡水流花谢、鱼跃鸢飞,皆性天中之透露,何莫而非我心之真乐。昔日予曾有鄙词云:“眼前快乐谁能晓,自寻诸烦恼。高超极乐天,胜住蓬菜岛。”此即通乎性天之乐而已矣,又岂外境所能移易哉。

  雍正七年二月花朝石成金天基撰写

第一种 长欢悦 快乐心法

     长欢悦

  长,是久远也。有时刻不忘之义。欢,是欣幸之极。悦,是自心喜极。盖悦在自心,乐散于外。

  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悦,且欢悦。万事乘除总  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此邵子歌也。人能体贴此数语,则一生快乐有余。要知一切名利愿欲之事,总因各人前生积业而来。上天久已注定,人徒谋虑争夺,有何益乎。所以田老者,自号靠天翁,识破造化之本源矣。

  康熙初年,有个田老者,自号靠天翁。为人最长厚,少壮时曾做过一任县丞。到任之后,上司之馈送,各项之料理,若点缀不到,非是委解钱粮,就是押送重犯,终日奔波不宁。凡民间讼事,或上司批词,他立心循理。但有来嘱情的,俱不肯依;但有来贿赂的,俱不肯收。若要他以曲为直,断断不能。时存天良冰心铁面。因此乡绅士宦,俱不喜欢田老。见来的事件,人半是坏心钱财。欲做清官,奈自己家不富余,微俸无几;欲不做清官,自心不安,报应可畏。因而未到半年,即告病回家。

  城外一里多远,有一大竹园,每年四月间,发笋与人贩卖,得资以供食用。园中有草房三间,安住妻子家眷。屋傍有小草轩一间,草花数种。他生有两子,一子略知书文,即教训蒙餬口。一子壮实粗拙,即教耕种度日。田老者不喜入城,每日只在园中逍遥快乐。予友向我传说,田老者今已九十余岁,须发尚未全白,形容少壮,此当今之异人也,不可不去拜访叨教。子固执贽至翁竹园,只见万竿绿竹参天,屋傍草轩自题曰:“啸玕自乐”。书积盈架,柱有二联云:

  随时快乐随时福,一日清闲一日仙。

  竹里常怡无事福,花间熟读快心书。

  又见两壁上黏格语四联:

  一枕卧羲皇,睡起每因黄鸟唤。

  数椽栖巢许,闲来惟笑白云忙。

  人莫欺心,自有生成造化。

  事皆由命,何须巧用机关。

  机息时,即有月到风来,不必苦海人世。

  心远处,自无车尘马迹,何须痼疾丘山。

  得了便非贫,身外黄金何足羡。

  能闲即是福,世间白发不相饶。

  少时田老出来相会接待,极其谦和,语言极其浑厚,真是有道高人。因与交往。数月之后,我拜求田老如何得此高寿。田老曰:“我法最简最易,但世人不旨信服。心之愿欲若要满足,何能得遂。只须自己假设境界,则心中快乐不已。我自有假设三条云:今只无灾无病,得此康宁,即自以为天上神仙,快乐极矣。今只蔬饭布服,得此饱暖,即自以为玉食锦衣,快乐极矣。今只茅屋竹篱,得此安住,即自以为蓬莱阆苑,快乐极矣。”

  田老又曰:“此三条之外,老汉向日曾受朝廷一命之荣。本是微员薄俸,我自以为高官厚爵。今虽辞官,尚多荣耀,岂不乐极。此一条不入前三条之内,恐多有未曾为官者,岂不缺典,只须前三条,并不烦难,世人俱可自为,即是心满意足,寿由此而延长,福由此而加添,病却身安,得效最速。至于一切得失乘除,俱从各人前生修积所致,上天俱有主宰,今惟有靠天过活,所以我一生并不愁苦机谋。我因自号靠天翁者,此也。鄙见如此,不知高明以为何如。”予深喜敬服,因又恳求长寿捷法。田老又传八句云:

  保养三般精气神,少言少欲少劳心。

  食惟半饱宜清淡,酒止三分莫过醺。

  常把戏言多取笑,每怀乐意不生嗔。

  炎凉变诈都休问,让我逍遥过百春。

  凡得其指点者,俱皆悦从。其后田老寿至一百一十七岁,无病而逝。总因田老者立心长厚仁慈,已有根本。欲求快乐福寿者,未可只循其法,而置根本于不问也。昔紫阳真人有二句云:“黄芽白雪不难寻,达者须凭德行深。” 通此窍矣。

  快乐心法

  人生在世,不论何等境界,惟以存心快乐,为第一事。但此快乐,非谓遂诸愿欲而然,须自假设乐境。靠天翁之法已悉矣,不必再措一词。惟予自立心法,只一句七字曰:“安宁饱暖即天仙。”要知此一日也,地狱众生挫烧舂磨,刀山油锅者,不知经几多惨苦。饿鬼众生饮铜食铁者,不知经几多惨苦。飞卵湿化诸畜生,衔铁负鞍,生烹活剥,刀割斧剁者,又不知经几多惨苦,而我总无从知晓也。纵得为人,当想世人,每多疾病呼嚎展转牀榻、医药不效、痛楚难堪、望救无门者,又有痈疽疔毒、痛钻心髓、浓血淋漓、求死不得者,不知其几万千。我今幸得身体强健,无病无痛,是安之一字,岂非享天仙之乐耶。至于苦难之事,更甚殷繁。要知世上人,每多自罹于名缰利锁,离家别业,红尘白浪,餐风宿露,奔波劳苦而不息者,有贫穷卑贱、无奈无耻者,有官粮私债追逼无完者,有骨肉至好、事逼分离难割难舍者,有卖男鬻女剜肉医疮者,有含冤负屈控诉无门而莫伸者,有刑罚枷责囚锁牢狱者,有贼盗劫杀水溺火焚、蛇螫虎咬死亡无救者,种种惨苦可怜可悲者,万万千千,笔难尽述。我今幸得平安自在,是宁之一字,真有天仙之乐矣。再看世之无衣无褐、寒侵肌肤、食不充口、饥饿难忍者,又不知其众多无数;我今幸得布衣蔬食,免许多饥寒苦楚,是饱暖二字,不亦有天仙之乐乎。人当时时刻刻想念此一句,则知感上天赐我甚厚,不可不力加德行,栽培以少补答,更须勤修道果,普救含灵脱离诸苦方,遂予心之大乐也。(予另着《快乐原》一部,分析详细,此篇互看,福箴附后请政。)

  心宽性怡快乐,就是福。无病无痛康健,就是福。

  布衣蔬食饱暖,就是福。茅屋竹篱安稳,就是福。

  天伦家口团聚,就是福。兵戈不扰太平,就是福。

  家门清吉宁静,就是福。书酒花月领略,就是福。

  明窗净几闲逸,就是福。草榻绳牀鼾眠,就是福。

第二种 莫焦愁 莫愁诗

     莫焦愁

  莫者,禁止之词。含有切忌切戒,毋再复蹈之意。火烧太过为之焦。焦者,火烧木也。木被火烧,顷刻灰烬。莫焦莫愁,有急急救熄,不可稍迟之意。又有焦燥之焦,是言性气之急燥,怒恨抑而不伸也。要知焦最损人。孙真人云:“木还去火不成灰,人能戒性还延命。”此性字,即性气急燥之性也。愁者,忧之过甚而不止也。总之,焦愁徒自苦恼,与人何尤。可不戒哉。

  邵康节有醒语日:“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只明此二句,则焦愁之患除矣。

  袁宏道云:“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乐。有以文为寄者,有以酒为寄者,有以奕为寄者,有以技为寄者。古之达人,高人一层,只是他情有所寄,不肯浮泛虚度光阴耳。每见无寄之人,终日忙忙,如有所失,无事而优、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一座活地狱。更说甚么铜牀铁柱,刀山剑树也。”

  此篇绝妙指点,予谓寄情有清浊二种:清寄如书、酒、花月等类是也;浊寄如骄、奢、嫖、赌等类是也。能领清寄者,即日日做快乐神仙。甘蹈浊寄者,即日日为苦恼囚犯。但此二途,一是现在之天堂,一是眼前之地狱。随人自趋,并无阻拦。奈人明知有天堂而不赴,反自入地狱,是诚何心哉?良可叹也。

  昔有与僧交往,见其计谋奔逐,因作诗晓之曰:

  早知都是自拘囚,不合因循到白头。

  汝既出家还扰扰,何人才得死前休。

  此予改正之诗也,岂独此僧为然,举世甘为自拘囚者不少。昔信大师礼三祖曰:“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祖日:“谁缚汝?”曰:“无人缚。”祖曰:“既无人缚,何用更求解脱。”信于言下省悟,此解脱最妙之法。今虽知之而仍甘为自拘罪囚,竟将千金难买之时光,因循虚度而不领受清寄之快乐者,总由往因积业所致,是以不得自主也,深为可惜,可怜。

  韩苦鬼诸事,皆从鄙啬辛苦而起。惟每晚早睡之法.深为可取。治家者,不可因人而废言也。

  家资不在多少,只要教得子孙贤能,保守得固。不然千金亦易销散,徒为自苦,有何益乎。

  人欲享乐,先要立享乐根基。所谓享乐根基,即吾人之良心也,试看靠天翁,不枉法治民,已有根基矣。后果至快乐福寿。今韩苦鬼,劝伊宽恤贫穷,并不依从,既无享乐根基,致令终身困苦,后代销败,理必然也。

  康熙初年,有一人姓韩,开张柴米大铺,因他最有机谋,性气急燥,时刻照管出入,极其刻薄,终日愁眉不展,无事而优,对景不乐,从不曾见他有一笑脸,远近人都恨他刻毒,起个美号,叫做韩苦鬼。每日打探各处柴米价值,某处价贱,即往买来发卖,某处价贵,即改往贱处贩卖。这人有许多癖病,即如不住高大房屋,不穿绸缎衣服,不与富贵交往,即荤腥肴馔,亦不肯用。人俱可学,独有三件事,人不能学。第一件是不赴人酒席,自己亦不请人酒席。人间其由,韩答道:“我去赴人筵席,彼费多金,我能吃多少。领过人的,不能不回答,将有用之资,如此浪费,岂不可惜。”第二件是出外贩买柴米,旱路不骑驴,水路不乘船,都是步行。人问其由,韩答道:“扬州地方,东不过大桥张汪一路,西不过廿泉各集场,南不过瓜洲镇江,北不过邵伯高邮,虽远亦不出三四十里,天生我这双脚,若不走路,要他何用。只看世上穷苦人,推车抬轿,挑米担柴,拽纤摇橹,他难道不是父母生成的,我这样安稳步行何等快乐。”第三件是每晚早睡,从不点灯。人间其由,韩答道:“每晚早睡,有五件益处,一者子弟家人无奸盗酗赌诸坏事;二者厨下无火烛之灾;三者灶上无跌破碗盏之虑;四者夜半睡觉已醒,又可听防贼盗之窃发;五者次日早起精神强健,不致昏沉失晓,至于每年省下灯油极多,又不必言矣。”友人叹服。他只生一子,十多岁放在学堂里听随先生教训,整年累月,不得闲工夫,总不查问读何书,写何字。终日只在财上盘算,真个披星而出,带月而归,年纪才三十七岁,形容衰老,犹如六十余岁。昌黎公有年未四十而发苍苍,而视茫茫,而齿牙动摇。以此移赠本宗之苦鬼,切实不谬。他空手未曾十年,创业家资约有干金。我因家中日用柴薪,承他照底价卖与我,供用不缺。又因他说话从不失信,所以与他交契。闻他做人刻苦,因到他家内面说道:“世上最苦是贫贱人,凡来买柴米不多者,只看些微利息,宽让体恤;你年将四十,我见你劳苦奔忙,焦愁不了,你自念衣食有余,略放闲散些,也受用许多快乐,何必终日自苦。”因[将]我向日撰的新七笔勾摘出一条,就在他家内写成斗方奉与他黏壁,嘱他朝夕醒悟。词云:

  终日忧愁,用尽机关不肯休。贫贱天生就,富贵天缘凑。休算计五更头,明朝依旧。略放宽心,落得安闲受。因此把妄想贪求,一笔勾。

  韩人接过斗方答说道:“重蒙台谕,言言金玉。但我这生意原是贫人买的,利息若少,岂不空代人劳苦。只因我的儿子幼小,趁我壮年,再苦积得千两,我也心足,那时安闲未迟。”我见言如不言,就告辞回来。我自暗想此人,虽再积千金,恐怕又望万金。这样痴愚真可怜也。韩人打探得里河场内,出有红草极多,大有利息,每千束本银不过七八两,盘运至扬,即卖至十五六两,除去船资杂用,每千竟有四五两之得。韩人大喜,整齐本银,雇两只大船,往来装贩多次,果然大得重利。不意那年山水暴发,将高邮至邵伯湾头一带河坝,倒卸极多,奉总河大老爷宪行,立等要红草打坝,着令江都县将一切草船封贮,运送河塘,候领官价。韩人心急如火,暴燥如雷,无极奈何,忍着性气只得随至河官委员处,候领草价,十分不得五分,又用去盘缠杂费,亏折三十余两。自己焦愁恼闷,饮食减少,未十日,右眼红肿,痛不可忍,又舍不得钱医治,只是苦捱,渐渐太阳额角,连络左眼也复肿痛。无极奈何,只得请眼科名医张守斋医治,那张医一看,即说道:“目得血养,方能明视。今此眼都因心火上炎,烧炙肝经,睛已凸高,甚是很重,因何不早治?如今第一件要紧的事,全要自己平着性气,切莫焦燥忧愁。服药调理,犹可保得左眼,若不上紧怡养医治,两眼俱难保固。”因此日日医治。韩人无极奈何,只得捺着性气,勉强平和。未过一月,右眼已瞽,只留左眼一只。人不叫他韩苦鬼,都顺口叫他做瞎苦鬼。他眼睛才医好了两个月,闻得红草因官封价贵,瓜洲芦柴有利,仍旧并不乘船,步行至瓜洲买柴。已经走到八里铺地方,忽然阴云四起,狂风大雨。韩人借一家门首暂躲,候雨止前行。不想那雨越下越大,守至黑晚雨尚不止。虽时在七月,天气尚暑。他不肯敲门往人家借宿,恐怕又要费钱,只在门外檐下蹲了一夜。那知受了风寒,遍身火热,那一家惊怕,问明住处,雇轿抬送到家,已自病重。疼痛呼嚎,急请太平桥八十余岁老医王二玉诊脉。之后,即向韩人说道:“人身梦幻泡影,原是虚假,不可认真。焦愁劳苦,有伤元气。此病平日精神亏损,风寒易侵,若不急急发散,怎得消除。因用药发汗,汗后用心调摄,不可再有失误。”医治三个多月,用去许多银子,才得少愈。

  复又闻知瓜洲南米到了极多,价贱利重。因此不候全愈,就到瓜洲买了一船米,贩到扬州卖。不意船到扬子桥,河路涌跻,被一漕船上篙捣着米船,将船截漏,米被水浸。急忙另雇一船,呼人挑运过船,已是许多水入船,坏去米三十余石。每石不得半价,人尚憎嫌不要。韩人气填胸膈,不由不焦愁气恼。漕船是奉上行运粮的,谁敢控诉。无极奈何,只得隐忍而归。形容顿变,饮食减少,只是昼夜叹气。才四五日,腰上忽起一发背大疽,急请内外科钱亿林医治。钱云:“总因心事焦愁,抑郁不伸,气血凝滞,致成此患。但今饮食甚少,疮顶平塌,药饵在次,全要自己诸事放下,开怀排遣,时长欢悦,药才见效。服药之后,若是疮不高起,饮食不加,即另请高明,切莫自误。”那知韩人,当此重疽,并不宽怀,心里又焦愁这件,又焦愁那件。时刻暴燥,只要急速求愈。后五六日,更换数医,越医越重,汤水不进,烂成深塘,浓血淋漓,日夜叫喊,竟至命绝。寿只四十二岁。

  子虽十八岁,世事不谙,亲族代为料理,收殓,治办丧事。尚未半年,子被坏人引诱,奸一私窠妇人。有恶棍串通拿获,拷打送官,掯去二百多金,方才释放。又未半年,复又被坏人引诱赌钱,将家财尽数白送与人。竟弄得衣不充身,食不充口。饥寒难忍,无极奈何,只得自己挑菜卖银餬口。可怜韩人辛苦刻薄,挣起若大家财,不肯教子成人,痴愚至此。不可不述,以为世人切戒。

  莫愁诗

  予先大人维石公,手抄俚俗旧诗数十首,每常自诵。予今选订新翻,或妄改几句,或妄换几字,颜曰莫愁诗。惟供我愚人吟咏快乐而已,未可以诗法较也。

  世事茫茫无了期,何须苦苦用心机。

  寻些乐处酌杯洒,偷个闲时诵首诗。

  放荡五湖思范蠡,纵横六国笑张仪。

  百年光景须臾事,日日追欢也是迟。

  诸般得失总虚花,展放眉头莫自嗟。

  几朵鲜花除世虑,三杯美酒醉韶华。

  徐行野径闲情爽,静坐茅斋逸趣嘉。

  分外不须多着意,惟将快乐当生涯。

  衣食无亏便好休,人生在世一蜉蝣。

  陶朱不享千年富,韩信空成十大谋。

  花落三春莺怨恨,菊开九月燕悲愁。

  闲居安静多清福,何必荣封万户侯。

  也学如来也学仙,携尊随处乐陶然。

  人情只堪付一笑,世事须知无百年。

  皓首难陪东阁宴,清风自足北窗眠。

  休将烦恼盘心思,急须嬉笑舞疯癫。

  人生安分且逍遥,莫向明时叹不遭。

  赫赫有时还寂寂,闲闲到底胜劳劳。

  一心似水惟平好,万事如棋不着高。

  王谢功名有遗恨,怎如颜性乐陶啕。

  花甲之外乐余年,秃发留须半是禅。

  杖挂百钱村店里,手持一卷草堂前。

  功名与我无干涉,事业随他别处牵。

  恼怒不生愁闷灭,饥来吃饭因来眠。

  歌几回时笑几回,人生全要自开怀。

  百千万事应难了,五六十年容易来。

  得一日闲闲一日,遇三杯饮饮三杯。

  焦愁恼怒都销散,兔致浮躯气早衰。

  六尺眼前安乐身,四时怎忍负良辰。

  温和天气春秋月,道义宾朋三五人。

  量力杯盘随草具,开怀笑语任天真。

  细看如此清闲事,虽老何须更厌频。

  为士幸而居盛世,住家况复在中都。

  虚名浮利非我有,绿水青山何处无。

  胜游只宜寻美景,命俦须是选吾徒。

  快乐原属闲人事,况与偷闲事更殊。

  得失乘除总在天,机关用尽也徒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螂捕蝉。

  无药可延卿相寿,有钱难买子孙贤。

  家常安分随縧过,便是逍遥快乐仙。

  穿几多来吃几多,何须苦苦受奔波。

  财过北斗成何用,位列三台做甚么。

  眼底浮云轻似纸,天边飞兔疾如梭。

  而今痴梦才呼醒,急享茅底快乐窝。

  举世不忘浑不了,寄身谁识等浮沤。

  谋生尽作千年计,公道还当一死休。

  西下夕阳难把手,东流逝水绝回头。

  世人不解苍天意,空令身心夜半愁。

  一寸光阴不暂抛,徒为百计苦虚劳。

  观生如客岂能久,信死有期安可逃。

  绿鬓易凋愁渐改,黄金虽富铸难牢。

  从今莫着惺惺眼,沉醉何妨枕曲糟。

  人生在世数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

  百岁光阴能有几,一汤扯淡没来由。

  当年楚汉今何在,昔日萧曹尽已休。

  遇饮酒时须饮酒,青山偏会笑人愁。

第三种 沈大汉 武略私议

     沈大汉

  天授以圣贤才能,岂令其自有余而已,诚有以补其不足者也。我于世之有力者,亦是如此。人遭生死危难,在于顷刻。此时虽有钱财语言,俱无所施。惟有大力者,才能救济。予之愚见,乃以用力,又为诸德之首。

  有一人姓沈,因他生得比常人高一头,胖一倍,远近都称他为沈大汉。他即自以大汉为名。这人两膀力有千斤,能开敌十多人。又善能走路,一步有常人两步,一日能行二百里。虽如此勇猛能干,为人却忠义正直。但见人或以强欺弱,或以奸掯愚,他即挺身解救。倘若不顺,就拳打推跌,不怕不从。人有危难,即愤不顾身,竭力救援。他住在缺口门外,并无家眷。有两间屋,几亩旱田。同一老仆帮种麦豆,仅供食用。有表兄在某将军麾下,曾与谈讲许多刀、枪、剑、戟、铳、炮、弓、箭。劝他道:“你有这样大气力,能干。乘此壮年,何不出去立些功勋,也有许多荣贵。”大汉答道:“我每常见许多将弁,好的少坏的多。只知掳人财物,奸人妇女,杀人性命,罪孽重大,还报不了。我只甘贫守淡,到比他们落得心里安稳,享许多快乐。”表兄不能相强,辞去。但他的好事甚多,我只说一二件,便知其余。

  那一年春间,大汉睡至二更时候,忽听得喊声烘烘,又有嚎哭,吵闹嘈杂。大汉火急被起短袄,飞奔衔上,只一箭路远,有许多邻人围绕,有一老妇痛哭。问明,方才有七八个大盗,惧用刀斧劈开门户,将老妇的女儿平空抢去。大汉不候说完,即随便拿了-条扁担,如飞的赶去。这大汉走路最急,诸人不及,未一时已经赶到。果见许多强盗,火把齐明,背着一女。大汉将手中扁担竖起,高喊道:“我是滩上沈大汉,远近都知得我武艺,知事的好汉,速将女儿放下,饶汝等性命。如若少迟,我一扁担一个,都送残生。”那众盗正要对敌,他只一扁担先打倒了一个,众盗见势头凶勇,料难抵敌,没奈何即放下女儿,将打倒的盗,星飞蜂拥奔散。大汉也不去远追,随将女儿驮回,交与老妇。说道:“此地你不可居,我有好友在城内某处,他现有空房,你即刻收拾家伙,我黑早送你母女到彼安活。”母女感激跪谢。果然不候天明,大汉即来送母女往城内安住。

  原来这老妇系寡居,只生此一女,略有些须颜色。二十余岁,高不成,低不就,每日母女针指纺绩度日。因房屋浅促,被盗看知,所以来抢劫。这老妇感念沈大汉恩救,知他并无妻室,因向大汉哭诉道:“小女性最贞烈,若不是恩人力救,久已丧命。今情愿将女服事恩人箕帚。”大汉摇头,立意不允。转烦许多媒人打听婚配,隔了几年,女已二十七岁,只守着不肯许人。

  曾一日,沈大汉到旧城内回拜朋友,行至府西街,忽见一家屋上大烟迷罩,火头已出,邻人惊慌叫喊,聚有几百,束手无策。适值沈大汉过路,才一看见,急将外边长衣脱放傍户杂货店内,跳入屋内。不顾火猛,忙将屋柱只一扳,屋已倾倒。再将墙只一推,墙已卸下。火因此不得上炎,其在下的火,已压熄一半,只烧去此家三间房屋,旁边邻居总不曾漫延。原来这家只有三人,都到城隍庙里看戏,因灶下的余火,未曾全熄,不意延出来烧着壁柱,致有此灾。众邻见火已熄下,俱皆大喜,齐来叩头奉谢。大汉身上烧有十几个大泡,却急忙穿起衣服来。众人问其姓名住处,他并不答应,就如飞的跑去了。

  那时昭武杨将军,回家公干,闻知大汉有力重义,着人传来面谈。参见后,将军问其武艺,他就将如何智勇,如何操演,如何重义的话,细细讲说。将军情投意合,大加喜欢,即与他千总官的粮饷,着他时刻跟随左右,不可暂离。大汉随将军到松江年余,小心应酬,甚是得意。

  忽一日,有某处贼寇蠢动,将军前往征剿。那一日正在对敌时,帐蓬外前,列着许多兵队拥护,将军坐在马扎交椅上,指挥号令。大汉紧随在旁,他猛然把将军坐的交椅推倒,自己同将军都跌倒地下。将军大怒,正在发话究问,只见前列执刀枪军器的护卫兵员几十人,都被贼突然放炮来,也有将头脑连身打去半边的,也有把全身都打去不见的。若不是大汉推倒跌地,性命俱休。原来都是他表兄,平昔讲武艺时,熟知炮发先有如何烟兆,可以预避。因死生在于呼吸,若稍迟半刻,已无救矣。将军知其能干,深感其功,即赐许多金银彩缎,随赏他游击之职,复又时加青目。未久贼已剿灭,大汉赴任甚是荣贵。不多时告假回到扬州,方知那寡母同女,已株守四年,并不婚嫁,专候大汉成亲。这大汉感其厚情,因而允配夫妇。后来女之寡母养生送死,俱系大汉承管。生有二子,与乃父不同,竟改武习文,都继书香科第。未久辞官回家,共享快乐,寿至八十六岁,无病而终。可见有良心,有力而重义之人,必有好报,上天必不有负也。

  武略私议

  治平以文,勘乱以武,文武并重也。今以武学论之,首在主将得人,粮草足备。设有贼寇蠢动,兵饱马壮,精神充实,已先夺敌人之气魄矣。尤在平时号令严明,勤加操演。要知技艺不精,即难以应手。军令不信,即难以遵行。兵器不可不齐,更须旗帜鲜明。刀枪明亮,上可耀日贯天,下可崩山裂地。此为将之要也。惟三军出师,迤延甚远。被乡村镇市,男女老幼,闻风逃避,俱所不免。全在为主将者,预先严论兵弁,大军到处,不许紊乱队次,不许妄杀平民,不许掳抢财物,不许奸淫妇女,犯即按以军法。是此仁义之兵,所至境界,鸡犬不惊,井里安然。总其始勤令于供备之官,毋迟粮草;严治于领旗之弁,毋轻离汛。庶各各凛遵法纪,不敢少有违犯。则兵将无欺,先声胜敌,功成伟烈,又何疑乎。

第四种 麻小江 拟禁打降示

     麻小江

  天付人以膂力,不肯济人,反为损人害人之事,致令立毙杖下,谁谓天道冥冥耶。

  钞关门外约二里远,有一恶棍名唤麻小江。此人生得矮小面麻,两膀力敌十余人。这人性情却与沈大汉相反。但有钱赚,虽坑人害人的事,都去代做,是个敢作敢为的光棍。彼时有个赵富翁,因被一油刮屡次索诈,痛恨切骨,曾烦小江去寻事斗打,他即去把那油刮打个半死。富翁大喜,谢银若干。岂小江后来恶掯富翁十多次,不止二百余金。又半里远有一家,因斗殴缢死。小江即插入中间,自认尸亲。先拿住被告,一顿拳头,打得重伤,苦主大喜,认为至亲。两边播弄,小江于中原被各索三四十金,方代结案。因银不应手,遂代为唆讼。又于中代为料理衙门书差,赚银甚多。及至官审几次,原被俱受刑法,两家费得赤贫。水落时,方知俱是小江所为,各恨切骨。他的坏事甚多,说也说不尽。他住有七进大瓦屋,常与盗贼往来。但有偷来的衣服财宝,都窝藏在他家内。凡有远近偷来的耕牛,进了他的门,不论上好的精壮肥牛,实时牵到后屋宰杀灭迹,垫银与偷贼。他杀的牛,也不计其数。因他有钱,有力捕役俱畏惧,不敢拿他。

  那时高府尊讳承爵,新到任,就有二十余纸状子,控告小江恶迹多端。府尊尚不遽信,即着内署贴身的至亲,前往彼处密访回复,果是真正恶棍。府尊即差干役,拿来重责四十板。合衙门皂快,都恨他恶毒,各用切手头号重打。府尊还要枷号示众,不料小江已经气绝,吩咐头役用芦席裹尸,实时于郊外掩埋。那时钞关至南门宝塔湾一带河堤纤路,俱倾倒不堪,天有雨雪,每每伤损行人甚多。府尊上任,访知明确,即传江都县来当面吩咐,将小江的房产财物尽数抄没变价,都为修造河堤之用。远近人民,第一乐事是除恶棍之害,第二乐事是行堤安稳,称颂功德不朽。

  拟禁打降告示

  为严禁刮棍打降以除民害事,照得欲植嘉禾,先除蟊贼。目今有等不营生业,游食趁闲之徒,专学拳棒,结党成群,见事鸱张,沿街虎踞,每多受他人之雇倩,代为泄忿报仇;抑且入豪右之牢笼,甘作飞鹰走狗。究其极,则为人命之凶手,强盗之把风。种种流毒,深为民害。除现在密访剪除外,合亟饬禁。为此示仰某属官吏军民人等知悉。嗣后该地方,但有油手刮棍,倚仗膂力,遇事生风,插入打降,乡保小甲实时公举到官,重责枷示,驱逐出境。若审有诈财者,照新例究拟立斩。如乡保受嘱徇隐,或被害禀发,或另有访闻,一并究治。其有延请教师,习学拳棒害民者,同居父兄,并拿重处,决不轻贷。

第五种 追命鬼 娶妾纳婢论

     追命鬼

  人之心念,平昔能持,则当境自定。叶生具如此大才,取科名如拾芥。只因一念差错,遂至破家丧命。深为可惜,可怜。世人不可不慎也。

  叶介眉字九之,十七岁初考即进学,此人不独扬州知为才子,即通省各处,莫不闻名。他有三件奇处:第一出口成章,下笔千言,不假思索。第二字法铁画银钩,不亚钟王。第三他年方二十五岁,容貌标致,犹如潘安。其妻悍妒,房中有婢女才十七岁,略有颜色,叶生常有爱意,奈妻寸步防间。那时岳母寿日,妻回家庆祝,连过两日。叶生即同婢私语,婢正色说道:“奴婢人虽下贱,志却清贞,守一不二。今相公如此才貌,若得配偶,即终身服肆,亦所甘心。奈主母十分森严,万一知风,奴婢遭其毒手,竟有性命之忧。相公若不能保全,即万不可行。”叶生笑道:“内人虽妒,毕竟我是夫男,他何敢为持。到那时我自以理说情求,包管无事。”婢因顺从。其妇回家,细询小奴知情。怒将此婢棍打无数,遍体皆伤。叶生方开言辩求,妇即痛骂,扯耳跪倒,亦被重打。又将婢女另锁空屋,每日另送一餐粗饭,隔日又打。叶生无奈,密请同交二十余人,俱是生员举监,齐来劝解。妇在屏内高声喊道:“男女虽异,理原无二。譬如妇女,守定一夫。倘若再私一男,诸公若是容得,我即宽恕。”众人只得勉强回道:“事虽叶某不是,推众人情分,可将此婢发媒配人,交还身银,何等相安。”妇亦不允。众人无奈,只得辞回。婢闻众劝不解,是夜痛哭几场,自缢惨死。因婢无父母尸亲,妇即收殓掩埋。

  叶生在书房读书,即明明看见此婢披发垢颜,长舌系颈,立于对面,行也随行,坐也随坐,不肯暂离,叶生甚是畏惧。过了两日,只得私自向婢魂恳求道:“都是我带累与你,惟今之计,只多请高僧经忏超度生天。望祈宽宥。”婢即怒说道:“当初有话在先,你满口依允包管无事。今已丧命,再复何辞。我立意只追你生命,还报了事。你虽请活菩萨念经,丝毫无用。”叶生终日哀求不离。

  那时叶生往江宁科举,方入贡院,才在号房坐下,即见此婢披发垢颜长舌系颈,立于对面,他又把手抹墨在卷上一涂。叶生惊倒在地,不独文不能成一字,且卷已涂坏,只得袖手而出,急忙回家,焦愁不已。未几日婢于白昼将叶生扯去。初尚哀嚎哭泣,少刻寂寂无闻。家人急来呼唤不醒,方知气绝多时。买棺收殓,正在治丧,妇亦自悔不及。忽见夫同婢齐来扯拉,妇即大声惊叫求饶,口吐鲜血几斗,手爬心胸,跌地而死。家人急忙请亲族办理,岂人众到来,因无子嗣,先将家业衣物,吵闹三日,瓜分罄尽。尸臭难闻,方才用些微,买具薄棺,将妇尸收殓。过了两日,尸水滴地,忙着人将两棺抬送郊外埋葬。可见坑人生命,一返一复,因果报应,毫不昧也。

  娶妾纳婢论

  世上有罪恶极大而不可宥者,莫如娶妾纳婢而已。坑陷人之子女,百般惨苦,无可如何。若正妻不能生育,犹可藉以不孝无后为言。每见已有子而又复娶妾纳婢者,意欲何为耶。要知妇人性情嫉妒者颇多,能有几人贤良哉。全在为夫男者,熟筹细酌。即或己不衰老而精壮,亦思所以安顿之策,亦思所以调摄保全之方。首先预度其妻之性情,有可容留之地,虽未必相安尽皆无事,亦不致十分狼藉,稍可以为。一有不然,何如以无事为安乎。最可恨者,世有一种惧内之徒,明知妻之必不能容,而自己却勉强娶妾纳婢,徒有虚名而无实惠,甚至饥寒逼迫,打骂频施。令妾婢度日如年,伤心惨痛,告诉无门,惟有自己背人哭泣而已。日复一日或致郁亡,或致缢死。伤心哉!人俱各有子女,何忍贻害至此。恶极罪重,因果报应,生生世世,莫能销解。岂只生擒活捉而已也。

第六种 讨债儿 还债说

     讨债儿

  人之钱财,生前百般贪爱,死后必不肯轻舍。试看孙老,原不是欠债,亦不是脱骗,不过彼人情愿存寄,尚然如此讨去。予不知作恶谋算人之财物,又如何取讨也。可不凛凛。  孙老守候一年,方动银生利。原意沈客到来,本利交还。如此至诚长厚。甚可敬也。

  商客在外经营,须念家中父母妻子倚赖。岂可迷恋翠馆,自害生命。阅此宜当切戒。

  南门骡行内有个孙汉公,为人最至诚,又最信实。远近各省闻名,多往他家作寓。有一湖广少年沈客,主仆二人,贩许多川货到孙老家投卖。那时正值川货缺乏,随发各处,未几都卖完,大有利息,本利共有三百余金。沈客大喜。因钞关门外板场美妓甚多,沈客正当赚财丰余,青年动兴,私向青楼买笑,又恐仆人碍眼。先打发跟顺人回家,说主人有帐目未清,随后就回。沈客连嫖几处,孙老知风,再三劝谏。沈客醒悟,正想回去,忽然传说荆州汉口一带,流贼作乱,某将军现今征剿,水陆路俱不平稳。沈客惊慌,对孙老说道:“流贼猖狂,若收绸缎去,或带银去,可不是自投虎口。意欲把银留在尊府,轻身从旱路赶回,倘路上安静,然后来置货贩去,以为何如。”孙老道:“尊意甚当。但银留舍下,小弟到担一倍干系,须要速去速来方好。”遂把银两秤兑二百两,包封交与孙老。其余除嫖用并剩银带做盘费。孙老置酒送行。

  不一日已到故乡地方安堵。原来贼船虽曾到汉口,只在沿江劫掠,未尝侵逼城池,这传信都虚。沈客欢喜不尽,正要设措银两,买些本地货物往扬州贩卖。不意面上发出五六个疮来,邻里见了都说此是绵花疮,一定在客边眠花醉柳,所以致此。沈客心里明白,着了慌。寻个外科医治,又性急焦愁,要求速愈往扬取银。因许了医人重谢,竟把轻粉与他吃下。不数日疮收痂落,毒气尽归脏腑。沈客只道已愈,忙忙买货。未到半月,广疮复发,越医越重,结毒穿溃,浓臭难闻。心中又挂念扬州银子,时刻焦燥,到得火尽油干,仙丹难治,归于大梦。

  这孙老守候几月,想道:“莫不其家果有变乱,羁绊不来。”光阴迅速,倏忽一年。孙老想道:“银钱是流通之物,何不动银代置货物,翻出些利息与他,不枉一番知交。”随动银买货营运,本利约有加倍。孙老一日午倦,伏几而睡。忽见沈客远来,孙老大喜,就恭敬谦礼。忽然惊醒,乃是一梦。家人报道:“大娘生一个小官了。”孙老闻说,心下顿悟。想道:“沈客定是已故,这孩子是他来托生讨债了。”到房中看了一看,虽形容大小不同,恍似沈客模样。孙老从此一日便钉起一本帐簿,也不与妻说明,凡收生三朝,并痧麻痘疹,从师教学,但有所用,即登记明白。到十三四岁时,惯得他好穿好吃,赌钱串戏,大有所费。儿至十五岁时,孙老将各年帐簿,自己通算,竟用过五百余两。利银比本银,加倍有余。想道:“即此偿还,可以止矣。”选日备办酒席,请亲族邻里。对众说道:“今日此酒专为小儿。”到叫儿子首座。众见孙老如此举动,只道为儿过于放纵,要发旨劝戒之意。齐向儿道:“你且遵父命首座,不必固辞。”其子只得勉强坐下。酒过数巡,即叫小使捧出十五本帐簿,一个算盘,又斟大杯酒奉儿,乃坐下对众道,当初十五年前,沈客如何贩货卖银,因路阻如何寄银的话。说完,又道:“但此银本是沈客自己留寄,非是我见财起意可比。自今本利算明,加倍销除,更无牵挂了。我自己的家业,再浪费不起。此后望贤郎情谅。”这儿在上席听完这些话,把洒-吸而尽,哈哈大笑。笑完身已不动,向前看时,已瞑目长逝矣。众大惊骇,才知有这个缘故。孙老教将筵席撤过,里面妻闻儿死,一步一跌的哭将出来。孙老道:“此儿来投胎讨债,不是你儿子,不须啼哭。”因送出众人,回来买棺殓埋。远近闻知,俱各叹息奇异。

  速还债负说

  世人不能无缓急,一遇患难危困之中,需用财物甚是迫切。彼时未有不指天誓日,以表其衷。及至借贷得来,事赖周全。岂知安静之后,不想偿还,即置肚外。更有见来取讨,反行憎恶怨恨,竟有大睁两眼,思欲兵刃相加。是诚何心哉!即或目下艰窘,不能即还,亦必熟思审处,心心念念,设处计虑,先完本银,利息继后,于心才安。前人云:“阳间一文钱,阴间一行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一定之理。若或假词推托,并不上紧清交,彼虽日久,彼虽至死,亦不能没没而已。只恐业镜台前,帐簿开明,算盘一响,即令披毛戴角,以完夙负。此时悔何及耶!至于取债之人,毕竟家有余资,既济彼于从前,当怜其贫困,宽其时月,劝令缓缓交完,不可辄以毒言相加。语云:“人人说我没行止,你到无钱便得知。”谁无良心,岂肯有钱推奸。若果有钱,安心不肯还债。此等坏人,天亦难容矣。

第七种 除魇魅 恤贫现德

     除魇魅

  刻剥贫穷苦汉,固是无良。若匠因惠[虐]待,遂用魇法害人,心甚狠毒,往往自作自受,理所必然。

  魇魅法,予不知起初出自何人传授。予又不知昔人作此害人之法,抑有何益。始作俑者,致今流毒无尽。自当打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升。

  一念至诚,感动观音菩萨亲传解法。凡为工匠者,切不可习学魇法,自贻伊戚。

  小东门内有个杨寡妇,只生一子。三十多岁夫死,守节抚孤成人,贸易养生。但这寡妇,性最刻剥,专喜讨小本穷人便宜。凡日用莱蔬、鱼肉、果物,都叫挑担的到自家门里来看买,价银与得甚贱。譬如他人的菜物,务必用重秤多些进入;自己的银子,务必用轻戥少些兑出。许多贫人,背后怨恨,都有咒骂。其子屡向寡母说道:“小本挑担穷汉,以及用力雇工,每日不过得银些微,合家父母老小俱看着他养活,须要加意厚待,切莫刻剥,就是大德。”奈苦劝不依。

  那一年,妇值五十岁。要将房屋重新修造齐整,亲族来好看壮观。因预先叫许多木瓦匠来修造。杨氏不体人情,给与工银,既是短克,且每日饭食,又着匠头连菜看都包去。他却每日大早起来,洗脸后即照管督工。并不许木瓦匠偷闲一刻。只见砌墙的砌墙,锯刨的锯创,俱上紧辛勤。若或稍迟,即高声数说,甚至嚷骂。扬城旧例,饭食虽然匠头包揽,其房主却五日一次搞赏。每人肉半斤,酒一斤。这寡妇逢搞,每人肉六两,酒半斤。众匠都怨恨他克减。有一李匠背后低说道:“这恶虔婆,这样刻剥我们,又这样琐碎我们,若叫他过得过大寿日,不信我的手段。”氏子窃闻此话,即背着寡母私向众匠说道:“我母亲有些蠢性,每每多话得罪,今后逢犒之日,我另外每人加酒一斤,加肉四两,看我情面,不可理他。”又向诸匠奉揖,赔个小心。众俱应喏。

  不一日屋俱修造完整,焕然一新。才把众匠打发出门,忽然杨氏受凉发热。氏子急忙请医服药,日渐病重,七日归阴。可怜子哀痛异常,治丧停柩在堂。其子每夜在柩旁伴宿,过了三日。那夜杨氏披发向儿痛哭道:“我因薄待工匠,有李匠大没良心,刻个木人,现今藏在脊正中魇魅,你明早着人取出来。他害了我性命,你速代我报仇。”氏子扳母嚎哭,跌倒醒了,才知是梦。不候天明着人爬上屋,于脊中果然取出木雕的妇人,有三寸长,心中钉一铁钉,背面朱符又写杨氏二字。因痛恨切骨,叫仆到李匠家,只说瓦被猫伙打翻,天要下雨,急等铺拾。哄李匠来家,闭紧门,将刻的木人放李匠面前,把他两手绑住,用棍把两腿痛打,又将拐骨打碎。拾往江都县衙门,正值县尊坐在堂上。那时是晋县尊,听见喊禀,就唤匠人上堂,把木人与他看,问明情由,自认不讳。喝叫皂隶重责三十板。县尊见匠脸青变气喘将死。吩咐抬回,候棒疮略好,再押来枷号示众。才扛出县门,匠已气绝,芦席也没得裹,即刻拖出城外埋了。

  氏子因母自小守寡,抚养成人,平日性极孝顺。今魇匠虽然处死,只是日夜悲哭,又想这魇法,受害者不只我一家,如何有法尽除,令普天下的人俱安稳无殃,方满我心愿。哭想了三日,又梦见母来说道:“你平昔最敬奉观世音菩萨,又时常念大明神咒。你只虔诚求菩萨赏法永除,自有灵应。”说完惊醒,原来他家神龛内,供奉观世音菩萨圣像。自见梦之后,因在丧中,时时对着圣像祈祷,未十日,门外来了一布衣妇人,手敲木鱼,口诵六字真言,向氏子说道:“你因母被魇死,又想法要除害救世,真是个贤孝好人。我不可不传,但我的法最容易,凡起造房屋,可用妇人出恭的粪马桶,只倒去大小便,不必水刷,就是污秽的,坎在地下。于木瓦开工日那晚起,莫与人知晓,密将木匠的斧、凿、墨斗、画齿,瓦匠的铁瓦刀、泥鼻,放在无人处地下,把马桶口向下,底在上,到坎在木瓦匠家伙上过夜,早晨仍放原处。次日将此马桶照旧出恭,另换今日出恭的粪马桶,又如此,转换坎着,一连三夜。到了房屋造完,工匠都散去了,那日就神前焚香叩头,用净水一碗,柳叶一枝,口诵南无灵感观世音菩萨三遍。左手持水碗,右手执柳枝,于梁柱墙壁各处遍洒。一面手洒,一面口念:唵么尼钵纳弥吽。匠如作魇,为者自当。我家福寿,世代安康。此咒语,自唵字起,至吽字止,是正咒。后四句是祈求心愿语,俱要接连虔诚念诵。不拘几十遍,各处洒完,然后对神再拜而退。依此法解救,虽有坏匠诸般魇魅,俱不灵应。且为法的匠人,俱自遭大害。所谓自作自受者是也。但此咒不独此二事,凡各样祈求心愿,俱得圆满如意,持咒之人,永离生老病死诸灾难苦恼。其功甚大,切记切记。”氏子听完大喜。进内封银酬谢,及至出来妇已不见了。各处赶寻不见,知是菩萨显灵。回家焚香望空叩谢。自后遍传,依法治之,则人家俱安泰无恙。氏子姓汪名志进,是当代好人,不可不知。

  恤贫现德

  世上最劳苦者,莫如肩挑步担之贫民。典衣借贷暂为资本,不过贩卖菜蔬鱼果食点等物。每日戴月披星而出,吞饥忍渴而归。夏则挥汗如雨,冬则敝屣凝霜辗转街市。尽日奔驰,虽得蝇头微利,一家之生命系焉。得利则一家喜,失利则一家怨矣。有等不体恤人情者,素性悭吝。若遇显亲宦友,挥金不借,专于经纪贫民,忍心刻薄。又有一等仗势之人,强用色银,巧买克价,赊欠不还,讨急反殴,致彼本利亏折,告诉无门。独不念我有父母妻子,朝饔夕飧,彼岂无父母妻子专望养活乎。又有一等人,因无资本,倚力资生,如车脚轿纤等类,更为辛苦,尤宜体恤。在我只须公价不赊,准戥高色,彼即合家沾润。否则众口咒恨,人怨既多,天灾必至。予每见为此小事而得凶难者,皆因薄行所致而然也。普劝仁人君子时存恤贫拯苦之心,广施长厚。此现在之德,定有多福之应矣。

第八种 打县官 恤农现德

     打县官

  请看世上凶锋恶焰,天地神鬼饶过了那个。即如屠二犯罪,费万千心力,前案幸结,可以改过安分矣,岂恶又无端想要打县官泄气,致令父子偕亡狱底,家业尽散。报应昭然可畏。

  扬城有个屠监生,排行第二。其家甚富,生一子强勇异常。家仆六人,都倚势凶横东乡。有腴田千亩,每年自领子仆往田上收租,共十多人驾大船蜂拥庄房。众佃户杀鸡的杀鸡,秤肉的秤肉,美酒白饭如款大宾。佃人来算帐,例俱垂手站旁听命。不论水旱,不许挂欠升合。若有拖欠逆话,即喝令恶仆掌嘴。若麦稻略有潮稗,晒扬几次。自置大斛,比合乡每石多出八升。倚着监生,复又加纳州同,如虎生翼,横暴非常。或有因受不过狠恶,辞田不种。他便锁来重打,定要他种。那时有个姜佃户,因丧母棺衾费用,拖欠租稻。屠二即令豪仆锁到家内,打个半死,捆在后房柱上,不与饭吃,饿了两日。姜佃家人无奈,苦措清完,方才释放。

  这屠二为恶,怨恨的人极多。那日在田上毒骂佃户,又着仆用扁担,捆打佃户。遂有前遭打的姜佃出头写了状子,开列打死佃户、奸人妻女、占人田产、自置大斛等款。招呼被害之家,男妇老幼,齐有百十多人,将屠二的衣帽碎撕,并拉着恶子恶仆携着大斛,把他拥到府前。正值府尊坐堂未退,因见人众叫问,那屠二喊禀:“众佃叛主无法无天。”府尊怒说道:“夫人必□侮,然后人侮之。你的恶处甚多,本府久知。”且发江都县审明详解亲讯治罪。将一干原被都押发县。刘县尊即将屠二同恶子恶仆收禁候审,原告讨保。屠二见事急,请许多乡宦贿嘱县尊,俱不依允。又因他财富恐人疑议,挂牌在城隍庙,对神逐款审讯。审时那日,来看的百姓竟有上千。县尊把豪仆夹了三人,款款俱实。先通详革去屠二的职员,以便刑讯。不意屠二有个至亲,□□□西某院,因备了许多金银,星飞前往求书到江南督抚两宪,嘱令推分从轻审结。府县因上司吩咐,只得屈情发落,只将恶仆三人重责枷示,屠二罚米五百石,赈饥赎罪。因此家财费去大半。田虽千亩,各处人怕他,俱不敢领种,荒了二年反赔钱粮。

  适值刘县尊因公被议,奉宪摘印。屠二闻信,恨他执法。齐起恶子恶仆,并平日交往的恶人,共二十多凶,各藏短棍,候县官到川堂会客,欺他没印即拥挤向前,把县官肩上打了一棍。县官急避入署内,吩咐紧闭县门,着捕官飞速赴府,禀屠二带领百多人来县劫库。府尊闻知,急传内丁皂快二百余人,不候轿到,即亲自骑马带着人众飞至县署。坐在县堂,急令各役查拿。那时县廨内牀下都是躲的屠党家人,未一时锁到十二人,送狱听候通详治罪。不月余奉各上司俱严批审究。彼时牢疫盛行,屠二同恶子恶仆俱死于狱内拖洞。只有牵连四人,活出命来。其田居家产尽完,城乡人俱各快心不已。

  恤农现德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此聂夷中诗也。予于暑月见农夫耕插之苦,腿脚浸于泥水之中,脊背晒于烈日之下,指掌破烂,皮肤焦黑,百般劳苦,才得成谷。我辈安坐而食,若不感念厚待,是无人心矣。有等田主,租粮刻剥盘算。更有丧心棍徒,衙门胥役佐贰贪官,遇有乡农,便为愚懦可欺,稍涉事隙,即多般恐吓索诈。嗟乎!彼以奇劳异苦耕耨,养人之人,何忍不以厚待耶。然农之劳筋苦骨,胼手胝足,终岁幸勤,究竟自食有限,而人赖食养活者多矣。今后但遇乡农,即当怜其极苦,念其大功,不笑其村俗,不嫌其粗鲁。或有执迷者,必当开导指点。或有争讼者,必当劝息解纷。若逢水旱荒年,酌蠲其租斗。如遇极贫而无食者,量助其口粮。凡事扶持,存我之厚,反予自心,始可相安。此即现在之德,较彼诸般好事,真有数倍之功也。

第九种 下为上 禁锢婢私议

     下为上

  福厚之人,存心仁恕,视下人如同子弟。要知奴婢虽是卑贱,亦是父母所生。只因前世不曾修积,所以计过罚令今世贫乏,而致鬻身。当幼稚之时,即离父母,委身主人。业已惟命是从,若因而残虐之,饥寒之,锢塞之,令其穷愁痛泣,无处控诉,譬如我身当此,又何堪乎。不思一般出世,我得如此,彼竟如彼,是何业债,是何因缘。若不猛醒,凌人傲物,虽不尽如黑婢之以下为上,只恐后世押入穷胎受诸苦楚,悔何及耶。但主婆系一妇人,多不明达,全在家主时加劝谕。凡奴婢之饥寒勤苦病痛,以及夏月之蚊帐,冬来之绵袄,不妨粗厚惟在饱暖。及时婚配,不可误彼青春。即有小过,念其愚拙,量其痴蠢,宽怒开导。如此存我之厚,而我之福报愈厚矣。

  今人凡遇奴婢或错为一事件,或误损一器物,即痛加打骂,劝解不恕。试看昔日户部尚书马森之父,年四十只生一子。五岁,夫妻宝爱不啻奇珍,婢偶抱出门失跌伤脑而死。封翁见之,呼婢急速奔逃,自抱死儿泣入。太夫人惊恸几绝,撞倒封翁者数次,索婢挞之无有。婢归母家,日夜祝天愿公早生贵子。次年遂生森,左脑宛然跌伤赤痕也。要知奴婢犯罪之大者,莫如死其子。此事尚可恕,又何事不可宽乎。按颜茂猷曰:“奴仆下人,天资多蠢。性又好忘,嘱之以事,全不记忆。性又多拗,自以为是。气又多戾,轻于抵对。心又多狠,常存不善。”所以主人呼令,动辄触怒。其言愈辩,其主愈不平。于是棰楚加之,竟有失手或致于死亡者,又多添一大罪业也。九为家长于唤令之时,宜宽以处之,多教诲省嗔怒。主人胸中,亦觉安乐。至于妇人,秉性褊复,不识道理,所以酷毒婢妾者尤甚。主人当婉转譬谕之。予谓此虽仁人之用心,究皆栽培自己之福也。

  西门里有个薛家汪。这汪当年阔有四十余丈,深有二三丈。遇阴雨之时,合城的水都流聚于此。目今沧桑更变,淤浅水不多贮。汪旁有一徐寡妇。这妇人生性急燥,毫无仁恕。家中有婢女,名黑丫头。因他生得黑而体厚,最有气力,每日在家内听候呼唤服事。或有一时迟延,或有一事不顺,这徐妇不是棍棒,就是拳掌,无日不打。这黑婢打得遍身青肿,这里腿股才好,那里手臂又伤,终日勤忙,万千苦楚,惟有背人流泪而矣。年至二十五六岁,尚不许婚配。也有几个老人劝他多次,该寻媒偶匹,他全不依从。

  大清兵破扬州,首先用大炮只打西门敌台西北角,将城墙打倒,大清兵群拥进城。那时徐妇黑婢,同躲藏在佛龛柜内。有某将军领许多兵丁,打开龛柜,将妇婢驱出。众兵执着大刀在后跟押,迟走即用刀砍。这婢大哭,口喊宁死不肯随去。那将军叫兵紧随不放。黑婢走至汪边向汪内一跳,身沉到底。领兵的将军见了大怒,即着惯会水的兵,跳下水将婢拉将上来。将军急叫换了干衣服,细看虽然体略黑色,却敦厚有福。因吩咐徐妇道:“我把这丫头交与你老妇时刻看守。倘有走失,就将你杀了抵命。徐妇只得应喏。苦劝紧跟,到平山堂营寨内。原来这将军年约三十余岁,尚未有妻室。那时兵丁掳来许多美貌妇女,不知何因,反选中了黑婢。不几日成婚,即令徐妇时刻服事,如有怠惰即加重处。徐妇无奈,只得含羞扫地供食诸事,小心殷懃不敢违拗。这黑婢虽然体厚脚大,此时穿了好衣,戴了好饰,竟十分福相。岂知他全不计较徐妇往日打他的仇恨,反宽待他。这徐妇也知趣,分外遵敬。闻知后来黑婢生了三子,俱袭武职,荣贵偕老。徐妇服事二十余年,至康熙初年才寿终。婢女转做了上人,主婆反做了下人,可见世事那里定得。要知黑婢有此大量,方有此大福也。

  禁锢婢私议

  男女匹配,理合阴阳。人虽有贵贱之分,若年至长成,其芳隅泣私各有之。奈何有等家长,于自己儿女,即要及时婚配,至于丫鬟婢女,虽至二三十岁,尚不令知夫妇之伦。意在无夫之女,易于服役,若经婚配,即分事主之勤。殊不知光阴迅速,青春易过,每有倚市诲淫,招摇苟合。且怨女旷夫,上干天和,下绝人纪,损德败俗,莫此为甚。今虽谆言苦劝,其奈听如不听。予之愚见,全赖在位贤官长,力挽颓风,于每年十月初,(飠乞)令各乡保,挨家通查,某某家有婢女,几人几多岁,不论城乡,大家小户,总不过二十岁,或外嫁经纪平人,或内婚本家童仆,俱于岁内尽行配合。如不依从,许令婢之父母亲族具呈领回婚嫁。不许给当卖身价,亦不许藉情略卖远地。其有隐匿不报,或婢身孤孑,过期不配者,许地邻举首重究,仍将婢择贫男无妻者配之。如此则人皆有室家之好,淫风止而德甚大矣。

第十种 尊变卑 骄傲论

     尊变卑

  日中则昃,人生得志能有几时。所以福分胜人者,其势力必不求胜于人也。

  谦卦六爻皆吉,谦受益也。既济六爻皆无吉利之辞,初爻深致其戒,谨得无咎,满招损也。

  扬州府虽系淮扬道属员,然其职分大小,不过相隔一间。旧例新道官上任,扬州府必具官衔脚色手本,由脚门报门趋进跪下。道官即吩咐掩门,内衙师生坐待茶,从不叩头庭参者。

  曾有高淮道,为人奢华骄傲,新到任,就不循旧规。那时施府尊讳世纶,往淮进谒,双手捧着红手本,站在脚门俟候报门进谒,当堂跪下,旁边竟不打鼓退堂,又不吩咐掩门请起。施公此时无奈,只得叩头庭参而出。气恼不过,随即差拿道官的头役处治。有府柬房力禀说:“道尊虽是弟兄官职,毕竟老爷系他属下。岂有府官反拿道役处治之理。”再三婉禀,施公只得忍气回来。方才过了三个月,施公忽接到按察司一牌,仰扬州府即刻差拘高淮道审明,连人解司定罪。原来高淮道于到任之初,即得民间许多贿赂,又科派民间许多供用器物,旋被部科风闻题参,因此发院司转发扬州府审解。此时施公即差人拘高某来扬,随悬牌大书一起犯官高某限次日午堂听审。那时高某知道,必然报复昔日庭参,难免受辱。星夜请了合城乡宦,再三恳情,求在内衙审问,稍存脸面。施公回云:“高某到任之日,旧例内衙谒见他,并不依从,我已在堂上叩头。今日本府并不违例,只照旧堂上审问,并无别说。”众宦再三禀恳,坚辞不允。高某无奈只得布衣去帽,报门一起犯官高某进审。在堂中跪下,叩头,完,施公旁坐不答。叫取草簟,许他在地上坐着问供。幸喜施公有量,见高某叩谒,便不记往事,从宽详解,照律问罪,追赃给民。世上反复的事也甚多,从不曾有如此迅速。仕途窄狭可不畏哉。至有财富势力者,亦不可恃以凌人也。

  骄傲论

  昔袁了凡曰:“易称:天道恶盈而好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每见寒士将达,必有一段谦光可掬。盖天之将发斯人也,未发其福,先发其慧。此慧一发则浮者以实,肆者以敛,必然之理也。是以人必虚心屈己,常有欿然不足之意,方是受福根基。”王阳明曰:“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万恶,皆从傲生。傲之反为谦。谦字便是对症之药。凡人之傲者,必自足,自足则中满,中满则内无受益之地。傲必凌人,凌人必绝物,绝物则外无启迪之人。是德日减而过日集。”此等人无论不发,即发亦无大受用。每见无知之人,小有才华,生当顺境,根器既薄,性情又劣,气质又刚,识量又浅,自谓才可惊人,权能压众,一切骄容傲态,无所不至。喑哑叱咤,妄逞威锋,凡遇贫寒亲族,朴实宾朋,恣意凌侮,甚且呵群骂座,辱人难堪,岂知人情反复,冰山自倒,死灰可燃,其取辱更甚焉。

第十一种 投胎哭 因果图说

     投胎哭

  我向日以投胎因果,疑信相半。今亲闻悲嚎知千真万确。世人急各行善戒恶,切莫迟缓。

  心为佛菩萨,圣贤之本,又是地狱畜生之根。云被毛从此得成佛也。由他真至言也。

  我曾在北门城外赴酌,敝友留酒谆切,及至回来城门已闭,只得在城外徐舍亲家借宿。睡至半夜,耳中忽听得如有数百人悲嚎啼哭,喧嚷嘈杂,且多外省蛮侉声音。我大惊骇,犹恐火盗,急急披衣开门,到天井中四边仰望,里露满天,忙喊舍亲询问。舍亲说道:“此房隔三家,即是炕房,是专抱小鸭的所在。炕房人先将鸭蛋几百,铺在炕上,微火烘出小鸭来。这众声悲哭,都是在生时为恶行凶的坏人,受过地狱刀山油锅的苦罪,鬼卒押来投胎变鸭,遭刀杀汤煮,供人食馔的。这许多人因不肯来,所以嚎哭。我们住房邻近听惯的。”我才知道。睡到次早,我同舍亲往炕房亲看,果见几百小鸭,也有才脱蛋壳的,也有半节在蛋内尚未全脱出的。我又问炕房人:“你们炕鸭可听见有悲哭声么。”炕房人说道:“怎么没有,每到炕鸭的那一夜,但听见先有冷风一阵,吹得灯烛昏暗,又吹得屋上瓦响泥撒。我们听有此风,都另躲在略远些的空房里,让风过去,那风中有许多悲哭声,一时风过我们就知道蛋里小鸭出了,随往炕上收小鸭。”我听完了,方知实事。

  前年春天,曾有一夜我睡到四更时,似梦非梦,忽听得悲嚎啼哭。我梦中起来,往街上观看,只见几个恶鬼锁押两个大汉、一个妇人,哭到邻居乔家门前,因不肯进去,被鬼打赶。我惊醒切记,次早着价问乔邻夜来因何嘈嚷。回说:“今夜我家母狗生有三个小狗。”我又去问:“几雄几雌。”回说,二雄一雌。才知梦中却是实事。由此看来,只罚变畜生一道,照罪恶轻重投胎,如牛、马、猪、羊、鱼、鳖、虾、蟹、蚊、虻、蛆虫等物,都是如此托生。奈人不见闻,如何知晓。深为可怜。

  六道因果图说

  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此四句简明确实,定然出自佛口传宣,非余圣所可及也。予向阅大藏尊经,见人举止言行,虽极微之事,无不各有因果报应。今记忆若干条,另用通俗浅语,明白指出。要知四生六道,皆由自己心造。一切佛菩萨之所悟,悟此心也。一切众生之所迷,迷此心也。盖心是福罪种子。有根芽必生枝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丝毫不爽。且种者一粒,收者百粒。善恶皆然,可不慎耶。

  凡人心存中诚,广修福业,坚持正觉,救度群生者,定生天道。

  凡人虽修善,常怀胜负嗔邪者,定生修罗道。

  凡人心存良善,事着有漏福根,情爱不忘者,定生人道。

  凡人行事,只图自己饱暖快乐,不顾他人饥寒困苦者,定堕饿鬼道。

  凡人恶毒横生,痴迷不醒者,定堕畜生道。

  凡人奸谋诈害,损人利己造诸罪恶者,定堕地狱道。

  凡六道中俱各有分别,如天道则有佛菩萨神圣之层次,人道则有贵贱贫富老幼之等第。各道通然,皆从各人自己积善积恶之大小多少而致也。

  凡今生富贵福寿安康荣华者,皆因前世心存良善,敦崇伦理,能尽忠孝节义而致也。

  凡今生慧性通明,多才多学者,皆因前世诚敬三教圣贤,盛行正道,诵经惜字而致也。

  凡今生身体健旺,长寿无病,骨肉团聚者,皆因前世心存仁慈救人灾难,不杀生,专好放生而致也。

  见今生妻贤子良,和乐相助者,皆因前世不邪淫而致也。

  凡今生专遇好人,不罹凶险者,皆因前世不欺人,不负人而致也。

  凡今生仪容端好,辞气昌明者,皆因前世浑厚简默而致也。

  凡今生无烦恼无罣碍,自在从容者,皆因前世不怨天、不尤人、不起一切妄念而致也。

  凡今生诸事顺遂,机缘凑合者,皆因前世多行方便而致也。

  凡今生作事好歹,来世定受报应,因果毫不昧也。

第十二种 念佛功 念佛三昧

     念佛功

  世人不必疑性根愚钝,亦不必优罪业深重,只要至诚念阿弥陀佛,自然生智消罪。

  妄念是病,念佛是药。久病非一二剂药可愈,积妄非暂时念佛能除,其理一也。莫管他妄念纷飞,只贵于念佛真切。字字分明,句句接续,方有趋向。所谓用力久而一旦豁然矣。

  向有纯阳祖师,亲降乩笔。予曾将念佛法门,求问可有功。仙随答以律诗,极言念佛有大功。己备载于雨花香书内,当与此事互看,理更明悉。

  扬州西来庵有个懒和尚,一切世事都不知晓,连自己的姓名也不知,自己的年纪也不晓,岁月时节俱不记得。每日只是默默静坐时常念佛,并不诵经礼忏,亦不迎宾送客。诸事懒惰,远近人所以只叫他做懒和尚。他极粗的茶饭,极粗的衣服,俱不拣择,只有一件性喜饮酒,每饮三四杯便醉。平日并无亲友往来,只与画师陈益庵交厚。隔一两日到他小楼上,同他酌几杯小菜蔬酒。饮酒时也不说甚的话,只自己远远看些云烟山水,树木花草。

  那时西门外有个念佛堂,每月初一日有个念佛会。约有三四十人聚来念佛,随人出分,不过各携银三四分,交与厨上道人,以供茶饭腐莱。到了念佛朔日,只见许多老人,也有弯腰拄杖的,也有康健充实的,也有拖鼻涕流眼泪的,也有手持念珠的,也有童仆搀扶的,前前后后到了庵内,拜过佛菩萨,用过斋,即各各散坐念佛。也有高声念的,也有低声念的,也有不出声音默念的,念到几百声之后,都起身绕堂转走。念完一千遍,拜佛而止。这懒和尚到了念佛朔日,也来同众人念佛。先向众老奉揖,后便说道:“诸位老爷听着,大凡念佛,须要念时回光。自看这念佛的是谁,发大慧力反照主人。如此用心,勿忘勿助,久久自然省悟。切不可口中念佛,心内仍思想杂事。虽念上几万声,也是无益的。”他说完了,就再不多话,也随众念佛。他却坐在傍边,看众人念完,把众老内指着几个道:“这几人才是真念佛的人,其余都是口念佛的人。大约十个之中,只有二三个是真念佛。”众人听完,俱各自知,说得确实,个个敬服。因再三求问他,如何知得这几个念得好呢。懒和尚推辞几回,才说道:“你们不知道,这几个真念佛的人头上发出灵光雪亮,我才知道。其余没得灵光,我就不敢奉承了。”因此各改诚心念佛者甚多。

  有一日懒和尚念完了佛,在西门二铺街上行走,看见三个人同行,内有一姓李的人,懒和尚将这人看了又细看,即向前拉住他的手,说道:“你这人心中想的朱家那件事,定有杀身大祸,切不可为。”说完了这一句,并不多话,即飞奔回庵。李人吃了一大惊,同行的两个人,问他道:“方才这疯和尚,如何独向你说甚么狐话,定要说明根由。”李人说道:“这事也甚奇怪。不瞒二位说,我向日朱某曾借了我二十两银子为本钱做生意,不想亏折了没银子还我,因此屡取支吾。我情急发话,那知朱某没良心,除无银还我,他倚着自已有气力,反骂我之后把我打了一顿。我恨他不过,因暗中想来磨了一把尖刀藏在身边,要在他每晚走的路上,我俟候着,竟将他杀死了,我就急忙逃走远方去,才出我这一口怨气。这都是我自己心里想的事,并不曾向一个人说着。不知这和尚如何知我肚里的心事,可知他竟有几分得道了。我如今不敢不依他,竟将此事不为了。这朱某的银子,听恁他还与不还都罢了。他就不还我,若是我前世少欠他的,只当偿他的宿债。若是不少欠他的,他少不得变牛变马偿还我。”同行的都惊异,才知懒和尚有些道行。后来人众传说开去,许多人都来问事,懒和尚俱回不知道。因他自己不知多少年纪,过了许多年岁,俱不衰老。听见人猜说,大约有百余岁。一日来辞陈画师,无病而逝。总因他自有功夫,外人怎的知晓。

  念佛三昧

  念佛原非难事,其难在于一心不乱而反照主翁。此即我夫子操存摄心,下学上达之工也。惟是世人口中虽然念佛,心内仍想杂事。此乃读佛,非念佛也。夫禅家参叩,非不单传直指,而拈花微笑,正大彻大悟之机缘。否则文人或堕狐禅,下士茫无畔崖。道果未成,业因先就。何如念佛法门,真有实落下手处。且得往生快捷方式,况禅宗净土殊途同归,原非划然有二。永明大师云:“有禅无净土,十人九错路。”又古尊宿云:“合五家之宗派,尽天下之禅和,无有不贩依净土者。”旨哉言乎。要知寂寂治散乱,散乱去则生昏沉。惺惺治昏沉,昏沉去则生散乱。止观双持,昏散皆退。今只须精明念佛,念无二念曰精.念而返照曰明。精即止,明即观。一念佛,而止观备矣。返照念佛人是谁,与参禅意同。只要学人念不离佛,佛不离念,念极心空,感应道交,现前见佛,理必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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