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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就是看演员(下)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6-12
看戏就是看演员(下)
秦绿枝
张君秋在《女起解》中饰苏三
马连良在《甘露寺》中饰乔玄
  ◆秦绿枝

  唱出了名或受观众欢迎的戏,不见得就是演员自以为最能尽现他艺术才情的作品

  马先生还有一出戏《淮河营》,十老之一的蒯彻冒死说服性情暴躁的刘邦之子刘苌,也是念白多而唱段少。我听张学津谈演此戏的体会:一场戏下来,嘴里头一点唾沫星子也没有了。

  这里又让我们领悟到这一点:唱出了名或受观众欢迎的戏,不见得就是演员自以为最能尽现他艺术才情的作品。盖叫天有一年演全本《林冲》,前面都是文戏,老实说,台下的观众几乎有点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挨到林冲发配路过柴家庄,棒打教师爷的那一场,观众这才舒了一口气,终于看到盖叫天动武了。但盖叫天却坚持说他前面的文戏其实比武戏演得好,因为他恰如其分地表现了林冲从一个顺从的军官变成一个叛逆的好汉的经过。盖老的要点是不能演得太火,始终不能损害英雄的形象。

  一出折子戏和一台整本的戏究竟哪一种受群众欢迎?也很难说,要看演员怎么演,还要看整本戏是不是场场都有看头。名旦赵燕侠从前到上海,演《玉堂春》总是从“嫖院”起到“团圆”止,让你看了个够。据我的体会观众的精力其实有限,不一定场场都能提得起劲来。直到“会审”上场,全场观众精神都为之一振,这是全剧的精华,也是赵燕侠最能施展她连唱带做的功力的部分。唱则口齿清晰,做则眼到手到意到神到,台下的掌声,也在这一场达到了高潮。

  马派须生张学津曾对我说:“我父亲(张君秋)最叫座的戏是什么?是《起解·会审》。他自己组团时,如果碰到经济上周转不过来了,就演《起解·会审》,海报一贴出去,准满,连演出三天,团里的一切开销都解决了。”

  张君秋的《起解·会审》所以有如此号召力,无疑就是张先生实在唱得好。张先生的唱腔已经独标一帜地成为“张派”,后起的女旦演员纷起风从。张派的名剧如《状元媒》、《望江亭》、《诗文会》等时有露演。但我还是觉得张先生唱的老戏听起来更加过瘾,《起解·会审》是最令人折服的。花腔太多并不等于唱得就有新意,听上去还是原来的梅派唱腔,却增添了一种摇曳生姿的风韵,其实很难唱,所以一般的女花旦轻易都不敢动《起解·会审》,因为凭的是真功夫。演全本《玉堂春》不过是说了一个从头至尾的故事,而真正有声有色的章节就是《起解·会审》。演员如唱不好这两折,整本的《玉堂春》也别演了。

  还可以举一个例子,就是全本的《战宛城》。如参演的花脸、武生、花旦、武丑都是出色当行的名家,这戏演来就花团锦簇,十分好看,否则就一点劲道提不起来。《战宛城》讲的是曹操领兵攻打宛城,守将张绣听谋士贾诩的建议,不要硬顶,先行投降,再觊觎反攻。曹操不战而胜,志得意满,竟与张绣的婶母邹氏通奸,不想被张绣发觉,忍无可忍,便与贾诩定计,先搞掉了守卫在曹操身边的猛将典韦,然后夜袭曹营,曹操狼狈出逃,他的大儿子为掩护父亲,中箭而亡。最后在许褚等几位猛将力战之下,曹操得以脱围,却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

  这出戏的好看之处在于每个主要角色都有显露身手的场次。曹操的戏主要在第一场“马踏青苗”。曹营大军声势浩荡地已经来到离宛城不远的郊外,见田中的禾苗长势正旺,曹操便下令部队行进时要十分小心,谁要是践踏了一块禾苗定斩无赦。言犹在耳,不想他自己乘坐的马竟受惊窜到田里去糟蹋了一大片。曹操不能自食其言,便作势要拔剑自刎,诸将慌忙拦阻。最后决定宰了自己的马,割了自己的头发,算是为部下作出了言出必行的榜样。当年演此戏最有名的是郝寿臣与侯喜瑞,我没有看过,但是看过景荣庆的,也很满意了。趟马的身段固然是精彩的,更精彩的是曹操那种权臣的气势,那种权变的神态,令人久久不忘。看这戏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舞台上布满了实景,比如东一簇西一簇地放些禾苗的样本之类,曹操还有趟马的余地吗?还有什么身段动作好做吗?

  张绣的戏在于要刻划出那种忍辱含垢的心态。当他领命要去校场布置军事演习,等待曹操检阅时,手中的那面“令旗”放在背后,摇晃不定,反映了他内心的愤恨不平。花旦邹氏的戏自然是寡居多年后的“思春”情态。武丑胡车是在盗戟时所显露的轻功。还有一个戏虽不多却很重要的人物是典韦。当年杨小楼情愿不演张绣而要演典韦,就是要在一招一式之间尽显典韦那种万夫莫敌的威风。后来的武生遵循杨小楼的路子要演就演典韦。看戏的人请注意两点,一是典韦的脸谱勾得如何?二是在张绣面前摆的功架如何?特别是眼神有没有藐视一切的样子。只要他在曹操的身边一站,就令人胆战心惊。如果能取得这种效果,典韦的戏就算演成功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些,再回头一看,说的竟都是京剧。很抱歉,我看得最多的是京剧,我的戏剧观也是京剧养成的,而且说来说去,离不开演员的作用,这可能是一种年深日久的积习,改也难。

  要保存京剧完好的“遗产”面目,这里有着非常深厚的学问

  现在戏剧改革之风仍然动吹不已。不仅是地方戏,就是京剧,只要是新编的剧目,用的全是话剧那一套,演员在布景堆砌的空间内,在导演规定的范围内,可以施身手的余地受到限制。不要说是演员,连我们这些看惯了老戏的观众,也越看越别扭。其实你的布景制作得再豪华,灯光打得再奇幻,还能比得上电影电视中特技的运用?最近看到有位台湾导演竭力主张让讲故事情节回到舞台。这话初听很费解,但也不难解。就是将来看京剧,要看编剧的技巧,导演的手法,以及与之相呼应的舞台装置等,演员的唱做念打降于次要的地位。他的说法不知能激起多少人的响应,反正真要这么做的话,以后就再没有新的折子戏可供赏析了。

  京剧已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一项。这就是说,现在京剧受到重视的原因是拥有丰厚的遗产,适当地改革创新也是必要的,但要保存其完好的“遗产”面目,正像保存古代的文物和遗址一样,这里有着非常深厚的学问,非急功近利浮华奢侈之辈所能理解。《名伶名剧赏析》的编印也是想在这方面做一点挽救世道人心的工作。我对宋光祖教授等多位专家辛勤的劳作既敬佩又感激,止不住拉杂地写了以上的文字,虽不成体统却是真心实意的,有污清目,抱歉之至。

  摘自《名伶名剧赏析》 上海远东出版社2013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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