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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大师 长存的境界

 ccczzz图书馆 2013-06-15

王国维:远去的大师 长存的境界


编者按:

1927年6月2日上午,一个留着辫子,穿着长袍的中年人从清华园雇了一辆人力车,前往颐和园。时间不长,下车,买票进园。沿着长廊慢步向前,来到鱼藻轩,临流独立,他掏出一支常吸的“哈德门”牌香烟,点燃后一边沉思,一边慢慢地吸着。香烟吸尽,他跃身,头朝下扎入水中。

不远的地方有园丁,见有人落水,赶快呼救,巡警随即赶到,将人救起。从入水到救出,总共两分钟左右。池水不深,但是由于头部先入水,口鼻都被淤泥堵住,一时窒息。园丁、巡警皆不知急救方法,使其贻误时机身亡。后来人们发现其内衣都没有湿透。

这时,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投水自尽的人,是来自清华的著名教授、《人间词话》的作者,他的名字叫王国维。

距今已有86年,这样的场景依然如此清晰···[我来说两句]

时间定格:王国维离世那一天

  王国维,近代文化史上带有标志性的符号,著名的清华五导师之一,文学批评家和史学家。围绕着这位大师,有着许许多多的话题,最受人关注也最具争议的话题,就是——投水而死。

  1927年6月2日,夏历五月初三。

  早晨7点,距王国维辞世4小时

  早上一切如常,王国维早起盟洗完毕,即至饭厅早餐,餐后至书房小坐,大概是整理些什么,如有东西须带至公事房,总是叫老家人冯友跟随送去,这一天,他是独自一人去的。

  上午8点,距王国维辞世3小时

  王国维像往常一样准时到达办公室,准备给毕业研究生评定成绩,但是发觉试卷、文章未带来,命研究院的听差从家中取来。卷稿取来后,王国维很认真地进行了评定。随后,王国维和研究院办公处的侯厚培共谈下学期招生事,相谈甚久,言下,欲借洋二元,侯给了五元钞票,王国维即出办公室。

  上午10点,距王国维辞世1小时

  王国维雇了一辆人力车,前往颐和园。

  上午11点左右,距王国维辞世数分钟

  王国维临流独立,吸完一根烟,跃身头朝下扎入水中。

  中午12时,王国维辞世后1小时:

  家人还一如往常在等他回家吃饭。逝者己逝,而生者尚未知情,当然,亲人死亡加于他们的震惊和痛苦也还没有出发。

  下午2点,王国维辞世后3小时:

  久候王国维不归的家人到学校询问情况,侯厚培接待,经询问听差得知王国维坐车前往颐和园。这时王国维的三子贞明已于校门口探得下落,先一步前往寻父。路上遇到了拉王国维的车夫,得知王的死讯。贞明即乘该车驰往省视。

  下午4点,王国维辞世后5小时:

  赶到颐和园的王贞明确认了王国维的身份,到警察局立案。

  下午7点,王国维辞世后8小时:

  清华校方就王国维亡故召开紧急会议。

  晚8点,王国维辞世后9小时:

  清华校长曹云祥、教务长梅贻琦带领研究院教授、学生等三十余人,分乘两辆汽车,来到颐和园,想看一下王国维的尸体。但是由于北京城局势紧张,晚上戒严,守门者承驻军之命,不肯开门。经过再三交涉,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只答应让校长、教务长及守卫处处长进入,其他人只得原路返回。

  6月2日,就这样在清华园匆匆而过。不知这一夜,王国维的同事、学生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在震惊与遗憾中想念着已经躺在颐和园鱼藻轩的王国维。[详参《王国维之死》,《中国文人非正常死亡实录》,光明日报出版社]

王国维,近代文化史上带有标志性的符号,著名的清华五导师之一。对词曲的研究有独到的造诣,著有影响巨大的《人间词话》,对古文字、古器物,以及殷商制度以及西北地理、蒙古史的考据,都有卓越的成就。他还精通康德、叔本华、尼采的哲学,堪称一代国学巨擘。

众说纷纭:举身清流为哪般

  6月2日当天,王国维的助教赵万里急电身在天津的罗振玉:“师于今晨在颐和园自沉,乞代奏。”于是,一份“王国维临终所作”的遗折呈到了已逊位离京的清末代皇帝溥仪的手中。溥仪读罢深感凄哀,随即下“诏”加恩赠谥,赏银治丧。

  6月3日下午,王国维以前清官服入殓,当晚送殡,清华研究院学生执素纸灯以随,直至清华园南二三里之刚果寺。停放既妥,即设祭。五大导师之一的陈寅恪与著名教授吴宓率先行以跪拜大礼,学生尽皆效仿。

  王国维的死激起了轩然大波,久久不能平静,人们纷纷猜测:王国维为什么要自杀?

  清华研究院院长梁启超把王国维比作为楚国“忧愁忧思”投江而死的屈原:

  静安先生自杀的动机,如他遗嘱上所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遭此世变,义无再辱。”他平日对于时局的悲观,本极深刻。最近的刺激,则由两湖学者叶德辉、王葆心之被枪毙。

  与王国维关系极为密切、几乎无话不谈的清华教授吴宓在还未见到王氏遗书的情况下就断定:

  王先生此次舍身,其为殉清室无疑。大节孤忠,与梁公巨川同趣,若谓虑一身安危,惧为党军或学生所辱,犹为未能知王先生者。

  北大文学院教授黄节先生则认为:“王先生之死,必不忍见中国从古传来之文化礼教道德精神,今将日全行澌灭,故而自戕其生。”在与吴宓交谈得知遗嘱种种后,他认可王国维志在殉清的说法。而在吴宓看来:“礼教道德之精神,固与忠节之行事,表里相维,结为一体,不可区分者也。”殉清与殉文化是二而一的。

  王国维的助教赵万里也倾向“殉清”说,他认为王国维的赴死是因为忧主忧时,过度悲愤。许多人赞同此说,认为王国维是传统的文人,有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

  有些人认为,王国维之死与罗振玉逼债有关。把王国维长子王潜明故去、亲家罗振玉绝交当成王国维自杀的原因。这一观点,后来得到郭沫若的认可。溥仪在写回忆录时,也继承了郭沫若的说法。

  还有人从心理层面上分析说,王国维致力于学问,晚年遭世变,使他无法继续下去,精神无法寄托,再加上“晚年家境贫寒,身染重病,又逢爱子之卒”,因此悲观寻了死路。

  总结一下,关于王国维之死的评议有殉清说、悲观厌世说、畏惧革命说、恐辱人格说、自亡其学术说,以及倡和日寡的罗振玉逼债说。

  王国维之死是多种因素促成的,人们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意见分歧在所难免,关键是说话要有证据。

  王国维的学生戴家祥的话值得体味:

  先生为什么死,没有人知道,遗老们说是由于“主辱臣死”,青年们说是由于“国内政争势力的消长”,文学家说是由于“性情与学问环境相冲突”,某氏说是由于“三纲六纪之柏拉图式概念”,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一个人的死,是他自己的自由,Pling说:“自杀者,自然赋与的最高权利。”然而所谓社会者,却要问他为什么死,责他如何如何不应该死,生在连死都没有自由的世界里,那真的只有一条死路了。先生是个有骨头的人,有头脑的人,他既然用自己的生命创造了许多成绩,如今用自己的生命酬报自己的情感,有什么对不住人?世人实在大可怜,大浅俗了!

王国维遗书手迹。“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短短数言,却给了后人无数的猜测。

出哲入史:知情兼胜卓成家

  1877年12月3日,旧历十月二十九日,王国维出生于浙江海宁州城。王氏家族世代书香,家学渊源及学人辈出的海宁乡风,对王国维的成长和人生道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王国维从小受到的是正统的旧式教育。7岁入私塾,11岁学习时文八股,15岁在父亲指导下开始练习书法、作诗,16岁参加海宁岁试,以第21名考中秀才。被公推为“海宁四才子”之首。

  王国维19岁那年,发生了中日甲午战争,从而引发了康有为等人的公车上书。变法思想和理论在知识阶层中广泛传播,这样一种时代思潮,深刻地影响了王国维。22岁那年,王国维离开家乡,来到上海,在汪康年主办、梁启超任主笔的《时务报》馆任书记一职。

  起初,王国维也与当时许多热血青年一样,欲以科学救国,但是,王国维接触新学的结果,却并未走上科学研究的道路,他感兴趣的是康德与叔本华的哲学。

  王国维本来就生性忧郁,又喜欢探索人生的终极问题,再加上优于常人的禀赋,这一切都使他一拿起叔本华的著作就有一种先获其心的认同感。叔本华的人生钟摆论让王国维对世界、对人生、对自己有了无比清醒的认识。这种略显悲观的情绪从此一直在他的血液中流淌。

  王国维在哲学研究方面并没有走得太远。“哲学上之说,大多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知其可信而不能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闷”。

  如何消解这种痛苦?王国维选择了文学。受叔本华的影响,在他看来,人生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有着太多的欲望,而文学艺术则是使人超脱于欲望痛苦的疗救之方。王国维从事文学研究,固然是为了使自己求得直接的安慰,但在内心深处也希望能以此求得对同胞的疗救,当然这种疗救,是心灵而非物质的疗救。

  辛亥革命后,王国维又由新返旧,从文哲之学转向了考证之学。这并不是偶然的与个别的现象,晚清学术界的许多学者几乎都曾有过这种转变。他们是受着传统教育成长起来的,他们的骨肉实际上是由旧学所铸成的,虽然对于早已昏庸腐败的政治有所不满而有求新求变之心,但其意图并不是要摧毁这种文化,而只是要它变得更好;他们大力倡导西方文化,只不过是想用其来作为传统文化的复壮剂。一旦经过真正的革命剧变,发现新文化给旧文化带来的竟是致命性的打击,则心中对新文化遂有着一种难以接受的心理差异。

  王国维之转向考据学,应该也在这样的视野下来观照。他不是简单地从一己之兴趣出发,是在整理国故之中,竭力发掘不死的中国文化的真精神。刻苦的精神加上他知情兼胜的秉赋,使得他在精密的考证之外,尚具有一种敏锐的观察与体验,再辅以西方哲学给他带来的与前贤不同的思考方法,他遂在国学领域里做出了惊人的成就:

  在史学上,王国维是新史学的开山,其古史新证、二重证据法开拓了史学的新向度,其于上古史、唐史、宋史等古史的研究,于历史地理的种种发明,于历代文物的精心考证、于敦煌学的拓荒,无不展现了王国维卓越的史学才能与博大的堂庑。在古文字、语言学方面,王国维于甲骨文、金文、简牍文、石经等呈功赫赫,丰碑巍峨;于传统的《说文》学、训诂学、音韵学、版本目录、校勘学,皆渊萃卓如;且纯熟地以小学沟通学术之林,为王国维治学中的一大法宝。

清华五导师。“赵李以后学自居,陈以长辈待梁王,而梁又事事推让海宁,故五大师排座次,则王梁陈赵李。”

借诗言世:三重境界谁人及

  不仅在做学问方面讲究独立,王国维的为人也同样追求个性,不为人拘。在受西学浸染极深的清华校园,王国维头戴白棉布瓜皮小帽,穿大袍,勒条粗布腰带,典型的冬烘先生模样,而目,他顶着一条辫子——那是在辛亥革命后重新续起来的。

  王国维的辫子留得不合时宜,却也并非是为忠君而留——溥仪的辫子己经剪掉了。看来,保存一点对传统文化的纪念,作为与现实生活抗衡的文化品格象征,才是这条辫子存在的意义。

  这种欲以一己之坚贞持守与社会相对抗的想法,如果仅就个人品格而言,自然有其可敬的一方面,但从整个社会的发展趋势而言,则又显得极为愚执可怜。这种带有极浓重的悲剧色彩的选择,也注定了王国维在悲剧中度过他的后半生。

  晚年丧子,加上跟罗振玉30年的友谊毁于一旦,加深了王国维心中的痛苦。1927年,国民革命军发动了北伐战争。王国维对时局变化似乎极为忧惧。6月1日(自沉前一日),清华研究院评鹭成绩方毕,同学公宴诸导师,王国维对学生姜亮夫说:“我总是不想再受一点辱,我受不得一点辱!”

  “千古艰难惟一死”,而经过了内心的反复斗争,王国维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王国维死后,清华研究院的学生们提出,捐本年度奖学金五百元为其筑碑纪念,以志不忘。1929年,王国维逝世二周年忌日,纪念碑成,王国维生前最好的朋友之一、被王国维引为知己的陈寅恪撰写碑文: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纪,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七年后,陈寅恪又在《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的序文中写道:

  世之人大抵称道其学,独于其平生之志事颇多不能解,因而有是非之论。寅恪以为,古今中外志士仁人往往憔悴忧伤继之以死,其所伤之事、所死之志,不比局于一时间一地域而已,盖别有超越时间地域之理性存焉。而此超越时间地域之理性,必非其同时间地域之众人所能共喻。然则先生之志事多为世所不解因而有是非之论者,又何足怪耶!

  王国维在1907年写过一篇《文学小言》,其中谈到的“三境界说”为人所熟知,“境界”一词,在王国维的原文中以“阶级”出现: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不可不历三种之阶级:“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同叔《蝶恋花》),此第一阶级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欧阳永叔《蝶恋花》),此第二阶级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幼安《青玉案》),此第三阶级也。未有不阅第一第二阶级而能跻第三阶级者,文学亦然。此有文学上之天才者,所以又需莫大之修养也。

  王国维的事业、学问乃至人生,也可以让我们给以“同情的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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