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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岁月淹没的日子

 指间飞歌 2013-06-20

  人到知天命,人生经历丰富,随着岁月走过的日子,许多事情会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我的思绪常常不由自主地撞开记忆的闸门,风起云涌的往事被投放到大脑的屏幕上。

  1978年,命运的列车将我载向天山脚下的绿色军营,成为一名铁道兵战士。我们连队是打隧道的,我在炮工班,每天的工作是打眼放炮,劳动强度很高,环境恶劣。洞内无厕,到处是粪便,有时突然停电,躲避在坑道支撑架两侧的人,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大便上,恶心的几天吃不下饭。再加上刺鼻子的炮烟、油烟、汗臭味、屎尿味,使空气浑浊的让人有一种炼狱般的感觉。我们无从选择,只有努力去适应,融入这个团队。盼早日贯通隧道,结束炼狱般的生活,从黑暗走向光明的那种渴望,比娶个漂亮老婆、饿极了要吃饭、困了小睡一会儿还强烈。但只要走出烟雾弥漫、噪音大的吓人的魔窖般的隧道,一部分时间自己可以支配,于是我们又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我们都爱摘抄书刊上好的文章、感兴趣的句子。看书、写读书笔记、写小说、电影评论等成了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每天在隧道连续干六七个小时的苦力活,累得人躺下便不想再起来。那时年轻,身强力壮,苦点累点倒没什么,天天担忧的是,今天进去还能不能出来,每天都在与“阎王爷”过招,死亡随时威胁着一个个血肉之躯!一次隧道塌方,我们两人都在现场,所幸命大,侥幸生还。不见天日的生存环境,繁重的超体力、超负荷付出,在那个年代,大多数战士的觉悟都很高,居然没有偷奸耍滑的念头,我们这帮年轻人,稚气十足,如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困难和死亡的威胁都没有畏惧过。那座隧道,有几十名战友鲜活的生命流星一样消逝了,他们甚至连美梦也没做几个便与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与他们的亲人永别了。卫生队对面的山坡上,有几十座泥土堆起的坟茔,那是我们团为修这条铁路捐躯的战友的坟墓,他们长眠于地下,坟前立着写有他们名字的小木牌,每年的清明节,总会有人去给他们烧张纸,培几把土。我几次因病住院,目光总会落在远处那些普通的就象戈壁滩上的骆驼草一样的坟墓上,凝视良久,为那一个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像春天刚绽放的鲜花一样,突然遭遇一场冰雹,很快失去了生命而痛惜!

  再说那致残的,更是不计其数。生产力落后,为之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而全铁道兵一年为国家铁路建设捐躯的又有多少呢?留在“老铁”心里永远的悲痛,很多年以后都无法从记忆里抹去。

  今后的出路何在?未来对我们是个无法揭开的谜,命运不在我们手里,把握未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两年后,分上中下三层攻打的库鲁塔格隧道,用两千多名战士的血肉之躯打通了,剩最后一道工序—衬砌,工程量还不小,但战士们用不着那样超体力、超生命极限地干了,意味着从黑暗走向了光明—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与隧道作伴,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日子不再魔鬼般吸附于我们那群吃得万般苦的战友!

  那时,许多战友的意志和耐力的考验已到极限,几乎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但总算挺过来了,能够活着走出被死亡笼罩的隧道,感觉非常不容易。

  不久,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一部分铁道兵战士要奔赴前线援战。新兵连刚军训没几天的几百名新兵要去打仗,几十头大肥猪宰掉为战士们饯行。胆小的新战士害怕在前线与越南鬼子交上火,生死难料,抱头呜呜地哭起来,但国难当头,军令如山倒,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经过连团干部的战前动员,这些离开父母没多久的小战士最终想通了,匆匆上路了。小伊也走了。那时我在新兵连当炊事员,没能为小伊和开赴战场的我所在的连队战友送行。新兵连与老连队相隔仅几十公里,无电话联系,我们仿佛是阴阳两个世界。他没留下只言片语,匆匆与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挥泪而别。我站在营房外的一片沙滩上,伫立在刺骨的寒风里 ,放开喉咙动情地唱起蒋大为演唱的那首饱含战友深情厚谊的《驼铃》为小伊送行:“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担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唱完这支歌,我早已泪流满面。之后再没他的音信。我以为他战死沙场,魂归大地,成了名垂千古的烈士。后来有消息说,开赴前线的几万名铁道兵,因指挥上的失误,延误了穿过阿拉山口的最佳时机,只晚十几分钟便被大雪封山,待扫除路障赶到战场,战争便结束了,一位率兵打仗的铁道兵高级指挥官因此而受到撤职处分。增援的一大批铁道兵,编入野战部队,多数战士两年后退伍了。

  有意思的是,当时在家乡有个有鼻子有眼的谣言,说我在法卡山战斗中被越南鬼子打死了。这个谣言让我父母难过了好一阵子,连我的亲笔信都不敢相信了,怀疑是战友模仿我的笔体造得假,难辩真伪,便一次次找公社干部打听。后来真相大白,但造成的影响并未消除。五年后的夏天,我陪父亲去佛教圣地五台山旅游,碰到认识我的一位女孩,她吃惊地问我,不是说你早就牺牲了嘛,怎么还活着?我开玩笑说,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那时通讯落后,信息渠道不畅,靠书信和电报联系,造成很多误会。

  我坚守那份执着,那份虽苦尤甜的铁道兵生活,日复一日地与漫漫戈壁为伴,与亲爱的战友们送走寒冻,又迎来百花盛开的春天。隧道贯通了,从深山沟里迁到库尔勒东修建火车站。那时有的是力气,挖六米多深的管沟,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不久传来铁道兵集体并入铁道部的消息,宛若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我们惊喜不已!因为这是天大的喜事,嘿嘿,我们终于也可以当一名工人了,不必为退伍后没工作、找对象忧虑了。我们都是军队改革的受益者、幸运儿。一个好政策,一下改变了包括我在内的十七万人的命运。我随部队恋恋不舍地阔别生活六年的新疆、我参加修建的南疆铁路,在中原大地落脚,帐篷一撑便是个栖身的巢,继续在铁路这块阵地播种希望,收获果实。1984年月1日,我和战友们告别军旗,摘下心爱的红领章红帽徽,脱下绿军装,一夜间成了铁路工人。哪里需要建设,我们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哪里。角色的转换,让我们适应着,有种荣耀感。但世上再新鲜、水灵的水果,也会过保鲜期。当时间的车轮碾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当初那种激动,甚至兴奋的热度大大降温,尤其一月几十元的工资与高消费的社会相比,当我们无法承受结婚、买房等巨额支出的生活之重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原先值得自豪的优势荡然无存,再也没有骄傲的资本了。两年工期的西陇海线技改工程,转眼间鸣金收兵。

  我们这一群人,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寒冬腊月天,一路风尘漂泊到铺满金子,也潜藏着生存危机的国际大都市上海,为挣得一碗饭,干以前从未干过的市政工程。从这时起,我们才真正体验到了漂泊生活对家庭的严重影响。一些工友纷纷托关系、找门路跳槽,想尽快结束漂泊、两地分居生活,一个又一个往生养自己的老家返,让那些包括我在内的无任何力量可以调到一个固定单位的职工们,惭愧了好一阵子。这是个大变革年代,任何人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几年后市场经济在中国的建立,使为数不少的象计划经济时期那样过日子的企事业单位再也难以发展下去了,倒闭、兼并、转型、下岗的消息不绝于耳。我那些回乡淘金的战友,多数人的日子并不好过,经济入不敷出,为生存而四处奔波、忙碌。而仕途上能混出个人模人样的,寥若星辰。现实是残酷的,在严峻的生活挑战面前,难以适应者重回原单位,感慨颇多,表现出对生活的无奈与困惑。当时无处可去、看起来没什么能耐、并不看好的一部分人,经过多年的磨练,还成了气候。

  话说回来,我们刚踏进上海,居无定所,先在一家招待所暂住数日。我们像未见过世面的山里娃,一些职工入厕时闹出了笑话。你想想,久住土坯房、冬冷夏热的帐篷、活动房,哪里见过抽水马桶这洋玩意儿,享用就更是天方夜潭了。有的职工两脚踩在马桶边沿上解手,不慎从上面摔下来,脸和鼻子都挂彩了,引来上海人的一阵哄笑。

  那时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青春骚动期,性活跃阶段,对异性的渴望不言而喻,有的工友看到漂亮女孩就打口哨,使坏,看人家有无反应,结果见多识广的上海女孩们根本不理这一套,自讨没趣。

  在这个大都市的建筑领域,修铁路的那些本领、优势不复存在,突然像被抛进大江里的旱鸭子,又像被点了死穴的武士,或者是过期的食品,再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在群星璀璨的建筑领域,我们堂堂国营单位,连包工队都不如,一年多时间的搏击风雨,我们输掉的岂只是面子和自尊? 在黄浦江里没钓到一条大鱼,小鱼、虾米之类的也十分有限。当头一棒,将我们给打醒了,不得不重新思考,总结败北的教训,重振旗鼓。后来我们像小孩学走路一样经过自身的锤炼与市场的磨合,渐渐适应了。这晚开得玫瑰同样芬芳娇艳。

  我是下苦力的角儿,挖烂泥,安管道,修路,样样都干。到上海的次年正月,告别单身族,与订下婚约数年的一位姑娘牵手走上红地毯,完成了我的一件人生大事。有人说,美满的婚姻可以延年益寿,磕磕绊绊、不幸的婚姻使人萎靡不振,精神和肉体遭到摧残。随着婚龄的增长,婚姻的不和谐,到后来发生的感情危机,导致我越来越觉得婚姻给自己上了把精神枷锁。

  当时工作条件差,一月几十元工资,吃的住的都很差,与上海人的生活相比,差距太大,我们是真正的穷人。艰苦的生活环境,家庭的不和谐,使我对未来十分茫然。好在后来命运出现转机,因有良好的写作基础,我从基层一个工程队坐直升机一样,一步登天进入机关,从事我梦寐以求的新闻事业。可以神气十足地乘着火车、汽车从中原到西北,从西南、华南到华北、华东的建筑工地采访,足迹遍布若干省市。由默默无闻到文章出现在全国多家媒体,由低产到高产,从数量到质量都发生着变化,我为了事业付出的太多太多,但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进步,在脱胎换骨,名气与人气与日俱增。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体会得真切。一个专版引发一场风波,甚至是一次地震,对我的一生影响很大。但这场灾难很快被一位值得我一生敬重的好领导消除了,以至于让我躲过一场劫难!

  在父亲离开人世那年的六月,我成为一名宣传干部,似乎活出个人样了。但一年后,因刊登在一家报纸上的一幅照片,被一闷棍打到基层,做办公室繁杂的工作。时间像流星,过得实在太快,没等我回过头来回味一下所走过每一段路程,一晃12年又过去了,人的一生如果按八十岁计算的话,我生命的历程已经走过多半,早已远离早晨到正午的黄金时段,人心未老,心高气傲,想跃出人生的沟沟坎坎,登上一座山峰,哪怕是爬上一个小山头也行,但错综复杂的现实生活,使我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岁月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理想一时没法实现,它可以无私地、很有耐心地等待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时间对凡人和伟人都是平等的,但每个人的过程和结果却大不相同。我的期望值并不高,理想在一年又一年的期待和守望中化为泡影,在沉闷的环境中只能发出一声声无奈的叹息。我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圆梦时分。环境、机遇和内因等多重因素制约了前进的脚步、放飞的理想。没有了让我惊喜,让我的心情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绽放出迷人笑脸的那一刻,只有用读书、写作、忙碌打发时光。我淡泊名利,以一个平常心思考社会,用劳动成果丰富人生。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明显感觉自己随着脸上皱纹的增加,已经从单纯、幼稚走向老练、成熟了。是呀,都什么年龄了,总不能永远是个孩子吧!从十多年前肩扛铁锹的土包子,到后来靠笔杆子吃饭,不管生活的压力多大,工作有什么不顺心,我对事业的奋斗从未懈怠过。尤其近几年,有一个好的、顺心的工作环境和赏识我的领导,使我对工作的热情持续升温,有时候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续干十多个小时也不知道什么叫累的年轻人了,体力和精力上的反差,反而牵动了我那根不服输的神经,认真、玩命、追求完美的劲头丝毫未减。写东西的激情很高,虽苦犹荣。除公文写作,还发表了大量的新闻、文学作品,尽管忙点累点,但很充实。我睁大眼睛思考这个世界,用文字真实记录我感兴趣的人和事,关注小人物、寻常百姓的命运,尽可能将自己的专长发挥到极致。于是便有了散文集的问世,便有了参加一些以文会友的采风、笔会等社会活动和加入省作协的机会和条件。视野宽了,知识面广了,写得东西多起来。在别人眼里我称的上是个文人。

  有时候我在问自己,这些东西能说明什么呢,能证明你是成功的吗?我不敢给自己下一个成功的结论,我只不过比身边的人多一样爱好罢了,人家不喜欢甚至厌恶的,我却要当宝贝去追求,喜欢的不得了。是的,写作已成为我永不泯灭的理想,我意识到,它渐渐侵入我的骨髓,在灵魂深处刻下了值得思索的印记。

  我没有消沉下去。一个人就是要有追求,有奋斗目标,当我们老了走不动路的那一天,回过头来对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电影一样播放的时候,我们不会后悔这一生所走过的每一步。我的性格是对命运不服输,想成为生活中的强者。人的生命非常短暂,怎样活得才有意义,是我们共同思考的问题。其实,往往事业成功的人,都很自信,不会被挫折和灾难击倒,我们的生命,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还有几十年,许多事情需要去做,只要努力,就有收获,你信不信?

  我从少不更事的翩翩少年、成家立业生活稳定的青年,再到满脸皱纹、写满沧桑、未老先衰的这副尊容;从基层到机关,从机关到基层,再从基层到机关,从战士、工人到一名部门领导,走过的路,难以释怀。哪一个阶段都没有波浪壮阔、让人荡气回肠的惊人之举,却也时常遇到一些曲折和困惑,无数的梦想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和迷茫。这其中有环境的因素,也有自己处世不成熟、稚嫩的因素。成功与失败,有时只有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但在关键时刻我却成了低能儿,不是被人排挤于城外,便是像下围棋一样,一个缓手,便将前程断送。尽管命运坎坷,经受了无数考验,我终于挺过来了。

  我曾对自己,对前途失望过。在痛苦的挣扎过程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放弃努力,是对个人、对家庭的极端不负责任,等于自杀,结果很悲惨。我应该对所有期盼我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不俗的角色的人们一个交代,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是的,我曾彻底否定过自己的能力,或许是不甘屈服于命运,不愿永远被人眼皮也不抬,忽视我的存在,蚂蚁一样随时会被人踩在脚下,更不想被社会遗弃。于是我悬崖勒马,毅然踏上一条虽然荆棘丛生、有血也有泪,但也有鲜花和掌声的写作之路。正因为像盖房子一样,夯实了基础,才有了后来的一切。高兴的时候,还有一种非常可笑的成就感。其实跟事业上很有建树的同龄人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在许多人看来,我选择的路、确立的信念是正确的,付出的太多,回报的不能说盆满钵满,也该知足了,收入不是很高但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跟那些还在靠出苦力生存、时有待岗的战友相比,已经是两种不同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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