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纸堆里求生存,往往孤陋寡闻。第一次听到王朔的《我是流氓我怕谁》,真有点“如雷贯耳”。一“狗狗”,才知道,网上“不怕谁”的“流氓”还真不少,光同名的网络小说就有好几篇。讲的是什么“故事”,我没多大兴趣,但这标题,的确有点“玩心跳”。前几年,完颜兄写了本《流氓世家》,叫我写个书评,只是略粗翻了翻,但听到“我怕谁?”的“流氓宣言”,竟比翻了一本流氓书还“惊心动魂”。 不过,细想一下,流氓宣言虽然“流氓”,但也太拿大了。号称“不怕谁”的流氓,大体不过是些市井泼皮,面对升斗小民,就没遇上他怕的主。牛二遇上杨志,连“我怕谁”还没说出口,就脑袋搬家了。说他死都“不怕”,谁信?杜月笙的“流氓”够大了,还是官封的,有本书,内部出版的,题目就叫“大流氓杜月笙”,在当年在法租界当督察的薛耕莘眼里,是个小角色。因为杜月笙每次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说杜月笙怕他倒未必,是怕他动起法租界的警权,来个“公事公办”。刘邦是个流氓出身,当了皇帝,应该说谁也不怕了,但他惧内,有“妻管严”,还有就是怕他一起“打江山”争地盘的小兄弟。为了让这帮素不安分的“小流氓”消停安息,还真费了不少心思。所以古往今来,还真难找出一个“不怕谁”的流氓。 但这个“流氓宣言”为什么会令人惊心动魄?其实它就是道出了一句话:“我就是个流氓,你怎么着?”大凡是个人,多少知道一点礼义廉耻,即使想做男盗女娼,多少有点“利比多压抑”的潜意识,一旦宣布“我就是个流氓”,就不受道德“压抑”,这就令人感到慌恐了。而且,流氓行事,不守法律约束,没有什么侵犯名誉权、人身权和财产权的禁忌,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抢就抢,升斗小民怎么受到了这个? 说流氓完全没规矩,那也是“不懂”流氓。天津的“混混儿”,他们的规矩与江湖流氓的“强出头”不一样。一个混混儿要抢另一个的地盘,不是靠拳头或斧头之类的东西“打江山”,而是“自残”。拿把小刀,在自己手上划几刀;另个混混儿不敢这么“自残”,就得知趣让出“地盘”。如果坏了规矩,不让地盘,像聪明的上海白相人那样,趁着对方自残,往人家伤口上再撒把盐,肯定没法在天津地盘上混下去。不让地盘?也得自己划上几刀。抢地盘的混混儿如果誓不罢休,还会玩更狠的,挑断手筋,砍下手臂,直到你被吓退。你砍下手臂夺来的地盘,如果还有混混儿想来争,先断了手臂再来谈下面的“交易”。不然的话,这个“地盘”,就得听我的。连警察对这种混混儿用“血”争得的“地盘”也得尊重。一般靠手工脚力谋生的人,哪能干得了这种“买卖”?只能是“怕了你还不成?”混混儿也就争得了“民主”的地位,成了“民的主子”。 遇到这种“我就是个流氓”的,大姑娘只是往自己脸上抹把泥,做买卖的老老实实地交上“份子钱”,读书人“腹诽”之余也只能奉上“义士”的雅号。你不服气,推土机开到你家地里,铲死人不过是个“意外”;扒了你的房子,也不过是没有法律明禁的“强拆”。这种花钱买的“地盘”,当然也费“心血”,有没有流氓的心狠手辣,却是正经生意人与“我就是个流氓”的区别。方志敏的散文写得不多,其中有一篇讲到一个身披警服的“流氓”,大厅广众之下“执法”,把手伸到大姑娘的裤裆里,发出“没毛”的狂笑,也就是他这位共产党人敢于大声喊打,领导众人进行“阻吓”。 如果仅仅是心狠手辣,不过是些四肢发达者玩的小伎俩。流氓真正的“水平”在于玩过心狠手辣之后的“摆平”。首先要“摆平”官家,让他不“自寻烦恼”,找你的麻烦;花钱也好,威胁也好,还要“摆平”事主。摆平了事主,“民愤”也就没了因头,谁会为这种无厘头的事出头,搭上自家的身家性命来“泄愤”?等到自己摊上了,再被“摆平”一番,然后再看别人被“摆平”。用流氓的话来说,叫做“竖的进来,横的出去”,识相的用钱抬你“横的出去”,不识相的用人抬你“横的出去”。 “我是流氓我怕谁”,看到这样的网络标题,我的心脏都受不了;如果“玩真的”,摊上这种事,在被人“摆平”,“化为灰烬”之前,说不定也会像章太炎先生那样,从故纸堆里找出“义士侠客”之类的雅号奉上,以求消灾免祸。法制强健的社会,没有人敢如此宣称“我是流氓”,也不敢如此“流氓腔”、“流氓行”。“流氓文学”的泡制与流行,也是社会存在的一种反映。一旦有人公开宣称“我就是个流氓”,那里的社会情况可以用一句上海的老话说,真是“好得一塌湖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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