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了一趟老家。
说是老家,其实又不算,父母都搬到了镇上,和姐姐住一起,农村的老屋,早就没住人了。没人住的房子,朽得特别快,听父亲说,屋子的野藤都爬到屋顶了。再过几年,就变成残垣断壁了。
我的老家在四川省乐山市犍为县舞雩乡,和很多地方一样,村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了,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大一点的孩子都不多见,因为村小也没了,得去乡小上学,平时住校,或就近租房,周末再回来。生态倒是越来越好,退耕还林之后,到处都郁郁葱葱,几年前回家,居然随处可见白鹭。水泥路也修通了,只是走的人越来越少。
想起小时候,多么热闹。然而不必多想。
我想说说姜黄的事情,父亲说,租种姜黄的河北老板跑了。
去年带着妻儿回老家,看惯了的庄稼不见了,田埂也不见了,水田变成旱地,种着整片的姜黄。没有了水,没有了一块一块的水田,没有了田里的紫云英和田埂上的红菜苔,心里多少有些遗憾——不过听说一亩地每年能给五百斤谷子,这点小情绪便不值一提。如今农村缺少劳动力,田已经不值钱了,送人种还未必肯要,能给五百斤谷子,那是相当不错了。
姜黄种植的规模很大,我们村十个村民小组,其中八个都租出去了。先是放水,过了半年,等水田变成旱地,挖挖机开过来,平掉了所有的田埂——除了一户人家,死活不肯租,也就算了。
(一块一块的水田变成了整片整片的姜黄地;图片由作者提供)
据说这个事情是县里出面,副县长都来了好几次。老实说,我挺理解他们的想法和做法。这几年,老家太沉寂了,倘要无为而治,便会像我家的老屋一样,慢慢朽烂。我不能把这个地方当作供我怀旧的场所,我也明白当政府拥有绝大部分资源的时候,你别无选择,只能指望于它。
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更加审慎一些。我没有时间去求证,租地的老板是不是真的跑了——父亲说,好几个人都这么说。这并非不可能,很多地方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药材价格波动太大,今年看着能赚大钱,来年可能便要亏老本。就拿姜黄来说,七八年前就大跌过一轮,2010年涨到高点(就是那时候,老家开始租地种植姜黄),等到两年后真正大规模种植,价格已然大跌。
我说的审慎,指的是田埂。我真佩服他们,居然敢把田埂挖掉,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田埂一旦被挖掉,便不可能再恢复了,而这意味着农村的生产方式将从此为之改变。
城里人或许不知道,农村人可以为了土地锱铢必较到什么程度。小时候,村里人吵架打架,很多时候便是与田埂有关:某块地界被偷偷挪动了;某户人家趁锄草把靠自家这边的田埂挖多了;等等。农村人邻里关系不好,大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母亲那时候和邻居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架。父亲以前是生产组组长,他说当初分田到户,大家都以为只是权宜之计,不可能长久,这才哄着分下去了。
事实上,要考虑的不仅是面积,还有肥沃程度、位置朝向等。小时候干农活累得要死,不明白为什么我家的旱地总是那么远,都挨着邻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父亲仗着力气大,选了最偏远的地,丈量的时候这类地可以稍微宽松一点。
(我家的农村老屋;图片由作者提供)
当时政府前所未有的强势,农民前所未有的弱势,如今强弱格局未变,但程度已大不相同,再铁腕的官员,也没有能力重新划分一次土地。可以说,从此以后,小户经营模式一去不复返,只能规模化经营一条道走到黑了。如是,要能找到人接盘当然最好,倘若找不到,未来难以想象。还能自己种自己的,只有那家“钉子户”了。
即便如此,我对官员并无抱怨,这地方已是进退两难。而如此困局,又岂是我老家独然?
(责任编辑: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