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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夏天

 一林冷月图书馆 2013-06-26
    

                                                                                                                                        王建福

        特别留恋儿时汉口的夏天。总觉得那时的天特别地蓝殷殷,风特别地凉悠悠,水特别地清凌凌,树特别地绿油油。街头巷尾,放了暑假的孩子们,特别地欢乐,叽叽喳喳小鸟一样。睡午觉的老人被吵醒了,就走到门口叉着腰,笑眯眯地吼一声:闹人!
    汉口的夏天,清晨最凉爽。当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才是巷子里的人们睡得最甜的时候。一夜苦热难熬,小孩子被痱子痒累了,大人们把蒲扇摇累了,露水把暑气浸凉了。天空鱼肚白的冷光,映在铺满街巷的竹床上和小巷中间泛着油色的青石板上。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小风,吱溜溜地从人们身上拂过。哎呀那个爽呀,没法说!
     清晨睡醒的汉口是一首极有情调的民乐组曲。先是木板拖鞋在青石板上敲出踢踢塌塌的声音,这是早起的人们报晓的序曲。在越来越稠密的拖鞋声里,吱吱呀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家家户户在“收兵回营”往家里搬竹床。此时,天已大亮。睡眼惺忪的人们刚刚起身,各种各样的小贩小工们,此起彼伏地在小巷里吆喝起来:“桂花-----糖稀饭!”“洋糖-----发糕!”…….然后很滑稽地插进一句“下河呃!”(倒马桶)。热热闹闹的吆喝声中,上班的懒洋洋地走了,放假的趴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鬼画桃符地赶作业,爹爹婆婆们开始劈柴火生炉子。柴火的香味儿钻进鼻孔,痛痛快快地打一个喷嚏,清晨的汉口,这才真正醒过来了。
    夏天的汉口,好玩儿的太多了。男孩子打珠子玩“撇撇”翻跟头斗蛐蛐甚至翻墙上树掏麻雀窝;女孩子抓籽儿挑绷绷跳房子斗树叶,等等,等等。我记得,通常情况是过完早后,一边心不在焉做暑假作业,一边瞅着老妈。巷子口拐角处,早有一群小伙伴等得不耐烦了。抓住老妈一不留神的空挡,吱溜一下就跑得五里不见烟了。我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是在江汉公园附近的林荫大道上爬梧桐树,采梧桐籽。那里的梧桐树主干粗且矮,特别好爬。树上凉快而且好玩的东西多,有天牛、螳螂、知了等等。梧桐籽长在两片小船一样的“豆夹”里,采了来炒着吃,特别香。不过要注意,不能多吃,否则会拉肚子!
    吃完中午饭过后,是男孩们每日必做的作业:游泳。汉口的男孩少有不会游泳的。那时的汉口,西靠汉水,南临长江,东、北方铁路外,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数不胜数。从小耳濡目染,再不济也会几下“狗爬式”。我七岁能渡汉水,九岁横渡长江,在汉口的男孩中,水平也只一般般。我家住在“铜人像”附近,每天的“功课”从汉水的集家咀客运码头开始:先横渡汉水,再沿着南岸咀进入长江,顺江而下到滨江公园上岸,游程约十三、四华里。这是内行的游法。不识水性的人会沿着汉口龙王庙从汉水进入长江,那真是叫做凶多吉少:此地正处两江交汇的内侧,两股强大的水流相撞,卷起无数巨大的旋涡,人一旦卷进去,就如同进入了迷魂阵,想再游出来比登天还难!所以这里每年总要死几个小孩。我曾“有幸”被卷进去一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脱不了身。绝望之时,我的一位邻居发现了我。此人名叫“三毛”,水性百里挑一,毅然挺身而出,冲进了旋涡群中,引导着我一个旋涡一个旋涡地绕了出来,才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当然我也曾救过别的小孩的命。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少不更事不怕死。就这样你救我我救你,居然就从没想到要洗手不干。只有老爸老妈着急,每天都要给我们上安全课,今天举例谁在“罐子湖”淹死了,明天告诫江边有人站岗收裤子。(收裤子是当时的一种政府行为也是蛮厉害的一招。我有一位小伙伴有一次被收了裤子,只好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等天黑,然后捡了一张报纸遮羞,低着头一口气跑回家。纵然如此,还是成了大家的笑柄!)但是我们不怕,照样每天一趟。那时家里孩子多,爸妈的生活负担重,哪里管得过来?有时回来检查我们,那一套办法,也太小儿科,无非抠一下身上看是否有白印子、闻一下头发是否有水腥味儿。殊不知,我们从滨江公园上岸,第一件事就是用自来水从头到脚冲一遍,否则江水干后身上紧绷绷极不舒服。然后,我们会一口气从滨江公园跑回“铜人像”,早已是浑身大汗。如此折腾一番,哪里还抠得出白印子、闻得到水腥味儿?多年后我把这话说给母亲听,老人家叹气说:“哪里有娘管得了的儿!”
    吃过晚饭后,小家伙们才会乖起来。因为,他们的活动空间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地狭窄。太阳将要落下山时,家家户户都会把门前的地皮用水泼个透湿。等到地面温度降下来,太阳也落山了,家家户户就把各式各样的竹床躺椅摆了出来。小巷中间就会剩下仅够一人行走的小路了。于是,孩子们就只能呆在自家的竹床上。那真是汉口的一大奇观:家家户户都开着门睡觉,一条巷子就是一张巨大的竹床!街坊邻居如同家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这张床上,聊天,说话,扯家常。晚上睡觉路灯亮得旺眼,隔壁大哥把一个破竹篮挂在路灯上,灯光马上分散和柔和起来。柔和的灯光模糊了小巷,小巷会渐渐安静下来。睡意朦胧中,就只听得见老人们含糊不清的絮叨和芭蕉扇的扑打声了。
    夜深人静时,我喜欢仰面朝天看星星。小巷的夜空像一条蓝色的河,满天的繁星像河上夜航的船灯。偶尔一颗流星滑过,那就是河上巡逻的快艇?似梦非梦之间,母亲在一旁为我们摇着蒲扇。躺在睡得泛红的竹床上,让母亲温软的手轻轻抠着背上的痱子,我们很快就会进入甜美的梦乡。是啊,只要回忆起童年的夏天,我永远忘不了的是母亲的手。那时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到了晚上,母亲的手就是电扇,就是空调。一把蒲扇,从星星出来摇到太阳出来。摇大了一群孩子,摇干了老人家的血汗…..
    童年的夏天,最是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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