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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文人怕穷多好财

 九仙神狐 2013-07-03

韩愈:文人怕穷多好财

2013年07月01日19:08   新浪历史   作者:李万刚  
韩愈像韩愈像

  中国古代文人,给人的印象似乎就是清高、寒酸和耻于谈钱谈利: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等等;称钱为“阿堵物”,会堵心眼、堵眼睛、堵肠胃、还会堵塞灵魂。

  但是,就像现代社会一样,能够坚守清贫的道德圣人永远是少数,逐利才是人的本能,古代文人同样要为利熙熙而来,攘攘而去。在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德高调和虚伪之外,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功利,是对钱“孔方兄”的亲切。

  羞答答的“润笔”

  公元817年,唐宪宗李纯派裴度、李愬,平定了淮西叛乱后,要为自己的英明功劳立碑,这时,“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五十岁,正在裴度手下当一个行军司马的官,就接过了这个政治任务,为李纯撰写了《平淮西碑》。碑文突出了后来任宰相的韩弘,韩愈因此得到了绢五百匹作为润笔。

  古代文人的逐利首先是当官,而后是金钱。当了官后,自然会有国家的俸禄,保障自己体面的生活。但是,当喜怒无常的专制君主常常不给文人们负责天下兴亡的机会,一些墨客官场失意之后,则待价而沽,构建自己的“黄金屋”了。

  古代没有现代的版税、稿酬制度,一些看透了的、“聪明”文人的作品收入却丝毫不让现代文人。他们逐利的方式为润笔费,而且,这个虽无现代稿费之名却有其实的古代名词产生,本身就是中国重义轻利的道德文化的虚伪造物,透露着浓浓的羞怯、遮掩之意。

  “润笔”一词最早见于《隋书郑译传》:隋文帝杨坚叫李德林起草诏书。高颖在旁边戏道:“笔干了。”郑译说道:“不得一钱,何以润笔?”郑译因支持隋文帝杨坚篡位有功,拜爵沛国公,位上柱国,高颎替李德林以“笔干”之名,想得到点小费,谁知道郑译不但不给,反而向杨坚大发牢骚。“上大笑。”想来李德林失望而退。但是,笔“干”了要“润”,这暗号、黑话式求赏钱,由此成为写作文章书画所得的酬劳,包括物与钱。

  宋人洪迈《容斋随笔》云:“文字润笔,自晋代以来有之,至唐始盛。”又说:“作文受谢,晋宋以来已有之。”王楙《野客丛书》却说:“作文受谢,非起于晋宋,观陈皇后失宠于汉武帝,别在长门宫,闻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文君取酒,相如因为文以悟主上,皇后复得幸。此风西汉已然。”

  所以,润笔这一文人逐利之事,已经很有些历史了,想来该与文人产生一样久远吧。古老而又持续的润笔逐利之事,显露了或风花雪月,或寄情山水,或正襟危坐、慷慨悲歌的文人们所不为人关注的真实面目。

  吹捧死人致富

  对于韩愈来说,五百匹绢只是政治任务完成例外的赏钱、小费,在他的润笔收入中只是九牛一毛,给别人写墓志碑文,奉承、吹捧一下“死人”,才是这位文学大师致富的捷径。

  北宋的司马光曾在《颜乐亭颂》一文指出,韩愈“好悦人以铭志,而受其金。”韩愈受金为人撰写碑文之事,稍后的刘禹锡在这位前辈死后纪念他的《祭韩吏部文》中,透露了韩愈的润笔收入:“三十余年,声名塞天。公鼎侯牌,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所谓一字千金,不过如此。

  韩愈在世时即文名遍播,“文起八代之衰”、“声名塞天”确非虚言;而他在追求政治仕途和文学创造之际,还充分利用自己的声名,俸禄之外赚外快,为公侯权贵和富人们写碑文、墓志铭、行状一类的文章,获得高额的润笔费。

  在古代,虽说“文章千古事”,但纵是才高八斗,锦绣文章,如果换不了官当,所谓才气、美文也只能获得些虚名而已;纯文学创造不但无法致富,连糊口都难,陶渊明、杜甫都是典型的个案。而想靠用文字换钱,就要丢掉清高,干些“谀墓”的事,即为那些死去的达官贵人们写碑志铭文等。古人重视身后声名,上至王公将相,富贾士绅,下到普通老百姓,都有此风,碑志业邃成文人们获得实际效益的最重要领域。

  唐朝时,“长安中争为碑志,若市买然。” 富贵人物或者寺庙的墓志、碑文,不仅要求名家文字,还要求名家书法。当时,收入最巨的可谓唐朝的文人李邕,曾任户部员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等职,精于翰墨,行草之名尤著, “自古鬻文获财,未有如邕者”,才名、书法俱佳的李邕,在碑文市场上春风得意、呼风唤雨,风光无限,《旧唐书·李邕传》讲,“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数百首,受纳馈遗,亦至钜万。”一生穷困潦倒的诗人杜甫在其《八哀诗》专门有一首《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其中写道:“干谒满其门,碑版照四裔。丰屋珊瑚钩,麒麟织成罽。紫骝随剑几,义取无虚岁。”所谓罽,乃细密毛织物,与锦常并称,一张价值几万。在杜甫的描写中,李邕的润笔顾客盈门,商品式的碑文挂满四壁,金银财宝、珍品奇物等润笔物满屋,虽然是“义取”发财,其中的嘲笑之意尽现。

  韩愈也是碑文鬻财风潮中的佼佼者、弄潮儿。在《河南少尹李公(素)墓志铭》,韩愈自述说“买主”李素的儿子:“以币走京师,乞铭于博士韩愈。”虽有自我吹嘘之嫌,韩愈在碑志界声望大概还是很高的。

  刘禹锡称韩愈的碑志“一字之价,辇金如山”,也不是虚夸。可以一窥韩愈润笔收入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韩愈有一篇《谢许受王用男人事物状》,明确记下了润笔收入:“受马一匹,并鞍、衔及白玉腰带一条。” 以受王用家之物为例,刘禹锡“辇金如山”之语,诚非妄言。

  第二件是,韩愈门下有一个“放肆为侠行”的学生刘义,他某次到了韩愈家中,看到润笔之货遍地,便“持愈金数斤去”,并自嘲说这些都是老师是奉承坟墓中人的所得,“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不如给他当寿礼,“愈不能止”。

  韩愈写碑志到底收了多少润笔费,已不可知,但其所作碑志、行状,流传至今还有近八十篇,大部分乃润笔之作。至于没有流传下来的,也应该不少。所以,按照其“一字之价,辇金如山”的身价,韩愈的润笔总收入,也该冠绝一时。

  当然,韩愈也非纯然唯利是图的商业文人。他为柳宗元写《柳子厚墓志铭》就是不收费的。韩愈有《太原府参军苗君(蕃)墓志铭》,墓主家“孤男女凡二十人,皆幼,遗资无十金,无田无宫以为归,无族亲朋友以为依”,如此之穷也要求韩愈写墓志铭,润笔虽仍不可少,大概能优惠一些。

  怕死贪财受批评

  文人求利,特别是大文学家追逐润笔费,古人总是看不惯。明末清初的顾炎武便说过,“韩文公文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原毁》《争臣论》《平淮西碑》《张中丞后序》诸篇,一切铭状概为谢绝,则诚近代之泰山北斗矣,今犹未敢许也。”

  而二十世纪的“章疯子”章太炎曾也说:“韩对死生利禄之念,刻刻不忘:登华山大哭,作《送穷文》,是真正的证据。”据载,韩愈登攀至华山绝顶后,“度不可返,乃作遗书,发狂恸哭”,多亏了华阴县令百般设法才算将他救下。韩愈45岁时,在经历了一番坎坷之后,终于官运亨通,任河南令,于是作《送穷文》,把积累多年的愤懑牢骚尽情发泄。其实,韩愈不忘利禄的证据更多是作碑文求润笔之事。

  韩愈一生三贬三迁,几经沉浮,最高当到吏部侍郎(人事部副部长)之位。相比柳宗元等大文豪来说,算是仕途幸运的。但他确实利禄之念过重,其作《送穷文》虽是文学性的自嘲,但已见其心事。元代的王若虚说:“韩退之不善处穷,哀号之语,见于文字。”又说:“退之不忍须臾之穷。”由此,韩愈“谀墓”求润笔费,也是有心理原因。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批评韩愈的章太炎也有过润笔韵事:上海滩黑社会巨头杜月笙做寿 ,希望找个有声望的文人写“寿序”,便选中了章太炎。章太炎写了《侠而儒者》一文,据说杜给他三万银洋(一说是五万)的润笔费,创造了近代润笔的纪录。

  死前还谈钱的文人

  生活在清雍正乾隆时代的诗人、散文家袁枚(公元1716—1797年),号称乾隆“三大家”之一。袁枚继承明公安派的“独抒性灵”之说,主张写诗要表现“性情”之真、“性灵”之美,抒发人的真性情。诗人临逝,其遗嘱颇有性灵之味,大胆谈钱。

  袁枚高寿,在八十二岁病重之时,“遗嘱付阿通、阿迟知悉:遭百余日之病,自知不起,故于嘉庆丁巳年(1897年)六月十五日,将田产、衣裘分单交待。”

  诗人临终首先谈遗产,告知两个儿子如何分家,有些大煞风景。然而,这正是袁枚的真性情流露。

  诗人并不是喝“西北风”的,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还得有田产自给。袁枚十二岁中秀才;二十一岁应征“博学鸿儒”;二十三岁中举人,联榜成进士,入仕翰林院。

  然而,他三十三岁时,“我心不乐”,即辞官不做,后半生依然保持过有尊严的富裕日子,除“清俸盈余外,卖文润笔,竟有一篇墓志送至千金者。……因之总算田产及生息银,几及三万,非我初心所望,亦汝二人修来之福也。”

  临终前与子孙作别,首先交待家底、分遗产,这样的话,有伤文雅,却又真实无比。

  袁枚一生对於道学甚为不屑,自傲於自己的率性任真;他不贪污,辞职后自食其力,谈钱自然而言,如其言:“解用何尝未俊物?不谈未必定清流。”

  袁枚对死后的“钱事”安排得很仔细。

  “只存随园住房一所,田一百二十亩四亩;所以不分者,要留此园与汝兄弟同居。江我所住向南平屋三间作祠堂,供奉先祖神主;傍园之田作祭祀产。汝兄弟公收、公分、公用。”

  对于此等传统文人羞谈的经济,袁枚一再叮嘱。

  “田产万金余,银二万,现交亲友汪芝圃、方甫参诸君生息,或放或收,此时不能分拆,但有帐簿在汝母处可查。其他书画、图章、法帖,恐我尚有出陈易新之事,俱不载分单内,待将来立簿分拈。此外尚有余银留作身后遗念者,家中女儿子侄、门外故旧门生、邻佑家奴、总甲二排,另有清单交付。薄乎云尔,聊表此心。惭愧,惭愧!再,我一生著述,都已开雕;尚有《随园随笔》三十卷,正想付梓,而大病忽来,因而中止。他日汝二人行有余力,分任刻之,定价发坊,兼可获利。”

  作为一个青史留名的诗人,在临死前,如此细心地叮嘱经济之事,袁枚可谓独树一帜。

  大胆谈钱,只是袁枚的真性情一端。临死,他还想到了自己随园的命运:“所未能忘情者:随园一片荒地,买价甚廉;我平地开池沼,起楼台,一造三改,所费无算,与我贫贱起家相似。奇峰怪石,重价购来;绿竹万竿,亲手栽植。……当时结撰,一片精心,谈何容易!吾身后汝二人,能洒扫光鲜,照旧庋置,使宾客来见者依然如我尚存,如此撑持三十年,我在九原亦可瞑目。此后付之悠悠,不但我不能知,即汝等亦未必知,达人见解所不必再计者也。”

  袁枚任江宁县令时,在江宁小仓山下以三百金购得随园,成为其后半生一生所寄。对于死后随园的牵挂,袁枚执著深情中透露着达观,历史也正验证了他达观的判断。五十年后,在太平天国的农民革命中,随园就被破坏废弃为耕地,袁枚一生的心血不复存在。

  好在他的作品传播至今。“随园《文集》、《外集》、《诗集》,及《尺牍》、《诗话》、时文、三妹诗、《同人集》、《子不语》、《随园食单》等版,好生收藏,公刷公卖。”

  临终,袁枚又想到了即将“见面”的亲人们:“瑶坊门外有三妹、陶姬坟,与老友沈凡民先生之墓相近,每年无忘祭扫。杭州半山陆家牌楼,有曾祖、祖父坟,坟亲霍姓,尤须亲往祭奠。傍有姑母沈太夫人坟,我年八岁祖母犹抱卧怀中,沈姑母教之读书识字,料理起居服食。今远隔天涯,不得年年到茔奠一滴酒,清夜思之,凄然泪下。我替汝二人娶妇在故乡者,专为此也。”

  袁枚故乡是钱塘,为了让儿子们祭奠祖坟,以致想出替他们在老家选妻的主意,并在遗嘱中一再申明,用心之细之深,可见一斑。

  “更有切嘱者:阿通行躁,躁则虎头蛇尾,作事难成;阿迟性狷,狷则踽踽凉凉,无人帮助。二人须自知其短,亦古人佩韦佩弦之义也。我门生遍天下,然在金陵待我最厚者,惟方甫参。其人正气,有身家,有见识,有清分。汝等平日背后亦颇知推重,我身后尤宜靠傍,诸事请教而行无错误。”

  知子莫若父,袁枚临终也不忘敲打两位继承人,并作出切实的指点安排。

  遗嘱中,在遗产、教子、挂念之嘱外,自然是他在遗嘱中对自己丧事的细心安排,死亡被他看得很通透。

  “只择我生平相好三四人,开吊两日足矣。既有吴太史所撰本传,不必再用行述,来吊者各送一本。入殓沙、方棺木、蟒袍、补褂、俱已端整二十余年;即汝母身后衣衾、棺木,都系同时制就。柩停小仓山房正厅。古礼云:‘士三月而葬,过百日即须归土’。坟在百步之内。葬费可照我葬汝祖父母之旧簿,兄弟公摊,五十金可办,我不敢厚过先人也。但题一碣云‘清故袁随园先生之墓’,千秋万世必有知我者。白布孝堂及汝等夫妇孝衣,我先为制就。如今冬我尚存,必在去年所筑大圹中,亲办两穴;恐尸硬不便着靴,有极华刺绣朱履一双、白绫袜一付可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袁枚从容不迫,好像自己的灵魂已经置身之外,通达而淡然地为安排死后的细节。

  也许,死前做好诸如墓穴所在、棺材大小、寿衣尺寸等事,乡间的老人往往也会如此;自题墓碑,也非首创,陶渊明甚至作过《拟挽歌词》、《自祭文》。但是,袁枚如下的未雨绸缪在生死离别之际还能出戏谑莞尔之语,实在是冠绝千古:

  “至于诵经、念忏、做七、营斋,我生平所最厌者。汝可告诸姊妹:来祭我一场,我必享受;哭我一场,我必悲感。倘和尚到门,木鱼一响,我之魂必掩耳而逃矣,于汝安乎?”

  人生本在利禄中生存,要想彻底忘掉利禄,并一生中践行起来,普通人不行,文人中也只有少数道德天才才能做到。

       来源:作者授权新浪历史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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