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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黄家驹的傲慢与偏见 『公元1874』

 HDTV 2013-07-05

关于黄家驹的傲慢与偏见

公元1874 发布于:

文/公元1874

 

 

一周前,《三联生活周刊》做了一期beyond乐队主唱黄家驹的封面专题。

 

今天是家驹去世二十周年,今年六月是家驹51岁的生忌,同时今年还是beyond乐队成立三十周年。如同4月张国荣去世十周年时媒体们铺天盖地的报道,处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我满以为《三联生活周刊》会像他们一直做标榜的那样,“敏锐姿态反馈新时代、新观念、新潮流”,结果在主笔王小峰以《撒上人文佐料的心灵鸡汤》为标题,将beyond乐队和已经去世二十年的黄家驹贬得一无是处。

 

在这篇文章里,王小峰认为“把Beyond放在整个华语音乐范畴内,他们毫无优势可言”,因为“Beyond的音乐谈不上有多出众,仅仅是比那些流行歌多一点音乐质感”;而他评价beyond的音乐内容,则是“他们用最浅显的方式表达人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一些东西,比如母爱、自由、成长,简单明了,毫无深刻”。至于对主唱黄家驹的声音,王小峰觉得“黄家驹的音域不宽,不分男女,什么嗓子都能跟着唱,旋律又如此口水,可想而知Beyond的流行度。”

 

最后对于beyond为什么能红,时至今日还有诸多追随者,王小峰得出结论:“80后”没什么心灵,所以也无所谓鸡汤。“90后”无所谓心灵鸡汤,只要不是白开水就行……也就是说,beyond只是正好撞对了时代,才赢得了如此多的歌迷。在王小峰眼中,80后90后都是毫无思想可言的蝼蚁,“他们对Beyond的热爱堪比街头中老年人对“凤凰传奇”的喜爱。”

 

甚至这样说着王小峰还不觉得过瘾,他对beyond的批判,延伸到对整个香港文化的批判。他觉得香港文化本质是殖民文化,香港是一个没有归属感的城市,因此香港人在精神上的不安的,然后引申到金庸的武侠小说与港产功夫片,“所以香港的武侠文化为什么如此发达,实际上就是在殖民文化中寻找一种爱国自尊的心理平衡。”

 

联想到过去王小峰在博客里将beyond蔑称为“逼养的”,说王菲是个土鳖,张国荣因为死才出名……可以瞧见,不仅王小峰对beyond有意见,对整个香港的文化都有着大大的意见。

 

只是这种傲慢与偏见,并不对。

 

黄家驹被神化是确实存在的现象。不仅仅是黄家驹,从约翰·列侬到迈克尔·杰克逊再到张国荣,去世的巨星们都会被笼罩上一层神圣的光环。喜欢他们的人更加喜欢,在心中地位更加神圣,但不喜欢他们的却不一定就会因此改变看法。因此神化与否,并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重点。

 

beyond和黄家驹的音乐有多“高”?这是一个无法量化的问题。吉他技术?编曲复杂程度?现场感染力?歌词内容?歌曲深度?专辑销量?走红歌曲数量?

 

如果非要这样量化评价beyond的音乐,那么——

 

第一条,吉他技术:抛开那些诸如《真的爱你》的简单和弦,黄家驹毕竟是玩吉他出身的,他在专辑里会留下一些炫技的歌曲,例如1986年第一张唱片《再见理想》里,黄家驹就有一首即兴演奏的《木吉他》。95秒里展现出了早期黄家驹的吉他造诣,难度极大,有兴趣的可以自己试试;中期,他在颁奖典礼上与太极乐队即兴弹唱20分钟,其中演绎了大量他喜欢的国外乐队歌曲,是他炫技的巅峰之作;后期,他在最后一场不插电音乐会里进行了全场逾一个小时的演奏,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在舞台上炫技。他的吉他技术未必有多好,但绝对不差。只听过《真的爱你》就来大放厥词,未免太肤浅。

 

第二条,编曲的复杂程度。黄家驹最喜欢的风格是Art Rock,beyond最先被灌录在1984年的合辑唱片《香港》里的两首歌曲《脑补侵蚀》与《大厦》、《再见理想》里的《Dead Romance (Part I)》《谁是勇敢》都带着Art Rock的韵味。《Dead Romance (Part I)》的纯演奏长达6分54秒,《脑补侵蚀》的纯演奏更是长达7分14秒,这些歌曲都展现出黄家驹在编曲上的创造力。至于中期后期就更加多了,《无语问苍天》《交织千个心》《撒旦的诅咒》等等在编曲上都灵光四射,最后一张专辑《乐与怒》里的《狂人山庄》更颇有着Beatles在专辑《Abbey Road》里《Polythene Pam》的感觉。作为一支乐队,黄家驹和黄贯中早期的启蒙音乐对他们影响很深,黄家驹走得太早,还来不及发挥太多,这十多年来黄贯中在歌曲编排上已经偏向纯粹的重金属摇滚,《踩界》《黑白》《阿博二世》的编曲都极其复杂,贯彻着beyond时代黄家驹留下的《我是愤怒》《金属狂人》等等歌曲的遗风。

 

第三条,现场感染力。摇滚要听现场,这是基本常识。beyond迄今为止在红馆开过逾30场万人演唱会,全球巡回演唱会上百场,这在华语乐队里绝对是翘楚。以2003年在上海市八万人体育场的现场演出来看,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废话,抛开金曲时间的万人大合唱,叶世荣单独表演架子鼓的Solo也让台下观众一直尖叫。现场的糙老爷们数量远远多过小年轻,让这群过了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穿得衣冠楚楚的人们返老还童成小粉丝见到偶像的疯狂并不容易,但是beyond做到了。这情形在华语音乐里并不多,这几年恐怕只有后来2010年在工体的怒放摇滚以及纵贯线的巡回能做到了。

 

第四条,歌词内容、第五条,歌词深度,合在一起讲。

 

我认为beyond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的歌词。我喜欢上beyond就是因为他们的歌词。8岁的时候在电视里听到《光辉岁月》,当时完全不懂粤语,也不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但“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却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用现在的话说,不明觉厉,觉得很牛逼,牛逼在哪又说不上来。后来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乐评,才知道这首歌是写给南非黑人总统曼德拉。

 

在王小峰诸多对beyond不屑的论调里,我认为最无稽的,就是他对beyond歌词内容的批评。他认为歌词没什么深度,内容没什么稀奇,问题是这个结论就算放到任何一个乐队乃至任何一个歌手里都可以适用。摇滚里最常见的主题是“爱与和平”,反战、批判社会、追寻爱情是摇滚永恒的主题,偶尔会再加一点边缘化的东西,例如吸毒、粗口、SM等等。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写抽大麻产生的幻觉,披头士多数都与反战有关,Oasis乐队的《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虽然是一代激励失败者的经典歌曲,但其灵感来源也不过是Noel有一次看见好友的小女儿哭闹,于是创作了一首哄小孩安静下来的歌曲而已。

 

摇滚不仅仅是音乐风格,还可以延伸为一种态度。这种旗帜鲜明的态度注定不可能在内容上太艰深晦涩,否则很难在最短时间里引起大众的共鸣。如同《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里第一句歌词,Hold up, hold on, don't be scared,简单明了,清楚易懂,确实没什么深度,但当年英格兰出征世界杯失败时,这句歌词曾感动了无数失落的英格兰球迷。你现在可以像《诗经》一样写歌词,但这么做能有多少歌迷,恐怕你比我还心知肚明。

 

歌词深不深并不重要,关键是能否启迪听众的心智与思考。beyond的《Amani》控诉第三世界的社会问题,呼吁大众关注肯尼亚孩童的饥饿与教育问题,直至2012年,肯尼亚旅游局依然在微博上用这首歌作为宣示。一首歌过去二十年,还能被一个千里之外的国家所记得,并且作为代表自己国家的文化符号之一,在这一点上,beyond已经比许多歌手显得伟大。

 

除此之外,beyond在歌词内容上的拓展,在香港乐坛乃至华语乐坛都是数一数二。《再见理想》《午夜怨曲》《不再犹豫》等歌曲集中描述年轻人面对理想时的失落、痛苦和振作,《真的爱你》写母爱,《报答一生》写父爱,《玻璃箱》,《水晶球》《交织千个心》反战,《光辉岁月》写种族平等,《农民》写中国九亿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的底层人民……

 

beyond更有对时代的思考和社会的批判。《岁月无声》写“可否不要往后再倒退”,阐明对于80年代末内陆政治动荡的隐忧;《长城》用“一道远古的破墙”形容长城,“围着老去的国度,围着事实的真相”来将长城暗喻政治事件;《大地》的起源是因为中国和台湾两岸关系缓和,因台湾老兵回到大陆的新闻,所以写出了分隔太久的亲人团聚的情景,以及对应97回归前后的《大时代》与《回家》;就连写情歌,《情人》里写出了90年代两岸开始交流,为97回归做准备的时代背景,歌中的角色分别是大陆人和香港人,在语言和文化的隔阂之下,歌曲里就带着了这种时代围墙的感慨,“是人是墙是寒冬”的意义就在于此。

 

这还仅仅只是列举了十来首beyond的歌曲而已。事实上beyond还有更多较为偏门的题材尝试,例如神秘主义(《撒旦的诅咒》),无政府主义(《不可一世》),末日论(《时日无多》),虚无主义(《荒谬》),中东文化(《亚拉伯跳舞女郎》),寻宝探险(《东方宝藏》),保护流浪动物(《谁命我名字》),批判盲目崇拜(《醒你》),批判电视节目(《教坏细路》),批判政府(《困兽斗》),甚至于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吸毒幻觉(《麻醉》),烂仔混混( 《吓?讲乜嘢话?》),无厘头恶搞(《无无谓》)等等。

 

如果还让我再罗列beyond歌曲里的种种题材,恐怕还要写个上万字才能尽兴。能把上面这些歌曲听完的人,都会明白beyond绝非那个只会唱“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的乐队。beyond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正因为主唱黄家驹觉得“我爱看社会新闻,我爱写社会题材,我觉得简单的和平与爱并不满足”。华语乐队乃至整个华语乐坛里,你还能找到比beyond在题材尝试方面更广阔的吗?对不起,我真不知道。真要拿刀郎、凤凰传奇或者其他如今流行于内陆的歌手去比较beyond和黄家驹,真要拿“那一夜我伤害你了”去和“盼望我别去后会共你在远方相聚”做比较,我只能对这种令人吃惊的浅薄无知表示怜悯。

 

至于像专辑销量和走红歌曲的数量这些事情,我觉得对于衡量beyond在时代里的价值意义并不大。因为就算你再不喜欢beyond,也无法否认他在大陆的影响力,单是KTV里常年不下排行榜top10的《海阔天空》和《真的爱你》就说明一切,而1991年beyond的红馆演唱会,我十年来收藏的各种层出不穷的盗版vcd、cd就已经超过了30种版本。迄今为止beyond也依然是在大陆开万人演唱会最多的一支乐队,beyond走红的歌曲数量甚至超过内陆的摇滚教父崔健。要知道,这是在大陆绝大多数人并不懂粤语这门方言的情形下创造的,在诸如刘德华、张学友这样的四大天王都要靠国语歌才能走红内陆的时代背景之下,beyond也曾经顺应推出过国语版专辑,但是ktv里流行的依然是粤语版,很少有人会去唱《光辉岁月》或者《大地》的国语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beyond的歌曲题材丰富,歌词浅显却又能饱含深意——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情人》和《大地》的真正含义,但这不妨碍他们被这两首歌所感动。因为一首好歌,就能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就像一壶茗茶,赶时间的人可以拿开水泡了就喝,静下心来,也可以花一下午的时间用紫砂壶细细品味。这种同时兼备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能力,我认为才是beyond能够流行这么久的真正原因。

 

至于beyond是不是心灵鸡汤,我认为应该直接搞清楚一个命题:心灵鸡汤究竟是什么?那些地摊上的励志书里不断提及的“你只要努力就会成功”,或者《读者》杂志里德兰修女讲了个什么故事,大概就是如今批判的心灵鸡汤的典型案例。beyond的歌曲真的是这样吗?其实在他们的歌曲里包含着许多反思,别的不说,《海阔天空》里“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哪会怕有一天会跌倒”里就有着对“跌倒”的预见性,《谁伴我闯荡》里更是有着“几多天真的理想,几多找到是颓丧;沉默去迎失望,几多心中创伤”的理想失落。在beyond的歌曲里,鸡汤不多,烈酒却不少,他们在反复提醒年轻人,不是一昧的努力就能成功,有理想也不一定能实现,说不定换来的只是颓丧。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有哪家的心灵鸡汤这样卖的?

 

在我眼里,beyond和崔健有很多地方都很像。别的不提,《长城》和《一块红布》就有异曲同工之处。《一块红布》里说“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长城》里则是“蒙着眼睛,再见往昔景仰的那样一道疤痕”。他们的歌曲都包含呼之欲出的强烈隐喻,给予迷茫的年轻人跳出思维的局限,关注小我以及大我。摇滚最初的缘起就是小年轻们对社会的反叛,对爱与和平的呼吁,对青年人自我思考的推崇。这些beyond不都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吗?如果这还不是摇滚,那他妈什么才是摇滚?

 

至于摇滚究竟有多么崇高,它的终极意义是什么,用王小峰所喜欢的酷玩乐队主唱Chris Martin的话来说,“摇滚就是我想要得一切东西,没必要把自己搞的神神叨叨,更没必要关心别人怎么看你,酷不酷和我的音乐没半点关系。摇滚乐的意义,在于告诉你如何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最终的快乐。”所以我觉得,王同志,你如果不能在beyond的歌曲里得到快乐,那就别去自寻烦恼了。简单的说一句“我不喜欢听beyond的歌”其实就足够了。毕竟音乐这门艺术很私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不对;但如果非要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目光去鄙视别人喜欢的、并不算差的、公认很好并且经过了时间考验依然很好的音乐,那还是多思考一下是不是自己身上出问题了吧。

 

黄家驹在他人生巅峰的31岁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音乐之路其实才刚开始走没多久。但尽管如此,二十年过去,他留下的并不算多的音乐依然还被成千上万的人怀念。还有很多人因为他的歌曲而跳脱于你爱我我不爱你的苦情歌世界,去关注这个社会上发生的种种不公,思考这个社会的问题症结所在,这就是beyond存在最大的价值。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依然抱着傲慢与偏见的态度看待beyond,那么那块红布,遮住的不仅是你的双眼,还有你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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