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很多优秀的女子,总会不由自主的选择晚婚,甚至不婚。古时也一样,很多家境优越的才女,结婚都非常晚。
才貌双全的少女,谁不想嫁给齐眉举案堪与匹配的那个人?
可,不是每个李清照都能碰到赵明诚。朱淑真才华不在易安之下,等来等去还是嫁了一个贪财好色的官吏。
吴藻也是这样一个女子。
她出生于清朝道光年间的浙江仁化县,父亲是富甲一方的丝绸商。虽然家里世代经商,没出过读书人,吴藻却从小就聪慧过人,父亲惊喜之余,就重金聘请名师用心培养她。
几年下来,小姑娘作诗填词无所不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在填词上别有造诣。
燕回燕去,吴藻渐渐长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吴藻不仅多才多艺,还出落得风姿绰约,气质高雅。媒人都快把吴家的门坎踏破了,吴家是富商,求亲的也多是纨绔子弟,吴藻说他们胸无点墨,都拒绝了。
吴藻的婚事就这样一拖再拖,一直到了二十二岁。
父母开始着急了,他们软磨硬劝,后来吴藻勉强答应了同城黄家的求婚。黄家也是世代的丝绸商,富实足以与吴家相媲美。
对这门婚事,吴藻一点兴趣也没有,可自己已苦苦等了这么多年,心中的名士才子却一直没有出现,也许自己生就是商家妇的命,任凭怎样的心高,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注定。
就这样不情不愿的披上了嫁衣,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
这场婚礼极尽奢华,轰动了整个仁和县。
十六人抬的迎亲花轿溢彩流金,鞭炮锣鼓声响彻云霄,送亲的嫁妆排出好几里地。
吴藻丝毫没有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她神情漠然,心境淡淡。既没有欢愉,也没有哀愁,似乎已把未来的生活猜透。
黄家是朱门大户,家财万贯,事事不愁,对吴藻又是百般珍视,给她如此盛大的婚礼。
可是,她偏偏就是不开心。
没想到,夫君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黄家早已给她准备了一间书房。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吴藻不禁心花怒放,她不是被这点东西震住,是命运待她不薄,夫君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以后,夫妻俩夫唱妇随读书消得泼茶香,也是神仙眷侣。
吴藻立即研磨挥毫,题诗数首,等着老公回家答和。
黄家富实无比可是却从未出过读书人。黄公子更是从少年开始经商,除了看帐本外,就没再摸别的书本。他听说了妻子的才情,十分佩服敬重,花心思为她布置了这个豪华书房。
当晚,吴藻兴冲冲的把诗拿给他时,黄少爷除了“好,好”再说不出第三个字,他真的不懂。
吴藻的心又重新掉进了冰窟,原来他只是附庸风雅,其实是个庸俗之人。
一腔风情无人解,吴藻坐在那里,心中又冷了。
从此,她每日里吟诗作赋弹琴绘画,再也不邀丈夫共赏了。
黄公子虽然不懂诗词,但对妻子的生活却关怀得无微不至。让她在书房中,一心一意编织她的闲愁。
见妻子这样,黄公子十分心疼,便劝她多交些朋友,也好换换心境。
吴藻开始结交一些红粉闺友,也慢慢结识了一些文人才士。吴藻的词作传到他们手中,引起极大的轰动,他们称她是“当代柳永”。
后来,吴藻拜在陈文述门下为徒。
清代大力倡导女性文学,广收女弟子的人,当首推袁枚和陈文述。袁氏披荆斩棘在前,陈氏推波助澜在后。当时的才女们,都以身列随园和碧城仙馆的门墙为荣。
“前生名士,今生美人。”这是陈文述对吴藻的评价,他说她是自己弟子中的第一人。
陈文述的儿子陈小云与妻子汪端是一对词坛伉俪,夫唱妇随。让吴藻十分羡慕,她赞他们的婚姻是“福惠证双休,神仙第一流。”
湖上泛舟,花下品茗,诗词唱和,琴瑟相谐,这才是吴藻理想的夫妻生活。回家后,她更加觉得丈夫粗俗,心思更加没放在他的身上,甚至懒于梳妆。她的行为也更加放浪形骸。
她与这些才子们一同登酒楼,上画航,举杯畅饮,高声唱和。常常月夜泛舟湖波上,深夜不归,也经常远游郊外,带醉而回。
后来,她索性换上儒巾长袍出行,摇身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甚至还随大家到妓院,寻欢作乐。
“风月楼”一个林姓歌妓不辨雌雄,竟对她情有独钟,要以身相许。吴藻装模作样地答应下来,还填了《洞仙歌》赠送美人。
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想见个依幽绪。兰针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
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紫衣想,吴藻既不是后人猜测的什么同性恋,也不是想红杏出墙迫于压力故意玩些假凤虚凰的游戏。
古时的大文豪,几乎都为妓女写过诗词,柳永就不必说了,李白杜甫秦观苏轼都是,“是真名士自风流。”吴藻太仰慕这些文豪,要学就学个十足,也放荡不羁的给妓女留诗。
吴藻这些行径,实在是惊世骇俗。可是她丈夫并不干涉,只要妻子高兴,他不在乎。
亲友长辈有微词的,他也总是为她辩解,“吴藻是个不一般女子,我们不能用常规来约束她。”如果没有爱,他做不到这样包容。他只是,没有能力抚慰她那颗孤高寂寞的心。
初次看到这话,像目睹了三春时西湖一场潋滟的微雨粼光,直直地,落下泪来。
说出这种话的人,无论他会不会作诗,都绝不是一个庸俗的男子。
他对妻子爱得何等深沉,因为,他如此的懂她。
只是,她不懂,也不愿去懂。
流水样的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吴藻生活的堆金砌银锦衣玉食,丈夫对她更是百般爱慕和纵容,她却日日“无故寻愁觅恨”。
十年了,她不曾他生下一男半女,她的心高高浮在生活之上。总觉得,嫁给他,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
突然,丈夫走了,一场大病让他骤然离开了人世。
终于,生活让她品味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独。
以前,无论她做什么,丈夫都是支持包容。甚至她十年没有生育,他也不曾说过她一句。
每天,他都关心的问她出外开心吗,填了什么新词?她却认为他啰嗦,什么都不懂还要问。
十年的无微不至,她已经习以为常。
突然,这一切戛然而止。
她这才发现,身边这个人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十年来,欠他太多,真的太多。
他对她,一直都是“你主宰,我崇拜,没有别的选择”。 她对他,只有不屑和淡漠,一个妻子应该做的,她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门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旧雨不来同听雨,黄昏,剪烛西窗少个人。
小病自温存,薄暮飞来一朵云;若问湖山消领未,琴样樽,不上兰舟只待君。
这阕《南乡子》,她的词中终于开始出现了丈夫的身影。一直觉得可有可无的人,现在却让她铭心刻骨的惦念。
黄昏时分,再没人陪她共剪西窗烛;生病之时,再没人着急惦念嘘寒问暖。
她的心,完全沉了下来,感觉已走到了生命的深秋。那么爱玩的女子从此闭门不出。“不上兰舟只待君”,可是,这次她再也等不到了。
她隐居在嘉兴南湖僻静的“香南雪北庐”,对着满园梅花,开始了青灯古佛的生活。
这年,吴藻三十二岁。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在自说聪明。
这首《浣溪沙》,读一遍都让人觉得心酸。每日陪伴她的,只有“一卷离骚一卷经”,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十年心事十年灯”,是丈夫这十年的关爱温暖。
她在这种痛苦在渐渐成熟,不再是那个一直被人捧着手心的小女孩。十年来明明是误人误己,还自说聪明。
发现真爱就在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永远的离去了。
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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