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学校长就职风波，已告一段落。抵制校长，在今天算个新鲜事儿，但在民国，可是家常便饭。百年前，仅在北大就连续有三任校长为此吃过苦头。抚今追昔，颇有可为镜鉴者。
京师大学堂在1912年5月改名国立北京大学校后，首任校长为严复，他深得学生爱戴，以至于离职后，学生们以抵制后续接任者为手段，呼唤他的回归。章士钊和马相伯为此先后挂冠而去，等到何燏时奉命收拾乱摊子时，情况开始略有好转。
但半年后，他面临更为窘困的局面。一个不准预科学生免试升本科的新政，引发预科学生强劲反弹。他被围堵在校长办公室，爆了粗口，因此险些被胖揍一顿，不得已立字为凭，保证向教育部辞职。校长斯文算是扫地殆尽了。但何燏时并未辞职，反而获得了教育部力挺，他在20名巡警保护下重返北大，开除了领头闹事的八名学生，激发更大规模的抗议，事态快速扩大。
（图注：申报1913对何燏时和北大的相关报道，本文作者配图）
《北京大学校史（1898-1949）》（萧超然等编著，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4月版）曾对此次驱何行动有非常简单的描述：“何燏时对学生失于疏导，强行贯彻，致使矛盾激化，酿成学潮。（5月）27日，预科学生举行集会，要求何校长到会解释。何置之不理，于是有一百三十多名学生涌入校长办公室与何辩论，并迫使何当场亲书辞职字据。事后，何燏时上书教育部，要求严惩闹事学生。学生也公推代表十三人赴教育部请愿。教育部命令学校当局‘查明滋事为首之人，立即斥退’。30日，何燏时据此出布告开除为首学生八人。6月3日，预科学生二百七十一人赴国会请求保障。6月6日，教育部宣布‘将现时在校之预科学生暂时解散’。至此，这次学潮遂被压制下去。”
民初的老报纸对驱何运动，有更详细的描述。按照《申报》报道，及教育部5月29日、5月31日先后发布的三次训令内容，可知《北京大学校史（1898-1949）》对事件前后的描述有误。是何燏时5月30日先开除八名学生，而后才导致学生赴教育部请愿，十三代表与教育部次长对话。
与教育部次长董鸿袆对话的过程并不顺利。董次长让他们派代表会面，学生不同意。到了下午四点，董次长准备回家，学生们再度要求会见，董次长称：若有正当事由，自可举数人为代表，否则人多言杂，无法接谈。学生仍坚持不肯，董次长于是离去。学生们相视无言。从当时的情势判断，学生们不肯推举代表，应是担心遭遇八名被开除学生同样的命运。
为防止出现乱子，官方派来巡警维护秩序，由警署总监王治馨亲自领队，荷枪如临大敌。学生又嚷嚷说，政府在用军警干涉。风潮于是更加激烈。到了晚上7点，下班时间已到，学生们面见董次长的要求没有兑现，他们决定不顾警察的驱逐，露宿教育部大院抗议，学生领袖要求同去者，不达目的誓不返校。学生们四出购买食物，还用车子运了些衣物过来，以备过夜时御寒充饥。到了第二天，仍不肯散去，“喧闹更甚，拍掌演说，声震屋瓦。”（《申报》1913年6月2日报道）
后来学生做了些妥协，答应派代表谈判，共推举了十三人。谈判这东西都是见机行事，你退一步，我就进一步，这次是教育次长董鸿袆抬高砝码了。他开始推故不见，意思是把诉求书面呈上即可。学生称，事关本校重大问题，必须面陈。董次长又推说现正在办公事，无暇见客。后来又说，有空也不见你们，你们如果一定要见，可把姓名先列给我。学生代表们无奈照办。董次长答应中午十二点后约见。
这一次会见，董次长特地把相关的司长也叫来。一个秦姓学生代表（或是被开除的学生领袖秦汝翼）先发言说：学校内的风潮，总长当已知悉。董次长说：听了很多，但都是一面之词，还“未得双方之真相”。学生们于是重点说了何燏时如何违反教育部规定取消免试升本政策、如何辱骂学生云云。
会谈进行至此，还算正常。谁知董次长接下来话锋一转，开始教训学生：这些事暂且不谈，先说说你们学生竟敢在学校动辄开会，这已经违法了，居然还敢进一步聚众动粗威迫校长辞职？你们要知道，学堂与军队是同一性质，无结社言论之自由。你们既然主动违法，则教育总长自有法律上的处置，你们回去“静候查办可也”。
学生代表问：教育总长对于此事，有什么主张？董次长说：主张尙未确定。但此事的远因，我早已搞明白。你们为了让严复返校继续当北大校长，前次已经驱逐了马相伯，现在又用同样办法对待何燏时，不让严复返校看来你们不会停止行动。我敬告你们，我董鸿袆在教育部一日，严复就绝无重长北京大学校的希望！（《申报》1913年6月3日报道）
学生代表们还想接过话茬争辩几句，但董次长已经起身走了。这次谈判，对学生而言，可谓非常地不成功。
5月31日教育部下发了一份训令，内称：“前据该校长（何燏时）呈报预科学生聚众胁迫各节，当即指令该校长查明为首之人立即斥退。其余被胁者仍饬令照常上课在案。乃日昨午后，该预科学生聚众二百余人，拥至本部大门之内，演说拍掌肆无忌惮，似此举动竞置学校管理规程于不顾，尚复成何事体？此次滋扰情形，除该校查明斥退之学生外，余多胁从附和之人。现在学生等业经回校，应由该校长将斥退诸生勒令出堂，一面剀切训勉，其余各生恪遵约束，即日安心上课，倘有不遵约束，及先时未因事请假至火曜日仍不上课者，即由该校长查明斥退，是为至要。此令。”（转引自《申报》1913年6月6日）
教育部的强硬态度，并没能令学生退却。他们转而寻求国会支持，并直接上书大总统袁世凯，控告何燏时违法、教育部董次长偏袒何校长。他们要求何燏时离职，取消预科考试升本的校令，政府允诺“勿开除代表”。对抗进一步加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