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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墓九空,余一足贵

 李志荣123 2013-07-09

十墓九空,余一足贵

人都有猎奇心理,喜欢在未知领域一探究竟。而有一种行业,本不是为了猎奇,也不是为了在未知领域一探究竟,却在见不得光的环境下存续了几千年,其生命力之强,诱惑力之大,惊险刺激程度之高,足以挑战各个历史时期职业技术之极限。三国时一代枭雄曹操,据说就是该职业的技术带头人,该项技术,据说与人类文明史同步诞生,同步发展,与时俱进,现在达到的技术高度,甚至超越了严谨的学科教学和实践的经验。该项技术,理论体系也日臻完善,简明读本可参考发行量巨大的《盗墓笔记》,影视作品可收视《东陵大盗》、《夜盗珍妃墓》、《古墓丽影》等。

从事历史研究和考古工作,实在是一件哭笑不得的事。我们的考古学理论,是上世纪初从西方传入的,发展到今天,也不过百来十年,比起盗墓行业,少说也晚了上千年。相究之下,两者之间有巨大的时间、实践和理论差。譬如传承,盗墓者往往是没受过正规教育的人,甚至是不识字的顽劣亡命之徒,师从授业往往是口耳相传,父子相袭,干得是所谓“一墓得手,一世莫愁”的活儿;而考古工作者往往是专业出身,接受过系统教育,几十年躬身史籍而或风餐露宿于野外不敢倦怠,却未必有成果。譬如工具,盗墓者往往持有最前端、最先进的发掘工具,因墓制宜,推陈出新;考古工作者却往往依靠收缴或仿制的工具,典型的如洛阳铲、螺旋钻等。譬如劳动力,盗墓者往往短小精干,效率极高,拥有“穿山甲”的本色;而考古工作者往往依赖于民工,体力活本是外行。譬如说主动性,盗墓者无需审批,不受程序、时间和地域的限制;而考古则需要层层审批,受严格的程序、时间和地域限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考古发掘都是遭受破坏和盗掘后才开展的,说是给盗墓者“擦屁股”,一点儿都不为过。盗墓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活儿,怀揣一夜致富的梦想,“有志者”前赴后继,死而后已。考古是个枯燥的活儿,许多有识之士终其一生苦守清贫默默无名。难受之余,能聊以慰藉的是,盗墓者往往为世人所鄙弃,考古工作者多能赢得世人的尊崇。

十墓九空,倒不全是盗墓者的“功绩”。

金川是个古墓葬较为丰富的地方,可能大多数人并不认可这种说法,因为金川是广为熟知的工业新城。金川河下游完全枯竭了,但并不能掩盖金川河流域造就的古代文明。早在距今4500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金川先民就在金川河繁衍生息,继承和发扬了甘肃史前的马家窑文化(马厂类型);早在距今2700年左右的青铜时代,古月氏族和乌孙族在金川河流域一带游牧和耕种,饮马金川河,铸金三角城,创造了甘肃史前独一无二的沙井文明;在距今2000年至1500左右的两汉和魏晋时期,金川河流域先民传播农耕礼乐,戍边屯垦,延续大汉雄风,遗留下了数量可观的物质文明。诸多墓葬密集分布在金川大地,出土的精美文物成为金川古代历史的忠实见证。但检点现状,实在让人痛心而感慨不已。

人口增加,经济发展,社会进步,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人口增加就要扩展耕地,扩大生产规模;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就要抓项目,搞建设,促进产业升级。这些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是必须也必要遵循的,但遵循规律的代价也是沉重的,比如造成的生态破坏问题,比如对古代文明的破坏和传统文化的冲击。这种矛盾确实是件头疼事。拿古墓葬来说。一般古墓葬,大多分布在地势较高的台原、丘陵地带,因为地处戈壁或黄土层,在近20年的开荒、种植、修路、砖厂取土、砂石厂生产等生产经营活动的影响下,无意中遭受了毁灭性的破坏。特别是地表痕迹,已基本消失殆尽,或坍塌,或被地表建筑、设施掩盖,或被水淹,或被机械人力损毁,使墓葬的保护失去了基本参考,难度加大。具有代表性的高岸子、大河滩、赵家沟、岳家沟、九个井、陈家沟等墓葬区均已失去基本抢救价值。区域古代历史的研究,因对象和实物的缺失,面临重大饥荒。十墓九空,是这样的首因,怎一个无奈了得。

不法盗掘也实在触目惊心。在地表损坏较轻的部分墓葬区,我们有幸见识了盗掘者们的手段。从痕迹不甚明显的封土堆下手,垂直下挖4至5米提取文物(一旦塌陷,绝无生还可能),不予回填,留下的是凌乱的墓砖和残破的陶片,重点墓葬区无一幸免。本地的首要分子虽在服刑,徒子徒孙却还在伺机盗掘,与外来的“地下工作者”勾搭,频频光顾,真是春风吹不尽,野火烧又生。盗掘过程中被损毁的文物占到了大多数,而被完整盗掘的文物仍流向不明。文物一旦离开了出土地,固有的历史文化价值就基本灭失,沦为金钱交易的替代品和功利之人的把玩物。为数不多进入馆藏的,也因出土年代和地点的缺失,失去参考和研究价值。利益驱动下,不法之徒的疯狂盗掘,成就了自己眼前的利益既得,却造成人类文明的灾难和浩劫,悲乎?悲哉!

十墓九空,余一足贵。

我们在配合重大项目建设过程中对下高岸子白涝池一带开展了一次抢救性发掘。这一区域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级别较低,墓型大多为土墩墓和土坑墓,零星有砖室墓。起初清理的大多为土坑墓,基本为无墓道,无墓室,无棺椁的“三无”墓葬,尸骨已糟朽,为数不多的灰陶罐等陪葬器物都已破损。这部分土坑墓,地表有种植痕迹,土层受到严重碾压,被水浸透过,已失去了抢救价值。重点抢救的砖室墓因为地表严重扰动,失去了参照和判断,密集地探测后,发现早已被盗掘一空,业也失去了抢救发掘的价值。骄阳如火,十几号人加上考古所指导发掘的专家,如丧考妣状来回辗转在建设工地,人晒得像非洲土著,失望到了脚底。

放弃了重点区域后向西推进,探测出了一处地表扰动较轻汉的代家族墓。经过一周的抢救性考古发掘,有了重大收获。

这处墓地地处金川河下游分支地属高岸子的无名台地,为典型的戈壁地质,砂石层厚达几十米。台地西南高,东北低,方圆面积约4000平方米。经探测发掘,发现墓道长7至5米,墓道口垂直地表约4.2米,为土坯或卵石堆砌,墓室东北至西南坐向,高1.2米左右,宽1米左右,长2.3米左右,为单棺单室墓;棺木为柏木材质,长2.1米,宽0.6米,高0.7米,榫卯结构,无彩绘。尸骨完好,衣着为丝织品,全身缠裹,陪葬陶制物品均为3个灰陶罐,具有相似性;另外出土木质农具3件,肉食、谷物遗留物若干,木质餐具一套3件,带文字木简牍1块,弥足珍贵。4座墓葬,1座早年被盗,空无一物;另1座局部被盗,形成次生灾害,清理难度极大,幸棺椁完好;其它2座完好,没有任何扰动。大概是盗掘难度太大,或是盗墓者手段水平不上档次,才使这处家族墓得以幸存。有趣的是,四座墓葬的棺椁摆放挺有讲究,男性的棺椁靠在墓室的右侧,女性的靠在左侧,延续了传统的“男左女右”的丧葬习俗,为我们鉴定性别提供了参考。更值得让人错愕是,这处家族墓颠覆了我们对古代先民体质的推断,尸骨完好的2、3、4号墓中的尸骨长度均在1.9米以上,其中两具为女性,如果完全复原,站在我们面前的1.95米左右的两位女“巨人”,以时下的身高而言,进国家女篮或女排应该没有问题。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这次抢救性清理发掘,解决了汉代金川河流域,特别是金川区境内的丧葬形制、生产状况、古人类体质、生活习俗、经济结构等一系列问题,为金川区两汉历史研究积累了珍贵的实物资料和宝贵的实践经验,为区域历史研究和考古工作注入了一剂“强心剂”。大灾之后微薄的收获,难掩的劫后余生的喜悦,亦能慰藉受伤的心灵。

所以说,十墓九空,余一足贵。余一,则意味着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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