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半壁街,如今真的彻底成为了半壁街。它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的西草市呈丁字形。由于前些年修两广大街,它的北边全部被拆除,只剩下南边一溜儿破败不堪的院落,还不是全部,胡同东头也被拆没了,成为了死胡同。
去西半壁街,或是从两广大街的南面,跳上高高的土坡,或是过珠市口,从东边拐进西草市胡同。西半壁街,给我有些悬空的感觉,走进去,眼前的样子就像一切两半的盲肠,和对面的大楼作着滑稽的对比和抗衡。让人感到岁月的沧桑与无奈,仿佛一脚跨进两条河流似地身处两个时代。
别看西半壁街如今显得苟延残喘,只剩下了半条命,却是枯树依然长叶一般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专程找到这里来的人,比到它旁边几条整齐的胡同的人要多很多——都是来找13号源顺镖局的。镖局的这个“镖”字,指的是武器,镖局就是武装保护运送货物的。没有铁路交通的时候,汽车、马车的长途运输,常常会遇到半路杀出来的强盗,镖局就是对付这些劫匪的,镖师们每个人都有一身武功。源顺镖局,同别的镖局不一样之处,在于它的主人不是一般等闲之辈,而是大刀王五。在老北京,提起大刀王五,就像当年提起燕子李三一样,几乎无人不晓。他是绿林好汉,是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武艺高强、急公好义、替天行道。
源顺镖局是清光绪年间,由大刀王五买下这个院落创建的习武的地方。镖局的活儿干了二十来年,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大刀王五挥舞大刀,挺身而出,奋力抗敌。大刀虽锋利无比寒光逼人,却怎抵洋枪洋炮。王五寡不敌众,就在离这儿一里多路的前门外的护城河边(即后河沿)中弹而亡,留给后世这样一个壮烈的民间草莽英雄形象。即使他所创建的源顺镖局一百多年来早已经面目全非,人们依然愿意来到这里,凭吊一下英雄,补一补浩然正气。
我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找到了这里,据说当年这院子是朱红漆大门,门前高挂一面书有“源顺镖局”四个大字的杏黄大旗,大门里还有“尚武”和“济贫”两块匾额。来之前,我就猜想肯定是看不到了。但我没有想到这里的门居然这样窄小,靠东盖起的房子削去了门的一半,房子的山墙还探出门前两尺的距离。门前原来能够飘扬杏黄大旗的空场,自然就被挤压得荡然无存。据说王五那把一百多斤重的青龙偃月大刀一直保存到1958年,“大跃进”时被扔进小高炉大炼了钢铁,王五如果再世,恐也英雄气短。
源顺镖局原有前后两院和西跨院,现在只有后院的格局基本保存原样,院子依然很宽敞,东西厢房(原镖师住和存放货物)和北房(原厨房)几间不大齐整,还接出了新的小房。坐南朝北的三大间平房一溜儿排开,灰檐灰瓦,龙蛇一般匍匐在地,似乎还存活着当年的虎豹气息,只要杏黄旗一动,就能够腾空而起。这是当年的正房,应该是大刀王五一家人住的地方。推门而出的身穿中式衣褂的老爷子问我:你找谁呀?恍惚中以为是大刀王五呢。
出源顺镖局往东走几步,隔一个门,17号就是老北京染布行业的会馆靛行会馆。早先因有河流从天桥流经这里,用水方便,致使染布业发达,当然也就很快地使河流变成了臭烘烘的龙须沟。据统计,仅仅东西半壁街附近几条胡同当年就有小染坊81个(附近有胡同里现在还堆放着当年染布后怕缩水而压布用的滚石)。我不大清楚靛行会馆建于何时,只查到最早的靛行会馆是盖在鹞儿胡同。鹞儿胡同在西半壁街的西边,离前门大街不远。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鹞儿胡同的靛行会馆由于屋宇颓毁无力重修公议而出售。西半壁街上的这座靛行会馆,是一百多年之后,1949年后建的,据说规模比鹞儿胡同的要大,有大殿三座,东西配殿各两间,大殿里供奉着梅福、葛洪和谢科,就像梨园行供奉唐明皇、木匠行要供奉鲁班、金融业要供奉乙玄坛老祖、药业要供奉伏羲、神农、孙思邈一样,这三位是靛行要祭拜的神仙。它的院外还有门楼,门楼上面有写着“靛行会馆”四字的匾额,还有一块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刻印的石碑。当年的碑刻被埋于地下,据说就埋在南墙之下,20世纪90年代初还在,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也就是说,靛行会馆比源顺镖局的历史要老得多。
我从里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出我在访古,冲我说:你甭找别的了,看看你头顶,可是当年的老玩意儿了。我抬头一看,一扇老化得几乎快成为化石的木门楣,上面有三个端庄的颜体大字:五圣祠,字不知被何人用粉笔勾勒出醒目的白边。我不太清楚五圣祠应该是祭祀五位何方圣人,又和靛行是什么关系。不过,我知道以前的行业会馆往往和庙宇连为一体。商业借力于民间信仰,是其凝聚力常见的一种形式。还是这位中年人对我说:前些日子中央电视台来西半壁街,就光到大刀王五的院子,其实这里更有年头!
走出靛行会馆,看见源顺镖局门前挤满自行车,是一群外国年轻人,中间有一位像是中国人,我问她这些外国人是哪儿的。她冲我摇头,原来是韩国人。只好用拙劣的英语问,才知道这是一群美国大学生到北京旅游,专门来寻大刀王五的。他们骑上自行车呼啸而去,也没有到靛行会馆这边来,虽然只有一步之遥。看来大刀王五的名气就是比靛行会馆大,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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