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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七紫 2013-08-05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幽亭听泉图》(立轴 设色绢本 64.5?26.3cm)是陈洪绶1641年的一幅作品。此时离明亡还有三年,山山水水在他的眼里,更呈一种痛切、沉静的美。

 

从才能上来说,陈洪绶非常的早慧,非常的个人化,非常的独特。但这并不表明,这种绝顶聪明的人就会考试。

他反而有可能是最不适应某种社会秩序与规则的人。

科举制度是被确认了的社会规则,凡有一番抱负之人,不通过这种考试就跃不上大展身手的那个平台。

陈洪绶三十岁那年中了秀才。但这只是昙花一现的一次胜利,此后他屡考屡败,考了十多年,最终知道他要与仕途作永远的告别。因为一件事情折磨人十多年,放下当是唯一的选择了。

但这个考试败北的人并非一介真正的失败人物,他在艺术上的杰出才能,被当时的崇祯皇帝大为看好,一纸命令传他进宫,要他临摹宫内的历代帝王图像。

此次进宫,陈洪绶饱享眼福,得以纵览内府的大量藏画。这种机会对于他这种读一叶便知秋的人来说,引起的震动可说是不小的,他迅速地吸取着他需要的营养,通过反复的研究与比较,更加确立了自己那种有特殊表现力、不必咏美的艺术形式。

 

崇祯皇帝本来的意思是说,让陈洪绶永远在宫内画画,作一名内廷供奉。这样的大才,以如此的方式服务于朝廷是再好不过的。

但朝廷也真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呆下去的地方,皇帝身边若有奸臣或佞臣,过于有才气与气魄的人便会让这些人很不爽。

小人不爽,陈洪绶见着他们更不爽。所以即使皇帝待他再好,他也并没有在宫内继续呆下去的想法,不久即返身回到自己的出生地诸暨,过他的文人生活。

这里有个小细节很值得品读,就是陈洪绶返回诸暨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曾去五十里外的绍兴居住,而住下的房子,是我们很熟悉的另一个大画家徐渭的故居。他将它命名为“青藤书屋”,在这里以画为生。

这真是美术史上的一段小美谈。徐渭逝世后的第五个年头,陈洪绶来到这个世上。两位巨匠人物从未蒙面,但竟以如此的方式神交,天地如有灵通,他们彼此都将感到太幸福的。

今天我若是说,想去沈从文故居住下,写写字,看看他看过的风景,那该是多么荒诞不经的事啊,虽然我是真的如此想。

 

在中国的历史上,崇祯皇帝1610-1644不是一个好名声的皇帝。不管原因有多复杂——接鼓传花的朝廷,往往是上一个积弊深重的朝廷的恶果——明朝是在他的手上灭亡的。

国不在,人也将不存,皇帝在三十五岁的英年随国亡而自缢身死。而他那么多的臣民,在灭了明朝、杀人如麻的农民领袖李自成的手下,当如何活下去呢。

可以说,陈洪绶及身边之人全是朝代兴亡的直接受害者。或者说,中国历朝历代的兴亡必是血腥刺鼻的杀人史,而并非什么文明史。

亡国之前,陈洪绶的生活再不顺,可天尚未垮下来,且自己的名声巨大。皇帝爱他的才能,民间也爱他的才能,实在是他的绘画太有特点了,初觉怪异,继觉有味,再觉回味无穷。

更何况他的版画简直是一绝,他要以文为生,好好活下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过国破而家亡,陈洪绶不仅自己曾被清兵俘虏过,几遭杀害,他的众多师友与名士知己,不是由于抗清而殉国,就是誓死不从清王朝而自杀。他的老师刘宗周就绝食而死。

陈洪绶没有慷慨赴死,他在痛哭流涕之后,剃削一头青发,入云门寺为僧了。

他的心中装着这不能救国的满腔痛苦,入寺后便把自己更名为悔僧或悔迟,为国,为皇帝,也为友,为自己。

 

天垮下来后的日子,陈洪绶是怎么过的呢。

他是万念俱灰了的,曾写下“此身不死不胜哀的句子,痛呈出一颗文人对人间的良心。

他喝酒,纵情,爱女人,夜深人静后饮声泣泪。

但早晨太阳升起,他又打起精神,铺开绢布与宣纸,泪墨齐下画画。

事实上,自明朝1644年灭亡,到陈洪绶1652病逝,这中间不过只剩了八年的时间。就是这弥足珍贵的八年,因为精神上处于绝境之中,对人世有了最痛切的了解,他的创作才更深入,风格上更奇绝,塑造人物形象时才更具有他自己的理解。

他的花鸟、山水、人物,以及他的传世经典版画《博古叶子》——尤其是《水浒叶子》,忽然全都在生命的后期,集了大成,一切都那么神采奕奕,风格凸现。

是他把活着的煎熬,化成了生命本质上的一种张扬。

陈洪绶幼年是一个幸运的宁馨儿,父疼母爱,举家呵护;少时则好着鲜衣,好吃美食,好书画也好良辰美景;随着岁月延伸,抱负不展,生命渐渐黯淡;及至晚年,国亡家破,性命艺术样样不保,遁入空门无非只为避难,真的是万念俱灰。

但总还有一念未毁,那便是这关于生命不死的艺术。

我向来认为人的活着,分形式与内容之说。只有形式的,是行尸走肉,来与去空无意义;但若形式包含了内容,生命便将远远超越那个形式本身了。

陈洪绶在艺术上的一念未毁,便是他超越了这有限的形式,永远对世间贡献了他的有内容的生命。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梅石水仙图》(其它内容不详)很具有陈洪绶花鸟画的典型特征。笔墨净静,端庄清秀。我一直觉得他的人物画与花鸟画的风格是个谜,因为两者完全相异。在人物上他勇于变形,独创一种强烈的个人风格,而相比之下的花鸟,规矩得不得了,花就是花,叶就是叶,叶子上有几个虫眼就是几个虫眼,绝无一丝变形之说。这是为什么呢?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梅石水仙图》上半部欣赏。特别喜欢的作品,总喜欢局部呈现,看细节。陈洪绶的梅花,与我最喜欢的金农的梅花,风格完全不同,却不知敦高敦低,都这么好。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梅石水仙图》下半部欣赏。石头的柔和笔法,比起其人物的铿锵衣纹,简直温柔得有点儿过分,但又这么悦目。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荷花双蝶图》的容貌,端庄规矩如未出阁的姑娘。对大自然,他是完全以赏美为乐事了。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梅花山鸟》(轴 绢本设色 124.3 cm 49.6 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这是一幅好作品,使劲儿欣赏吧。每提到北京故宫与台北故宫,总有一个念头掠过大脑:留在北京故宫的,都是台北故宫挑剩的……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梅花山鸟》上半部欣赏。清代以后的诸多文人画家,都力图模仿陈洪绶的此类花鸟画法。在我看来,他的人物画的模仿与超越,至今后无来者。花鸟么,因为规矩,或可有相似的。以后其它文章另述。

 

陈洪绶:尚有一念从未毁(下)
再赏一幅清清秀秀《花蝶图》吧。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对中国画里的枯枝、古柏或老鹰之类的植物与动物,从来不喜,或是一般的国画家把这些题材画坏了,只画得出动植物的形,而韵无法触碰到。看看陈洪绶的枯枝的韵,如此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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