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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老大死了

 智者1111 2013-08-07

黑道老大死了-

情如血情如脓(小说)作者:杨屏
黑道老大死了-
谭伟德死在了香港。3天前,尿毒症。

黑道上的朋友们,为这位老大举行的告别仪式已经结束,很隆重。

马仔刚才在电话中说,病危的时候,谭伟德非常想见到我。但是,不想让我见到他悲惨的样子,叮咛弟兄们在他死后再告诉我。

猛然听到谭伟德的死讯,心中涌动着的一种怎样特殊的感情,此刻,我还真是说也说不清。

是男儿,就要有血性。1979年对越反击战要打响的时侯,身为军直属机关打字员的我,积极要求参战。结果,如愿以偿,被分配到谭伟德他们连,当机枪手。

刚到连队,连长召开班长以上干部会议,我被获准参加,会上,连长下达了一条指令:如发现谭伟德有临阵逃跑的情形,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就地将他处决。

肯定是我诧异的表情引起了连长的注意,他仿佛专门为我罗列出谭伟德的几条"罪状":一年泡了几个月的病号;要打仗了,整天往村子里跑,去找姑娘;全团、全师他是唯一的一个不写请战书,反而写了退伍申请书的兵;他四处扬言,只要上了战场,不杀越南人,他先要杀了连长和指导员......

我本是可以不参战的打字员,为了让我起点"榜样"的作用,连长把我分到了谭伟德那个班,跟他铺挨着铺。

谭伟德,一副典型的广东人的嘴脸,眉骨高耸 ,额头阔大,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看上去身材匀称,动作协调。走起路来左右摇晃,象个足球运动员。左鼻孔下面一颗硕大的瘊子,是他身上明显的标志。

“听说你一年泡了十个月的病号?”

"那是少的,我基本上一年没参加训练。"

“为什么?”

"第一年当兵练刺杀、投弹、射击、第二年陪新兵刺杀、投弹、射击,第三年,还是这玩艺,老子都当四年兵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弹着点,还练个鸡巴毛哇"。

"你去村里找过姑娘?"

“不是我找姑娘,是姑娘找我啦。过两天肯定会有姑娘找你的啦,你长得这么白,很吸引人的啦”。

“万一姑娘告你强奸,判你的刑,不就麻烦了?”作为警察的儿子,问他的时候,我非常认真。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咱们这是少数民族区,女孩子来了例假,就算长大成人了,家里人就在房子旁边盖间耳房,欢迎任何人来干,干她的人越多,说明这家的姑娘越招人喜欢。

是非常光荣的事情。先进去的人,在门边要做个记号,来晚了的要在外面排队。你要是有劲,进去以后可以一直干下去,不用出来,姑娘对这样的人最喜欢。

还说什么强奸?看来你这个兵是白当了,连世界上有这么好的地方都不知道。找机会我领你去好不好?要是这回打仗就死在了战场上,世界上就没有比你更窝囊的啦。”

也许是因了他的坦诚,也许是整个连队仅我俩是城市兵,也许因我们都是下乡知青,同他一接触,我觉得非常容易沟通,他并不可恨,我们就形影不离了。

战斗就要打响之前的应急训练是非常紧张艰苦的,每天清晨10公里武装越野,然后就是模拟实战的技、战术演练。超强度的突击训练,让我这个刚从机关下来的兵吃尽了苦头,整天价大汗不止,两眼发花,经常要晕倒。不知哪一天忽然发现我在尿血,可是,我不敢讲,也不能讲,那时候离开前线,别人不说,我自己都会觉得是逃兵。

这时候的谭伟德是很细心的,"老兄,你脸色不对呀,都是男人嘛,怎么拉小便总躲着人呢?"对他的关怀,我不置可否。但是,他越发地关心起我来了,终于他发现我尿中带血。

我警告他不许对任何人说,他答应了。当新的津贴费发下来的当天,他没有买烟,而是买了五香凤尾鱼罐头送到了我面前。

连里的人慢慢地对我们有了看法,终于在战斗打响的前两天,从连长嘴里说出了我和谭伟德,是臭味相投的话。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长途奔袭的训练刚结束,连长组织班长们去模拟实战看地形,战士们东倒西歪在草地上喘大气。贵州布依族的战士罗德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他、妻子和两个孩子在甜蜜地笑。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非常想家,而作为父亲的罗德荣,更加思乡念子,闲暇之际就将照片取出,动情地凝望。

这本已习以为常,可谁料谭伟德那天会突发奇想,非要问照片上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弄出来的。问的时候,当然是一脸的坏笑。

若是在平常的和平环境,其他士兵绝对不会起哄,可是,在那个所有战士不可能不想女人的战争状态下,大家不依不饶地非让罗德荣讲讲不可。弟兄们还威胁说,如果不讲,大家就把他抬起来打夯。

在众弟兄的威逼之下,痴情的罗德荣,还真的满含深情地讲起了他的性生活。从女人的上边讲到女人的下边,再讲到女人和男人的配合,直讲得围拢在他周围的百十号男人,个个裤裆都被里面逐渐硬梆梆的棍棍高高顶起。
"罗德荣,你这个混蛋。"

连长突然出现了,脸色铁青。

罗德荣像被捉了奸一样涨红了脸。他胆怯地低下头把谭伟德出卖了。

可怕的寂静降落在众人中间。

有哪个连长,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连长一张抽搐变形的脸。

谭伟德一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

"这事与谭伟德无关,是我干的。"时至今日,已说不清为什么,我会在那一刻挺身为谭伟德开脱。

连长恨死了我。

谭伟德爱死了我。

3天后就进了越南。

"抽烟。"

" 我不会。"

"兄弟现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慰劳你。"

“那我也不抽,不是什么好事。"

"抽吧,这是祖国的烟。"

在越南境内,我们攻击392高地的冲击出发阵地上,我从谭伟德手中接过了广东产的"丰收"牌香烟,那是平生第一次抽烟。

现在回想起来,觉着好笑,什么东西在那时候都能和祖国联系在一起,而且一联系上,就让人立即感到神圣、庄严和不可抗拒。我的父母绝对不会想到,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们儿子的耳朵上,竟然夹着一根香烟。

在越南战场上,我们连只打了一仗。攻击一个排越军把守的392高地。决不是对死去的连长不恭,他指挥水平太臭,我们连那一仗打得太臭。

面对敌人的两挺高射机枪,连长心血来潮地突然让吹响了冲锋号。一挺高射机枪一分钟就可发射一千二百发子弹,全连一百来号人挺着胸膛往上冲。

结果,第一轮冲锋,连长就牺牲了。指导员上来,喊着口号又往上冲。真让人目不忍睹,指导员负了救不活的重伤也被抬下去了。

连队伤了元气。

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392高地还是没拿下来。

天上落下了雨点,饿得头昏眼花的战士经雨一淋、风一吹,一个个冻得发抖,许多人开始拉肚子。这时传来了营部命令,停止进攻,已减员百分之四十的我们连,夜间守住阵地,由别的连队接替我们的任务。

刚下连队要打仗的时侯,有着美丽的憧憬:我当了英雄,报上登了我的照片,配上一段闪光的文字说明,然后,漂亮的姑娘跑来献花.....

战场上窝囊的一仗破灭了我的好梦,别的感觉全没了,尿血一阵阵加剧,连说话都觉着气不够用。夜间摸黑开饭时 ,我痛苦得闭上了双眼。

“哥们儿,你敢不敢跟我上去?我觉得不用人多,咱们悄悄地上去,可以把他们搞定。你知道,我自己是不能去的,王八蛋连长宣布谁都可以枪毙我。你陪我到跟前就行了,他们上面肯定剩不下几个人了,现在下雨,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我有把握把这帮家伙干掉。

半小时之后,我和谭伟德摸了上去,10分钟的工夫就解决了战斗。

"是什么力量使你不顾个人安危,在负伤情况下勇夺敌军阵地的?"

谭伟德的回答让军报记者目瞪口呆:"是我对连长指导员的刻骨仇恨。"

就这样,本该成为英雄的谭伟德,打完仗之后又泡起病号了,年底就退了伍。

1990年4月,应香港文化界朋友之邀,我去香港。临过罗湖海关时被告知,人民币不能带进去。眼看我想在香港买个照相机的计划就要落空,转业在深圳的战友老顾告诉我,谭伟德在香港领导黑社会,并给了电话号码。

谭伟德胖了,白了,油光的头,名牌的包装,手上的戒指很大,镶有宝石,手表价值60多万......他是个阔佬,也是个流氓,怀中总搂着姑娘。

他对我非常亲热,被他遣来陪我的王小姐说,老板的亲戚和朋友一年要来好多,接待我的规格是最高的。我知道她说得不错。中午一接着我,谭伟德就拉我进了尖沙嘴最著名的潮州餐馆,接着下午就拉我去了沙田跑马场赌马。

赌马,毫不夸张说是香港最具于群众性的活动了,可以说六百万港人都在赌,每当二、四、六下午、跑马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人们看马赛跑是假,想赢钱是真。

而我呢?的的确确是来看赛马的,但是 ,我的的确确意外地赢了大钱。

比赛快要开始的时侯,被人牵着进场的马匹逐一从我面前走过。八匹赛马中的七匹都温顺,唯独标为"5"号的枣红马高扬着脖子,不走塑胶马道,侧着身子走上了草坪,牵它的人怎么拉也拉不过来。

我很为这匹马踏了那么好的草坪而恼火。说不出来是心灵中一种怎样的突发感应,"这匹马肯定跑第一,"我冷不丁萌发了这种念头,并下意识的说出了口。

"为什么?"谭伟德问我。

"5号马现在很急躁,又扬头,又刨蹄,说明它临来的几个小时没休息好,比别的马提前进入了兴奋状态。它的耐久力不强,但头场比赛肯定跑第一。"

“你敢断定?"

"当然。"

"报纸上可没有看好5号马的。以往成绩也不咋地。"

"我刚来,也没看报纸,我下乡是赶马车的,凭我当过饲养员的经验,5号马第一轮绝对跑第一。"

"祝你好运。"

听完我说的话,谭伟德拿出砖头般的大哥大拨了电话,叽哩呱啦讲了一通白话。讲完之后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杨老兄,我为你堵了一千张马票。"

我一下楞住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很固执的,北方人讲话,好抬杠,与谁争执起来从不服输,因为,那"杠"抬得再高也不用负什么责任。

可是,与谭伟德这一“杠”抬的就不一样了,他花出去一万元港币(一张马票十元港币)来赌我这句话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不知到他对我的闲扯会如此重视,我更不知道坐在跑马场用电话也能买马票。

本来被朋友请来看赛马是件非常轻松的事,一下子倒让我紧张起来了,我哪有把握让5号马准跑第一呀?八匹马一起跑,万一被哪匹挤一下不也就完了吗?我真怕失败,因为我囊中羞涩。

本来谭伟德如此款待我已经惴惴不安了,再给他白白扔掉万元港币,那我更是心里不能安然了。当时真想让他退掉马票,却又怕他看不起我。

于是就一声不吭,全力祈祷5号马抢得头功。

枪响了。

5号马每跑一步,那踢子就像踏在我心上一样,踏得我心跳加快,血往上涌,尤其是当我看到跑了一半领先的并不是5号马时,我简直想闭上双眼。

老天爷万岁!

5号马真的比位于第二的马先半个身子闯了线!

"啪!"谭伟德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又扇了一巴掌,然后向我伸出手来,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不该信不过你,本来我是买十万块钱的,又改成了一万块钱,对不起,老弟对不起你。"

巨大的屏幕上数字出现了:第一,5号马,634。

一张马票得634块 ,你一共赢了六十三万四千块。谭伟德拍了我一巴掌。

晚上,去鲤鱼门吃海鲜。谭伟德找来两个漂亮姑娘陪我,到夜总会疯狂完了,又把我拽去吃夜宵。然后让两个姑娘共同陪我睡觉。

种种的不适应,汇聚在一起,便是我心里的不平衡。我没法向谭伟德当面讲明,只能对他讲别的理由:"我给洛阳打了个电话,我妈病了,我得马上回去。"我母亲有心脏病,20多年了,谭伟德也知道。

察觉我是借故要离开他,谭伟德一脸的悲哀,他弄不清什么地方得罪了我,更不知道什么地方照顾不周。

迟疑了半天,他说出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话:"杨老兄,你来香港好吗?"

"我这不是来了吗?"我说。

"我是想让你来接我的家业。"他陷入了两天来不曾有过的忧伤:"我是苦命的。当兵是为了逃避农村的劳动。可是那狗屁连长什么都不比我强,只会给当官的洗裤衩,我还在军区的比赛中得过奖呢,可是,他管着你,像管牲口一样管着你,根本不尊重人,我受不了,真的想杀了他。

退伍以后,我结了婚,从广州到顺德走亲戚,船翻了,老婆淹死了。我们广东人挺讲迷信。老人说我近处不可久留。我爸妈离婚,谁都不想要我,我也不爱他们,一个人1981年来到香港。

开始给人当马仔。搞走私。香港政府反对吸烟,烟税很高。大陆的一盒外烟只有香港的四分之一价格,我们走私一船香烟,就挣几百万上千万块钱。慢慢地发了点小财,有了自己的家,生了两个仔,现在都在加拿大,我也拿到了加拿大的护照。

我是要走的,1997年香港回归,共产党肯定要收拾我的。我一直苦于不知道把这一摊子交给谁好。跟我干的人,一是没什么头脑,二是心黑手辣,根本靠不住。

今天遇上老兄真是高兴,共产党喜欢你种人,不嫖不赌,给你安排的两个姑娘,你一个都不碰,兄弟真的是很佩服。你来了,作大陆生意,又有头脑,肯定会干得很好的。将来我谭某人回来也好有个落脚之地,怎么样?兄弟拜托了。"

谭伟德说的非常真诚。我能看得见他那颗真心,却一直没有回答他。

离开香港,离开他已经23年了,一直没有见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谭伟德送给我的照相机,现在还摆在家里,我很想他,我心里知道,无论把我们粘合在一起的曾经是血还是脓,都同样浓于水。

2013年2月26日凌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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