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足的小脚女人

   我对小脚女人一点都不陌生，从小就见奶奶每天裹脚，那裹脚的布足有七尺长，臭倒是不怎么臭，但每天的千篇一律缠上松开、松开再缠上让我难以理解，再加上高度变形的一双小脚，让我常看常叹，我不禁问奶奶这是为什么？奶奶一副很淡然的样子，没有悲哀也没有叹息，总是说：从四岁就裹脚一直到现在，每一个女人都是一样的。等我再长大一些再问奶奶，原因又有延伸：不裹脚没法嫁人，从前出嫁的闺女下轿时总是先伸出一只小脚示人，脚小如三寸金莲婆家人见了欢天喜地，娘家人也倍感骄傲，所有的人都信奉老言语“裹小脚做好活，模样孬了说不着”，因为脚大不让花轿进家门的有的是，没办法，大脚女人没人要，上吊跳河一死了之，不然谁能丢得起这人。奶奶话语一转羡慕起我来：你看你多好啊，从小这双脚长什么样就什么样，没人逼你裹脚，有事撒腿就跑，丝毫不比男孩子差，你这双大脚啊，肯定在家里呆不住，注定是要走四方的。接着奶奶就回忆起裹脚的往事：四岁刚过完生日，娘就让爹买来了裹脚布，用热水把脚泡软和就缠上布，刚开始的一段时间，缠上的脚钻心地疼，疼得哭天喊地，昼夜难眠，疼得流干了眼泪，滴水难食，爹娘就是不动心，娘作为过来人，她知道裹脚是女人的必经之路，所以脚被裹得一天比一天紧，足足有一年时间，一年后每个脚趾筋骨断裂，皮肉溃烂，脓血淋漓，一天到晚在家里呆着，不能走路不能负重，慢慢地对疼痛的感觉就麻木了，身体在不断地长高长胖，但脚却不能跟着长，唯一的办法就是每天用力缠着它，就成了三寸金莲似的小脚，亲戚来访不断的赞美和祝福声，这才片刻忘掉裹脚的苦痛，微微有一点成就感，到后来长大成人了，脚不再长，但要继续裹脚，是不得不裹，长期的习惯不裹脚就不会走路。说到这里，奶奶的若无其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长流不止的眼泪。

在我所有的记忆中，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奶奶都是个相当淡定小资的宅人，长年累月足不出户，做事从来都是不紧不慢，走一步摇一摇，停一停再走下一步，小时候陪奶奶走路能急死我，尽管这样奶奶每天里还是忙忙碌碌做家务不停歇，偶尔出门总是贴着墙根扶着墙头，就算到了麦收最要紧的季节奶奶也没去过一次田地里，不等人的麦收让爷爷也曾发过脾气，怪奶奶不能搭把手，但一切都不能改变现状，奶奶还是扶墙挪步，奶奶还是呆在家里忙自己的力所能及，现在想来那绝不是奶奶矫情持娇，都是小脚的罪过。漫长的蹒跚之路就是奶奶的生活全部，所幸的是，姑姑辈和我字辈没有延续奶奶辈的裹脚，我们的脚解放了，我们的思想也解放了，我们不再是年年岁岁禁锢在家里的小女人，我们也创出了自己的一片天空，大脚走天下，走出了我们丰富多彩的人生。

查阅资料知，裹脚是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它源于一千多年前的皇宫，宫女们用帛裹脚，弯曲成新月状，舞于金制莲花上，深得达官贵人的喜欢，从此之后，裹脚之风在封建统治者的倡导下，代代相传，愈演愈烈；一百年前，孙中山号召女人放脚，扔掉裹脚布，直到上世界四十年代，裹脚的风俗才逐步消失。

奶奶一辈子都以自己的三寸金莲小脚为骄傲，奶奶和二奶奶几乎是前脚后脚进了崔家门，奶奶的小脚一直都受到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宠爱和呵护，没受过一天委屈，二奶奶因为脚在小时候没缠好大了一些，经常被老奶奶辱骂，在家族里不被待见，脏活累活都是二奶奶做，出头露面风光示人的事都是奶奶享受，二奶奶永远都轮不上。这些光彩的事奶奶说了一辈子，就好像是她裹脚的生命价值，但我要说，这决不是奶奶一个人的片面愚昧，而更应该是社会的悲哀。忍受漫长而刺骨的疼痛，备受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只是不让双脚自然生长，以求一双越小越好的三寸金莲，能找个好婆家，旧社会判断一个女人是否美丽，其主要标准并不是拥有美丽的容貌和动人的身材，而是一双小脚，男人崇尚小脚美并爱它如痴，这是千百年来的病态追求、扭曲文化。

其实这种病态和扭曲现如今还流行，只是表现形式有了些许的变化，过去的女人拼命将脚缠小是为了取悦男人，以获得家庭和幸福；现在的时髦女人不顾性命将胸隆大一定也是为了取悦谁，以获得什么。脚小是病态，胸大未必就是健康，中国的病态文化古今竟如出一辙，奶奶如果知道外面的女人为了胸大，竟然皮开肉绽硬塞硅胶的话，一定会说：原来是没办法，把大脚变小了，现在又没人逼你，不该再把小的变大了，还不如我们从前呢。是啊，我觉得审美的最高标准应该是和谐的浑然天成，天然的让谁都舒服的美才是美。小脚随着岁月流失几近绝迹，可隆胸者还在前仆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