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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情书

 水云随缘斋 2013-08-18


 

  在写这封信给你时,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

  开始我没发现,我从学校回来时,外面只有湿冷的风。天空是灰白色的,很像我们刚学画时用的廉价水彩纸,暗淡阴晦。所以如果没有其他参照物,是看不出在下雪的。从窗户往外望,只看到深红色烟囱附近有白色烟灰飞舞--我以为是烟灰。我最近刚搬了家,现住在一栋老房子的顶楼,每户人家都有壁炉可供烧火取暖。就是我们在欧洲电影经常看到的那种房子。

  后来才发现是下雪了。

  在法国下大雪是件可怕且不浪漫的事,交通起码瘫痪一半,包括火车、地铁。但法国乘客,总是毫无脾气且耐心地等候着,觉得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有伴的说说笑笑,没伴的年轻人戴着耳机,老人家则看着报纸,喝杯速溶咖啡。大雪后出门,不止要小心脚下的冰渣,还要提防屋顶有冰锥落下。因此大雪后的主街道特别壮观,会有一群工人在屋顶上敲敲打打,严重时甚至要出动消防员使用火枪溶化。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雪时你很兴奋,我们翘了课,跑到森林公园的山顶。南方沿海的雪都小得可怜,那场二十年一遇的雪也只不过浅浅地蒙住了山头,厚度还不及小拇指。但却上了当天当地的所有媒体的头条。你特地穿上雪靴,戴上耳罩,在我们的小城镇中显得那么滑稽,与众不同。然后一脸自豪地拉着我,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山。然后你试图学韩剧玩雪战,无奈雪太浅,雪球里起码混杂了一半的泥土,打得我生疼。

  总之那场雪没给我留下好印象,而我们的小镇也没再下过雪。

  我有时想,你还记着这些事吗?

  其实记性好不见得是件自豪的事。

  比如你兴高采烈地说还记得吗,几年前我们如何如何,对方却一脸茫然错愕。或惊讶道,你还记得啊。那种只有你一人在意的感觉挺不好受的。或因此,我逐渐变得内敛。而那些年代久远,细微末节的光影,在我脑海里多次倒带重播后,我都开始怀疑它们的真实性。是臆想,还是梦中的场景?

  比如,我记得在冬日嘈杂的自习课上,我们一人一只耳塞,我在打游戏,你拿着余华的《活着》,看看停停,叹息。我问你怎么了,你说看一会儿总要喘口气稳下情绪,要不你会哭。可结果你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那本《活着》还在我家的书柜,上面有好几页都沾有油脂指纹,你当时确实是一边吃薯片一边看书。

  而那个雨后的的夏日午夜,在学校三号宿舍楼后面的榕树斑驳昏黄的树影下,你真的亲过我吗?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只是一遇到下过雨的夏夜,心都会特别慌,特别堵,我自己也说不上是怎么一种情绪。

  原谅我自言自语这么久,因为对于你现今的生活,我一无所知。我也从未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同学聚会,总觉得大家都跟狗一样喘着气过活,何必特别挑一天,来演一场虚荣戏给旧同学看?

  我还记得有次你问我:你有什么梦想?

  我说我想跟喜欢的人在某个冬日私奔去莫斯科。

  那一定是趟年代久远有着木质地板的老旧绿皮车,它要在山脉间行驶好几个昼夜,我们穿着旧军大衣互相依靠。白天稍微有人走动,就有灰尘跳到木板上,在阳光间隙中浮动;晚上世界一片漆黑,远方灰蓝色天空也许会有一两个不知名的暗淡的星。其实,那画面在我脑海里更具象,比如坐在我们对面疲惫的俄罗斯老妇人守着一篮鸡蛋,红扑扑的脸围着绿头巾的小孙子在旁边一遍遍玩套娃,乐此不彼。右边有群东北大爷,脚旁扔着打包的被褥及谋生工具,围成一圈大声吆喝着打牌。

  而现在我却生活在法国,在这个传说中世界时尚浪漫之都,一个人生活,走走停停。

  生活不过如此,它偷走你原有的梦想,然后嫁接在他人身上。

  而你我现在过的生活模样,总归有一个人羡慕嫉妒。

  你那时问我,那你在国外靠什么过活啊。你不怕吗?

  我说我听说中国的风油精在那里很受欢迎,我可以在那里摆地摊。

  其实我那时候是想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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