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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翁忞禪師隨年自譜

 寒江读舟 2013-08-25

題記:道忞,字木陳,號山翁、夢隱,俗姓林,潮州大埔人。明末清初臨濟宗楊岐派傳人。少習儒,後從廬山開先寺昧禪師出家,不久為父母所迫還俗娶妻,生有一子。旋又出家,從四明山德清受具足戒,嗣法天童寺密雲圓悟禪師。晚年受順治帝禮遇,入宮說法,賜號“弘覺”。康熙十三年示寂。木陳道忞在明末清初影響巨大,一生著述頗豐,有《布水臺集》、《北游集》、《弘覺禪師語錄》、《百城集》、《山翁忞禪師隨年自譜》等,前三種入嘉興藏。其他著作則亦有刻本傳世。唯《自譜》流傳不廣,僅有少量抄本傳世,索之甚難。國家圖書館、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清抄本《山翁忞禪師隨年自譜》各一冊,均起於明神宗二十四年丙申,訖於崇禎十三年庚辰,蓋同一系統也。然不知是山翁只作至是年而止,亦或抄本殘缺。審《自譜》中之言,大概山翁晚年之作也,惜乎其不全!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本經《三編清代稿鈔本》影音行世,可謂大惠學者,然此叢書卷帙浩繁,價格昂貴,非一般學者所能致也。余脫友人從國家圖書館覆印,并略加點校,間有數字模糊不能辨,或斷句淩亂,冀時賢見教。倉促貼出,以期少惠叢林學者。

                                                                   壬辰九月沂源牧風誌

                      山翁忞禪師隨年自譜

神宗顯皇帝二十四年丙申

是歲九月初八日丑時,予生元年也。星躔之度為日出龍門大月當斗,蓋韓昌黎、蘇玉局同,一身居摩蝎之鄉。二公遭貶黜,不能一日安於朝廷之上,予幸薙得免,然生平多譽多毀,[+]北遷南座不席煖者四十年,抑命有定之者歟?俗姓西河林氏,世居晉安,閩人也。中葉十五世祖官潮,家大埔,復為粵人。祖一宰,號玉泉。父時盛,號蘊()。母賴氏。予行十四,自曾王父以下三世皆單丁,生兄涵及予,王父喜慶有加,聚諸族屬日飲酒高會作樂。僕役失事觸翻肴饌,王父以為嘉辰忌,故怒鞭撲之,月餘病死,其母兄以人命誣告憲司,雖得直,而家門破壞十去其九,僅得薄產十餘畝。賴父母勤儉,不受飢寒之苦。大慧善財之誚,予蓋滋有甚焉。次歲冬,祖父亡。

 

二十五年丁酉

二十六年戊戌

二十七年己亥

予四歲尚未能步履,父舌耕循州,母日織夜紡勤(勞)家務,其抱抒襁負之勞,一唯王母羅孺人是任。厚載之恩,予糜軀不足云報也。

二十八年庚子

二十九年辛丑

予六歲,窮鄉下邑,一切蘭若佛寺縱未經目不審何所識知,日率群兒畫紙為佛相,斜披單襦為七條,合掌高吟作梵唄繞□之戲繞佛之戲。

三十年壬寅

三十一年癸卯

是年八歲。間有盤古開天闢地渾沌之說,即問二母曰:“只如盤古,初開天闢地,許多人物從甚麼處來?後復渾沌,許多人物又向甚麼處去?”二母不能加答,但曰:“你不自揣量終身之事,得任閑管!”雖語塞,然心常耿耿未釋也。

三十二年甲辰

年九歲。父母以兄涵業就外傅,而予又復啓蒙,則貢膳之費益大,恐儒冠誤人,反不若田舍翁之為得也,姑已之予曰:“審如是。”則兄將揚名,我則終死草[]不齒於士林矣。因憤志不食,乃使隨兄就塾,姑讀《大學》,即能專記。

三十三年乙巳

三十四年丙午

年十一歲。學為文,往往得奇句,慨然有文章鳴世之思。

三十五年丁未

三十六年戊申

年十三歲。慧性日開,一目五行俱下。父授群書,朗吟三徧輒背誦不忘。肄習時藝之外,副以《左史》、《戰國》、《國語》,尤喜《國策》、司馬子長之為文。鄉先生月集諸鄉子弟會文於社,獨鍾生者與,予迭居首冠焉。

三十七年己酉

年十四歲。讀書於里。()三寶上人之事絕迹不聞,然意中隱隱時動人世無常之想,自顧百年有同朝露,假令勳業揭天,終歸於盡。緬懷巢許高風,不勝低徊久之。

三十八年庚戌

三十九年辛亥

四十年壬子

四十一年癸丑

年十八歲。隨父館受業循州。偶閱《目連傳》,知有生死事,惕然於中,即日屏葷茹素,思求出離之道。居常父教極嚴,趨庭受訓如對大君。至是,父母切責,百方淘汰,恬無回憶,惟於會課之日作文數篇,餘則瞑目趺坐而已。歲晚歸鄉,二母恐予出家,日涕泣哀勸不已,復開葷焉。然性嗜魚,不嗜肉,精者或數匕,酒則縱生以來未嘗一滴沾唇也。

四十二年甲寅

四十三年乙卯

年二十歲。以童子試得府上第,適迫秋闈,督學使者無暇巡潮,移文郡牧,促府試有名者赴省校。予家去五羊水陸千里,父以金三兩為舟車之費,命予獨往,不敢違,馳驅至省,得補弟子員而還。然自此奔走道途,歲不下二三千里矣。

四十四年丙辰

年二十一歲。赴循州歐陽曉心西席之請,與其長子澐字文漾者為友。循有能文之士二,其一為何南鳳,其一為歐陽文漾。何中乙卯鄉式[],已於是歲從黃山普門師出家矣。歐於戊午亦中鄉式,皆矢志逃禪者。予時方惑宋儒之說,以異端外佛,賴文漾委屈勸喻,始復信向。徐以《金剛》、《法華》示予,一見即知佛大意,能解說,信益堅。繼見《佛說阿彌陀經》,讚歎西方淨土且專持名號七日可以往生,則曠刦輪回之苦,自此長辭,心竊向往之切,乃注精七晝夜,服砒霜數兩,冀掩息生樂邦也,瀉而不死。□閱大慧語錄則夙世腰包行腳之狀歷歷如見,真若靈山一會儼然未散者,出家之志於茲遂決。因密商之文漾,文漾曰:“往矣!十年之後當作人天大善知識也。”予曰:“恐今時尠明悟之師,奈何?”文漾曰:“此宗若滅,則世界空荒矣。名山大穴之中,必有真人。兄其善自撥草瞻風無慮也。”以一箑書佛國南詢頌之始幸贈予,以予俗姓林,所謂出林還又入林中也。其一面則有人送僧之匡廬詩焉。予於是日遂行,聞南海有大智師,少林有洞上宗主,擬於是處卜求薙染。行五百里至江西漢仙巖,邂逅荊楚僧,相攜至廬山開先寺,見受業先師昧和尚皈投焉,始悟箑后之詩若為予先讖者,益信因緣果不偶也。徐叩先師超生脫死之方。先師出雪浪大師之門,吳楚大法師也。廣以教乘開導予,且曰:“我說法三十年,未嘗不以明心見性警諸方來,然從學經論者眾矣,未有發心求悟以出離生死者。子以邊隅俗士,能自發奮如此,火內優曇也。宜自勉之。”由是屢以關鍵為予提策。一日,舉臺山婆子公案及慈明訶罵南禪師因緣,洞然明得趙州與石霜同一鼻孔出氣,先師遂益奇予。俄有天池僧來,述父在金竹黃龍諸處尋予,因不遇將往少室、普陀博訪蹤跡,日前已下山去矣。先師咨嗟顧予曰:“出家固善矣,然使父跋涉山川蒙犯霜雪,功多而過亦不少也。可於佛前跪誦什華大典一部祈父早還井里,可也。”予曰:“某在東粵,從友文漾知有此經,奈緣敝地僻,在山陬無從借閱,今得誦持,非僅為父祈請飢渴之思,亦可自慰夙心矣。”日誦三四函,慶快無量,至入法界品,則胸次豁然如天開地廓相似。幼時人物來去之疑,不覺披襟一笑焉。

四十五年丁巳

年二十二歲。先師為眾講演楞伽,因以非於先死彼涅槃彼生死為題,命作時藝一編。浮梁陳同卿先生見之曰:“此瓊林筵上人也,豈山林枯槁士哉?”欲相邀至別業公案,予謝之曰:“就今此日作飛行皇帝,某且唾而棄之,況復他耶!”然所不去心者,惟先父尋予在外,未定消息何如。有同學佛生度上人者,願偕予歸省。還度嶺越二千餘里,至則二母淚眼欲枯,不覺恩愛情深,棄離之念卒難一刀兩段矣。

四十六年戊午

年二十三歲。父母宗親合勸,抑重傷二母之心,不得已還初服。督學使者處以告病未除名,復往省會補考,歸畢姻焉。遂由予長齋奉佛,鄉之男女始有受持八關齋者。

四十七年己未

    年二十四歲。讀書里友吳對日之海心樓,廣堂大廈逍遙容與。又復遠諸世廛,居然一阿蘭若處也。對日以翩翩公子尊賢下士,所招徠同社者,皆高尚之流。予與佛生上人益以出世之譚朂之,故吾鄊多佞佛逃禪之士焉。

四十八年庚申,即光宗貞皇帝泰昌元年

予年二十五歲。佛生度公欲還匡廬,同社吳對日、藍朱公、吳海如、吳間十偕予送之閩嶺,至上杭縣而還。是歲舉一子。

熹宗哲皇帝天啟元年辛酉

年二十六歲。自憤夙志未酬,徒然將順二親,不能求道利生,以資益其神明,日僕僕塵勞,母與子終復沉淪苦海。再求發此勝心,知更何卻何生。然遂爾別去,正恐二母由此悲傷殞命,則又人生莫大之愆,日夜躊躇,有同癡醉。乃刺血跪書《妙法華經》一部,燃香發願,起大悲心,矢求佛道,利濟含生。設若二母萬有不虞,願乘書經功德即生凈界,不離十方佛前,不舍菩提道,生生世世用為法親慈悲眷屬。然後潛身取道閩嶺還抵匡廬,時已腊月二十八日矣。先師於是夕前忽夢一錦麟巨魚揚鬐開先池內,有人以網罟撈摝之,魚卒飛騰徧繞一天下,還入池內,謂吉徵也,言之雪鑒首座。會予適至,益以予為匪常徒焉。

二年壬戌

年二十七歲。正月元旦,復從先師鬀落。二月,居歸宗寺藏堂簡閱律乘大小部,蓋先師以予業儒從釋,宜以雲棲老人為規鑒,必經律禪凈備眾體,然後師範人天,始非一徧之學矣。四月,復命過五乳從憨山清大師受具足戒。五月,先師有事新安,命予侍行。六月,度夏溪南之吳氏蘭若,自念大事未明,心常惕惕,食息不遑處也。七月,夏終,白先師欲徧參諸方去,先師指見缾聞谷,師時雙徑曇衍兄亦先師門下,同在新安,謂,只教人看死話頭,且腊高,見之不可,後或不契,即下參吳越未晚也。予然之。八月還開先,定入楚之行,有禪者欲偕往,以衣物在質庫不能贖,予止一禪衣與之,賣使贖焉。□已輕裝蒲團斗笠而已。九月至麻城,時念和尚已出黃檗,在基隆山。予叩籌室請見,典客不敢通謁,候至旬餘乃見,見則唾駡諸方,不容啟口,莫知如何,欲去不可,欲留則兩。山僅徒子惟種田博飯,不事叢林接納,間有二三雲水匪真罵詈抑驅逐至再矣。予曰:“此葉縣家風也。浮山行腳有樣子,奈何不私淑諸人。”因自著槽廠,計一冬之內,與以直智仁無竟同參四輩。凡輾米二百餘石,暇則運米搬柴,故予肩能挑,手能提,足能徒步日百里而不半於九十者,皆係此冬之力也。

三年癸亥

年二十八歲。兄涵遠將二親之命尋予至麻城,扯予歸粵,予不從則欲投身揚子江,死以報命,不可歸見二親也。予既無可奈何,又重其孤身遠道,設或因傷致病,逮於不虞,則門祚益薄,親誰與奉?因復從之入嶺抵家命夏矣。留兩月,竊自冒暑還出匡廬,數月之間,間關道路五千餘里。是冬,執侍先師,聽講《成唯識論》。

四年甲子

年二十九歲。先師既建七佛閣於黃魯直所書摩崖七佛偈之前矣,復欲次第謀新殿宇。有檀越而官峨嵋者,命予與玉如師弟往索施金。行抵漢陽,自念發心以來將逮十春,徒使二母痛裂肝脾,父兄波查道路已窮,未有失出家之利,今又遠涉萬里山川,得不荒廢益甚耶?乃慨然曰:“吾願他日拈一莖草普為天下建諸梵刹,不能此日唐喪光陰也。”揮手玉如師弟:“尓自盡瘁報師,我且真實為己。”復走商林親[+]念師。夏依黃檗,冬侍基隆,兩山咸有大藏,時一披覽焉。

五年乙丑

年三十歲。歸省開先,以便道兩山頭老人傳書至黃之山甫樊居家。山甫博學通禪理,黃州名士也。留予別館,日夕相質證,殊有楊李慈明交好之誼。且為予推考星曆曰:“殆矣!與蘇韓同格,師幸而出家耳,不出家且達,達則君子見知,反不若小人之見惡也。雖然家已出矣,亦宜戒慎。”予謝而藏之中焉。還自開先,過黃樊君與報命中多推許之言。黃檗老人曰:“尓自狐狼野豻之屬,有臊臭與人薰聞,故人得而知之。若真獅子兒,一哮吼時則百獸當腦裂,彼樊山甫者,向甚麼處見尓!”不覺汗流至踵,無所容者旬日。黃檗之為人類如此者。大慧有言:“宗杲雖參圓悟老人,打失鼻孔,元初與我安鼻孔者,卻得湛堂和尚也。”雖予與天童、黃檗二老亦然。是歲夏冬,復在兩山。

六年丙寅

年三十一歲。四方顯人多問道之書,方丈一一命予裁答,初尤扞格,後則沛然。今稍能肆橫無礙者,未必非當時淘汰之功也。是秋,水雲高士從下江耒者如市,勝傳金粟顯聖博山之風,遂動百城煙水之思,乃辭老人下參諸方。至南徐,聞先師在廣陵之東隱菴,為截江省覲,直先師患病,少留而開先知事不得其人,先師甚憂勞,命予歸掌院務。念入蜀之行予既背違,今復妨命,有失師資之道,不可,只得仍上匡廬料理常住事宜。

七年丁卯

年三十二歲。居開先監院寮,甘苦勞逸與眾均之,出納薄書一錢不敢紊淆。銘其上曰:“一朝村院主,萬劫失人身。”以自警焉。非公事不敢夜點常住燈燭。瓜期將及,自審黃檗老人且八十有四,一旦雙樹潛暉而予不聞中夜遺戒之言,則數年教育之謂何?亟以常住委託他人,復走商、麻,至孔子問津處河,果聞訃報之音。一日一夜,疾走三百里,僅得塔前禮足而還。抵開先則建昌黃海岸適在寺中,海岸,諱端伯,蓋常親近壽昌博山,有年與之叩擊遂有省云。而天童因緣兆基於此矣。

毅宗烈皇帝崇禎元年戊辰

   年三十三歲。聞顯聖湛和尚亦圓逝,胸中懊恨,不勝野麀失林之懼。亟裝包下參本師密和尚於金粟,因緣不契,遂之雙徑謁語風老人,問:“甚處來?”予曰:“金粟來。”“曾問話麼?”予曰:“某甲不曾置得問頭,請師處借轉問頭。”風為開示。予不肯復轉金粟,述前因緣,本師曰:“尓吃飯還問人借口麼?”予纔擬答,師便打,由是服膺。時姚州沈求如、管霞標、史清都輩咸在座下,力言本師曰:“新到忞兄,今之香林遠也,和尚室中記錄必斯人而後可。”本師乃命職司燒香,故本師語錄前者,予記之十年之間,未嘗少弛其任焉。是冬患痢瀕死矣,將萬緣一齊放下,乃有起色。

二年己巳

年三十四歲。告假暫住禹航石盂寺度夏,以故知慈築公。公知予病,移書相招過彼調養。石盂在□黃牛故居之側,所謂“橋上山萬重,橋下水千里,唯有鷺鶿見我常來此”即斯處也。山高岑寂,夏常無事,架上有李長者合論日探一冊,不覺終軸,益窺《華嚴》奧旨焉。九月,歸侍本師。一日,室中有議及壽昌博山嗣續曹洞無來源,恐後不繁昌。予曰:“黃檗不云乎,今日因師舉得見馬祖大機之用,若承嗣馬祖,他後喪我兒孫。”本師矍然一笑起去。予時無著慚愧處,後因殃[+]因緣撞翻,昔日年之疑方始捉敗。本師明得古今關鍵,失口成頌曰:“三十拄杖打瞿曇,三十拄杖打產婦。若是殃[+]摩羅,教他自領出去。咦!不如緘口過殘春,啼得血流無用處。”時黃檗費兄亦有頌予不肯費惡發。予曰:“無庸兄他後當作人天教主,若此頌刻出,我則詣兄座前,大展九拜,用懺今愆不遲也。”後在育王華潮兄語予曰:“我時亦深疑者,則公案因兄頌子洞然明了撰募本師壽塔文,師為首肯。

三年庚午

年三十五歲。本師赴閩川黃檗之請,予侍行。黃檗為斷際運祖脫白之山相國葉文忠公,請有御藏在焉,得以博觀,因修《禪燈世譜》,復自序其端。夏終隨本師還西浙。未幾,本師因事佛衣金粟,命予過山陰與舍如王子式者謀梓《四會語錄》。時海岸黃公以戊辰進士司李明州矣,予得便訪之,公喜出望外,知予金粟來,具言願見本師之切。予曰:“天童雪竇,奕世寶坊也,皆隸明州。昔曾學士特以雪竇起明覺於翠峰,居士獨無意乎?”公然之。會阿育王寺厥功告竣,先是,湛和尚閔寺傾頹,矢志興修,方始鳩工而趨寂,其徒無量上人繼述其志事,至是落成。枚卜主席,屬意本師而未敢舉行也。聞予與司李交厚,適在山陰,夕過予共商。予為言海岸渴仰本師欲見無從之意,上人由是走白黃公,欣然[]幣奉迎本師焉。是冬,在上虞烏胆山度歲。

四年辛未

年三十六歲。本師在金閶門之北禪寺,受育王廣利之命將赴焉,以手詔招予侍行。復自越州走姑蘇,還度錢塘從玉育王,而天童僧明貫又因予白郡司李,願得本師坐鎮大白名山,司李亦以育王近市,非安禪之所。天童自宏智中興以來,世有哲匠,如應菴父子尚有窣堵魏,然今日起末運之衰者,非大師不可。力挽至再,本師允之,而予實為先馳焉。至夏四月朔有四日,本師入院。五月,海監紳士復迎本師暫還金粟,予獨與佛音、肇心、法海諸公守天童,日掃糞壤,剪荊棘,樵於山之陰,陶於山陽以[]本師還反之轍。八月,本師歸山,命予掌記室兼典客司,故日則勤劬眾務,夜則篝燈書《本師語錄》、《禪燈世譜》以付梓工之手。自此九載天童,其胼手胝足之勤,又倍於歲越千里之勞矣。

五年壬申

三十七歲。聞先師昧和尚示寂,奔赴西江,以黃海岸丁艱居家,又因之而為天童行乞新城。已乞新城矣,以取道鄊關僅八百里,復因之而趨省二親。去家十載,今始一歸,則祖母與先父已西逝久矣,少慰慈母還度長嶺去。從嚴陵灘上回自揚子江頭,計程七千有奇,抵山僅及除夜。至若履危涉險、冒雪衝寒之苦,又不勝其言之矣。

六年癸酉

年三十八歲。居客司兼掌記室,公事之餘得意古宿機緣,則濡毫頌之,雜以歌行、近體,務極其工當。方予出家時,先師嘗命予作詩矣,予曰:“其割愛辭親棄妻拏破筆硯所以至此者,為明道利生耳。今曰學詩,於初心得無背謬歟?”先師曰:“是也。五地聖人蓋嘗廣學眾論以備利生之機,乃至工巧技藝、治世文言無不越量過人。今尓豈徒髠而啞羊者,後必置身人前,奈何椎魯不文,使夫教澤不悠揚百代哉!”予銘之而未暇也,逮參黃檗,日聞其痛斥,方來離毒入心不能抵於絕學無為之地,則益恨。夫多學而識之,真欲上接天河下滌肺肝為快,至是方信得大慧老人從上智慧之士莫不皆以知解為儔侶為方便,於知解上行平等慈,於知解上作諸知佛事,如龍得水,似虎靠山之語,由是益發先秦兩漢之書,諸子百家之說,篝燈夜誦普讀途溫,遂得毫楮之間汪汪然,來浩浩然,至江河若決而莫之能御焉。

七年甲戌

年三十九歲。天童大興工作,本師業命僧三十輩市山伐木於建州矣,而海運之禁未弛。閩漳王東里先生者,以大總憲掛官家居,曾在平江參叩本師不契旨。予時從旁進語,自謂於侍者邊箇八處,故本師復命予入閩親謁龍溪,託以海運之故,關說撫臺事竣,還就木舶歸天童,犯鯨波,官瀚海,允三晝夜而至招寶山前舟,師託為神助,未曾有也。是秋之後,本師與諸方多彈偏伐異之書,予蓋間嘗竊取其意而補綴之,故本師總直說中,為予裁定者尤多。

八年己亥

年四十歲。以西洋利瑪竇之徒,大張天主之教,日惑世以誣民,乃推廣本師之意為說以辨之,凡三篇以近萬言。是冬,本師年涉從心腊尊,望重四方,候問之書往來如織。繼以詰難周章,辯風錯出,座下之身通六藝者,無慮七十二賢,然而或草創,或討論,或修飾而潤色之,不分任他人,一唯予躬是督。故後此以往,辭命之役蓋多,遂不能專力於眾務焉。

九年丙子

    年四十一歲。為利根慶禪人作《逃夷記序》及《赤水詩集序》,作五古《送以直愚公之雲間謁董太史徵黃檗老人塔上之銘》,效柏梁體《送元可公出山監梅[]》,公欲高隱南嶽,復作《大鳥歌》以送之。空林遠兄見而歎曰:“忞兄素不作詩,今乃風雅如此,某三十年留心,未之逮也。他後先我緇流必兄也夫。”予笑曰:“四十而後有聞,將終其齒亦不足畏也矣。”是歲,告退燒香,復掌記室。

十年丁丑

年四十二歲。正月,制皋亭中塔際興修之疏,塔蓋南宋真歇了禪師全身之所[+圶,疑塋字]也。二月,禮觀音大士於南海,登普陀,瞻洛伽山,抵梵音菴,有釋迦文佛真身舍利塔,世人莫詳其故,因山中耆宿之請,作文紀之,復系之以詞。三月,刪刻龍池傳祖語錄,仍志其生平之大者為傳。傳為唐孝廉諱元竑者所賞識,從容謂予曰:“自寂音尊者既往僧史不見於時僅五百年矣,然則當今之世,繼寂音稱作者,舍師其誰哉!”遂陳詩勸請,予謙讓至今未遑也。四月,閩孝廉李得之與予同社,特自京都往道邀予天童歸住上杭之紫金山,予以近慈闈便省問,許之。而山中兄弟僉謂:“古宿如雪峰、大慧之儔咸有歲譜紀年,使後世學者得觀感而興起焉。今老人生末運,復先宗,大有造于叢林學者,且有忞兄著述之筆,如此不於此時考實焉以招揭其芳獻,乃使後之紕繆者承虛以議其行狀,可乎?”共以本師歲譜之任委之。夫子總生緣出處七十二年之事,越五夏而稿定。至八月,辭本師出山,承記莂焉。過錢塘,晤知友唯一潤靈章蘊蓋二公與予夙有掩關共住之約閩汀道遠難與偕也。廣陵東隱菴乃先師脫白之所,師弟玉如又高尚士,可以,乃拉二公之東隱。既安插已,則買舟歸省,過閩謝辭李得之。是冬,居里[]為先兄亦采公作行狀,傷世高官重祿而不盡瘁其君,復作《義僕進寶子傳》。

十一年戊寅

年四十三歲。二月,登堂別母,還出長嶺,抵廣陵,則季春三月矣。聞以直愚公傷於寇,設位以祭,作文告之。愚公為寧藩臞仙王之孫,弃家從黃檗老人薙染,後又共予同侍天童為副寺,動容周旋中禮盛德之士也。公死若脫,而予為法哀傷告之以文,遂不覺委屈其詞焉。為關中王春侯作本師真贊,為序禪人作募修凈室養母文,代同菴蔣孝廉為鄭海憲作靖揚雅。歲云暮矣,天童適有遄人至言本師四大違和,即日與二公破關歸省,度歲於瓜之準提寺。

十二年己卯

年四十四歲。元正二月,從瓜步疾馳天童,則本師體已痊復。乃移書鳩集,諸凡在外者歸侍中缾,不得遠離左右,而萋菲之言從此起矣。為金粟費兄禪師刪訂語錄,為本悟柴頭題本師真贊,為澈凡禪人體牧牛圖。既而台州有靈就之命,本師命予受之而未赴也。會本師修列祖茔,兆與徐氏之族有諍言,予極力調停,而本師決意拂衣出山,一眾惶惶各懷去志。予復留身慰安之,多方周旋袒護,挽回本師之轍,而萋菲之言愈益蜂起。予曰:“異哉樊君之術也!雖然周公畏流言居東且三年,予則何人?”因出山再上廣陵焉。竊計予自戊辰春侍本師至此,允一十二秋,自信愚誠不自替,豈曰同學,即本師亦時時惷語摩矣。然本師未嘗不滄溟翕受而鑒其拙誠無他也。故嘗感慨語予:“我視流輩鮮有鯁直似尓者,叢林綱紀,少尓一日不得。”予曰:“某無似賴和尚海納山容耳,然此中徒有血心一片,終不敢曖昧依違,以孤和尚負叢林也。”時雪竇奇兄亦同侍座,實聞斯言,乃今遂不能塞萋菲之口焉。市虎成於三人,投抒起於屢,至雖曾參之母若何。後本師在通玄以諸事不得其當,對侍者若乾歎息云:“忞侍者若在左右,老僧不至此。”則本師之意可知矣。

十三年庚辰

    年四十五歲。丹青戴雲江為予寫照,作偈示之,復題自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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