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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体诗作法心得

 田牧 2013-09-04
五七律绝,各备体式,形虽近而法度不同。概略言之:律体贵深,绝句贵真;律体须厚,绝句须达;律体宜藏,绝句宜露;律体伤简,绝句伤繁。
  凡律体两句一联,一联之中表一意为度,如“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俱言宦海凶危。或有一联藏两意,此等有此一二便足,若四联皆如是,则繁杂不可观也。绝句亦如律诗,两句表一意,或取其一联藏两意者,一联足矣,切勿繁芜。  

  古有单行运气之法,太白、东坡所长。此法不必拘于意之疏密,四句八句,言三五七意俱可,唯须骨力健韧。盖单行运气之法,笔法腾挪,风姿摇曳,其意则一脉单传,自首及尾,转而不断,柔韧胜刚,谓之上法。
  又,诗法有对、有和。“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对也;“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和也。对和之间即为气之开阖,对大者开,和大者阖,似对似和者半开半阖。此中妙理,宜细玩之。
  一联之中,其开阖谓之阔窄;两联之间,其开阖谓之疏密。诗之常法,阔窄疏密各具风标,皆不宜过也。然,诗贵情真,故此伤疏者略胜于伤密,盖因疏者情致、密者理构也。又,韩文公曰气盛言宜,阔者气盛,窄者思深,故此伤窄不如伤阔。
  无论律绝,阔窄疏密宜应有致,有全篇皆疏者,如长吉;有全篇皆密者,如西昆体;有全篇皆阔者,如苏子美;有全篇皆窄者,如后山,皆非常式。

  又,义山诗多意象联缀,似疏实密,似窄实阔,西昆诸贤学之未逮。似疏实密者,两联间似无关系,而意象交映;似窄实阔者,一联中似无相峙,而境界空明。此天赋使然,学之者死。
  体气有疏密,辞色意象亦有疏密。或此疏彼密,或彼此皆疏,怠无成法,缘心而运。唯彼此皆密者,不免叨嗑,难有佳作。

  五七之别较律绝之别为次,然亦不可轻之。五言气逆,七言气顺;五言主骨,七言主筋;五言尚拙朴,七言尚畅达;五言口眼相观中心不动,七言襟带分挥仪态万千;五言所贵者胆气也,七言所贵者韵致也。或以子平术断之:命里无枭杀,不可作五言;局中少印伤,难为七字句。
  五言较之七言,句短宜疏。盖天地成数在七,而限于三,七字为句,前中后正好三段,添则有余,损则不足,而不足胜有余。故此七言丰满,圆融之象也;五言力倔,将满而未满,潜运最紧;九言不为诗,失之附赘,间有一二句则已。亦故此,五言为七言之半,五言佳句者,止于两段耳。以不足之体,秉求全之气,体虽不足,虚空处气象弥漫,是为逸品;若勉为盈满之篇,则必败无疑,所以五言之密如七言者,难为妙章。
  此中要害,在一“敛”字。七言盈满,十分之体也;五言半之,六分之体也。以十分之力驭六分,表六分之意,谓之敛,余下四分即为虚空处,由读者想然便可,此之谓疏也。然若十分之力用尽,僭使六分之体表十分之意,不留虚空,则体羸不能承之,意富又不得尽出,譬如八斗之壶、盆盎之碗,着一小嘴斟茶,何日得尽?
  故此,七言疏密兼宜,五言宁疏毋密。

  再以七律、七绝、五律、五绝,分别论之。
  七律体势精严,是三军俱备六阵周全者也,其中必高筑帅台以为三军号令。兵甲者众,无号令无以进退。况之诗篇则必有一处凝聚全诗,或为一句,或为一意,俱可。
  又,但凡雄兵大阵,号令明则进退有据;七律之体亦如是,凝聚处宜明不宜晦,若读者不能见视,则败笔也。
  然则帅台虽明,而阵气必欲森严,垒列不可蠡测,方为用兵大家。诗之辞气譬如阵气,句列譬如垒列,故此七律辞气欲藏,藏而不晦者,大手笔也。
  气欲藏而锋欲锐,辞气藏而不晦,辞色劲而不厉,兼号令明者,绝妙好辞也。
  既为大阵,首尾相函,左右顾盼,远攻用弩,近战执刃,樯盾立栅,突骑踏营,使进退有方,是为良将。以有方使无方,更为名将。况之七律,首联为先锋,出句轻骑,对句尖步;次联为步弓,盾列于前,矢蝗在后;颈联为重骑飞炮,一发冲营,二发破阵;尾联为帅帐后军,临战定之际,举剑疾呼,使三军死战,一决雌雄。此律体常法也。
  有重骑列于前者,先声夺人,摧枯拉朽,“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者也。有帅驾置于中者,战既已定,夺粮掠货,“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者也。阵法虽一,其用万端,不可绳墨。此为有方使无方也。

  七绝如飞骑,轻装快马,角弓短弩,刀二尺余,枪不足丈。日奔六百里,进如雷电,退如泻银。伤残者去,无马者去,而不减其锐。故此七绝定须畅达,情致宽和者是,情致沉郁者亦当如是,以畅达笔书沉郁意,不失其格。或有质实笔、平和笔、萦回笔等,其妙篇佳作皆不悖于畅达二字。
  或曰:畅达者,笔法乎?气脉乎?其实一也。
  有以为七绝乃七律之半,此论不确。盖字多一倍,其中寥廓岂止一倍。七律四联,每联六段十四字,一句即为一伍什,一联合一营,篇章转折处分建军部,前中后部合为一师,体势之繁于此见焉。又截去首尾,中军仍有四句,盾骑弓步皆可藏纳其中,既繁且富矣。七绝仅为四句,置首尾则去其半,置帅驾亦去其半,着一转折又去其半,其半何多。
  故此七绝之法,主旨既明则不宜转折,转折既出则裁去首尾,首尾俱备则主旨敛藏,三者取其一二即可,多则乱,乱则废。法不尽出,一招制胜,七绝之精要也。
  是故七绝起首多直陈,如“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运意多简明,如“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轻重多偏侧,如“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前二句几近于无。又多以比兴附丽,如“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或着一转折对比而尽表其意,如“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总而言之,七绝宜简不宜繁,宜露不宜藏,宜直不宜迂。亦有如义山《夜雨寄北》者,萦回复沓,缠绵悱恻,是为异数也,学者多死。况义山此篇,起首似平而崛,腰力坚韧,虽繁复而无一字累赘,实为才子之笔,暗藏法度,读者不可不察也。

  五律精而不能严,达而不须畅。精者,炼字之功也,譬如裁军减员,去其老弱,独留精甲;达者,神思之骏也,譬如运筹帷幄,敌形我势,无一纰漏。因其精,故此将士用命,毋须严责;因其达,故此一战功成,不劳奔袭。
  五律之体,如仿之七律,枝繁叶茂,则臃肿不便;如仿之七绝,一笔到底,又失之溜滑。最妙者,通取其半:题旨半隐半现,涵蕴半露半藏,笔法欲直不直,辞气清劲后敛,辞锋似钝实锐,体势拙而圆通。历代佳作,多如此等。
  其中紧要者在于挫法。挫者,钝斧斫木,欲断而连。七绝畅达,挫亦可,不挫亦可;七律繁富,虽多转折,而阵气森严,莫能真断。五律则不然,前文已述,五言为七言之半,必留空虚处以待之。若夫虚者自虚,满者自满,两无干涉,黑白分明,则不为留虚引胜,而止残文阙篇矣。故此须用挫法,将平实处挫断,但留驳口,由空虚处逗引读者思续之,此为上妙之法。

  诸体之中,五绝最奇。譬七律如大阵,七绝如飞骑,五律如虎贲,五绝则如炮营。斯营也,前无盾墙,后无粮队,左右无翼卫,远近无友援,但陈兵设械,一炮而止,中则功成,不中则转袭无力退守无门。故而五绝最俭,或取一景,或取一物,或言一事,或论一人;或由景及人,或由物及事,其法不一,而绝少兼取二景或兼论二事者。
五绝体法似七绝而更简,亦如五律不可不留空虚处。言尽则伤滑,语繁则伤涩,旨晦则无味,意直则鄙野,实难为也。
------------------退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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