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名不见经传的穆尔西在埃及“革命”浪潮中于2012年6月底闪电般被民众的选票送上总统宝座，执政一年后，又于2013年7月初闪电般被埃及军事集团联合各派政治力量赶下台，成为当代世界政治史上“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最突出案例。谁为为之，孰令致之？穆尔西及其背后的政治力量穆斯林兄弟会的进退失据是导致这种后果的主要原因。
未挑水却摘到了桃子
埃及前总统穆尔西和前执政党穆斯林兄弟会的政治组织自由与正义党是埃及2011年民众运动推翻穆巴拉克统治浪潮中迅速崛起的人物和力量，他们不是2011年“革命”的发动者、组织者、领导者，但是穆斯林兄弟会是穆巴拉克时代唯一有良好组织体系的政治力量，尽管长期受到穆巴拉克政权的压制。穆巴拉克体系崩溃后，埃及社会进入一盘散沙的状态，从群众基础、治理经验、政治威望、国际联系等各方面看力量并不强大的穆斯林兄弟会忽然成为一枝独秀的政治力量，在“革命”后组织的议会和总统选举中脱颖而出，取得了巨大的胜利。由于推翻穆巴拉克的群众运动是瞬间爆发、急速膨胀的，发动和领导这场运动的世俗派政治力量只是分散地起着作用，而不具有长期的组织基础和巩固的社会联系网络，因此没有取得其后几场重要选举的胜利。这就造成了一种局面，穆斯林兄弟会没有挑埃及“革命”的一担水，但是却摘到了埃及“革命”的桃子。穆斯林兄弟会及其推出的代表穆尔西登上2011年埃及“革命”后的立法和行政权力宝座，不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强大，基础雄厚，对“革命”的贡献巨大，而是因为与之竞争的其他政治力量来不及组织起来。穆斯林兄弟会及其代表穆尔西的崛起因此具有政治暴发户的意味。从形式上看，掌握了立法和行政权力；从实质上看，其基础是十分薄弱的，司法、军队、舆论、世俗派和少数族群都对穆斯林兄弟会和穆尔西抱持反对或怀疑的态度。
应和缓包容却躁进专断
政治力量和政治人物所掌握的形式权力与其实质基础有时候是不匹配的。当形式权力和实质基础匹配但都较弱小时，政治人物和组织只能小心翼翼；当形式权力和实质基础匹配且都较强大时，掌权的人物和组织可以大胆行动。当形式权力与实质基础不匹配时，如果实质基础雄厚而形式权力弱小，政治人物和组织将迟早取得更大的形式权力；如果形式权力大而实质基础薄弱，掌权者就应该小心谨慎、缓慢推进议程，但是这种形势下掌权者往往容易被所拥有的巨大的形式权力所迷惑，看不到自己的弱点和不足，轻率使用权力，导致动摇乃至垮台的结果。
穆斯林兄弟会和穆尔西在十分薄弱的实质基础上行使巨大的形式权力，本应临深履薄、谦虚谨慎，一方面应该利用掌握议会多数和总统权力的有利地位，推进自己的政治主张，增进自己在埃及政治体系和社会中的权力和地位；另一方面又应该十分节制地推行自己的主张，在必要时甚至应该作出大胆的妥协和让步。但是，穆尔西和穆兄会不作此想，高调、急速、奋力推进自己的政治主张，即使国内各派力量强烈反对，国际社会高度关注，也不能使之稍微减缓自己前进的脚步，结果招来了致命的反弹力道。
穆尔西和穆兄会的躁进在掌权后多有表现，先后取缔一些非政府组织、关闭一些媒体，限制妇女权益，推进埃及政治社会生活的伊斯兰化等等。取缔反对派组织和媒体的做法，脱离了埃及在2011年“革命”后形成的新政治现实。对反对派组织和媒体的压制是穆巴拉克时代的典型特征。在穆巴拉克体系崩溃以后，埃及社会享受了前所未有的言论和结社自由，穆尔西和穆兄会取缔边缘地位的反对派组织和媒体的做法与“革命”后形成的新形势背道而驰，引起了主流反对派组织和媒体，乃至全社会的高度警惕。限制妇女权益和其他推进伊斯兰化的措施则与现代埃及长期形成的世俗化新传统背道而驰，引起了广大的世俗派以及人口数量巨大的少数族群科普特基督徒的强烈反对。虽然伊斯兰化是穆斯林兄弟会一贯的政治主张，但是在推进这些主张的战术和策略上，穆兄会完全可以多做社会宣传动员，放慢推进脚步，然而穆兄会不顾强烈的社会反对，利用议会多数地位，强力推动这些主张进入法律和宪法，实际上是专断地滥用自己的权力。
穆尔西躁进专断的一个标志性行动是2012年11月宣布，“在新宪法被批准之前，自己的指令将不受任何法院审查”。穆尔西这样做的意图是排除司法体系对他和穆兄会推进自己政治主张的阻碍。穆兄会掌握了议会多数，但是议会通过的多项法律乃至议会本身都被法院宣布为违宪，法院裁决应解散议会重新组织选举，这对穆兄会和穆尔西的施政造成了极大的阻碍。穆兄会和穆尔西本应耐心、细致、坚韧地与司法体系周旋，结果采取了上述简单粗暴的方法。在遭到排山倒海的反对后，穆尔西后来不得不宣布收回这个无限扩张自己权力的总统令，但是穆尔西和穆兄会在政治上的急躁冒进和专权独断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全社会和全世界面前。
穆尔西被推翻后披露出来的多项信息进一步说明了穆兄会和他的躁进和专断。穆尔西两次拒绝了军事集团提出的就其统治合法性举行全民公决的动议，如果穆尔西在全民公决中获得胜利，这将平息社会对他的反对意见，巩固其统治地位；如果穆尔西在全民公决中失败，他可以暂时体面下台，然后东山再起。另外，欧洲外交界曾经频繁穿梭于穆兄会和世俗派，协商了一个世俗派接受穆兄会主导、穆兄会接受世俗派分享权力的大联合政府方案，附加给予埃及巨额贷款的条件，但是穆尔西和穆兄会拒绝接受，相信自己应该单独掌握权力，能够单独运作政权。形势的后续发展证明，穆尔西和穆兄会误判了形势，高估了自己，躁进和专断葬送了执政的地位和机会。
调整策略仍有希望
但是，所谓葬送了机会，也仅仅是第一次机会而已，穆兄会未来还有执政埃及的机会，只要它从这次挫折中学习到足够的智慧。穆兄会有着深远的历史根基和宗教根据，是埃及重要的政治组织，早年曾经长期处于非法的地下状态，受尽压迫；到穆巴拉克后期，虽然可以合法活动，但是活动空间受到高度压制。2011年穆巴拉克体系崩溃后，穆兄会走上全面合法化乃至执政的道路，其国内的生存和活动空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美国在穆兄会上台后，放下过去的敌对态度，努力与其建立正常关系，这也大大改善了埃及穆兄会在国际舞台的生存和发展空间。本轮执政被推翻后，穆兄会的前景在短期内面临不确定的状态，甚至不能排除遭到高度压制的可能性。但是从长期来看，埃及的政治生态已经发生根本性的趋向自由的变化，而穆兄会又具有强大的历史和宗教根基。因此，不论暂时的境况如何，穆斯林兄弟会及其政治组织未来都将是埃及政治生活中一支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穆兄会能否回归埃及政治中心，取决于它在这次挫折中学到什么样的教训，如果从此以后学会了慎用权力，善待反对意见和反对势力，穆兄会势将卷土重来。当前，掌握埃及政权的是军事集团及其联盟，包容和谨慎的责任如今落在他们身上，穆兄会的教训对他们同样适用。
刊于《学习时报》2013年9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