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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不知何处去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9-14

人生三昧

人面不知何处去

阿 成 (哈尔滨) 《 光明日报 》( 2013年07月19日   16 版)

    在中国有两个被称之为“大”的城市,一个是“大上海”,另一个就是“大武汉”了。九省通衢的大武汉,曾经是一座形象强势,举足轻重的交通枢纽之城,“汉阳造”和“南洋兄弟烟草公司”,都曾是这里散发出去的知名品牌。然于草根者,如我,某些细碎的东西则是不散的记忆。

    一个人的记忆,也是一段小巧的历史。

    30年前,我初涉此地,这里的热干面给我这不知愁滋味的年轻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此后,不想则已,跳上心头时,便想着找机会到武汉再美美地吃上一碗热干面。还记得当年时景,是在武汉的一条小巷腰处。卖热干面的老板挑着一个担子,这头坐着热锅,另一头摆放着十几种莫名的调料,悬中稳落,别具风情。被日光熏黑的老板动作极麻利,飞快从每个调料钵里取出调料,放到面碗里,全过程仅仅几秒钟,递过来时并不言语,十分的自信。吃到嘴里,稠稠劲劲,香浓咸美,完全不似东北菜品的混沌经验。本想再叫一碗,但终是难以启齿,咂舌而去。心想,这次若有机会,一定要再吃上一碗热干面,以慰多年的悬想。

    车子前面竟是澎刘杨路。不看路牌,岂敢相认?30年前曾是镇街式的澎刘杨路,高过树冠的房子都不多,如今却是完全的欧式模样了。我就曾在这条民宅鳞次栉比的街上给父亲买了一条黄鹤楼牌香烟。

    当时岁在文革,伪官吏出身的父亲正在倒霉中。旧时代,好记性的父亲古怪地精于日、俄两语,光复之后,外贸部到东北招翻译,父亲居然考了第一名。本该高兴,他却九品文官似地害怕起来,拖都拖不去。之后,历届的政治运动他都紧张。咋安慰?当年的气氛不仅外人不好选话说,家人劝起来也须字斟句酌。毕竟立场问题是个问题。问题泊来,百无良谋,只好抽烟了。自然,喝酒亦可,所谓借酒消愁,但万一酒后失言就更加不妙。不管怎么说,儿子送他的那条烟,帮助胆小怕事的老父亲度过了那段别样时光。

    此番终于逮着机会独自上街,去寻找久违的热干面。只是一直走到华灯初上,满街霓虹,也不见热干面的踪影。看来武汉是真正的大武汉了,身之四周,高楼林立,小钉子似的我在想,过去那种挑着担子、民俗小景式的小食摊,在矗天的洋楼下一撂,终是不妥的罢。只好悻悻而归。

    然而,旅馆的早餐里居然有热干面。厨师是一个小伙子,他有条不紊地给我调了一碗热干面。我注意到调料没有当年那么多——当然,岁月总是要冲走一些东西,包括调料。虔诚地端回来,恐吃相凶恶,便躲在角落里,预备痛快地大吃一顿——不是不好吃,也不是个中有什么问题,但总觉得不如当年小摊上的热干面好吃、地道、煞口、解决问题。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是面变了,还是人变了?想到这儿,兀然地惭愧起来,七尺男儿,岂能因区区一碗面之得失而耿耿于怀,失之琐碎呢?

    (作者为黑龙江省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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