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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辛婉约词欣赏

 田牧 2013-09-16
豪放词人婉约情

——苏辛婉约词欣赏





一谈到苏轼,人们就会油然想到“豪放”二字,耳畔就会回荡起“大江东去,浪滔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千古绝唱,脑际就会出现一个“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勇武爱国的壮士形象。并通过这些词句和形象让人领略到豪放词人矫首高歌,奇怀逸气的潇洒风貌和豪迈奔放,昂扬拔俗的浪漫气韵。苏词何以能给人如此震撼的艺术感染呢?因为苏轼改变了晚唐五代词家婉约的词风,冲破“艳科”的藩篱,扩大了词境,提高了词品,而开豪放一派,其词抒发了豪迈奔放的感情和坦率开朗的胸怀。“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刘辰翁《辛稼轩词序》)故而,人们读苏词往往能获得积极乐观,心情开阔,心潮澎湃的艺术享受。人们在获得这种艺术享受的同时,往往也就将苏词的风格定位在“豪放”二字上了。殊不知,苏轼虽多风格遒劲,笔墨淋漓,夸张大胆,想象浪漫之作,也不乏缠绵幽怨,气韵清旷的婉约之什。

我们先看他的悼念亡妻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前,苏轼的结发妻子王弗亡故,亡妻之痛时时折磨着他。该词上片写致梦的原因,是现实。与亡妻生死阻隔已是十年,其间,苏轼在承受丧妻之痛的同时,仕途也很不顺遂,为远身避祸,宦游于杭州、密州、徐州等地。这种了无寄托的仕途沉浮,更增添了他对亡妻刻骨镂心的思念。他多想找到一个“话凄凉”的机会,但是,就是这个不算奢望的要求,却因生死之别,千里之隔,而变得如此渺茫。这是从生者的角度写,得到一个“无处”的答案。接着便用假设从死者的角度去写,企图寻求一种心灵的安慰,但是,人世沧桑,得到的答案却是“不识”。这样,就只得在梦中去追寻了。于是很自然地转到了下片。下片写梦境的相逢及梦醒的悲哀。作者在梦境见到了妻子,好象也没有 “纵使相逢应不识”的顾虑。只是十年的生死之隔,十年的漂泊之苦,十年的相思之痛,一旦见面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四目相对之际,包含了多少生离死别的悲伤,又流露了多少世态炎凉的凄苦。然而,这还乡的幽梦,没有留给他们更多的相对无言的时间,“料得”三句,骤然又把他从痛苦的梦会拉回到现实。“明月夜,短松冈”照应“千里孤坟”,又让作者去面对甚至还无法面对亡妻坟茔的这一残酷的现实。全词由实而幻,复又由幻而实,更是将生者、死者的感情融会在一起,创造了一个迷离恍惚而又情真意切的境界。真是一往情深,堪称婉约上乘。

作者悼亡妻以婉约来表现,咏景咏物也时有婉约佳作。如《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就是典型的婉约词。词云: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词的上片,抓住杨花(柳絮)的特点,写思妇的遭遇和柔情。一、二句写杨花不为人惜的原因——似花还是非花,它没有芬芳和丽色,无人怜惜,只得任其漫天飘坠。这一无依无靠的物象的描写,为下文写思妇的悲凉作了含蓄的铺垫。杨花离开了枝头,坠落路旁,在这无人顾惜的“无情”情况下,它有自己的情思。这样,作者就将笔触从似花非花的外貌深入到“无情有思”的内心。它有什么情思呢?一是愁:作者抓住杨花、柳叶的特征,以柳叶的纤细柔软比喻思妇缠绵温柔的柔肠,以柳叶飘舞时的娇态来形容美人欲开还闭的娇眼。然而,这柔肠已瘦减,娇眼已困极。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二是梦:尽管困倦不堪,美好的遐想还是在心底升起。正当它(她)在梦中寻觅郎君的去处的时候,却被无聊的黄莺唤醒。(典见唐金昌绪《春怨》诗)作者抓住杨花随风远飘又被吹回的情形,用拟人的方法展现思妇梦中寻郎的遭遇。这样,通过对杨花外形的描写,深入到对思妇内情的刻画;通过对表面愁容损困的描写,深入到对灵魂深处惊梦的心悸刻画。至此,词人以物喻人、缘情状物已水到渠成。一个活脱脱的因为思夫之切而柔肠百转、锥心泣血的少妇形象立在读者面前。词的下片写春事阑珊的伤春情绪。面对“此花飞尽”,更兼“落红难缀”,一种暮春的凄婉之情骤然袭来。尤其是“晓来”一幕更让人伤感。杨花经风吹飞,又遭雨打击,已是一池萍碎。据说杨花落水便成了浮萍,美丽的春色就像破碎的浮萍,大部分被尘土埋葬,小部分随流水而去。柳絮的无踪无影象征了春色的消失殆尽。这既是景物枯荣更替的自然规律,也是人生兴衰轮回的发展规律。面对这“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情景,思妇的感知产生了异样的变化,绵绵的情思所带来的绝望已化作带血的泪珠洒向了人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于是,所见的描写对象——杨花,已变成了与它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事物了。结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把感情推向了高潮。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多情的弱女子黯然神伤的眼泪和听到了她凄切哀怨的悲鸣。这首词如泣如诉,幽怨缠绵,当是苏轼婉约词的代表。谭莹《论词绝句》评曰:“杨花点点离人泪,却恐周秦下笔难。”再如《卜算子·雁》:“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首词是苏轼被贬黄州时写的。上片写环境,残月高挂疏桐,滴漏声断,万籁俱寂。唯有高飞的孤雁伴着幽人独自徘徊的身影。下片写鸿雁。沙洲边,鸿雁睡而复惊,它的满怀幽怨,无人理解。因为不愿栖息在梧桐上,只能孤独地、高傲地在冰冷寂寞的沙洲上过夜了。该词自标清高,寄意深远,表达却很委婉含蓄,“孤鸿”,就是自己的写照。

苏轼以婉约笔法写词,涉及的内容比较广泛。如写人:“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诉衷情·琵琶女》)写出了琵琶女只得借琴声以表达心中幽怨的遭遇。咏物:“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卜算子·雁》)用拟人手法写出了寒空孤雁的疑惧心态。绘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蝶恋花·春景》)通过写景表达了惋惜春光的感情和长期漂泊的感叹。抒情:“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蝶恋花·春景》)传神地描绘了一个自做多情而遭冷遇的行人的失落心态。言事:“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过,江海寄余生。”(《临江仙·夜归临皋》)对自己恋栈仕途进行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苏轼是宋词豪放派的创始人,却多有婉约之作,表现了他创作风格的多样性,也反映了他内心世界的丰富性。通过这些作品,我们看到了他思想的另一个侧面。这些凄婉哀怨的心绪流露,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苏轼在政治上久不得志,长期被贬居外地,迁谪达十多处,最后甚至落到连住处都找不到的境地。可见,他内心沉郁的悲苦是不言而喻的的。尽管他的大部分作品抒发的是宠辱皆忘的清远淡雅之怀和浮生若梦的醉月乘风之念,表现出面对生活坎坷的旷达胸境和超然境界,然而,正是这种皈依佛老思想的倾向说明了他无法排遣内心的痛苦,有时甚至选择了消极逃遁。而运用婉约的风格,正好真实、细腻地表达了这种内心世界。

被称为“词坛飞将军”的辛弃疾,是又一位著名的豪放派词人。“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唯幼安称首”,( 王士禛《花草蒙拾》)这代表了历来词论家的看法。只要我们一提到辛弃疾,就会想到他的豪放词,眼前自然而然会出现一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叱咤风云,铮铮铁骨的英雄形象。对于辛弃疾的的豪放词,文学史上给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这自然是正确的。但是,在他现存的六百二十多首词中,真正称得上“激昂排宕,不可一世”的豪放作品,恐怕只有五分之一,其余大部分作品仍属于委婉、含蓄的婉约词。所以我们要真正全面地认识辛弃疾其人、其词,除了他的豪放词之外,还应看到他在南宋风雨飘摇之际将昔日光复河山的一腔豪情化作对人生悲欢的深沉思索和无限感慨,以伤春感暮、抒怀念远的幽思之情创作出来的婉约词所取得的独到的艺术成就。他的婉约词同他的豪放词一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辛的婉约词,是“以气入词”,提高和深化了婉约词的格调境界,丰富了婉约词的艺术风格。研究辛弃疾婉约词对研究辛弃疾其人其词很有帮助。辛弃疾的婉约词,成就最大的当属那些抒写家国之恨、身世之感的作品。在这些词中,作者兼用比兴、象征等多种艺术手法,塑造一些情思缠绵的形象来寄托自己的忧伤情怀。先看他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首词是作者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僚为他饯别时写的,却没涉及到赠别之意。上片写惜春的心情,下片写宫廷妇女失宠的悲怨。春意阑珊令人联想到南宋政局的危机,蜘蛛网絮令人联想到振兴无望的徒劳。用春光易逝衬托美人失宠的怅怀;用蛾眉遭妒表现志士受到排挤的痛苦;借春光零落流露对国势衰微的惋惜;借陈皇后失宠抒发对英雄见弃于朝的感叹;借对杨玉环、赵飞燕的谴责,表达对投降派的鞭挞。写得凄婉悱恻。此时辛弃疾已南归17年,他有志报国,先后上《美芹十论》、《九议》,陈述恢复之计,却不为权臣所容,不受朝廷重用,以至无法施展其军事才能,甚至处于因言贾祸的危险境地。他悲愤满腔而又不敢明说,只好效仿屈原托诸芳草美人以讽。运用比兴手法,极其深刻地、凄楚地抒写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国势之忧,真是回肠荡气,哀婉至极。再看他的《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词的上片写惜别之景。虽不着一“别”字,但“宝钗分”(古人有分钗赠别的习俗)、“桃叶渡”(晋王献之曾在此送别爱妾桃叶,因而得名)、“柳”(古人临别折柳相赠)、“南浦”(泛指送别之地)等词语,已将浓浓的别绪烘托。风吹雨打,落红满地,啼莺乱飞的暮春景色,更渲染出离人的凄清怅惘之情。下片写别后之情。主人公斜看鬓影,花卜归期,梦语哽咽的情态描写,细腻地传达出痴情人为春愁所苦、为别绪所牵的无可奈何、百无聊赖的心理。从字面看,这首词似是典型的离别相思之作。如果深入分析,又可看出作者怨叹时光流逝,复国无期的心迹。张炎《词源》说:“辛稼轩《祝英台近》……皆景中带情而存骚雅。”黄蓼园《蓼园词选》也认为此词是“借闺怨以抒其志”,这些话是有道理的。辛弃疾从北方到南宋后,受到压抑,不被重用,他的恢复失土的壮志难以伸展,故假托闺怨以抒胸中的郁闷,词中的“愁”是思乡之愁,是复国壮志难伸之愁。

辛词中还有许多赠人、送别之作,其中不少风格婉约。如《满庭芳·和洪丞相景伯韵,呈景卢内翰》:

急管哀弦,长歌慢舞,连娟十样宫眉。不堪红紫,风雨晓来稀。惟有杨花飞絮,依旧是,萍满方池。荼蘼在,青虬快剪,插遍古铜彝。    谁将春色去?鸾胶难觅,弦断朱丝,恨牡丹多病,也费医治。梦里寻春不见,空肠断、怎得春知?休惆怅,一觞一咏,须刻右军碑。

这首词作于淳熙八年春季。当时洪景卢被罢官后将到南昌去,其兄景伯赋词饯行,稼轩也以同僚身份用景伯韵相与酬答。其时偏安江南的南宋王朝,已是风雨飘摇,危机四伏,而南宋统治阶级仍然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辛弃疾对此深感忧虑,在僚友离职远行之际,有感而发。词一开始,作者就用忧郁的笔调,写出了南宋统治者沉耽歌舞、寻欢作乐的腐化生活,当时敌军压境,而统治者只求自己享乐,竟把国家的命运和人民的生活抛之九霄云外。面对这“牡丹多病,也费医治”的衰微国势,作者却只能发出“梦里寻春不见,空肠断,怎得春知?”的感叹,失地收复、祖国统一的春天究竟哪一天才能到来呢? 再看他的《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志在报国的辛茂嘉是辛弃疾的族弟,其时作者被撤职闲居,茂嘉也获罪谪徙桂林。看到国势日衰,志士遭贬,想到自己报国无路,写了这首赠别词。该词在描绘了一幅哀鸟悲鸣,芳菲凋残的景象之后,一口气列举出琵琶声中昭君出塞、《燕燕》歌里戴妫归陈、李陵河梁回头送别苏武,高渐离击筑易水饯行荆轲等古代美人、英雄辞家去国的故事,淋漓尽致地倾诉了“人间离别”之苦。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既是对统治者怨恨的表达,也是作者爱国赤心的表白。表现得凄婉而沉痛。既有深厚的赠别之情,又有深切的爱国之意,乃是赠别词中的佳作。

辛弃疾有许多咏物词,也大多以婉约见长。托物言志,借物抒情,是其主要特点。如《贺新郎·赋琵琶》:

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拢慢撚,泪珠盈睫。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咽。

这首词题为“赋琵琶”,它不是咏琵琶本身,而是引用了许多有关弹奏琵琶的故事,想当年玄宗宫中宴乐,乐天浔阳听曲,昭君出塞感哀,一曲琵琶弹奏出多少人间兴衰、风流韵事。而今,驿使音绝,贺老(指唐玄宗时弹奏琵琶的著名艺人贺怀智)声渺,听到的只有从寂寒的琐窗内传来的凄切的《凉州》曲了,怎不令人为之呜咽呢?周济说这首词上片“言谪逐正人,以致离乱”,下片“言晏安江沱,不复北望”,曲折地表达了作者对北宋繁华时代的追念,感叹抗战派的不幸遭遇,谴责南宋统治者的对金屈辱妥协,不思复国。

辛弃疾的咏花词,不同于其他婉约词家单纯咏物,或以咏花写爱情故事,而很少触及社会现实的作品,而是在咏花吟草之中,抒发自己逐敌复国的爱国理想和坚持抗战的不屈态度,感叹自己的身世遭遇,寄托了深沉的家国之忧。如《临江仙·探梅》:

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一枝先破三溪春。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    剩向青山餐秀色,为渠着句清新。竹根流水带云去。醉中浑不记.归路月黄昏。

这是作者第一次被劾落职、退隐带湖时写的。他虽闲居在家,仍时刻不忘收复失地。词中赞美梅花“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实际上是坚贞品格的自我写照。然而,在那是非颠倒的社会,好人受妒,坏人当道,作者空有驱敌复国的远大抱负,也只能是“剩向青山餐秀色”,与竹根流水为伴,与白云明月为友,以醉忘忧了。

辛弃疾也写过一些以爱情为主题的婉约词,但他不大使用某些婉约派词人爱用的香艳词句,往往是用质朴的语言写出真挚、热烈、纯洁的爱情。且看他的一首《南歌子》:

万万千千恨,前前后后山。傍人道我轿儿宽。不道被他遮得,望伊难。    今夜江头树,船儿系那边。知他热后甚时眠?万万不成眠后,有谁扇?

山水无情,把游子思妇隔在天各一方,这位思妇只能凭着想象,从对丈夫起居生活的关心,寄托自己的相思之情,颇具生活情味。还有一首《寻芳草·调陈莘叟忆内》,以明白如话的家常语言,写雁群故意排成“人”字逗惹陈氏的离思别绪:

有得许多泪,更闲却许多鸳被。枕头儿,放处都不是,归家时,怎生睡。    更也没书来,那堪被、雁儿调戏。道无书,却有书中意。排几个、人人字。

全词颇富幽默感。大约作者看不惯这位朋友太缺乏男子气,所以写了这首词,是想借以开开玩笑,通过幽默的语言,略尽友人规讽之谊的。 从这些作品可以看出,在辛弃疾的一部分写传统题材的婉约词中,仍然有一定的创新。这些作品用清新活泼的语言,表达了男女之间的真挚感情,充满了较多的生活情趣。

纵观稼轩词,我们不难发现,那些悲壮慷慨的豪放词虽然唱出了时代的最强音,但在数量上毕竟是少数,而情致缠绵的婉约词却大量存在。如果说,那些作为时代号角的豪放词是他的主旋律,那么,这些别具情致的婉约词就是优美的和声。兼备豪放、婉约多种风格,这是与作者的身世遭遇分不开的。辛弃疾是从北方沦陷区来的武将,是力主抗金的志士,他的这种身份和志向,使得他很容易遭受打击排挤。因此,当他写国难之耻、写民族矛盾、写战争生活时,便有许多慷慨悲壮之作;南归后,辛弃疾生活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中,一接触到他和统治者的冲突时,又逼得他不能不有所顾忌,有所节制,只得将抗金、恢复的大感慨,及其对当局的不满情绪,深藏于内,而通过委曲婉转的文学方式进行表达。研究辛弃疾婉约词,不仅能使我们从整体上对他的词有了全面而深刻地了解,而且有助于我们对他的生平、思想和创作全貌的把握,甚至可以说,对了解婉约词风的历史发展也是十分必要的。辛弃疾的婉约词和他的豪放词一样,都是艺术珍品,值得我们认真加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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