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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画论

 公司总裁 2013-10-01
除了上述的墨竹画法外,中国文人在众多诗文中留下了许多墨竹画理论。这些墨竹画论,是中国画论的有机组成部分。下面就从四个方面分而述之。
    1.师法自然
  中国文人爱竹,《世说新语》中就记载了魏晋文人爱竹的故事。由于爱竹,才能对竹子进行审美观照,才能充分体会到竹子千姿百态的自然美。汉代许慎《说文解字》对“笑”字的解释是:“竹得风其体夭屈如人之笑。”可见古人在创造“笑”字时就由人笑弯了腰联想到风中摇曳的竹子。早在远古时期,竹子的自然美就已进入中华民族的审美视野。五代时李夫人月夜南轩描写竹影的传说,就从一个侧面说明墨竹画起源于师法自然。
  对于写竹必先师法自然之竹,郑燮在《板桥题画兰竹》中说得十分详尽:“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荫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秋冬之际,取围屏骨子,断去两头,横安以为窗棂,用匀薄洁白之纸糊之,风和日暖,冻蝇触窗纸上作小鼓声。于时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红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由此可见,郑板桥能成为清代墨竹画的大家,跟他四季以竹为伴,细察日光月影、风霜雨雪中的竹子不无关系。
  历代墨竹画家师法自然的传说故事不胜牧举。一代宗师文同,在洋州时,因为喜爱山谷中的筼筜竹,专门在筼筜谷中修筑披云亭,常常在亭中悉心观赏筼筜,墨竹画水平由此日益精进。
  文同弟子程堂喜在向文同学习墨竹画技艺的同时,并没有忘了师法自然。他来到四川峨眉山,看见菩萨竹(想来就是如今的佛肚竹),枝上结花,“茸密如裘”,便在中峰乾明寺僧堂的壁上,画出菩萨竹的形态,栩栩如生。他又云游到离峨眉山不远的象耳山,观赏到苦竹、紫竹以及风中、雪中的竹子,画兴勃然而起,一一画下来。他在成都笮桥观音院画竹,还题绝句一首:“无姓无名逼夜来,院僧根问苦相猜。携灯笑指屏间竹,记得当年手自栽。”
  李息斋向黄澹游学习画竹时,有人提醒他:黄澹游只是一味临摹他的父亲黄华,不临自然之竹,墨竹画缺乏生气;黄华虽学文同,但常用灯照着竹枝,对影写真,墨竹画生气盎然。李息斋深受启发,日后学画,转益多师,且深入吴越竹乡,师法自然。
  当然,从自然美的竹子,到艺术美的墨竹画,必须经过画家的艺术加工和创造,才能使墨竹画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郑板桥的一首题画诗就道出了其画竹甘苦:“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由此可见,郑板桥画竹,尽管师法自然,但并没有停留在一味描摹自然之竹上,而是将自然之竹“冗繁削尽”,创出其墨竹画“清瘦”的艺术风格。郑板桥不默守陈规,四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对竹子进行“陌生化”的艺术感悟能力,故笔下的墨竹才能常画常新,达到“画到生时是熟时”的炉火纯青的化境。
  从自然之竹,到画家笔下的艺术化的墨竹,画家必须将自己的主观情感熔铸进去,创造出独特的意境,还得用独具匠心的画笔来绘就墨竹。诚如白居易《画竹歌》所云:“不根而生从意生,不笋而成由笔成。”
    2.成竹于胸
  胸有成竹,如今已演化成一个成语,喻作事先有成算。其实,原先“成竹于胸”一语,是宋代文同授予苏轼的画竹经验谈。
  苏轼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一文中说道:“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蝮蛇付,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
  苏轼这段话包含两层意思:
  首先,在文同和苏轼看来,当时那些画竹的工匠们,一节一节、一枝一叶细细描摹竹子,画出来的仍然只是竹子的竿节枝叶,缺乏竹子的整体美感,更谈不上诗意盎然的气势,故形不成艺术化的竹子。要画出富于艺术美感的竹子,画家进行艺术构思时,头脑中必须构思出具有艺术化了的竹子。画家起了画兴,即有了创作墨竹的冲动,构思好了作品,就得乘兴将它迅速画下来;否则画兴失去,也就画不出富于灵气的墨竹来了。
  其次,苏轼从自己的画竹经验中领悟到:要画出胸中之竹,画家还得有娴熟的画竹技艺;否则,便会“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胸中尽管有成竹,但就是画不出来。造成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的原因,正如苏轼所说,是“不学之过”。
  画家要将胸中成竹,恰到好处地形诸笔墨,必须勤学苦练,使自己的画竹技艺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对此,李息斋在《竹谱》中说得十分明白:“人徒知画竹者不在节节而为,叶叶而累,抑不思胸中成竹,从何而来?……故当一节一叶,措意于法度之中,时习不倦,真积力久,至于无学,自信胸中真有成竹,而后可以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也。不然徒执笔熟视,将何所见而追之耶?”
  其实,胸有成竹,只是画竹这一艺术创作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在郑板桥看来,画竹应有三个环节:即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
  郑燮在《板桥题画兰竹》中指出:“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枝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由此可见,郑板桥画竹,首先是以艺术家的眼光去观赏自然之竹,去发现自然之竹的美感。经过对自然之竹的观察体验,自然之竹被画家主观的思想情感所同化,从而激起画家画竹的创作欲望,“胸中勃勃,遂有画意”。经过画家的加工提炼,艺术构思,“眼中之竹”就被加工成“胸中之竹”。接下来,画家濡毫展纸,将“胸中之竹”形诸笔墨,使“胸中之竹”成为物化了的墨竹,即“手中之竹”。总之,创作墨竹画,是画家一步步把主观的思想情感、艺术功力对象化的过程,从而使“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在“手中之竹”中得到“感性显现”。因此,画家在创作墨竹画的过程中,其人格力量得到了对象化。苏轼在《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一诗就阐明了这一道理:“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
    不过在郑板桥看来,画墨竹画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时,似乎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也就无所谓胸中是否成竹,只要随手画去便是,故他又在《板桥题画兰竹》中写道:“文可画竹,胸中成竹,郑板桥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藐兹后学,何敢妄拟前贤,然有成竹无成竹,其实只是一个道理。”元代吴镇自题画竹的一首绝句也表达了相同的意趣:“始由笔墨成,渐次忘笔墨,心手两相忘,融化同造物。”
    3.书画同源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笔墨祭》中写道:“中国传统文人有一个不存在例外的共通点:他们都操作着一副笔墨,写着一种在世界上很独特的毛笔字……笔是竹杆毛笔,墨由烟胶炼成。浓浓地磨好一砚,用笔一舔,便簌簌地写出满纸黑生生的象形文字。”余秋雨称这种中国传统文人共有的文化现象为“毛笔文化”。操这副笔墨书写中国的象形文字,难度很大,而中国传统文人不仅把这副笔墨操作得十分娴熟,而且还在实用写字的基础上发展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书法艺术。中国传统文人操着这副笔墨写字,也操着这同一副笔墨写墨竹。同样的物态载体,同样的传统文人,加上艺术通感,即书法与绘画之间的触类旁通,形成了书画同源的画论。
  由于竹子的生长形态和特点,很适合中国画的笔墨表现,而且运用书法的笔意来挥写,更能得到竹子的潇洒之姿和内在的骨格,各种枝干、叶子的穿插点染,颇具风姿,中国书法中字的结构和笔法也可以从墨竹画中得到启发,从而使中国书法与墨竹画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在墨竹画技巧方面,最早提出书画同源主张的是元代的赵孟頫。他在《松雪论画竹》中写道:“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在赵孟頫看来,写竹还应石木相衬。石头不能画成漆黑一团,而应采用书法中的飞白艺术,使石头既有立体感,又具有一种虚实相生的气势。画树木应采用大篆笔法,使树木像石鼓文那样,显得苍劲古朴。八法是指永字八法,是以“永”字八笔为例,阐述正楷点画用笔的一种方法:称点为“侧”,须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横画为“勒”,须逆锋落纸,缓去急回,不应面锋平过;直笔为“努”,不宜太直,须直中见曲势;钩为“翟”,须驻锋提笔,突然翟起,其力才集中在笔尖;仰横为“策”,用力在发笔,得力在画末;长撇为“掠”,起笔同直画,出锋要稍肥,力要送到;短撇为“啄”,落笔左出,要快而峻利;捺笔为“磔”,要逆锋轻落笔,折锋铺毫缓行,至末收锋,重在含蓄。赵孟頫将书法中的金错刀笔法用来画竹,使墨竹工整中透出飘逸之气。相传金错刀为南唐后主李煜所创,他作书运用颤笔,笔画遒劲如寒松霜竹。
  比赵孟頫稍后的柯九思,将更多的书法笔法引入墨竹画中,他在《丹邱题跋》指出:“写竹干用篆法,节用隶书法,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木石用折钗股屋漏痕之遗意。”写竹竿用篆书,古朴苍劲;画节用隶书,厚重有力;枝用草书法,生机勃勃;叶用楷书,刚柔相济。加上木石变化,柯九思画竹,极尽中国书法艺术之能事。他的墨竹画,耐心寻味。
  尽管柯九思对写竹笔法规定得十分具体,但后人仍不断推陈出新,提出新的笔法。明代徐沁在《墨竹》中写道:“顾文人写竹,原通书法,枝节宜学篆隶,布叶宜学草书,苍苍茫茫,别具一种思致;若不通六书,谬托气胜,正如屠儿舞剑,徒资温噱耳。”徐沁主张布叶用草书,使竹叶“苍苍茫茫”,形成一种写意画的气势,为明末清初的写意墨竹开了先河。
  在论述书画相通方面,历代文人往往具体规定不同的笔意,是微观的;清代郑板桥则能从宏观着眼,指出书法与墨竹在总体神韵上也是相通的。郑燮在《板桥题画兰竹》中说:“与可画竹,鲁直不画竹,然观其书法,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则而有准绳,折转而多断续。吾师乎?吾师乎?其吾竹之清癯雅脱乎?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善画不画而以画之关纽透入于书;燮又以书之关纽透入画,吾两人当相视而笑也。与可山谷亦当首肯。”在郑板桥看来,书法与墨竹,在浓淡、疏密、布局、风骨等方面都是相统的,有的文人画竹,有的文人写字,表现形态不同,但其艺术神韵则是相通的。
  然而,墨竹与书法毕竟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说书画同源,也则是相通而已。画墨竹的竿、枝、节、叶,乃至作为陪衬的木、石,用某某笔法,也只是取某种笔意罢了,将书法艺术导入墨竹画中,还得根据墨竹画的艺术规律,对书法艺术加以消化吸收,从而创出具有书法艺术神韵的墨竹画笔法来。
    4.竹画神气
  中国文人讲究养气。早在先秦时,孟子就说“吾善养浩然之气”。在画墨竹时,文人将墨竹人格化,在文人与墨竹相化过程中,也便将自身的“浩然之气”形诸笔墨,使所写墨竹气韵生动。
  元代倪瓒在给张以中所画的《疏竹图》上题道:“以中每爱余画竹。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倪瓒作为画坛上的“元四家”,创立了简中寓繁、似嫩实苍的画风。他认为自己画画,“逸笔草草,不求形似”。倪瓒所写墨竹,粗看清秀隽逸,细察苍劲有力。倪瓒的“胸中逸气”,外化为墨竹,气韵生动,飘逸中透出风骨,耐人寻味。因此,要领悟倪瓒的“胸中逸气”,还得从他的墨竹中细细体会。
  墨竹往往刚柔而济,故墨竹的气势也就摇曳多姿。明代鲁得之在《鲁氏墨君题语》中指出:“眉公尝谓余曰:‘写梅取骨,写兰取姿,写竹直以气胜。’余复曰:‘无骨不劲,无姿不秀,无气不生,惟写竹兼之。能者自得,无一成法。’眉老亦深然之。”在鲁得之看来,写墨竹,应取写梅的风骨、写兰的丰姿,并突出竹子的气势,所写墨竹就会既苍劲有力、秀丽多姿又气韵生动。这是鲁得之的经验之谈。他作为墨竹画的胜手,晚年右手不幸得了疾病,改用左手写竹,风韵尤佳。
  当然,梅、兰、竹毕竟具有不同的气势。由于梅、兰、竹态势不一,即使同一个文人,所写出来的梅、兰、竹,其气势也就各具特色。明代李日华《六砚斋笔记》中写道:“元僧觉隐曰:‘吾尝以喜气写兰,怒气写竹。’盖谓叶势飘举,花蕊叶舒,得喜之神。竹枝纵横,如矛刃错出,有饰怒之象耳。”兰花“叶势飘举,花蕊叶舒”,显得喜气洋洋;“竹枝纵横,如茅刃错出”,怒气冲天。因此,在李日华和觉隐看来,画家满心欢喜时,宜写兰;画家怒火中烧中,可以写出竹子的怒气。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竹子既有怒气,也不乏喜气。微风轻拂,竹子枝叶摇曳,犹如美女笑弯了腰,不就洋溢着喜气吗?因此,“怒气写竹”,应是画家个性化的举动。
  由于画家个性不同,画竹时的神气各异,写出来的墨竹也就各具风格了。李景黄在《似山竹谱》指出:“画竹三昧,神气二字尽之。有气斯苍,有神乃润。文之檀栾飘举,其神超也。苏之下笔风雨,其气足也。”由此可见,文同的“胸中成竹”,主要是指胸中具有竹子的神气。文人画竹,如果胸中没有竹子的神气,也就“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画不出气韵生动的竹子了。
  米芾曾讲到苏轼画竹:“苏轼子瞻作墨竹从地一直起至顶。余问何不逐节分?曰:‘竹生时何尝逐节生?’运思清拔,出于文同与可,自谓与文拈一瓣香。”
  明末清初的石涛则说:“东坡画竹不作节,此达者之解。其实天下之不可废者无如节。风霜凌厉,苍翠俨然。披对长吟,请为苏公下一转语。”石涛作为明朝遗民,归顺清朝后,文人的名节问题一直令其苦恼,故尽管自己的名节很成问题,但画起墨竹来,不像苏轼那样放达,再怎么写意,也不能废了竹节。这也是画如其人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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