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火车上，李龙飞打了个哈欠走到我身旁，拿起我面前的一个白色纸质饭盒，里面装着香喷喷的炸虾片。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忍不住了，跳起来把饭盒抢到手里，对他说：“凭什么你拿走了？这是我的！”
“可是……”李龙飞看着我，表情很不舍，也很委屈。坐在我旁边的妈妈也训斥我：“这么大个人了，还和弟弟抢东西？赶快给人家！”
“没事没事。”跟在他后面的二姨走过来，“我们这儿还有很多糖和饮料呢。阿飞，我们去那边吧。”
那盒虾片我只吃了一小片，就把它放在角落，看都不看一眼。那盒虾片本来就是李龙飞的，只是暂时放在我那里而已，但我就是想抢走它。“你为什么要抢弟弟的东西呢？”妈妈侧过身问我。我摇摇头，咬着嘴唇在座椅上缩成一团，没有说话。
②
李龙飞是我的表弟，小了我三岁。他的居住地在上海，而我的居住地却在东北，相见一次很不容易。本来应该我让着他，但他却在二姨的管教下处处都让着我。相比之下我这个姐姐倒是比较恶劣了：凡是什么东西，无论是零食玩具或文具书籍，我都无一例外地跟他抢。他说错一句话我也会和他大吼大叫，甚至他的一个动作都可以使我无缘无故跟他生上三天闷气。
我真的只是讨厌他吗？不是的，我是嫉妒。嫉妒他的妈妈月入一万，而我的妈妈一月只能挣九百元；嫉妒他的妈妈是英语博士，可以随时辅导他学习，而我的妈妈只有小时候学过日语，到头来还忘了个一干二净；嫉妒他可以穿名牌衣服，而我只能穿淘宝网上包邮又打折的杂牌子。
这些也都不成问题，关键是我那不起眼的成绩和他年级第一的成绩形成了鲜明对比，还有我粗糙的皮肤，宽大的、无论怎么减肥都显胖的骨架，以及满额头的惊悚痘痘。而他皮肤白皙长得也是个标准帅哥，所以那些对他的种种欺负也只不过是为我小小的自卑和傲娇找一个借口罢了。
③
我承认我的成绩确实很普通，也很不起眼，但从来没有这么烂过。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那时，班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攀比风，同学们都穿着名牌服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地攀比着。我也是有虚荣心的，但不怎么殷实的家境是我底气不足。人的虚荣心会演变成欲望，进而控制住人的思维。这句话是对的，所以我强大的欲望让我不停地向家长骗钱、偷钱，甚至偷看家长的存折密码并偷了存折，一天之内把它们花了个一干二净。如此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月，期末考试在不知不觉中到来，完全没有准备的我手足无措地考了个科科不及格，酿成了现在的恶果。
我攥着一塌糊涂的成绩单，在周五的夜晚跑进了家门，回到卧室，我趴在枕头上，看着触目惊心的成绩，无声地哭了。爸爸进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存折和消费票，我突然害怕起来。爸爸一眼看见了我手里的成绩单，他抢到手里看了一会儿，一个巴掌便从天而降。
“你怎么回事？”他拿出上面印着高档奢侈品消费记录的消费票和被我花得一分不剩的存折，估计是收拾我房间的时候找到的，“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个败家女儿？”我怔怔地摸着脸上五个绯红的指印，这么多年了，他虽然对我很冷淡，但从来没有打过我。
随后他便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屋内静静地发呆。突然，我想起爸爸说的“养”字，为什么不是“生”呢？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爸爸。
④
我瘫坐在一片凌乱的屋子里，外面已经夜色笼罩。眼角瞄到了一个大大的登山包，我突然萌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我拿过登山包，把里面七杂八杂的东西倒掉，往里面装了些食物和水，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拿上还有几十元的钱包，我想这些足以让我在外面生活半个月了。哼，这回可要让爸爸急一急，谁让他老是这么不重视我。
翻东西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我摸到了一个白色信封，上面收信人写的是妈妈的名字，估计是我在偷存折时找到的。我没有想太多，随手把它塞进了登山包里。
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我踮起脚尖，轻轻地走出家门。爸爸妈妈的呼噜声还在忽近忽远，我轻轻地关上门，不知道外面等着我的是什么。
昏暗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白天的车水马龙不复存在。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里是个超大号的保温水壶，里面装的是热果汁，是从家里出来时冲的。我一边喝，一边翻着杂志。
“嗨，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一个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是李龙飞。他家不是在上海吗？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老妈说要回来看看，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我闲着无聊，就四处走走，没想到迷路了。”
我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那，姐，你这么晚了出来干什么啊？”他歪着头问我，样子有点弱智，“离……离家出走了？”
好吧，算他猜对了。“是啊。”我理所当然地承认道。
快入秋的夏天凉飕飕的，冷风吹着李龙飞，他有点瑟瑟发抖了。李龙飞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手里的保温杯。
看着他渴求的模样，我笑了。我拿起随身携带的纸杯，把果汁倒了一半给他，正好满满一杯。李龙飞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我，以往我可不会分享东西给他。
“拿着吧。”
“谢谢姐。”听着这句话，我忽然有点心酸。他一直叫我姐姐，我却从没叫过他一声弟弟。
⑤
“喂，老李。”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我们却一夜没睡。杂志早就翻得快烂了，我百无聊赖地唤了下李龙飞。
一直昏昏欲睡的李龙飞转过头：“嗯？什么事？”
我扬扬两张自助餐厅卷：“领你吃点好的。”
自助卷是二姨给我的。上次活动抽奖，二姨就抽中了这个三等奖。自助卷是99元一位的高档餐厅，很多人都想要。二姨看着我渴求的眼神，便送给了我。所以说起来，这倒也有一半是李宇的。
一看到自助卷，李龙飞立马双眼发光：“哇噻！巴西自助餐厅？姐你从哪里搞来的啊？”
我才不会告诉他这是二姨送给我的呢，要不他又该埋怨二姨偏心了。我摇摇头，骗他说：“啊哈，我抽奖抽的。”
他倒是没有问在哪里抽中的，拉着我欢乐地奔向自助卷上的餐厅地点了。
⑥
从餐厅出来，已经是十点多了。传说自助餐是一定要吃回本的，于是我和李龙飞在里面磨蹭了很长时间，面前的烤串、盘子都堆成了山。餐厅经理一脸发白地看着我们，似乎在哀叹他餐厅的损失，亦或在奇怪我们这两个大胃王是怎么炼成的。
因为多了一个李龙飞，这次离家出走就不了了之了。谁让我只带了单人份的食物呢，我总不能这么饿着李龙飞吧。
“李龙飞，我们回家吧。”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满足地拍拍肚子。
“姐，你不离家出走啦？”本来的满足感与开心被这么一句话拍得烟消云散，回头，李龙飞正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对……对哎，回家吧。”我勉强应付了一句。
⑦
到了家门口，我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却被李龙飞一把拦住了。“我先不进去了吧，你一个人进去，看看舅舅的反应。”
“好吧。”我耸耸肩，无所谓。不过我倒是挺期待看到爸爸惊慌着急的样子的。
“吱嘎”一声，我用钥匙打开了门。爸爸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似乎并没有我离家出走这回事似的，面无表情：“去哪了？”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嗫嚅道：“我……”“我先出去一下。”还没等我说完，爸爸就打断了我，“对了，你妈妈出去找你了。”
爸爸径自走出了门。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身后的李龙飞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
虽然对爸爸对我的漠不关心已经习惯了，但我的心里还是涌起淡淡的失落。
“进来坐一会儿吧。”我对站在门口的李龙飞说。
我和李宇无聊地坐在沙发上，我抬手打开了电视，零零星星的电视节目里穿插着广告，基本没有什么内容。李龙飞突然说他要去厕所，只留我一个人坐在电视前。
我拿着遥控器左换一个频道右换一个频道，无聊之时突然想起了那个收信人处写着妈妈名字的白色信封，我连忙跑到登山包旁，翻出那封信。
⑧
李龙飞从厕所出来，正好看到一脸惊诧的我。我呆呆地拿着那封信，难以置信地抿紧了唇。
“姐，怎么了？”李龙飞拿过我手里那封信，看了一会儿，脸色大变。
“你……不是舅舅亲生的？”他试探着问道。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努力忍住眼里的泪水不往下掉。
是的，那封信是妈妈外面的人写的。信里说，我不是爸爸的女儿，那个给妈妈写信的人才是我真正的爸爸。所以说，我是他们的私生子。
我呆呆地跌坐在地板上，冰凉的地板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梦。怪不得，爸爸一直对我这么冷淡，怪不得，爸爸从未关心过我……
旁边的电视还在开着，节目不知何时跳到了新闻联播。
“今日早七点，一母出门寻找自己离家出走的女儿。由于其太过急促，竟被一辆汽车撞到，现治疗于xx医院……”
剩下的，我没有再听下去。我无视了身旁的李龙飞，跑出门，几乎是冲进了那所医院。是的，我就是这么确定，那个出车祸的母亲就是我的妈妈。
“姐，等等我！”李龙飞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跟着我。
⑨
在医院白到压抑的病房里，我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妈妈。就在刚刚，医生宣布了妈妈的死亡。这无非对我是五雷轰顶的一击。
我无力地垂下手去。不管医生“肇事司机已经找到了”的阻挠，我径自走出了医院的门。
外面下起了秋天的第一场秋雨。风凉飕飕的，直击我心底的无奈、寂寞、悲伤和空洞。妈妈走了。那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依靠？
冰凉的雨水一滴滴打在我的身上，身上的衣服逐渐被沾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姐、姐姐！”身后的喊声越来越近，我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李龙飞正努力地跑向我。我站在原地等他，脸上是无奈的不甘和落寞。
“姐，没关系的！”他终于跑近我的身边，“你还有我啊！”
“可、可是……妈妈走了……我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爸爸在哪里……她走了，谁还可以……”谁还可以在我生病时照顾我，在下雨没伞时冒雨给我送伞，在我开心时陪我笑，悲伤时为我哭？我心里的那种无助，他永不会懂。
“没关系的。”李龙飞的手按上我的肩膀。我满脸泪水地抬起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长得比我高了。
我终于崩溃了。想想亲人离去的无助伤心，还有以后艰难的过活——连妈妈都走了，那个所谓的爸爸还会管我吗？我在喧闹的街边，无边的大雨中，蹲下身痛哭起来。亲人离去的痛，李宇并没有尝过，所以他不会理解我的。
“姐，没事。人生谁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之痛呢？”李宇拉我起来，目光蒙上了一层成熟的意味深长，“而且，你还有二姨，你还有我们，你还有爸爸。我们永远是你的亲人，懂吗？”
是的。我昂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我还有爸爸，我还有亲人。
⑩
“好女儿，终于找到你了。”一个月后，在李宇的帮助下，我们顺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爸爸。那个男人脸上一脸沧桑，但他许诺，要给我一个好的生活。
新家在北京。李宇来送我，我拉着他：“陪我去公园走走。”
公园刚刚下过一场雨，有着雨过天晴的清新与温柔。我转过身，看着后面拿着两只冰激凌的李龙飞：“我只不过是分了你一半果汁而已，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吗？”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