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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玉屑卷8

 悟道参禅学习 2013-10-12

诗人玉屑卷8-卷14

【宋】魏庆之 

 

    ●卷之八

 

  煅 炼

  总 论

  诗,最难事也。吾于他文不至蹇涩,惟作诗甚苦。悲吟累日,仅能成篇,初读时未见可羞处,姑置之;明日取读,瑕疵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比之前时,稍稍有加焉;复数日取出读之,疵病复出:凡如此数四,方敢示人,然终不能奇。李贺母责贺曰:是儿必欲呕出心乃已!非过论也。今之君子,动辄千百言,略不经意,真可责哉!唐子西语录

  炼 字

  作诗在于炼字。如老杜“飞星过水白,落月动沙虚。”是炼中间一字。“地坼“坼”原作“拆”,误,改之——哈哈儿江帆隐,天清木叶闻。”是炼末后一字。酬李都督早春诗云:“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若非“入”与“归”二字,则与儿童之诗何异!葛常之

  炼 格

  炼句不如炼字,炼字不如炼意,炼意不如炼格;以声律为窍,物象为骨,意格为髓。金针格

  炼 意

  世俗所谓乐天金针集,殊鄙浅;然其中有可取者:炼句不如炼意,非老于文学不能道此。又云:炼字不如炼句,则未安也。好句要须好字。诗眼

  炼 韵

  陈君节,字明信,言炼句不如炼韵。余以为若只觅好韵,则失于首尾不相贯穿。王直方诗话

  句锻月炼

  唐人虽小诗,必极工而后已。所谓句锻月炼,信非虚言。小说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以其意未完,语未工,改第三句云:“人面只今何处在?”盖唐人工诗,大率如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笔谈

  句中有眼

  汪彦章移守临川,曾吉甫以诗迓之云:“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先以示子苍,子苍为改两字云:“白玉堂深曾草诏,水晶宫冷近题诗。”迥然与前不侔,盖句中有眼也。古人炼字,只于眼上炼,盖五字诗以第三字为眼,七字诗以第五字为眼也。

  诗贵造微

  小律诗虽末技,工之不造微,不足以名家。唐人皆尽一生之业为之,至于字字皆炼,得之甚艰,但患观者灭裂,不见其工耳。若景意纵完,一读便尽,此类最易为人激赏,乃诗之折杨黄华也。譬若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精丽,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此病最难为医也。笔谈

  求其疵而去之

  诗在与人商论,求其疵而去之,等闲一字放过则不可,殆近法家,难以言恕矣。故谓之诗律。东坡云:“敢将诗律斗深严”,予亦云:“诗律伤严近寡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难易二涂,学者不能强所为,往往舍难而趋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作诗自有稳当字,第思之未到耳。唐子西语录

  剩一字

  皎然以诗名于唐,有僧袖诗谒之,然指其御沟诗云:“此波涵圣泽”,“波”字未稳,当改。僧怫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诗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复来,乃取笔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复来,云:欲更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当如此乃是。又郡阁雅言云:王贞白,唐末大播诗名,御沟为卷首云:“一派御沟水,绿槐相荫清。此波涵帝泽,无处濯尘缨。鸟道来虽远,龙池到自平。朝宗心本切,愿向急流倾。”自谓冠绝无瑕,呈僧贯休,休公曰:此甚好,只是剩一字。贞白扬袂而去。休公曰:此公思敏,取笔书“中”字掌中。逡巡,贞白回,忻然曰:已得一字,云“此中涵帝泽”,休公将掌中示之。二说不同,未知孰是。同上

  老 杜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李商老云:尝见徐师川说,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迹,其初云:“桃花欲共杨花语”,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字不厌改也。不然。何以有日锻月炼之语。漫叟诗话

  陵阳谓少陵改诗

  赋诗十首,不若改诗一首,少陵有“新诗改罢自长吟”之句,虽少陵之才,亦须改定。室中语

  乐 天

  冷斋夜话云: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又复易之。故唐末之诗近于鄙俚。又张文潜云:世以乐天诗为得于容易,而耒尝于洛中一士人家,见白公诗草数纸,点窜涂抹,及其成篇,殆与初作不侔。苕溪渔隐曰:乐天诗虽涉浅近,不至尽如冷斋所云,余旧尝于一小说中曾见此说,心不然之,惠洪乃取而载之诗话,是岂不思诗至于老妪解,乌得成诗也哉!余故以文潜所言,正其谬耳。

  皮日休

  百练为字,千练成句。

  欧 公

  老杜云:“新诗改罢自长吟。”文字频改,工夫自出。近世欧公作文,先贴于壁,时加窜定,有终篇不留一字者。鲁直长年多改定前作,此可见大略,如宗室挽诗云:“天网恢中夏,宾筵禁列侯。”后乃改云:“属举左官律,不通宗室侯。”此工夫自不同矣。吕氏童蒙训

  东 坡

  东坡作蜗牛诗云:“中弱不胜触,外坚聊自郛。升高不知疲,竟作粘壁枯。”后改云:“腥涎不满壳,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作粘壁枯。”余以为改者胜。王直方诗话

  清诗要淘练,乃得铅中银。坡诗

  山 谷

  鲁直嘲小德,有“学语春莺啭,书窗秋雁斜。”后改曰:“学语啭春鸟,涂窗行暮鸦。”以是诗文不厌改也。东皋杂录

  山谷与余诗云:“百叶缃桃苦恼人。”又云:“欲作短歌凭阿素,丁宁夸与落花风。”其后改“苦恼”作“触拨”,改“歌”作“章”,改“丁宁”作“缓歌”,余以为诗不厌多改。王直方诗话

  荆 公

  王驾晴景云:“雨前初见花间叶,雨后兼无叶里花。蛱蝶飞来过墙去,应疑春色在邻家。”此唐百家诗选中诗也。余因阅荆公临川集,亦有此诗云:“雨前不见花间叶,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百家诗选是荆公所选,想爱此诗,因为改正七字,遂使一篇语工而意足,了无镵斧之迹,真削锯手也。渔隐

  王平甫

  岭下保昌县沙水村进士徐信,言东坡北归时,过其书斋,煮茗题壁,又书一帖云:尝见王平甫自负其甘露寺诗:“平地风烟飞白鸟,半山云木卷苍藤。”余应之曰:精神全在“卷”字上,但恨“飞”字不称耳。平甫沉吟久之,请余易,余遂易之以“横”字,平甫叹服。大抵作诗当日煅月炼,非欲夸奇斗异,要当淘汰出合用字。此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三日甲子玉局老书,而赵德麟以为陈知默诗,东坡必不误矣。遗珠

  王仲至

  王仲至召至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于壁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赋长杨罢,闲拂尘埃看画墙。”旧云“奏罢长杨赋”,亦荆公所改。王直方诗话

  韩子苍

  公尝赋送宜黄丞周表聊诗云:“昔年束带侍明光,曾见挥毫对御床。将为骅骝已腾踏,不知雕鹗尚摧藏。官居四合峰峦绿,驿路千林橘柚黄。莫恋乡关留不去,汉廷今重甲科郎。”表卿既行久之,乃改“对”字作“照”字,盖子瞻送孙勉诗云:“君为淮南秀,文采照金殿。”注云君尝考中进士第一人也。改“峰峦绿”为“峰峦雨”,“橘柚黄”为“橘柚霜”;改“莫恋乡关留不去”作“莫为艰难归故里”,益见其工。又题辛仲及斗牛图诗云:“好事谁如公子贤,断缣求买不论钱。”后改云“千金买画亦欣然”,亦于卷中断取旧诗别题。室中语

  诗不可不改,余在龙安道中,尝作五言诗,其初云:“雨时万木翳,雨后群山开。”后改为“未雨万木翳,既雨群山开。”与其初大段不同。室中语

  论用工之过

  天下事有意为之,辄不能尽妙,而文章尤然;文章之间,诗尤然。世乃有日煅月炼之说。此所以用功者虽多,而名家者终少也。晚唐诸人,议论虽浅俚,然亦有暗合者,但不能守之耳。所谓“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者,使所见果到此,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有何不可为!惟徒能言之,此禅家所谓语到而实无见处也。往往有好句当面蹉过,若“吟成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不知何处合费许多辛苦;正恐虽捻尽须,不过能作“药杵声中捣残梦,茶铛影里煮孤灯”句耳。人之相去,固不远哉!蔡宽夫诗话

  沿 袭

  诚斋论沿袭

  句有偶似古人者,亦有述之者。杜子美武侯庙诗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此何逊行孙氏陵云:“山莺空树响,垅月自秋晖”也。杜云:“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此庾信“白云岩际出,清月波中上”也。“出”“上”二字胜矣。阴铿云:“莺随入户树,花逐下山风。”杜云:“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又云:“水流行地日,江入度山云”此一联胜。庾信云:“永韬三尺剑,长卷一戎衣。”杜云:“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亦胜庾矣。南朝苏子卿梅诗云:“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介甫云:“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述者不及作者。陆龟蒙云:“殷勤与解丁香结,从放繁枝散诞春。”介甫云:“殷勤与解丁香结,放出枝头自在春。”作者不及述者。

  诚斋论渊明子美无己诗相似

  渊明、子美、无己三人,作九日诗大概相似。子美云:“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此渊明所谓“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也。无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只作去年香。”此渊明所谓“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也。

  诚斋论东坡介甫诗流丽相似

  东坡云:“春宵一刻直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人寂寂,秋千院落夜深深。”介甫云:“金炉香尽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干。”二诗流丽相似,然亦有甲乙。

  东 坡

  欧公自扬州移汝州,作西湖诗云:“绿芰红莲画舸浮,使君那复忆扬州?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后东坡复自汝移扬,作诗曰:“二十四桥亦何有,换此十顷玻璃风!”用欧公诗也。侯鲭录

  陵阳论山谷

  一日,因坐客论鲁直诗体致新巧,自作格辙次,客举鲁直题子瞻伯时画竹石牛图诗云:“石吾甚爱之,勿使牛砺角。牛砺角尚可,牛斗残我竹。”如此体制甚新。公徐云:“独漉水中泥,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盖是李白独漉篇也。室中语

  诚斋论山谷诗

  山谷集中有绝句云:“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零落杏花香。春风不解吹愁却,春日偏能惹恨长。”此唐人贾至诗也,特改五字耳。贾云:“桃花历乱杏垂香”,又“不为吹愁”,又“惹梦长”。

  山谷取唐人诗

  唐朱昼喜陈懿老至诗云:“一别一千日,一日十二忆。苦心无闲时,今日见玉色。”乃知山谷“五更归梦三千里,一日思亲十二时”之句取此。复斋漫录

  山谷仿欧公诗

  永叔送原甫出守永兴诗云:“酌君以荆州鱼枕之蕉,赠君以宣城鼠须之管。酒如长虹饮沧海,笔若骏马驰平坂。”黄鲁直送王郎诗云:“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赠君以黟川点漆之墨,送君以阳关堕泪之声。酒浇胸中之磊块,菊制短世之颓龄。墨以传千古文章之印,歌以写从来兄弟之情。”近时学者以谓此格独鲁直为之,殊不知永叔已先有也。渔隐

  简 斋

  郑谷蜀中海棠诗一首,前一云:“秾丽最宜新着雨,妖饶全在欲开时。”然欧公以郑诗为格卑,近世陈去非尝用郑意赋海棠云:“海棠默默要诗催,日暮紫绵无数开。欲识此花奇绝处,明朝有雨试重来。”虽本郑意,便觉才力相去不侔矣。山谷亦有“紫绵揉色海棠开”之句。复斋漫录

  吴 可

  韩子苍喜吴可小诗“东风可是闲来往,时送江梅一阵香。”殊不知张芸叟荼醿诗云:“晚风亦自知人意,时去时来管送香。”吴取此耳。复斋漫录

  同机轴

  老杜雨诗云:“紫崖奔处黑,白鸟去边明。”而“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之句似之。赠王侍御云:“晓莺工迸泪,秋月解伤神。”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句似之。殆是同一机轴也。葛常之

  有家法

  杜审言,子美之祖也;则天时以诗擅名,与宋之问相唱和。其诗有“绾雾青条弱,牵风紫蔓长。”“寄语洛城风月道,明年春色倍还人”之句。若子美“林花著雨胭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又云“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虽不袭取其意,而语脉盖有家法矣。麈史

  暗合子美

  王元之本学白乐天诗,在商州尝赋春日杂兴云:“两株桃杏映篱斜,装点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其子嘉祐云:老杜尝有“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之句,语颇相似。因请易之。元之忻然曰:吾诗精诣,遂能暗合子美耶!更为诗曰:“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杜甫是前身!”卒不复易。蔡宽夫诗话

  模写东坡

  西清诗话记其父蔡元长喜周邦彦祝寿诗:“化行禹贡山川外,人在周公礼乐中。”乃模写东坡藏春坞诗:“年抛造物甄陶外,春在先生杖屦中。”复斋

  承袭其意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此辞可泣鬼神矣。张子野长短句云:“眼力不知人远上溪桥。”东坡送子由诗云:“登高回首坡垅隔,惟见乌帽出复没。”皆远绍其意。许彦周诗话

  用其意

  范季随曰:仆尝往外邑迎妇,故公有诗见寄云:“万里投殊俗,余生老一丘。常怜之子秀,能慰此翁愁。只欲连墙住,胡为下邑留。黄尘诗思尽,乞与四山秋。”孙内翰见谓曰:此诗卒章,岂用“诗思人间尽,今将入海求”之意耶!室中语

  取其意

  晁元忠西归诗:“安得龙山潮,驾回安河水。水从楼前来,中有美人泪。”韩子苍取其意,以代葛亚卿作诗云:“君住江滨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潮中有妾相思泪,流到楼前更不流。”唐孙叔向有经昭应温泉诗云:“一道泉回绕御沟,先皇曾向此中游。虽然水是无情物,也到宫前咽不流。”子苍末句,又用孙语也。复斋漫录

  意同辞异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此退之早春诗也。“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惟有傲霜枝。一年好处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此子瞻初冬诗也。二诗意同而辞殊,皆曲尽其妙。渔隐

  辞同意异

  予初喜杜紫微“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语,已乃知出于老杜“千崖秋气高”,盖一语领略尽秋色也。然二家言嵓崖间秋气耳,犹未及江天水国气象宏阔处。一日雨后,过太湖,泊舟洞庭山下,乃得句云:“木落洞庭秋。”或云:此蹈袭“枫落吴江冷”语,第变“冷”为“秋”则气象自不同。彼记时耳,是安知秋色之高,尽在洞庭里许乎。此渊源自楚骚中来。九歌云:“洞庭波兮木叶下。”其陶写物象,宏放如此。诗可以易言哉!休斋

  即旧为新

  庾信宇文盛墓志铭云:“受图黄石,不无师表之心;学剑白猿,遂得风云之志。”牧之题李西平宅诗云:“受图黄石老,学剑白猿翁。”亦即旧为新之一端也。潘子真诗话

  摹 拟

  许昌西湖展江亭成,宋元宪留题云:“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之句,皆以谓旷古未有此语。然本于五代马殷据潭州时建明月圃,命幕客徐仲雅赋诗云:“凿开青帝春风圃,移下姮娥夜月楼。”用古句摹拟,词人类如此。但有胜与否耳。西清诗话

  剽 窃

  余旧见颜持约所画淡墨杏花,题小诗于后,仍题持约二字,意谓此诗必持约所作。比因阅唐宋类诗,方知是罗隐作,乃持约窃之耳。诗云:“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古之诗人如王维,犹窃李嘉祐“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僧惠崇为其徒所嘲云:“河分冈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兄多犯古,古人诗句犯师兄。”皆可轩渠一笑也。渔隐

  相 袭

  公尝有诗送李节夫云:“治声临颍复临川,籍甚临江已预传。”仆曰正如王介甫“同官同齿复同科,朋友婚姻分最多。”公笑曰:偶尔!室中语

  一日,因论诗,珪粹中曰鲁直清江引:“浑家醉着篷底眠,舟在寒沙夜潮落。”说尽渔父快活。公曰:“醉着”二字,是用韩偓“渔翁醉着无人唤。”室中语

  一日,有坐客问公曰:全用古人一句可乎?公曰:然,如杜少陵诗云:“使君自有妇”,“而无车马喧”之类是也。室中语

  袭全句

  东坡送人守嘉州古诗,其中云:“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上两句全是李谪仙诗,故继之以“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之句。此格本出于李谪仙。其诗云:“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还忆谢元晖。”盖“澄江净如练”即元晖全句也。后人袭用此格,愈变愈工。渔隐

  依仿太甚

  东坡作藏春坞诗,有“年抛造物甄陶外,春在先生杖屦中。”而少游作俞充哀词乃云:“风生使者旌旄上,春在将军俎豆中。”余以为依仿太甚。王直方诗话

  屋下架屋

  南方浮图能诗者多,士大夫鲜有汲引,多汩没不显。福州僧有诗百余篇,其中佳句如“虹收千嶂雨,潮展半江天。”不减古人也。苕溪渔隐曰:“此一联乃体李义山“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所谓屋下架屋者,非不经人道语,不足贵也。古今诗话

  着力太过

  “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与“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此两联虽唐人小说,其实佳句也。郑谷诗:“睡轻可忍风敲竹,饮散那堪月在花”盖与此同。然论其格力,适堪揭酒家壁,与为市人书扇耳。天下事每患自以为工处,着力太过,何但诗也。石林诗话

  不约而合

  退之:“心讶愁来惟贮火,眼知别后自添花。”临川云:“发为感伤无翠葆,眼从瞻望有玄花。”又“久钦江总文才妙,自叹虞翻骨相屯。”又云:“久谙郭璞言多验,老比颜含意更疏。”韩“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永叔“今日始知予罪大,夷陵此去更三千。”柳“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今为岭外行。”王“十年江海别常轻,岂料今随寡妇行。”柳“直以疏慵招物议,休将文字趁时名。”王“直以文章归润色,未应风月负登临。”柳“十一年前南渡客,四千里外北归人。”又“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苏“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又“五更归梦三千里,一日思亲十二时。”皆不约而合,句法使然故也。溪

  古人亦有所祖

  樊宗师墓铭云:“惟古于词必己出”云云,“后皆指前公相袭”,真是如此。子虚大人赋全仿远游,而屈子心事,非相如所可窥识,故气象自别。渊明归去来辞,千古绝唱,亦是祖归田赋意。此类甚多,只如退之平淮西碑,全是尚书句法;秋怀诗全是选诗体。漫塘录

  祖习不足道

  江淹拟汤惠休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古今以为佳句,然谢灵运:“圆景早已满,佳人犹未适。”谢玄晖:“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即是此意。尝怪两汉间所作骚文,初未尝有新语,直是句句规模屈宋,但换字不同耳。至晋宋以后,诗人之辞,其弊亦然。若是,虽工亦何足道!盖当时祖习,共以为然,故未有讥之者耳!

  述者工于作者

  诗恶蹈袭古人之意,亦有袭而愈工,若出于己者。盖思之愈精,则造语愈深也。魏人章疏云:“福不盈身,祸将溢世。”韩愈则曰:“欢华不满眼,咎责塞两仪。”李华吊古战场曰:“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娟娟原文应作“悁悁”心目,寝寐见之。”陈陶则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盖工于前也。隐居语录

  述者不及作者

  梅尧臣赠邻居诗有云:“壁隙透灯光,篱根分井口。”徐铉亦有喜李少保卜邻云:“井泉分地脉,砧杵共秋声。”此句尤闲远也。同上玉林云:按唐于鹄有题邻居诗云:“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二公之诗,盖本乎此。

  不沿袭

  太白云:“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还忆谢元晖。”至鲁直则云:“凭谁说与谢元晖,休道澄江静如练。”王文海云:“鸟鸣山更幽”,至介甫则曰:“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皆反其意而用之。盖不欲沿袭之耳。渔隐

  不蹈袭

  太白侠客行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元微之侠客行云:“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二公寓意不同。复斋漫录

  陵阳云:目前景物,自古及今,不知凡经几人道。今人下笔,要不蹈袭,故有终篇无一字可解者。盖欲新而反不可晓耳。室中语

  夺胎换骨

  总 说

  山谷言:诗意无穷,而人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规摹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如郑谷诗:“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此意甚佳,而病在气不长。西汉文章雄深雅健,其气长故也。曾子固曰:诗当使人一览语尽,却意有余,乃古人用心处。荆公菊诗曰:“千花百卉雕零后,始见闲人把一枝。”东坡曰:“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又李翰林曰:“鸟飞不尽暮天碧”,又曰“青天尽处没孤鸿。”其病如前所论。山谷达观台诗曰:“瘦藤拄到风烟上,乞与游人眼豁开。不知眼界阔多少,白鸟去尽青天回。”凡此之类,皆换骨法也。顾况诗曰:“一别二十年,人堪几回别。”其诗简缓而意精确。荆公与故人诗曰:“一日君家把酒杯,六年波浪与尘埃。不知乌石冈头路,到老相寻得几回。”乐天诗:“临风杪“杪”原作“抄”,误,改之——哈哈儿秋树,对酒长年身。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东坡诗:“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凡此之类,皆夺胎法也。冷斋夜话

  诚斋论夺胎换骨

  有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者。庾信月诗云:“渡河光不湿”,杜云:“入河蟾不没。”唐人云:“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杜梦李白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山谷簟诗云:“落日映江波,依稀比颜色。”退之云:“如何连晓语,只是说家乡”,吕居仁云:“如何今夜雨,只是滴芭蕉。”此皆以故为新,夺胎换骨。白道猷曰:“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后秦少游云:“菰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僧道潜云:“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在翠微。”其源乃出于道猷,而更加锻炼,亦可谓善夺胎者也。庚溪

  意同辞异

  郑毅夫云:“夜来过岭忽闻雨,今日满溪俱是花。”语意清绝。顷在澄江见一诗云:“坐见茅斋一叶秋,小山丛桂鸟声幽。不知叠嶂夜来雨,清晓石楠花乱流。”状霁后景物,语不凡也。或云:司马才叔作,诗选载在可正平诗中。同上

  当有别意

  杜陵竭玄元庙,其一联云:“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雁行。”盖纪吴道子庙中所画者。徽宗尝制哲庙挽词,用此意作一联云:“北极联龙衮,西风拆雁行。”亦以“雁行”对“龙衮”,然语意中的,其亲切过于本诗。兹不谓之夺胎可乎!不然,则徒用前人之语,殊不足贵。苏子美云:“峡束沧渊深贮月,岩排红树巧装秋。”非不佳也;然正用杜陵“峡束沧江起,岩排石树圆”之句耳。语虽工,而无别意。艺苑雌黄

  点 化

  尤更精巧

  诗选云朱乔年绝句:“春风吹起箨龙儿,戢戢满山人未知。急唤苍头斸烟雨,明朝吹作碧参差。”盖前人有咏笋云:“急忙且吃莫踟蹰,一夜南风变成竹。”乔年点化,乃尔精巧。余观鲁直已先有此句,从斌老乞苦笋云:“烦君更致苍玉束,明日风雨皆成竹。”前诗并蹈袭鲁直也。渔隐

  玉林云:按白乐天笋诗云:“且吃莫踟蹰,南风吹作竹。”亦袭此语耳。

  用古人意

  诗家有换骨法,谓用古人意而点化之,使加工也。李白诗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荆公点化之则云:“缲成白发三千丈。”刘禹锡云:“遥望洞庭湖面水,白银盘里一青螺”,山谷点化之云:“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孔稚圭白苎歌云:山虚钟响彻”,山谷点化之云:“山空响管弦。”卢仝诗云:“草石是亲情”,山谷点化之云:“小山作友朋,香草当姬妾。”学诗者不可不知此。

  精彩数倍

  山谷黔南十绝七篇,全用乐天花下对酒、渭川旧居、东城寻春、西楼、委顺、竹窗等诗,余三篇用其诗,略点化而已。叶少蕴云:诗人点化前作,正如李光弼将郭子仪之军,重经号令,精彩数倍。此语诚然。韵语阳秋

  点化古语

  徐陵鸳鸯赋云:“山鸡映水那相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会合,无胜比翼两鸳鸯。”黄鲁直题画睡鸭曰:“山鸡照影空自爱,孤鸾舞镜不作双。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倚睡秋江。”全用徐陵语点化之,末句尤工。随笔

  句优于古

  吴僧钱塘白塔院诗:“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高。”陈后山诗话鄙其语不文,曰:是分界堠子耳。及后山在钱塘,仍有句云:“语音随地改,吴越到江分。”此如李光弼用郭子仪旗帜士卒,而号令所及,精采皆变者也。程泰之考古编

 

 

    ●卷之九

 

  托 物

  取 况

  诗之取况,日月比君后,龙比君位,雨露比德泽,雷霆比刑威,山河比邦国,阴阳比君臣,金玉比忠烈,松竹比节义,鸾凤比君子,燕雀比小人。

  诚斋论比拟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山谷酴醿云:“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此以美丈夫比花也。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

  托 兴

  子美登慈恩寺塔诗,讥天宝时事也。山者,人君之象;“泰山忽破碎”,则人君失道矣。贤不肖混淆,而清浊不分,故曰“泾渭不可求”。天下无纲纪文章,而上都亦然,故曰“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于是思古之圣君不可得,故曰“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是时,明皇方耽于淫乐而不已,故曰“惜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贤人君子多去朝廷,故曰“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惟小人贪窃禄位者在朝,故曰“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三山老人语录

  托物以寓意

  诗人咏物形容之妙,近世为最。如梅圣俞“猬毛苍苍磔不死,铜盘矗矗钉头生。吴鸡斗败绛帻碎,海蚌抉出真珠明。”诵此,则知其咏芡也。东坡“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绡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诵此,则知其咏荔支也。张文潜“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瑶柄。水仙宫女斗新妆,轻步凌波踏明镜。”诵此,则知其咏莲花也。如唐彦谦咏牡丹诗云:“为云为雨徒虚语,倾国倾城不在人。”罗隐咏牡丹诗云:“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非不形容,但不能臻其妙处耳。苏黄又有咏花诗,皆托物以寓意,此格尤新奇,前人未之有也。东坡谢杜沂游武昌以酴醿见惠诗云:“凄凉吴宫阙,红粉埋故苑。至今微月夜,笙箫来绝巘。余妍入此花,千载尚清婉。”山谷咏水仙花诗云:“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盈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咏桃花绝句云:“九疑山中萼绿华,黄云承袜到羊家。真筌虫蚀诗句断,犹托余情开此花。”余尝因庭下黄白菊花相间开,遂效此格,作诗咏之,曰:“何处金钱与玉钱,化为蝴蝶夜翩翩。青丝网住芳丛上,开作秋花取意妍。”金玉钱事见杜阳杂编:唐穆宗时,禁中花开,夜有蛱蝶数万,飞集花间,宫人以罗巾扑之,无有获者;上令张网空中,得数百,迟明视之,皆库中金玉钱也。古人有咏玉簪花诗云:“燕罢瑶池阿母家,飞琼扶上紫香车。玉簪坠地无人拾,化作东南第一花。”渔隐

  托 物

  梅圣俞有续金针诗格,张天觉有律诗格,洪觉范有禁脔:此三书,皆论诗也。圣俞金针诗格云:诗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意含蓄,方入诗格。如“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旌旗”喻号令,“日暖”喻明时,“龙蛇”喻君臣,言号令当明时,君所出,臣奉行也。“宫殿”喻朝廷,“风微”喻政教,“燕雀”喻小人,言朝廷政教才出,而小人向化各得其所也。如“岛屿分诸国,星河共一天。”言明君理化一统也。天觉律诗格辩讽刺云:讽刺则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若“庙堂生莽草,岩谷死伊周”之类也,未如“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花浓”喻媚臣秉政,“春寺”比国家,“竹细野池幽”喻君子在野,未见用也。“沙鸟晴飞远,渔人夜唱闲。”“沙鸟晴飞远”喻小人见用,“渔人”比君子,“夜”,不明之象,言君子处昏乱朝,退而乐道也。“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芳草”比小人,“马”喻势利之辈,“云”喻谄佞之臣,“楼”比钧衡之地。若此之类,可为言近而意深,不失风骚之体也。其说数十,悉皆类此。觉范禁脔云:杜子美诗,言山间野外事,意在讥刺风俗,如三绝句曰:“楸树馨香倚钓矶,斩新花蕊未应飞。”言后进暴贵可荣观也。“不如醉里风吹尽,可忍醒时雨打稀。”言其恩重材薄,眼见其零落,不若未受恩眷时。雨比天恩,以雨多,故致花易坏也。“门外鸬鹚久不来,沙头忽见眼相猜。”言贪利小人,畏君子之讥其短也。“自今以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言君子蒙以养正,瑾瑜匿瑕,山薮藏疾,不发其恶;而小人未革面,謟谀不知愧耻也。“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人行。会须上番看成竹,客至从嗔不出迎。”言唯守道为岁寒也。前辈多法其意作之。如韩稚圭诗曰:“风定晓枝蝴蝶闹,雨匀春圃桔槔闲。”又蔡持正诗曰:“风摇熟果时闻落,雨滴余花亦自香。”亦以雨比天恩也。桔槔比宰相功业之就,已退闲矣。时公在相州作,熟果比大臣黜落,时公在安州。觉范旧游天觉之门,宜其论诗之相似也。余谓论诗若此,皆非知诗者。善乎山谷之言曰:彼喜穿凿者,弃其大旨,取其发兴;于所遇林泉、人物、草木、鱼虫,以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间商度隐语者。则诗委地矣。渔隐

  子美托物

  杜子美诗有“冷蕊疏枝半不禁”,语固佳矣,而不若“山意冲寒欲放梅”为尤妙。又“荷叶荷花净如拭”,此有得于佛书,以清净荷华喻人性之意。故梅之高放,荷之清净,独子美识之。休斋

  讽 兴

  兴与讪异

  自古工诗,未尝无兴也,睹物有感焉则有兴;今之作诗者,以兴近乎讪也,故不敢作,而诗之一义废矣。老杜莴苣诗云:“两旬不甲拆,空惜埋泥滓。野苋迷汝来,宗山“山”杜集作“生”实于此。”皆兴小人盛,而掩抑君子也。至高适题处士菜园则云:耕地桑柘间,地肥菜常熟。为问葵藿资,何如庙堂肉?”则近乎讪矣。作诗者苟知兴之与讪异,始可言时矣。古今诗话

  戒讪谤

  诗者,人之情性也。非强谏争于廷,怨忿诟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其人忠信笃敬,抱道而居,与时乖逢,遇物悲喜,同床而不察,并世而不同,情之所不能堪,因发于呻吟调笑之声,胸次释然,而闻者亦有所劝勉;比律吕而可歌,列干羽而可舞,是诗之美也。其发为讪谤侵陵,引颈以承戈,披襟而受矢,以快一时之忿者,人皆以为诗之祸;是失诗之旨,非诗之过也。山谷

  诗有补于世

  钱惟演为洛师留守,置驿贡花,识者鄙之。蔡君谟加法造小团茶贡之。富彦国叹曰:君谟乃为此也!坡作荔枝叹云:“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吾君盛德岂在此,致养口腹何陋耶!又不见洛阳丞相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补世之语,不能易也。尝爱李敬方汴河直进舡诗云:“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为害亦相和。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膏脂是此河。”此等语皆可为炙背之献也。溪

  有三百篇之旨

  聂夷中,河南人,有诗曰:“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孙光宪谓有三百篇之旨,此亦为诗史。诗史

  欧阳公诗

  庆历中,西师未解,晏元献公为枢密使,会大雪,置酒西园。欧阳永叔赋诗云:“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晏曰:昔韩愈亦能作言语,赴裴度会但云:“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不会如此合闹。孔溪谈苑

  荆公诗

  荆公送吕望之赴临江诗云:“黄雀有头颅,长行万里余。想因君出守,暂得免苞苴。”诗才二十字耳,崇仁爱,抑奔竞,皆具焉。何以多为!能行此言,则虐生类以饱口腹,刻疲民以肥权势者,寡矣。

  秋后竹夫人诗

  吕居仁咏秋后竹夫人诗云:“与君宿昔尚同床,正坐西风一夜凉。便学短檠墙角弃,不如团扇箧中藏。人情易变乃如此,世事多虞只自伤。却笑班姬与陈后,一生辛苦望专房。”晁无咎诗“不见班姬与陈后,宁闻衰落尚专房。”居仁用此语也。渔隐

  闻蝉诗

  吴兴陆蒙老,尝为常之晋陵宰,颇喜作诗。时州幕官有好谗谤同列者,一日同会,忽闻蝉声,幕官谓陆曰:君既能诗,可咏此也。陆辞之不可,因即席为之曰:“绿阴深处汝行藏,风露从来是稻粱。莫倚高枝纵繁响,也应回首顾螳螂。”因以是讥之,其人愧而少戢。庚溪诗话

  归燕诗

  张九龄为相,有謇谔匪躬之诚,明皇怠于政事,李林甫阴中伤之。方秋,明皇令高力士持白羽扇赐焉,九龄作赋以谢曰:“苟效用之得所,虽杀身而何忌!”又曰:“纵秋气之移夺,终感恩于箧中。”又作归燕诗贻林甫曰:“海燕虽微眇,乘春亦暂来。岂知泥滓溅,只见玉堂开。栖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林甫知其必退,恚怒稍解。明皇杂录

  啄木诗

  治平中,有吉州吉水令,忘其姓名,治邑严酷,有野人马道,为啄木诗讽之曰:“翠翎迎日动,红嘴响烟萝。不顾泥丸及,唯贪得食多。才离枯朽木,又上最高柯。吴楚园林阔,茫茫争奈何!”令见其诗,稍缓刑。时人目曰马啄木。翰府名谈

  赠钓者诗

  范希文有赠钓者诗曰:“江上往来人,尽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涛里。”不徒作也。同上

  红梅诗

  毗陵荐福寺红梅阁,士大夫多留题,惟程给事致道尝有诗,其略曰:“春风如醇酒,着物物不知。居然北枝后,迨此白日迟。春风日浩荡,醉色回冰肌。所恨培雪根,向来岁寒枝。差池弄芳晚,坐令颜色移。颜色固妩媚,清香无故时。”意新语妙,又有规戒,不苟作也。庚溪诗话

  御柳诗

  陈恭公执中,以卫尉寺丞知梧州,驿递上疏乞立储贰,真宗嘉其敢言,翌日临朝,袖其疏以示执政,叹奖久之,召为右正言。然为王冀公所忌。一日,真宗赋御沟柳诗,宣示宰相,两省皆和进。恭公因进诗曰:“一度春来一度新,翠光长得照龙津。君王自爱天然色,恨杀昭阳学舞人。”东轩笔录

  夏云诗

  章子厚谪雷州,过小贵州南山寺,有僧奉忠,子厚见之,已而倚槛看云,曰:“夏云多奇峰”,真善比类。忠曰:曾记夏云诗甚奇,曰:“如峰如火复如绵,飞过微阴落槛前。大地生灵干欲死,不成霖雨谩遮天。”

  初月诗

  夏郑公竦评老杜初月诗:“微升紫塞外,已隐暮云端。”以为意主肃宗也。郑公善评诗者也。吾观退之“煌煌东方星,奈此众客醉。”其顺宗时作也,东方谓宪宗在储也。隐居诗话

  于渎诗

  于渎为诗,颇干教化。对花诗云:“花开蝶满枝,花谢蝶还稀。唯有旧巢燕,主人贫亦归。”卢怀抒情

  唐备诗

  诗曰:“天若无雪霜,青松不如草。地若无山川,何人重平道。”题路傍木云:狂风拔倒树,树倒根已露。上有数枝藤,青青犹未悟。”又曰:“一日天无风,四溟波尽息。人心风不吹,波浪高百尺。”皆协骚雅。同上

  温厚之气

  作诗不知风雅之意,不可以作诗。诗尚谲谏,唯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乃为有补;而涉于毁谤,闻者怒之,何补之有!观东坡诗只是讥诮朝廷,殊无温柔崇厚之气,以此人故得而罪之。若是伯淳诗,闻者自然感动。因举伯淳和温公诸人禊饮诗云:“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又泛舟诗云“只恐风花一片飞。”何其温厚也。龟山语录

  规 诫

  子美诗

  杜子美送严武还朝诗:“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劝以伏节死义也。三山老人语录

  魏野诗

  魏野赠王文正公诗:“西祀东封都了毕,好来相伴赤松游。”赠寇莱公诗:“好去上天辞将相,却来平地作神仙。”劝之使退也。近世士人与上官诗,无非谀辞,未闻有规劝之语如此者。同上

  又啄木诗云:“千林啄如尽,一腹馁何妨!”有诗人规诫之风。欧公诗话

  规 劝

  韩魏公初罢相,出镇长安,或献诗云:“是非莫问门前客,得失须凭塞上翁。引取碧油红旆去:邺王台畔醉春风。”公以为然,即请守相州。苕溪渔隐曰:先君有言,近世士人与上官诗,无非谀词,未闻有规劝之语者。或者献诗于魏公,劝其辞分陕之重,而为昼锦之荣,可谓能规劝矣。幕府燕闲录

  白 战

  禁体物语

  诗禁体物语,此学诗者类能言之。欧公守汝阴,与客赋雪诗于聚星堂,举此令,往往坐客皆阁笔,但非能者耳。若能者,则出入纵横,何可拘碍!郑谷:“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非不去体物语,而气格如此之卑。苏子瞻:“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超然飞动,何害其言“玉楼”“银海”。退之两篇力欲去此弊,虽冥搜奇谲,亦不免“缟带”“银杯”之句。杜子美:“暗度南楼月,寒深北渚云。”初不避云月字。若“随风且开叶,带雨不成花。”则退之两篇,殆无以过之也。石林诗话

  欧苏雪诗

  六一居士守汝阴日,因雪会客赋诗。诗中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事,皆请勿用。诗曰:“新阳力微初破萼,客阴用壮犹相薄。朝寒稜稜风莫犯,暮雪緌緌止还作。驱驰风雪初惨淡,炫晃山川渐开廓。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美人高堂晨起惊,幽士虚窗静闻落。酒垆成径集瓶罂,猎骑寻踪得狐貉。龙蛇扫起断复续,猊虎团成呀且攫。共贪终岁饱麰麦,岂恤空林饥鸟雀。沙墀朝贺迷象笏,桑野行歌没芒履。乃知一雪万人喜,顾我不饮胡为乐。坐看天地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沦。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万象窥冥漠。颍虽陋邦文士众,巨笔人人把矛槊,自非我为发其端,冻口何由开一噱。”其后东坡居士出守汝阴,祷雨张龙公祠,得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忽忆欧阳文忠公作守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尔来四十余年,莫有继者。仆以老门生继公后,虽不足追配先生,而宾客之美,殆不减当时。公之二子,又适在郡,故辄举前令,各赋一篇。诗曰:“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愁绝。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孤灯照明灭。归来尚喜更鼓暗,晨起不待铃索掣。未嫌长夜作衣稜,却怕初阴生眼缬。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飚惊落屑。模糊桧顶独多时,历乱瓦沟裁一瞥。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许持寸铁。”自二公赋诗之后,未有继之者。岂非难措笔乎!渔隐

  溪堂雪诗

  西南地温少雪,余及壮年,止一二年见之。自退居天国溪堂,山深气严,阴岭丛薄,无冬而不雪。每一赏玩,必命诸子赋诗为荣。既而袭蹈剽略,不免涉前人余意。因戏取声、色、气、味、富、贵、势、力数字,离为八章,止四句,以代一日之谑。且知余之好,不在于世俗所争,而在于雪也。仍效欧阳公体,不以盐、玉、鹤、鹭为比,不使皓、白、繁、素等字。声:“石泉冻合竹无风,夜色沉沉万境空。试向静中闲侧耳,隔窗撩乱扑春虫。”色:“闲来披氅学王恭,姑射群仙邂逅逢。只为肌肤酷相似,绕庭无处觅行踪。”气:“半夜欺凌范叔袍,更兼风力助威豪。地炉火暖犹无奈,怪得山村酒价高。”味:“儿童龟手握轻明,渐碾枪旗入鼎烹。拟欲为之修水记,惠山泉冷酿泉清。”富:“天工呈瑞足人心,平地今闻一尺深。此为丰年报消息,满田何止万黄金。”贵:“海风吹浪去无边,倏忽凝为万顷田。五月京尘渴人肺,不知价直几多钱。”势:“高下横斜薄又浓,破窗疏户苦相攻。莫言造物浑无意,好丑都来失旧容。”力:“万石千钧积累成,未应忽此一毫轻。寒松瘦竹本清劲,昨夜分明闻折声。”玉局文

  蒲鞋诗

  刘章子克明,江左人,事湖南马氏,有蒲鞋诗云:“吴江浪浸白蒲春,越女初挑一样新。才自绣窗离玉指,便随罗袜上香尘。石榴裙下纵容久,玳瑁筵前整顿频。今日高楼鸳瓦上,不知抛掷是何人?”

  诚斋霰诗

  雪花遣汝作前锋,势颇张皇欲暗空。筛瓦巧寻疏处漏,跳阶误到暖边融。寒声带雨山难白,冷气侵人火失红。方讶一冬喧较甚,今宵敢叹卧如弓!

 

 

    ●卷之十

 

  含 蓄

  总 说

  篇章以含蓄天成为上,破碎雕镂为下。如杨大年西昆体,非不佳也;而弄斤操斧太甚,所谓七日而混沌死也。以平夷恬澹为上,怪险蹶趋为下,如李长吉锦囊句,非不奇也;而牛鬼蛇神太甚,所谓施诸廓庙则骇矣。珊瑚钩诗话

  尚 意

  诗文要含蓄不露,便是好处。古人说雄深雅键,此便是含蓄不露也。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可几风雅;下语六分,可追李杜;下语十分,晚唐之作也。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易,此诗人之难。漫斋语录

  句含蓄意含蓄

  诗有句含蓄者,老杜曰:“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郑云叟曰:“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是也。有意含蓄者,如宫祠曰:“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又嘲人诗曰:“怪来妆阁闭,朝下不相迎。总向春园里,花间笑语声。”是也。有句意俱含蓄者,如九日诗曰:“明年此会知谁健,更把茱萸子细看。”又宫怨曰:“宾仗平明宫殿开,暂将纨扇共徘徊。玉容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是也。又白乐天云:“泪满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子美含蓄

  戏作花卿歌云:“成都猛将有花卿,学语小儿知姓名。用如快鹘风火生,见贼唯多身始轻。绵州刺史着柘黄,我卿扫除即日平。子章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李侯重有此节度,人道我卿绝世无。既称绝世无,天子何不唤取守京都。”细看此歌,想花卿当时在蜀中,虽有一时平贼之功,然骄恣不法,人甚苦之;故子美不欲显言之,但云:“人道我卿绝世无,既称绝世无,天子何不唤取守京都。”语句含蓄,盖可知矣。山谷云:花卿塚在丹稜之东馆镇,至今有英气,血食其乡。渔隐

  元微之诗

  嬉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恸哭:此语诚然。元微之在江陵闻白乐天降江州,作绝句云:“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起坐,暗风吹雨入寒窗”,乐天以为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随笔

  语意有无穷之味

  长恨歌、上阳人歌、连昌宫词,道开元、天宝宫禁事最为深切。然微之有行宫绝句,云:“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随笔

  诗 趣

  天 趣

  王摩诘山中诗曰:“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舒王百家衣体曰:“相看不忍发,惨淡暮潮平。语罢更携手,月明洲渚生。”此得天趣。问曰:何以识其天趣?曰:能知萧何所以识韩信,则天趣可解。余竟不能诘。冷斋

  奇 趣

  东坡曰:渊明诗初看若散缓,熟读有奇趣。如曰“日莫巾柴车,路暗光已夕。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又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曰:“蔼蔼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才意高远,造语精到如此,如大匠运斤,无斧凿痕;不知者疲精力至死不悟。东坡则曰:“山中老宿依然在,桉上楞严已不看。”细味之无龃龉态,对甚的而字不露,得渊明遗意耳。

  柳子厚诗曰:“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东坡云: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熟味之,此诗有奇趣。其尾两句,虽不必亦可。欸乃,三老相呼声相应也。

  野人趣

  闲居云:“妻喜栽花活,童夸斗草赢。”得野人趣,非急务故也。又云:“烧叶炉中无宿火,读书窗下有残灯。”有嫌“烧叶”贫寒太甚,改“叶”为“药”,不唯坏此一句,并下句亦减气味,所谓求益反损也。欧公诗话

  登高临远之趣

  山谷言庾子山云:“涧底百重花,山根一片雨。”有以尽登高临远之趣。喜晴应诏,全篇可为楷式。其卒章云:“有庆兆民同,论年天子万。”不独清新,其气韵尤更深稳。潘子真

  诗 思

  总 说

  诗之有思,卒然遇之而莫遏;有物败之,则失之矣。故昔人言覃思、垂思、抒思之类,皆欲其思之来,而所谓乱思、荡思者,言败之者易也。郑棨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唐求诗,所游历不出二百里。则所谓思者,岂寻常咫尺之间所能发哉!前辈论诗思,多生于杳冥寂寞之境,而志意所如,往往出乎埃溘之外。苟能如是,于诗亦庶几矣。谢无逸问潘大临:近曾作诗否?潘云:秋来日日是诗思,昨日捉笔,得“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败。辄以此一句奉寄。亦可见思难而易败也。

  有佳思

  余旧见邮亭壁间题云:“山月晓仍在,林风凉不绝。殷勤如有情,惆怅令人别。”亦有佳思,不知何人诗。后读王维集,乃王缙别辋川别业诗,附在集中。渔隐

  诗思凄惋

  忠愍诗思凄惋,盖富于情者。如江南春云:“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又云:“杳杳烟波隔千里,白蘋香散东风起。日落汀洲一望时,愁情不断如春水。”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渔隐

  诗思不出二百里

  唐求临池洗砚诗云:“恰似有龙深处卧,被人惊起黑云生。”又“渐寒沙上路,欲暝水边村。”早行云:“沙上鸟犹睡,渡头人已行。”诗思不出二百里间。北梦琐言

  诗 味

  杜“炉烟消尽寒灯晦,童子开门雪满松。”子厚云:“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秀老云:“夜深童子唤不醒,猛虎一声山月高。”闲弃山中累年,颇得此数诗气味。溪

  诗 境

  韩愈寄孟刑部联句云:“美君知道腴,逸步谢天械。”或问:道果有味乎?余曰:如介甫“午鸡声不到禅林,柏子烟中坐拥衾。”“竹鸡呼我出华胥,起灭篝灯拥燎炉。”“各据槁梧同不寐,偶然闻雨落阶除。”澹泊中味,非造此境,不能形容也。溪

  体 用

  十不可

  一曰高不可言高,二曰远不可言远,三曰闲不可言闲,四曰静不可言静,五曰忧不可言忧,六曰喜不可言喜,七曰落不可言落,八曰碎不可言碎,九曰苦不可言苦,十曰乐不可言乐。陈永康吟窗杂序

  言用勿言体

  尝见陈本明论诗云:前辈谓作诗当言用,勿言体,则意深矣。若言冷,则云:“可咽不可漱”,言静,则云:“不闻人声闻履声”之类。本明何从得此!漫叟诗话

  言其用而不言其名

  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此法惟荆公、东坡、山谷三老知之。荆公曰:“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此言水、柳之名也。东坡答子由诗曰:“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此用事而不言其名。山谷曰:“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又曰:“语言少味无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曰:“眼看人情如格五,心知外物等朝三。”“格五”,今之蹙融是也。后汉注云:常置人于险恶处也。苕溪渔隐曰:荆公诗云:“缲成白雪桑重绿,割尽黄云稻正青。”“白雪”即丝,“黄云”即麦,亦不言其名也。余尝效之云:“为官两部喧朝梦,在野千机促妇功。”蛙与促织,二虫也。冷斋

  不名其物

  临川云:“萧萧出屋千寻玉,霭霭当窗一炷云。”皆不名其物。然子厚“破额山前碧玉流,”已有此格。溪

  如咏禽须言其标致只及羽毛飞鸣则陋矣

  众禽中唯鹤标致高逸,其次鹭亦闲野不俗。又尝见于六经,后之诗人,形于赋咏者不少,而规规然只及羽毛飞鸣之间。如咏鹤云:“低头乍恐丹砂落,敛翅常疑白雪销。”此白乐天诗;“丹顶西施颊,霜毛四皓须。”此杜牧之诗;皆格卑无远韵也。至于鲍明远鹤赋云:“钟浮旷之藻思,抱清迥之明心”;杜子美云:“老鹤万里心”;李太白画鹤赞云:“长唳风宵,寂立霜晓”;刘禹锡云:“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此乃奇语也。如咏鹭云:“拂日疑星落,凌风讶雪飞。”此李文饶诗;“立当青草人先见,行近白莲鱼未知。”此雍陶诗;亦格卑无远韵。至于晚晴赋云:“忽八九之红芰,如妇如女,堕蕊黦颜,似见放弃;白鹭潜来,邈风标之公子,窥此美人兮,如慕悦其容媚。”虽语近于纤艳,然亦善比兴者。至于许浑云:“云汉知心远,林塘觉思孤”;僧惠崇云:“曝翎沙日暖,引步岛风清。照水千寻迥,栖烟一点明。”此乃奇语也。庚溪诗话

  胡五峰谓晦庵此诗有体而无用

  先生送胡藉溪有诗云:“瓮牗前头列翠屏,晚来相对静仪刑。浮云一任闲舒卷,万古青山只么青。”胡五峰见之,因谓其学者张敬夫曰:吾未识此人,然观其诗,知其庶几能有进矣。特其言有体而无用,故吾为是诗以箴警之,庶其闻而有发也。五峰诗云:“幽人偏爱青山好,为是青山青不老。山中出云雨太虚,一洗尘埃山更好。”晦庵

  风 调

  高古为难

  古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李希声诗话

  薛能刘白

  薛能,晚唐诗人,格调不高,而妄自尊大。有柳枝词五首,最后一章曰:“刘白苏台总近时,当初章句是谁推。纤腰舞尽春杨柳,未有侬家一首诗。”自注云:刘、白二尚书,继为苏州刺史,皆赋杨柳枝词,世多传唱;但文字太僻,宫商不高耳。能之大言如此。但稍推杜陵,视刘、白蔑如也。今读其诗,正堪一笑。刘之词云:“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惟有垂杨管别离。”白之词云:“红板江桥青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千条各自垂。”其风流气概,岂能所可仿佛哉!随笔

  平 淡

  先组丽而后平淡

  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纷华,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如此,陶、谢不足进矣。今之人多作拙易诗,而自以为平淡者,未尝不绝倒也。梅圣俞和晏相诗云:“因令适情性,稍欲到平淡。苦词未闻圆,刺口剧菱芡。”言到平淡处甚难也。所以赠杜挺之诗,有“作诗无古今,欲造平淡难。”之句。李白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平淡而到天然处,则善矣。韵语阳秋

  非力所能

  作诗到平淡处,要似非力所能。东坡尝有书与其侄云: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澹。余以谓不但为文,作诗者尤当取法于此。竹坡诗话

  卒造平淡

  余少攻歌诗,欲与造物者争柄,遇事辄变化不一,其体裁始则陵轹波涛,穿穴险固,囚锁怪异,破碎阵敌,卒造平淡而已。陆鲁望文

  晦庵云

  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

  闲 适

  苕溪渔隐诗

  余卜居苕溪,日以渔钓自适,因自称苕溪渔隐。临流有屋数椽,亦以此命名。僧了宗善墨戏,落笔潇洒,为余作苕溪渔隐图。览景摅怀,时有鄙句,皆题之左方,既久益多,不能尽录。聊举其一二云:“溪边短短长长柳,波上来来去去舡。鸥鸟近人浑不畏,一双飞下镜中天。”“秋云漠漠烟苍苍,莲花初白莲叶黄。钓舡尽日来往处,南村北村粳稻香。”“卷起纶竿撇棹归,短篷斜掩宿渔矶。日高春睡无人唤,撩乱杨花绕梦飞。”渔隐

  车盖亭绝句

  蔡持正守安州,夏日登车盖亭,作十绝句,为吴处厚笺注,得罪谪新州。其间一绝云:“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殊有闲适自在之意。

  自 得

  要到自得处方是诗

  诗吟函得到自有得处,如化工生物,千花万草,不名一物一态。若摸勒前人,无自得,只如世间剪裁诸花,见一件样,只做得一件也。漫斋语录

  变 态

  缚虎手

  薛许昌答书生赠诗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讥其不能变态也。大抵屑屑较量,属句平匀,不免气骨寒局;殊不知诗家要当有情致,抑扬高下,使气宏拔,快字凌纸;又用事皆破觚为图,挫刚成柔,如为有功者,昔人所谓缚虎手也。西清诗话

  韩文公

  韩昌黎醉赠张秘书诗云:“君诗多态度,蔼蔼春空云。”

  唐扶诗

  子美题道林岳麓寺诗云:“宋公放逐登临后,物色分留与老夫。”宋公,之问也。此语句法清新,故为杰出。其后唐扶题诗,复云:“两祠物色采拾尽,壁间杜甫真少恩。”意虽相反,而语亦秀拔。乃知文章变态,初无穷尽,惟能者得之。

  不能变态

  僧祖可作诗多佳句。如“怀人更作梦千里,归思欲迷云一滩。”“窗间一榻篆烟碧,门外四山秋叶红。”等句,皆清新可喜。然读书不多,故变态少。观其体格,亦不过烟云、草树、山川、鸥鸟而已。而徐师川极称其诗,不知何也!丹阳集

  圆 熟

  好诗如弹丸

  谢脁尝语沈约曰: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故东坡答王巩云:“新诗如弹丸”,及送欧阳弼云:“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盖谓诗贵圆熟也。余以谓圆熟多失之平易;老硬多失之干枯。能不失于二者之间,可与古之作者并驱。王直方诗话

  词 胜

  小石调

  钟嵘称张茂先:惜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喻凫尝谒杜紫微不遇,乃曰:我诗无绮罗铅粉,宜不售也。淮海诗亦然,人戏谓可入小石调。然率多美句,但绮丽太胜尔。子美:“并蒂芙蓉本自双”,“水荇牵风翠带长”,退之:“金钗半醉坐添春”,牧之:“春风十里扬州路”,谁谓不可入黄钟宫耶!溪

  元祐中,秘阁上巳日集西池,王仲至有诗,张文潜和最工,云:“翠浪有声黄伞动,春风无力彩旗垂。”秦少游云:“帘幕千家锦绣垂。”仲至笑曰:又待入小石调也。孔氏谈苑

  绮 丽

  不可以绮丽害正气

  世俗喜绮丽,知文者能轻之;后生好风花,老大即厌之。然文章论当理与不当理耳,苟当于理,则绮丽风花,同入于妙;苟不当理,则一切皆为长语。上自齐梁诸公,下至刘梦得、温飞卿辈,往往以绮丽风花,累其正气,其过在于理不胜而词有余也。老杜云:“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亦极绮丽,其模写景物,意自亲切,所以绝妙古今。至于言春容闲适,则有“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言秋景悲壮,则有“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其富贵之词,则有“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麒麟不动炉烟转,孔雀徐开扇影还。”其吊古,则有“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皆出于风花,然穷尽性理,移夺造化。又云:“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隔水奏笙簧。”自古诗人,巧即不壮,壮即不巧;巧而能壮,乃如是也。溪

  富 贵

  富贵佳致

  温飞卿晚春曲云:“家临长信往来道,乳燕双双拂烟草。油壁车轻金犊肥,流苏帐晓春鸡报。笼中娇鸟暖犹睡,帘外落花闲不扫。衰桃一树近前池,似惜容颜镜中老。”殊有富贵佳致也。渔隐

  非穷儿家语

  存中云:山谷称晏叔原:“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里风。”定非穷儿家语。王直方诗语

  诗原乎心

  欧阳文忠曰:诗原乎心者也,富贵愁怨,见乎所处。江南李氏钜富,有诗曰:“帘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彻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微闻箫鼓奏。”与“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异矣。摭遗

  善言富贵

  归田录云:晏元献喜评诗,尝曰:“老觉腰金重,慷便玉枕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人皆以为知言。漫叟诗话

  寒 乞

  乞儿相

  江为有诗云:“吟登萧寺旃檀阁,醉倚王家玳瑁筵。”或谓作此诗者,决非贵族。或人评“轴装曲谱金书字,树纪花名玉篆牌”乃乞儿口中语。苕溪渔隐曰:青箱杂记亦载此事。晏元献云:此诗乃乞儿相,未尝识富贵者。故云:言富贵不及金玉锦绣,惟说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公曰:穷人家有此景否?云斋广录载近时人诗一联云:“珠帘绣户迟迟日,柳絮梨花寂寂春。”虽用“珠”“绣”,其气象岂不富贵,不害其为佳句也。漫叟诗话

  无神气

  如曰:“一千里色中秋月,十万军声半夜潮。”又曰:“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又曰:“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皆寒乞相,一览便尽。初如秀整,熟视无神气,以其字露也。东坡

  贫眼所惊

  唐人作富贵诗,多纪其奉养服容之盛,乃贫眼所惊耳。如贯休诗云:“刻成筝柱雁相挨”,此下里鬻弹者皆有之。韦楚老诗云:“十幅红绡围夜玉。”十幅红绡,为帱不及四五尺,如何伸足,所谓不曾近富家儿。古今诗话

  知 音自荐附

  李义府

  唐李义府初召见,太宗令咏飞鸟诗曰:“日里飏朝彩,琴中闻夜啼。上林多少木,不得一枝栖。”太宗曰:我当全林借汝,岂惜一枝也。左右羡之。小说旧闻

  任 涛

  任涛,豫章人。诗名早著,有“露溥沙鹤起,人卧钓舡流。”他皆仿此。数举,败于垂成。李常侍骘廉间江西时,与放乡里之役。民俗互有论列。骘判:江西界内,风有诗得似涛者,即与免放色役,不止一任涛矣。摭言

  冯道明

  雍陶知简州,自比谢宣城、柳吴兴,宾至则挫辱,投贽者少得见之。冯道明下第请谒,绍阍者曰:与太守故旧。及见,呵责曰:与公昧平生,何故旧之有。道明曰:诵公诗得相见,何隔平生。遂吟雍诗曰:“立当青草人先见,行傍白莲鱼未知。”“闭门客到常疑病,满院花开未是贫。”“江声秋入峡,雨气夜侵楼。”雍厚之。古今诗话

  韩 翃

  唐德宗时制诰阙人,中书两进人,御笔不点。又请之,上批曰:与韩翃。时有与翃同姓名者,为江淮刺史,又具二人同进。上复批曰:“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青烟散入五侯家”,与此韩翃。本事诗

  项 斯

  杨祭酒尝见江表士人项斯诗,赠之诗云:“度度见君诗句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相逢说项斯。”由是四方知名。古今诗话

  白乐天

  乐天初举,名未振,以歌诗投顾况,况戏之曰:长安物贵,居大不易。及读至原上草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曰:有句如此,居亦何难?老夫前言戏之耳!古今诗话

  赵倚楼

  杜紫微览赵渭南早秋诗云:“残星几点雁横寒,长笛一声人倚楼。”因目之为赵倚楼。古今诗话

  谢蝴蝶

  谢学士吟蝴蝶诗三百首,人呼为谢蝴蝶。其间绝有佳句,如“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又曰:“江天春晚暖风细,相逐卖花人过桥。”古诗有“陌上斜飞去,花间倒翅回。”又云:“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终不若谢句意深远。古今诗话

  鲍孤雁

  鲍当为河南府法曹,尝忤知府薛映,因赋孤雁诗,所谓“天寒稻粱少,万里孤难进。不惜充君厨,为带边城信。”薛大称赏,因号鲍孤雁。司马文正诗话

  夏英公

  夏郑公竦以父殁王事,得三班差使,然自少好读书,攻为诗。一日,携所业,伺宰相李文靖沆退朝,拜于马首而献之。文靖读其句,有“山势蜂腰断,溪流燕尾分”之句,深爱之。终卷皆佳句。翊日,袖诗呈真宗。及叙死事之后,乞与换文资,遂改润州金坛主簿。东轩笔录

  王文穆

  王文穆钦若未第时,寒窘,依幕府家。时章圣以寿王尹开封,一日晚过其家,左右不虞王至,亟取纸屏障风,王顾屏间一联云:“龙带晚烟归洞府,雁拖秋色入衡阳。”大加赏爱曰:此语落落有贵气,何人诗也?对曰:某门客王钦若。王遽召之,一见钦其风素;其后信任颇专,致位上相,风云之会,实基于此焉。西清诗话

  王 琪

  晏元献公赴杭州,道过维扬,憩大明寺,瞑目徐行,使侍史诵壁间诗板,戒其勿言爵里姓名,终篇者无几。又俾别诵一诗云:“水调隋宫曲,当年亦九成。哀音已亡国,废沼尚留名。仪凤终陈迹,鸣蛙只废声。凄凉不可问,落日下芜城。”徐问之,江都尉王琪诗也。召至同饭,又同步游池上。时春晚,已有落花,晏云:每得句书墙壁间,或弥年未尝强对;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能也。王应声曰:“似曾相识燕归来。”自此辟置,荐馆职,逐跻侍从。遗珠

  薛简肃公

  薛简肃公举进士时,挚谒冯魏公,首篇有“囊书空自负,早晚达明君”之句。冯掩卷而谓之曰:不知秀才所负何事?读至第三篇春诗云:“千林如有喜,一气自无私。”乃曰:秀才所负者如此!东斋记事

  荆公以三诗取三士

  复斋漫录云:王公韶少日,读书于庐山东林裕老庵,庵前有老松,因赋诗云:“绿皮皴剥玉嶙峋,高节分明似古人。解与乾坤生气概,几因风雨长精神。装添景物年年别,摆捭穷愁日日新。惟有碧霄云里月,共君孤影最相亲。”王荆公为宪江东,过而见之,大加称赏,遂为知己。苕溪渔隐曰:蔡宽夫诗话云:卢龙图秉少豪逸,熙宁初游京师,久不得调,尝作诗曰:“青衫白发病参军,旋粜黄粮置酒樽。但得有钱留客醉,那须骑马傍人门!”荆公一见曰:此定非碌碌者。即荐用之,前此盖未尝相识也。又石林诗话云:刘季孙初以右班殿直监饶州酒,荆公为宪江东,巡历至饶,按酒务,始至厅事,见小屏间有题小诗曰:“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傍人应不解,杖藜携酒看支山。”大称赏之。即召与语,嘉叹久之。升车而去,不复问务事。荆公以三诗取三士,其乐善之心,今人所未有也。吾故表而出之。

  葛敏修

  山谷南迁,还,至南华竹轩,亦令侍史诵诗板。有一绝云:“不用山僧供帐迎,世间无此竹风清,独拳一手支颐卧,偷眼看云生未生?”称叹不已,徐视姓名曰,果吾学子葛敏修也。复斋

  贺方回

  贺方回题一绝于定林寺云:“破冰泉脉漱篱根,坏衲遥疑挂树猿。蜡屐旧痕寻不见,东风先为我开门。”舒王见之,大称赏,缘此知名。王直方诗话

  苏后湖

  苏伯固之子名庠,字养直,作清江曲云:“属玉双飞水满塘,菰蒲深处浴鸳鸯。白蘋满棹归来晚,秋着芦花一片霜。扁舟系岸依林樾,萧萧两鬓吹华发。万事不理醉复醒,长占烟波弄明月。”坡曰:若置在李太白集中,谁疑其非!王直方诗话

  曹 翰

  曹武毅公翰平江南归环卫,数年不调。一日内宴,侍臣皆赋诗,翰以武人独不预,乃陈曰:臣少亦学诗,乞应诏。太宗曰:卿武人,以刀字为韵。因以寄意曰:“三十年前学六韬,英名常得预时髦。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云高。庭前昨夜秋风起,羞见蟠花旧战袍。”青箱杂记

  伍 乔

  伍乔、张洎,少相友善。张为翰林学士,眷宠优异;伍为歙州通判,作诗寄张,戒去仆曰:张游宴时投之。一日,张与僚友近郊会燕欢甚,仆投诗,诗云:“不知何处可消忧,公退携壶即上楼。职事久参侯伯幕,梦魂长绕帝王州。黄山向晚盈轩翠,黟水含春绕郡流。遥想玉堂多暇日,花时谁伴出城游!”得咏动容久之,为言于上,召还为考功员外郎。诗史

  刘子先

  章子厚尝与刘子先定有场屋之旧,又颇相厚善。隔阔十年,子厚拜相,亦不通问,寄书诮其相忘远引之意。子先以诗谢曰:“故人天上有书来,责我疏愚唤不回。两处共瞻千里月,十年不寄一枝梅。尘泥自与云霄隔,弩马难追德骥才。莫谓无心向门下,也曾终夕望三台。”公得诗甚喜,即召为宰属,遂迁户部侍郎。高斋诗话

  龙太初

  郭功父方与荆公坐,有一人展刺云:诗人龙太初。功父勃然曰:相公前敢称诗人,其不识去就如此!荆公曰:且请来相见。既坐,功父曰:贤道能作诗,能为我赋乎?太初曰:甚好。功父曰:只从相公请个诗题。时方有一老兵,以沙捺铜器。荆公曰:可作沙诗。太初不顷刻诵曰:“茫茫黄出塞,漠漠白铺汀。鸟去风平篆,潮回日射星。”功父阁笔。太初缘此,名闻东南。王直方诗话

  姚嗣宗

  华州狂子张元,天圣间坐累终身,每托兴吟咏。如雪诗:“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咏白鹰诗:“有心待搦月中兔,更向白云头上飞。”怪谲类是。后窜夏国,教元昊为边患,朝廷方厌兵,时韩魏公抚陕右,书生姚嗣宗献崆峒山诗,有云:“踏碎贺兰石,扫清西海尘。布衣能办此,可惜作穷鳞。”顾谓僚属曰:此人若不收拾,又一张元矣。因表荐官之。西清诗话

  白马诗

  王曾献金陵牧薛大夫白马诗:“白马披丝练一团,今朝被绊欲行难。雪中放去唯留迹,月下牵来只见鞍。向北长鸣天外远,临风斜坠耳边寒。自知毛骨还应异,更请王良子细看。”云溪友议

  毛国英

  毛国英,泽民之从子也,以诗自鸣。尝经岳侯驻兵之地,江禁方严,国英投诗云:“铁锁沉沉截碧江,风旗猎猎驻危樯。禹门纵使高千尺,放过蛟龙也不妨。”侯曰:诗人也,委舟以渡之。

 

 

    ●卷之十一

 

  诗 病

  诗病有八沈约

  一曰平头 第一、第二字不得与第六、第七字同声。如“今日良宴会,欢乐莫具陈。”“今”、“欢”皆平声。

  二曰上尾 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如“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草”“柳”皆上声。

  三曰蜂腰 第二字不得与第五字同声。如“闻君爱我甘,窃欲自修饰。”“君”、“甘”皆平声,“欲”、“饰”皆入声。

  四曰鹤膝 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声。如“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来”、“思”皆平声。

  五曰大韵 如“声”、“鸣”为韵,上九字不得用“惊”、“倾”、“平”、“荣”字。

  六曰小韵 除本一字外,九字中不得有两字同韵。如“遥”、“条”不同。

  七曰旁纽,八曰正纽 十字内两字叠韵为正纽,若不共一纽而有双声,为旁纽。如“流”、“久”为正纽,“流”、“柳”为旁纽。

  八种惟上尾、鹤膝最忌,余病亦皆通。

  细较诗病

  圣俞语予曰:严维诗“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怡荡,如在目前。又刘贡父诗话云:此一联细细较之,“夕阳迟”则系“花”,“春水慢”不须“柳”也。如老杜“深山催短景,乔木易高风”,则了无瑕颣。苕溪渔隐曰:“春水慢”不须“柳”,此真确论;但“夕阳迟”则系“花”,此论殊非是。盖“夕阳迟”乃系于“坞”,初不系“花”。以此言之,则“春水慢”不必“柳塘”,“夕阳迟”岂独“花坞”哉!余尝爱西清诗话载吴越王时,宰相皮光业每以诗为己任,尝得一联云:“行人折柳和轻絮,飞燕衔泥带落花。”自负警策,以示同僚。众争叹誉,裴光约曰:二句偏枯,不为工。盖柳当有絮,泥或无花。此论乃得诗之膏肓矣。六一居士诗话

  至宝丹

  王岐公诗喜用金玉珠碧,以为富贵。而其兄谓之至宝丹也。后山诗话

  点鬼簿算博士

  王、杨、卢、骆有文名,人议其疵曰:杨好用古人姓名,谓之点鬼簿;骆好用数对,谓之算博士。玉泉子

  倒用字

  和东坡金山诗云:“云峰一隔变炎凉,犹喜重来饭积香。”维摩经云:维摩诘往上方,有国号香积,以众香钵盛满香饭,悉饱众会。故今僧舍厨名“香积”,二字不可颠倒也。渔隐

  狂 怪

  石介作三豪诗,略云:“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杜默豪于歌”也。永叔亦赠默诗云:“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默之歌少见于世,初不知之。后闻其篇云:“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推倒杨朱墨翟,扶起仲尼周公。”皆此等语。甚矣,介之无识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恶争名,且为介讳也。吾观杜默豪气,正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瘴死牛肉,醉饱后发者也。作诗狂怪,至卢仝、马异极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东坡

  金山诗

  陈无己诗话谓:平甫以杨蟠金山寺诗为庄宅牙人话,解量四至,诗云:“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然余观荆公金山诗前四句亦类此:“天末海云横北固,烟中沙岸似西兴。已无舡舫犹闻笛,远有楼台只见灯。”苕溪渔隐曰:平甫游金山诗云:“北固山连三楚尽,中泠水入九江深。”平甫讥杨蟠诗,反自作此等语,何耶。复斋漫录

  方池诗

  西头供奉官钱昭度曾咏方池,诗云:“东道主人心匠巧,凿开方石贮涟漪。夜深却被寒星映,恰似仙翁一局棋。”有轻薄子见而笑曰:此所谓“一局黑全输”也。遯斋闲览

  樱桃诗

  唐自四月一日寝庙荐樱桃后,颁赐百官各有差。摩诘诗:“归鞍竞带青丝笼,中使频倾赤玉盘。”退之诗:“香随翠笼擎初重,色映银盘泻未停。”二诗语意相似。摩诘诗浑成,胜退之诗。樱桃初无香,退之以香言之,亦是语病。渔隐

  水仙诗

  水仙花诗云:“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暗香已压酴醿倒,只比寒梅无好枝。”第水仙花初不在水中生,欲形容水字,反成语病。渔隐

  竹 诗

  东坡有言:世间事忍笑为易,惟读王祈大夫诗不笑为难。祈尝谓东坡云:有竹诗两句,最为得意。因诵曰:“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坡曰:好则极好,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王直方诗话

  中秋月

  陈纯字元朴,莆田人。因游桃源,中秋夜遇玉源、灵源、桃源三夫人。玉源令纯举中秋月诗,纯言一联云:“莫辞终夕看,动是隔年期。”桃源曰:意虽佳,但不见中秋月,作七月十五夜亦可。桃源因作诗曰:“金吹扫天幕,无云方莹然。九秋今夕半,万里一轮圆。皓彩盈虚碧,清光射玉川。瑶樽休惜醉,幽意正绵绵。”青琐

  孤雁诗

  鲍当吟孤雁云:“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当时号为“鲍孤雁”。凡物有声而孤者皆然,何独雁乎。汉皋张君诗话

  雪诗蛙诗

  雪诗押“檐”字一联云:“败履尚存东郭指,飞花又舞谪仙檐。”“东郭指”正用雪事,出史记滑稽传。“谪仙檐”盖取李太白诗所谓“飞花送酒舞前檐”者,即无雪事矣。赠王子直诗云:“水底笙歌蛙两部,山中奴隶橘千头。”虽爱其语之工,然南史:孔德璋门庭之内,草莱不剪,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为陈蕃乎?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效陈蕃!即无笙歌之说。艺苑雌黄

  近 似

  高英秀者,吴越国人。与赞宁为诗友。口给好骂,滑稽,每见眉目有异者,必噂短于其后,人号恶喙薄徒。尝讥名人诗病云:李义山览汉史云:“王莽弄来曾半破,曹公将去便平沉。”定是破船诗。李群玉咏鹧鸪云:“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定是梵语诗。罗隐云:“云中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定是鬼诗。杜荀鹤云:“今日偶题题似著,不知题后更谁题。”此卫子诗也,不然,安有四蹄。赞宁笑谢而已。西清诗话

  程师孟知洪州,于府中作静堂,自爱之,无日不到。作诗题于石曰:“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长是点灯来。”李元规见而笑曰:此乃是登溷之诗乎!东轩笔录

  罗隐题牡丹云:“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曹唐曰:此乃咏子女障子耳。隐曰:犹胜足下作鬼诗。乃诵唐汉武要王母诗云:“树底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岂非鬼诗耶!丹阳集

  圣俞尝云:诗句义格虽通,语涉浅俗而可笑者,亦其病也。如“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本谓诗之好句难得耳,说者云:此是人家失猫儿,人以为笑。欧公诗话

  文潜赋虎图诗,末云:“烦君卫吾寝,振此蓬荜陋。坐令盗肉鼠,不敢窥白昼。”或云:此却是猫儿诗也。又大旱诗云:“天边赵盾益可畏,水底武侯方醉眠。”时人以为几于汤燖右军也。王直方诗话

  鹅腿子

  有举人以诗谒汴帅王智兴,智兴曰:“莫有鹅腿子否?”谓鹤膝也。卢氏杂说

  漫塘评刘启之诗病

  刘启之以诗自许,漫塘先生得其诗,读至韩蕲王庙诗中两句云:“皇天有意存赵孤,蕲王登坛鬼神泣。”先生掩卷曰:此未识作诗法也。诗家以杜少陵称首,正谓其无一篇不寓尊君敬上之意,如北征诗云:“桓桓陈将军,仗义奋忠烈。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洗兵马云:“成王功大心转小,郭相谋深古来少。司徒清鉴悬明镜,尚书气与秋天杳。”先后重轻,非苟作也。今顾指高宗为赵孤,谓皇天眷命,有意存赵孤,而蕲王登坛,鬼神便泣,气势却如此其盛!毋乃抑君父之太过,而扬臣子之已甚乎!语录

  碍 理

  害 理

  澧阳道傍有甘泉寺,因莱公、丁谓曾留行记,从而题咏者甚众,碑牌满屋。孙讽有“平仲酌泉曾顿辔,谓之礼佛遂南行。高堂下瞰炎荒路,转使高僧薄宠荣”。人独传道,余独恨其语无别,自古以直道见黜者多矣,岂皆贪宠荣者哉!又有人云:“此泉不洗千年恨,留与行人戒覆车。”害理尤甚。莱公之事,亦例为覆车乎!因过之,偶为数韵,其间有云:“已凭静止鉴忠精,更遣清冷洗谗喙。”盖指二公也。溪

  句好而理不通

  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如“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燕归。”诚为佳句矣,但进谏必以章疏,无用稿之理。唐人有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撞钟时!如贾岛哭僧云:“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时谓之烧杀活和尚,此尤可笑。若“步随青山影,坐学白塔骨。”又“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皆是岛诗,何精粗顿异!欧公诗话

  碍 理

  潘大临,字邠老,有登汉阳高楼诗曰:“两屐上层楼,一目古本作日略千里。”说者以为著屐岂可登楼!又尝赋潘庭之清逸楼诗,有云:“归来陶隐居,拄颊西山云。”或谓:既已休官,安得手板而拄之也!王直方诗话

  长恨歌古柏行

  白乐天长恨歌云:“峨眉山下少人行。”峨眉在嘉州,与幸蜀全无交涉。杜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是径十尺,无乃太细长乎!皆文章之病也。

  鹧鸪诗

  林逋云:“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钩辀格磔,谓鹧鸪声也。诗话笔谈皆美其善对,然鹧鸪未尝栖木而鸣,惟低飞草中。孙莘老知福州,有荔枝十绝,句云:“儿童窃食不知禁,格磔山禽满院飞。”盖谱言荔枝未经人摘,百禽不敢近;或已经摘,飞鸟蜂蚁竞来食之;或谓鹧鸪既不登木,又非庭院之禽,性又不嗜荔枝,夏月即非鹧鸪之时。语意虽工,亦诗之病也。

  鹭鸶诗

  张仲达咏鹭鸶诗云:“沧海最深处,鲈鱼衔得归。”张文宝曰:佳则佳矣,争奈鹭鸶嘴脚太长也。荆湖近事

  邑人诗

  方谔有赠邑令诗云:“琴弹永日得古意,印锁经秋生藓痕。”句虽佳,但印上不是生藓处,不若前辈诗云:“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花村。”思清句雅,又见令之教化仁爱,民乐于耕耨,且无盗贼之警也。翰府名谈

  考 证

  少陵与太白,独厚于诸公,凡言太白十四处,至云:“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其情好可想。遯斋闲览谓二人名既相逼,不能无相忌。是以庸俗之见而度贤哲之心也。予故不得不辨。

  古诗十九首,非止一人之诗也。“行行重行行”,乐府以为枚乘作,则其他可知矣。

  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玉台作两首,自“越鸟巢南枝”以下,别为一首,当以选为正。

  文选长歌行只有一首“青青园中葵”者,郭茂倩乐府有两首,次一首乃“仙人骑白鹿”者。“仙人骑白鹿”之篇,予疑此词“岧岧山下亭”以下,其义不同,当又别是一首。郭茂倩不能辨也。

  文选“饮马长城窟”,古词无人名,玉台以为蔡邕作。

  古词之不可读者,莫如巾舞歌,文义漫不可解。

  又古将进酒、芳树、石榴、豫章行等篇,皆使人读之茫然,又朱露、雉子班、艾如张、思悲翁、上之回等,只二三句可解,宁非岁久文字讹舛而然耶!

  木兰歌“促织何唧唧”,文苑英华作“唧唧何切切”,又作“呖呖”,乐府作“唧唧复唧唧”,又作“促织何唧唧”,当从乐府也。

  “愿驰千里足”,郭茂倩乐府“愿借明驼千里足”,酉阳杂俎作“愿驰千里明驼足”,渔隐不考,妄为之辨。

  木兰歌,文苑英华直作韦元甫名,考郭茂倩乐府有两篇,其后篇乃元甫所作也。

  木兰歌最古,然“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之语,已似太白,必非汉魏人也。

  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

  诸葛孔明梁甫吟:“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乐府解题作“遥望阴阳里”,今青州有阴阳里。“田疆古冶子”。解题作“田疆固野子”。

  南北朝人,惟张正见诗最多,而最无足省发。所谓虽多亦奚以为。

  西清诗话载晁文元家所藏陶诗,有问来使一篇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山下,今生几丛菊。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予谓此篇诚佳,然其体制气象,与渊明不类。得非太白逸诗,后人谩取以入陶集耶?

  文苑英华有太白代寄翁参枢先辈七言律一首,乃晚唐之下者。又有五言律三首,其一送客归吴,其二送友生归峡中,其三送袁明甫任长江,集本皆无之。其家数在大历、正元间,亦非太白之作。又有五言雨后望月一首,望夫石一首,冬日归旧山一首,皆晚唐之语,又有“秦楼出佳丽”四句,亦不类太白,皆是后人假名也。

  文苑英华有送史司马赴崔相公幕一首云:“峥嵘丞相府,清切凤凰池。羡尔瑶台鹤,高楼璚树枝。归飞晴日好,吟弄惠风吹。正有乘轩乐,初当学舞时。珍禽在罗网,微命若游丝。愿托周周羽,相衘汉水湄。”此或太白之逸诗也。不然,亦是盛唐人作。

  太白集中少年行,只有数句类太白,其他皆浅近浮俗,非太白之作,必误入也。

  “酒渴爱江清”一诗,文苑英华作畅当,面黄伯思注杜集,编作少陵诗,非也。

  “迎旦东风骑蹇驴”,决非唐人气象,只似白乐天言语。今者世俗图画,以为少陵诗,渔隐亦辨其非矣。而黄伯思编入杜集,非也。

  少陵有避地逸诗一首云:“避地岁时晚,窜身筋骨劳。诗书逐墙壁,奴仆亦旌旄。行在近闻信,此生随所遭。神尧旧天下,会见出腥臊。”题下公自注云:至德二载丁酉作。此则真少陵语。今书市诸本,并不见有。

  旧蜀本杜诗并无注释,虽编年而不分古、近二体,其间略有公自注而已。今豫章库本,以为翻镇江蜀本,虽无杂注,又分古律,其编年亦且不同。近宝庆间南海漕台新刊杜集,亦以为蜀本虽删去假坡之注,亦有王原叔以下九家,而赵注比他本最详,皆非旧蜀本也。

  杜集注中“坡曰”者,皆是托名假伪。渔隐虽尝辨之,而人尚疑之,盖无至当之说,以指其伪也。今举一端,将不辨而自明矣:如“楚岫千峰翠”,注云:景差兰台春望:“千峰楚岫翠,万木郢城阴。”且五言始于李陵、苏武,或云枚乘,则汉以前五言古诗尚未有之;宁有战国时已有五言律句耶?观此,可以一笑而悟矣。亦幸其有此漏逗也。

  杜注中有“师曰”者,亦“坡曰”之类,其间半伪半真,尤为殽乱惑人。此深可叹。然具眼者,自默识之耳。

  崔灏渭城少年行,百家选作两首。自“秦川”以下,别为一首。郭茂倩乐府止作一首,文苑英华只作一首,当从乐府、英华为是。

  玉川子“天下薄夫苦耽酒”之诗,荆公百家选只作一篇,本集自“天上白日悠悠悬”以下,别为一首,当从荆公为正。

  太白诗“斗酒渭城边,垆头耐醉眠”者,乃岑参之诗,误入公集。

  太白塞上曲“骝马新跨紫玉鞍”者,乃王昌龄诗,亦误入。昌龄本有二篇,前篇乃“秦时明月汉时关”者也。

  孟浩然集,有赠孟郊一首,按东野乃正元、元和间人,而浩然终于开元二十八年,时代悬远;其诗亦不似浩然,必误入,不可不辨也。

  杜诗“五云高太甲,六月旷抟扶。”“太甲”之义,殆不可晓。得非高太乙耶?“乙”误为“甲”,盖亦相近。以“星”对“风”,庶从其类也。

  “杳杳东山携汉妓,泠泠修竹待王归。”“携汉妓”,无义理,疑是“携妓去”,盖子美于绝句每喜对偶耳。臆见如此,更俟宏识。

  荆公百家诗选,盖本于唐人英灵、间气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刘希夷、王适、韦述之诗,无少增损,次序亦同;孟浩然但增其数;储光羲后,方是荆公自去取。前卷读之尽佳,非其选择之精,盖盛唐人之诗,无不可观者。至于大历以后,其去取深不满人意;况唐人如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张曲江、贾至、王维、独孤及、韦应物、孙逖、祖咏、刘眘虚、綦毋潜、刘长卿、李长吉诸公,皆大名家;李、杜、韩、柳、元、白,以家有其集,故不载,而此集无之。荆公当时所选,但据宋次道家之所有耳。其序乃言:观唐诗者观此足矣,岂不诬哉!今人但以荆公所选,敛衽而莫敢议,可叹也!

  荆公有一家但取一二首而不可读者。如曹唐二首,其一首云:“年少风流好丈夫,大家望拜汉金吾。闲眠晓日听鶗鴂,笑倚春风仗辘轳。深院吹笙从汉婢,静街调马任奚奴。牡丹花不钩帘看,独凭红肌捋虎须。”此不足以书屏幛,但可与闾巷小人为文背之词。又买剑一首云:“青天露拔云霓泣,黑地潜擎鬼魅愁。”但可与巫师念诵也。

  唐人类集一代之诗,不特英灵、间气、极玄、又玄也。顾陶作唐诗类选,窦常有南薰集,韦縠有才调集,又有正声集,不记何人。有小选、集选、词苑琼华、雅言系述,其他必尚有之也。

  予尝见方子通墓志,言唐诗有八百家,子通所藏有五百家,今则世不见有。惜哉!

  柳子厚“渔翁夜傍西岩宿”之诗,东坡删去后二句,使子厚复生,亦必心服。

  谢脁“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广平听方藉,茂陵将见求。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予谓“广平听方藉,茂陵将见求”一联,亦可削去,只用八句,尤为浑然。不知识者以为如何?

 

 

    ●卷之十二

 

  品藻古今人物古今诗人虽各有评,而总论诸贤,不容类析者,复萃于此。

  韩 诗

  周诗三百篇,雅丽理训诰。曾经圣人手,议论安敢到!五言出汉时,苏李首更号。东都渐弥漫,泒别百川导。建安能者七,卓荦变风操。逶迤晋宋间,气象日凋耗。中间数鲍谢,比近最清澳。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后来相继生,亦各臻阃奥。有穷者孟郊,受材实雄骜。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好。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韩荐士诗

  诸公品藻相如

  举人过失难于当,其尤者,臧孙之犯门斩关,惟孟椒能数之。臧纥谓国有人焉,必椒也。其难如此!司马相如窃妻涤器,开巴蜀以困苦乡邦,其过已多,至于封禅书,则谄谀盖天性,不复自新矣。子美犹云:“竟无宣室召,徒有茂陵求。”李白亦云:“果得相如草,仍余封禅文。”和靖独不然,曰:“茂陵他日求遗稿,尤喜曾无封禅书。”言虽不迫,责之深矣。李商隐云:“相如解草长门赋,却用文君取酒钱。”亦舍其大,论其细也。举其大者,自西湖始;其后有讥其谄谀之态,死而不已。正如捕逐寇盗,先为有力者所获,搤其亢而骑其项矣,余人从旁助捶缚耳。溪

  六 代

  颜延之尝问鲍照:己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如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南史颜延之传“范云婉转清便,如流风回雪,丘迟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南史梁丘迟“江总伤于浮艳。”南史本传

  初日芙蓉弹丸脱手

  古人论诗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蓉”,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蓉”,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外。然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违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石林

  评鲍谢诸诗

  为诗欲词格清美,当看鲍照、谢灵运;浑成而有正始以来风气,当看渊明;欲清深闲淡,当看韦苏州、柳子厚、孟浩然、王摩诘、贾长江;欲气格豪逸,当看退之、李白;欲法度备足,当看杜子美;欲知诗之源流,当看三百篇及楚词、汉、魏等诗。前辈云:建安才六七子,开元数两三人。前辈所取,其难如此。予尝与能诗者论书止于晋,而诗止于唐;盖唐自大历以来诗人,无不可观者,特晚唐气象衰薾耳。雪浪斋日记

  品藻古今胜语

  “池塘生春草,园林变夏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诗之工,正在无所用意,卒然与景相遇,备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之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艰者,往往不悟。钟嵘诗评,论之最详,其略云:“思君如流水”,既非前所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若无故实;“明月照积雪”非出经史。古今胜语,多非假补,皆由直寻。颜延之、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太始中,文章殆同书钞,近任昉、王元长等,辞不贵奇,竞须新事,迩来作者,寝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牵联补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余每爱此言简切明白易晓,但观者未尝留意耳。自唐以后,既变以律体,固不能无拘窘;然苟大手笔,亦自不妨削锯于神志之间,斫轮于甘苦之外也。石林诗话

  历论诸家

  诗之兴作,兆基邃古:唐歌、虞咏,始载典谟;商颂、周雅,方陈金石。其后研志缘情,二京弥甚;含毫沥思,魏晋弥繁。李都尉怨鸯之词,缠绵巧妙;班婕妤霜雪之句,发越清迥。平子桂林,理在文外,伯喈翠鸟,意尽行间。河朔人物,王、刘为称首,洛阳才子,潘、左为觉先。乃若子建之牢笼群彦,士衡之藉甚当时,并文苑之羽仪,诗人之龟鉴。骆宾王为诗,格高指远,若在天上物外,神仙会集,云行鹤驾,想见飘然之状。李太白集

  左太冲诗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使人飘飘有世表意。宋子京

  鲍照渊明

  鲍照诗华而不弱,陶潜诗切事情,但不文耳。

  论子厚乐天渊明诗

  子厚之贬,其忧悲憔悴之叹,发于诗者,特为酸楚。闵己伤志,固君子所不免,然亦何至是!卒以愤死,未为达理也。乐天既退闲,放荡物外,若真能脱屣轩冕者;然荣辱得失之际,铢铢校量而自矜其达,每诗未尝不着此意,是岂真能忘之者哉!亦力胜之耳。惟渊明则不然,观其贫士、责子与其他所作,当忧则忧,遇喜则喜,忽然忧乐两忘,则随所遇而皆适,未尝有择于其间;所谓超世遗物者,要当如是而后可也。观三人之诗,以意逆志,人岂难见!以是论贤不肖之实,亦何可欺乎!蔡宽夫诗话

  韩 杜

  杜之诗,韩之文,法也。诗文各有体,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故不工耳。苏子瞻曰:子美之诗,退之之文,鲁公之书,皆集大成者也。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故可学。退之于诗,本无解处,以才高而好耳。渊明之为诗,写其胸中之妙耳。学杜不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乐天耳。后山诗话

  四家集

  王荆公以李太白、杜子美、韩退之、欧阳永叔诗编为四家集,以欧公居太白之上。公曰:太白词语迅快,然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冷斋夜话

  李杜诸人

  作诗者陶冶物情,体会光景,必贵乎自得。盖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强力至也。譬之秦武阳气盖全燕,见秦王则战掉失色;淮南王安虽为神仙,谒帝犹轻其举止:此岂由素习哉!余以谓少陵、太白,当险阻艰难,流离困踬,意欲卑而语未尝不高;至于罗隐、贯休,得意于偏霸,夸雄逞奇,语欲高而意未尝不卑。乃知天禀自然,有不能易也。西清诗话

  诗人各有所得

  诗人各有所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李白所得也。“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此老杜所得也。“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此韩愈所得也。荆公

  老杜之仁心优于乐天

  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云:“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乐天新制布裘云:“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新制绫袄成:“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皆伊尹自任一夫不获之辜也。或谓子美诗意,宁苦身以利人,乐天诗意,推身利以利人。二者较之,少陵为难。然老杜,饥寒而悯人饥寒者也。白氏,饱暖而悯人饥寒者也。忧劳者易生于善虑,安乐者多失于不思,乐天疑优。或人又谓曰:白氏之官稍达,而少陵尤卑。子美之语在前,而长庆在后。达者宜急而卑者可缓也。前者唱导,后者和之尔。同合而论,则老杜之仁心差贤矣。溪

  诗句伟丽

  七言之伟丽者: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寥无闻焉。直至永叔云:“苍波万古流不尽,白鸟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番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小生亦云:“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又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东坡

  气象雄浑句中有力

  七言难于气象雄浑,句中有力而纡余,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与“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之后,当恨无复继者。韩退之笔力最为杰出,然每苦意与语俱尽。和裴晋公破蔡州所谓“将军旧压三司贵,相国新兼五等崇。”非不壮也,然意亦尽于此矣。不若刘禹锡贺晋公留守东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风雨会中州。”远而大体也。石林

  评唐人诗

  唐自景云以前,诗人犹习齐梁之气,不除故态,率以纤巧为工。开元后格律一变,遂超然度越前古。当时虽李杜独据关键,然一时辈流,亦非大历、元和间诸人可跂望。如王摩诘,世固知之矣。独贾至未深称者。予尝观其五言,如:“极浦三春草,高楼万里心。楚山晴霭碧,湘水暮流深。忽与朝中旧,同为泽畔吟。停杯试北望,还欲泪沾襟。”又“越井人南去,湘川水不流。江边数杯酒,海内一孤舟。岭峤同迁客,京华即旧游。春心将别恨,万里共悠悠。”如此等类,使置老杜集中,虽明眼人恐未易辨也。蔡宽夫诗话

  裴迪丘丹

  王摩诘、韦苏州集载裴迪、丘丹唱和,其语皆清丽高胜,常恨不多见。如迪:“安禅一室内,左右竹亭幽。有法知不染,无言谁敢酬。鸟飞争向夕,蝉噪竟先秋。烦暑自兹退,清凉何处求。”如丹:“卖药有时至,自知往来疏。遽辞池上酌,新得山中书。步出芙蓉府,归乘觳觫车。猥蒙招隐作,岂愧班生庐。”其气格殆不减二人,非唐中叶以来嘐嘐以诗鸣者可比。乃知古今文士堙灭不得传于子孙者,不可胜数。然士各言其志,其隐显亦何足多较。观两诗趣尚,其胸中殆非汲汲于世者。正尔无闻,亦何所恨。其姓名偶见二人集,亦未必不为幸也。蔡宽夫诗话

  唐 人

  王右丞、韦苏州澄淡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道哉!贾浪仙诚有警句,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寒涩,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司空图

  方 干

  方干诗清润小巧,盖未升曹刘之堂,或者取之太过,余未晓也。王赞尝称之曰:锓肌涤骨,冰莹霞绚,嘉殽自将,不吮余隽,丽不葩芬,苦不癯棘,当其得志,倏与神会。孙郃尝称之曰:其秀也仙蕊于常花,其鸣也灵鼍于众响。其所作登灵隐峰诗云:“山叠云霞际,川倾世界东。”送喻坦之诗云:“风尘辞帝里,舟楫到家林。”此直儿童语也。寄喻凫云:“寒芜随楚尽,落叶渡淮稀。”而送喻坦之下第又云:“过楚寒方尽,浮淮月正沉。”赠路明府诗云:“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而赠喻凫又云:“才吟五字句,又白几茎须。”称心寺中岛云:“云接停猿树,花藏浴鹤泉。”而寄越上人又云:“窗接停猿树,岩飞浴鹤泉。”其语言重复如此,有以见其窘也。至于“野渡波摇月,空城雨翳钟。”“白猿垂树窗边月,红鲤惊钩竹外溪。”“义行相识处,贫过少年时”等句,诚无愧于孙、王所赏。韵语阳秋

  苦吟句蹈袭句

  陈去非尝谓余言:唐人皆苦思作诗,所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句向夜深得,心从天外归”;“蟾蜍影里清吟苦,舴艋舟中白发生”之类者是也。故造语皆工,得句皆奇,但韵格不高,故不能参少陵之逸步。后之学诗者,倘能取唐人语而掇入少陵绳墨步骤中,此速肖之术也。余尝以此语少蕴,少蕴云:李益诗云:“开门风动竹,疑是故人来。”沈亚之诗云:“徘徊花上月,虚度可怜宵。”皆佳句也。郑谷掇取而用之,乃云:“睡轻可忍风敲竹,饮散那堪月在花。”真可与李、沈作仆奴。由是论之,作诗者兴致先自高远,则去非之言可用;倘不然,便与郑都官无异。

  欲识为诗苦,秋霜苦在心。杜牧之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杜诗

  搜天干地觅诗情。元稹白集序

  擅 场

  唐人燕集必赋诗,推一人擅场。郭暧尚升平公主盛集,李端擅场;送刘相巡江淮,钱起擅场。李肇国史补

  诗中有助语

  诗中有助语:若“床头历日无多子”,“借问别来太瘦生”之句,“子”与“生”字初不当轻重。漫叟诗话

  诗言志

  孙少述栽竹诗曰:“更起粉墙高百尺,莫令墙外俗人看。”晏临淄曰:“何用粉墙高百尺,任教墙外俗人看。”处士之节,宰相之量,各言其志。

  萧 悫

  萧悫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其萧散宛然在目。何逊诗清巧,多形似之言,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之气,不及刘孝绰之雍容也。孝绰以谢脁诗置几案间,动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亦复如此。颜氏家训

  蔡伯衲诗评

  柳子厚诗雄深简澹,迥拔流俗,至味自高,直揖陶谢,然似入武库,但觉森严。王摩诘诗浑厚一段,覆盖古今,但如久隐山林之人,徒成旷淡。杜少陵诗自与造化同流,孰可拟议。至若君子高处廊庙,动成法言,恨终欠风韵。黄太史诗妙脱蹊迳,言侔鬼神,唯胸中无一点尘,故能吐出世间语,所恨务高,一似参曹洞下禅,尚堕在玄妙窟里。东坡公诗天才宏放,宜与日月争光,凡古人所不到处,发明殆尽,万斛泉源,未为过也。然颇恨方朔极谏,时杂滑稽,故罕逢蕴藉。韦苏州诗如浑金璞玉,不假雕琢成妍,唐人有不能到。至其过处,大似村寺高僧,奈时有野态。刘梦得诗法则既高,滋味亦厚,但正若巧匠矜能,不见少拙。白乐天诗自擅天然,贵在近俗,恨如苏小虽美,终带风尘。李太白诗逸态凌云,照映千载,然时作齐梁间人体段,略不近温厚。韩退之诗山立霆碎,自成一法,然譬之樊侯冠佩,微露粗疏,与柳州诗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非轻荡也。薛许昌诗天分有限,不逮诸公远矣。至合人意处,正若刍豢,时复咀嚼自佳。王介甫诗虽乏风骨,一番去清新,似方学语小儿,酷令人爱。欧阳公诗温丽深稳,自是学者所宗,然似三馆画手,未免多与古人传神。杜牧之诗风调高华,片言不俗,有类新及第少年,略无少退藏处,固难成一唱而三叹也。右此十四公,皆吾平生宗师,追仰所不能及者,留心既久,故间得以议之。至若古今诗人,自是珠联玉映,则又有不得而知也已。西清诗话

  评本朝诸贤诗

  芸叟尝评诗云:永叔之诗如春服乍成,酦醅乍熟,登山临水,竟日忘归。王介甫之诗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人皆闻见,难可着摸。石延年之诗如饥鹰夜归,岩木春拆。苏东坡之诗如武库初开,矛戟森然,一一求之,不无利钝。梅舜俞之诗如深山道人,草衣木食,王公见之,不觉屈膝。郭功甫之诗如大排筵席,二十四味,终日揖逊,求其适口者少矣。芸叟之论公否未敢必。然观东坡所记芸叟西征途中诗,止云;张舜民通练西事,稍能诗而已。则东坡盖不以善诗待芸叟耶。复斋漫录

  温公忠义之志

  温公居洛,当初夏,赋诗曰:“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爱君忠义之志概,见于诗矣。东坡

  王苏黄杜

  诗欲其好,则不能好矣。王介甫以工,苏子瞻以新,黄鲁直以奇;而杜子美之诗,奇、常、工、易、新、陈,莫不好也。后山集

  王黄晚年诗

  东坡尝以所作小词示无咎、文潜,曰:何如少游?二人皆对云:少游诗似小词,先生小词似诗。陈无己云;荆公晚年诗伤工,鲁直晚年诗伤奇。王直方诗话

  苏 黄

  晦庵云:苏、黄只是今人诗,苏才豪,黄费安排。

  韩无咎

  晦庵云:韩无咎诗,做着者尽和平,有中原之旧,无南方啁哳之音。

  苏子美吕吉甫

  子美诗:“笠泽鲈肥人脍玉,洞庭橘熟客分金。”吕吉甫诗:“鱼出清波庖脍玉,菊含寒露酒浮金。”苏胜于吕,盖“人”、“客”两字,虽无亦可。

  慈母溪

  徐师川言作诗自立意,不可蹈袭前人,因诵其所作慈母溪诗;且言:慈母溪与望夫山相对,望夫山诗甚多,而慈母溪古今无人题诗。末两句云:“离鸾只说闺中事,舐犊那知母子情。”吕氏童蒙训

  四 雨

  介甫云:“梨花一枝春带雨”,“桃花乱落如红雨”,“朱帘暮卷西山雨”,皆警句也。然不若“院落深沉可花雨”为佳。予谓“杏花雨”固佳,然而“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却于风月上写出柳絮梨花,尤有精神。然尝欲转移两句,作“溶溶院落梨花月,淡淡池塘柳絮风”,此老杜“红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格也。休斋

  先得之句

  曼卿一日春初,见阶砌初生之草,其屈如钩,而颜色未变,因得一句云:“草屈金钩绿未回”,遂作早春一篇,旬日方足成。曰:“檐垂冰箸晴先滴,草屈金钩绿未回。”其不逮先得之句远甚。始知诗人一篇之中,率是先得一联或一句,其最警拔者是也。桐江诗话

  谢伯景

  欧阳文忠公诗话,称谢伯景之句如“园林换叶梅初熟”,不若“庭草无人随意绿”也。“池馆无人燕学飞”,不若“空梁落燕泥”也。盖伯景句意凡近,似所谓西昆体,而王胄、薛道衡峻洁可喜也。隐居诗话

  田舍翁火炉头之作

  沈彬好评诗,李建勋匿孙鲂于斋中,伺彬至,以鲂诗访之。彬曰:此非有风雅,但得田舍翁火炉头之作尔。鲂遽出,让彬曰:非有风雅,固闻命矣;拟田舍翁,无乃太过乎!彬笑曰:子夜坐句云:“划多灰渐冷,坐久席成痕。”此非田舍翁火炉上所作而何?阖坐大笑。

  诗可以观人

  吕献可诲尝云:丁谓诗有“天门九重开,终当掉臂入”,王元之禹偁读之曰:入公门犹鞠躬如也,天门岂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后果如其言。高斋诗话

  古 诗

  晦庵之论

  古诗须看西晋以前,如乐府诸作皆佳。

  诚斋之论

  五言古诗,句雅淡而味深长者,陶渊明、柳子厚也。如少陵羌村、后山送内,皆有一唱三叹之声。

  诚斋评五言长韵

  五言长韵古诗,如白乐天游悟真寺诗一百韵,真绝倡也。

  诚斋评五言长韵要典雅重大

  褒颂功德五言长韵律诗,最要典雅重大,如杜子美云:“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八荒开寿域,一气转洪钧。”又“碧瓦初寒外,金茎一气旁。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李义山云:“帝作黄金阙,天开白玉京。有人扶太极,是夕降元精。”

  诚斋评七言长韵

  七言长韵古诗,如杜少陵丹青引、曹将军画马、奉先县刘少府山水障歌等篇,皆雄伟宏放,不可捕捉。学诗者于李、杜、苏、黄诗中求此等类,诵读沈酣,深得其意味,则落笔自绝矣。

  律 诗

  陵阳论王介甫律诗

  王介甫律诗甚是律诗,篇篇作曲子唱得。盖声律不止平侧二声,当分平上去入四声,且有清浊,所以古人谓之吟诗,声律即吟咏乃可也。仆曰:鲁直所谓诗须皆可弦歌,公之意也。室中语

  金针诗格

  第一联谓之“破题”,欲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又如海鸥风急,鸾凤倾巢,浪拍禹门,蛟龙失穴。第二联谓之“颌联”,欲似骊龙之珠,善抱而不脱也。亦谓之“撼联”者,言其雄赡道疑遒字误劲,能捭阖天地,动摇星辰也。第三联谓之“警联”,欲似疾雷破山,观者骇愕,搜索幽隐,哭泣鬼神。第四联谓之“落句”,欲如高山放石,一去不回。

  诚斋非金针

  诚斋以为不然。诗已尽而味方永,乃善之善也。子美重阳诗云:“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夏日李尚书期不赴云:“不是尚书期不顾,山阴野雪兴难乘。”

  诚斋评七言律

  七言褒颂功德,如少陵、贾至诸人倡和早朝大明宫,乃为典雅重大。和此诗者,岑参云:“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最佳。

  绝 句

  诚斋之论

  五七字绝句,最少而难工,虽作者亦难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于此。如李义山忧唐之衰云:“夕阳无限好,其奈近黄昏。”如“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如“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如“莺花啼又笑,毕竟是谁春。”唐人铜雀台云:“人生富贵须回首,此地岂无歌舞来。”皆佳句也。如介甫云:“更无一片桃花在,为问春归有底忙。”“只是虫声已无梦,五更桐叶强知秋。”“百啭黄鹂看不见,海棠无数出墙头。”“暗香一阵连风起,知有蔷薇涧底花。”不减唐人。然鲜有四句全好者。杜牧之云:“清江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长送钓舡归。”唐人云:“树头树尾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韩渥云;“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蔷薇花在否,侧卧卷帘看。”介甫云:“水际柴门一半开,小桥分路入青苔。背人照影无穷柳,隔屋吹香并是梅。”东坡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四句皆好矣。

 

 

    ●卷之十三

 

  三百篇

  晦庵谓学诗者必本之三百篇

  诗之为经,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学诗者当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德性显微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于此矣。

  三百篇,情性之本。离骚,词赋之宗。学诗而不本于此,是亦浅矣。

  晦庵论读诗看诗之法

  诗须是沉潜讽诵,玩味义理,咀嚼滋味,方有所益。

  须是先将诗来吟咏四五十遍了,方可看注。看了又吟咏三四十遍,使意思自然融液浃洽,方有见处。

  诗全在讽诵之功。

  看诗不须着意去里面分解,但是平平地涵泳自好。

  因论诗曰:古人情意温厚宽和,道得言语自恁地好。

  看诗义理外,更好看他文章。

  诗,古之乐也。亦如今之歌曲,音各不同。

  晦庵论国风雅颂

  大率国风是民庶所作之诗,雅是朝廷之诗,颂是宗庙之诗。

  晦庵论六义

  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此一条乃三百篇之纲领管辖。风、雅、颂者,声乐部分之名也。风则十五国风、雅则大小雅、颂则三颂也。赋、比、兴则所以制作风、雅、颂之体也。赋者直陈其事,如葛覃、卷耳之类是也。比者以彼状此,如螽斯、绿衣之类是也。兴者托物兴词,如关雎,兔罝之类是也。盖众作虽多,而其声音之节,制作之体,不外乎此。故大师之教国子,必使之以是六者三经而三纬之,则凡诗之节奏指归,皆将不待讲说,而直可吟咏以得之矣。

  溪论四始六义

  古今论四始、六义者多矣,无若伊上老人之说当也。若如郑说,则二者相乱:风、雅、颂既重出,赋、比、兴终无归着。四始者,言风、赋、雅、颂之四种。六义则凡诗中皆有此六义也。一曰风,非国风之风;五曰雅,六曰颂,非大雅、小雅之雅,商颂、周颂之颂也。诗固云:风、风也,教也。凡风化之所系,皆风也。赋者铺陈其事,比者引物连类,兴者因事感发,雅者陈其正理,颂者美而祝之。以诗考之,则“采采卷耳,不盈倾筐”为兴,“天上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原误作寻好是懿德”为雅也。自汉以来,各自立一家之体,则诗人之风,如建安之风豪健,晋宋之风放荡,齐梁之风流丽,其余随其所长,各自为一家之风。然古人不必指事言情,而后鉴戒。其刚柔、缓急、喜怒、哀乐之间,风教存乎其中矣。所以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感人也远,入人也深。自诗人之后失其本。余五者古今甚同,不可移易。立此六义,该括尽矣。毛公解诗,多云:兴也,与郑说便自不同。然则古人之论殆如此。自郑氏以来,遂汨之也耶。

  陵阳发明思无邪之义

  仆尝论为诗之要。公曰:诗言志,当先正其心志,心志正,则道德仁义之语、高雅淳厚之义自具。三百篇中有美原误作羞有刺,所谓“思无邪”也。先具此质,却论工拙。室中话

  楚 词

  晦庵论楚词

  楚词平易,后人学做者反艰深了,都不可晓。

  离骚初无奇字,只恁说将去,自是好。后来如鲁直恁地着气力做,只是不好。

  古赋须熟看屈、宋、韩、柳所作,乃有进步处。入本朝来,骚学殆绝。秦、黄、晁、张之徒,不足学也。

  诗音律是自然如此,这个与天通。古人音韵宽,后人分得密,后隔了。离骚句中,发两个例在前:“朕皇考曰伯庸”、“庚寅吾以降洪”、“又重之以修能耐”、“纫秋兰以为佩”,后人不晓,却谓只此两韵如此。某有楚辞叶韵,作子厚名氏,刻在漳州。

  荀卿所作成相,凡三章,杂陈古今治乱兴亡之效,托声诗以风时君,若将以为工师之诵于贲之规者。其词亦托于楚而作,颇有补于治道。

  越人歌乃楚王之弟鄂君,泛舟于新波之中,榜枻越人拥棹而歌此词。其义鄙亵不足言。特以其自越而楚,不学而得其余韵,且于周师六诗之所为兴者,亦有契焉。知声诗之体,古今共贯,胡越一家,有非人之所能为者。

  司马相如之文,能侈而不能约,能謟而不谅。其上林、子虚之作,既以夸丽而不得入于楚词。大人之于远游,其渔猎又泰甚,然亦终归于谀也。特长门赋、哀二世赋为有讽谏之意。而哀二世赋所为作者,正当时之商监,尤当倾意极言,以寤主听。顾乃低徊局促,而不敢尽其词焉,亦足以知其阿意取容之可贱也。不然,岂其将死,而犹以封禅为言哉。

  顾况诗有集,然皆不及其见于韦应物诗集者之胜。归来子录其楚词三章,以为可与王维相上下,予读之信然。然其朝上清者有曰:“利为舟兮灵为马,因乘之觞于瑶池之上兮,三光罗列而在下。”则意非维所能及。然他语殊不近也。独日晚歌一篇,亦以为气虽浅短,而意若差健云。

  韩愈所作十操,如将归、龟山、拘幽、残形四操近楚词,其六首似诗。愈博学群书,奇辞奥旨,如取诸室中物,以其所涉博,故能约而为此也。夫孔子于三百篇,皆弦歌之操,亦弦歌之辞也。其取兴幽眇,怨而不言,最近离骚,本古诗之衍者,至汉而衍极,故离骚亡。操与诗赋同出而异名,盖衍复于约者。约故去古不远。然则后之欲为离骚者,惟约犹迨之。

  柳宗元窜斥,崎岖蛮瘴间,堙阨感郁,一寓于文,为离骚数十篇。惩咎者,悔志也。其言曰:“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后之君子欲成人之美者,读而悲之。

  邢居实自少有逸才,大为苏黄诸公所称许,而不幸早死。其作秋风三叠时,年未弱冠。然味其言神会天出,如不经意,而无一字作今人语。同时之士,号称前辈,名好古学者,皆莫能及。使天寿之,则其所就,岂可量哉。

  沧浪论楚词

  楚词惟屈宋诸篇当熟读,外此惟贾谊怀沙、淮南王招隐、严夫子哀时命宜熟之,其它亦不必。九章不如九歌。九章哀郢尤妙。前辈谓大招胜招魂,不然。读骚之久,方识其味。须歌之抑扬,涕洟满襟,然后为真识离骚,否则如戛釜撞瓮耳。

  唐人惟柳子厚深得骚学,退之、李观皆所不及。若皮日休九讽不足为骚。

  两 汉

  古诗十九首

  古人渺邈,人代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刘之制,非衰周之唱。钟嵘诗评

  读古诗十九首,及曹子建诗如“明月入高楼,流光正徘徊”之类诗,皆思深远而有余意,言有尽而意无穷也。学者当以此等诗常自涵养,自然下笔高妙。吕氏童蒙训

  苏 李

  苏子卿、李少卿之徒,工为五言,虽文律各异,雅郑之音亦杂,而词意简远,指事言情,自非有为而为,则文不妄作。唐元稹撰子美墓志

  秦少游云:苏李之诗,长于高妙。

  酶庵论垓下帐中之歌

  项羽所作垓下、帐中之歌,其词慷慨激烈,有千载不平之余愤。若其成败得失,则亦可以为强不知义者之深戒。

  晦庵论大风歌

  文中子曰:大风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美哉乎其言之大也。汉之所以有天下,而不能为三代之王,其以是夫!然自千载以来,人主之词,亦未有若是其壮丽而奇伟者也。呜呼,雄哉!

  晦庵论贾谊

  贾谊以长沙卑湿,自恐寿不得长,故作鵩赋以自广。太史公读之,叹其同死生,轻去就,至为爽然自失。以今观之,凡谊所称,皆列御寇、庄周之常言,又为伤悼无聊之故,而藉之以诳者。夫岂真能原始及终,而得夫朝闻夕死之实哉。谊有经世之才,文章盖其余事。其奇伟卓绝,亦非司马相如辈所能仿佛,而扬雄之论,常高彼而下此。而韩愈亦以马、扬厕于孟子、屈原之列,而无一言以及谊,余皆不识其何说也。

  晦庵论班倢伃蔡琰

  班倢伃所作自悼赋,归来子以为其词甚古,而侵寻于楚人,非特妇人女子之能言者,是固然矣。至于情虽出于幽怨,而能引分以自安,援古以自慰,和平中正,终不过于惨伤,又其德性之美、学问之力,有过人者,则论者有不及也。呜呼贤哉!柏舟、绿衣,见录于经。其词义之美,殆不过此云。

  蔡琰所作胡笳,虽不规规于楚语,而其哀怨发中,不能自已之言,要为贤于不病而呻吟者也。范史乃弃此而独取其悲愤二诗。二诗词意浅促,非此词比。眉山苏公,已辨其妄矣。蔚宗文下固有不察,归来子祖屈而宗苏,亦未闻此,何耶。琰失身胡虏,不能死义,固无可言,然犹能知其可耻。则与扬雄反骚之意,又有间矣。

  建 安

  总 论

  建安诗辩而不华,质而不俚,风调高雅,格律遒壮。其言直致而少对偶,指事情而绮丽,得风、雅、骚人之气骨,最为近古者也。一变而为晋、宋,再变而为齐、梁。唐诸诗人,高者学陶、谢,下者学徐、庾,惟老杜、李太白、韩退之早年皆学建安,晚乃各自变成一家耳。李太白多建安句法,而罕全篇,多杂以鲍明远体。东坡称蔡琰诗笔势似建安诸子。前辈皆留意于此,近来学者遂不讲耳。诗眼

  魏文帝

  魏文帝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则。新歌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惟“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体赡可观,始见其功矣。不然,亦何以铨衡群英,对扬厥弟之美。诗评

  曹子建

  子建诗其源出于国风,骨气高奇,辞采华茂,情兼雅怨,体备文质,粲然溢古,卓尔不群。嗟乎!陈思王之于文章也,譬如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鈆吮墨之士,宜乎拘篇章而景慕,仰余辉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间矣。钟嵘诗评

  王仲宣

  仲宣诗,其源出于李陵,若发愀怆之辞,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诗评

  刘公幹

  公幹诗,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贞骨陵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然陈思已往,稍称独步。诗评

  六 代

  总 论

  汉魏后陵迟衰微,讫于有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然复兴,踵武前王,流风末派,亦文章之中兴也。永嘉时贵黄老,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然寡欲。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以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于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亦未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之作;永嘉有谢灵运,才高辞盛,富艳难踪,固以含刘跨郭,凌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陆机为辅,此皆五言之冠冕,文辞之命世也。诗评

  晦庵云:齐梁间人诗,读之使人四肢皆懒慢不收拾。

  褒贬不同

  六朝诸人之诗,不可不熟读。如萧悫“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锻炼至此,自唐以来,无人能及也。退之云:“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此语吾不敢议,亦不敢从。许彦周诗话

  五言之警策

  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嵇康双鸾,茂先寒食,平叔单衣,安仁倦暑,景阳苦雨,灵运邺中,士衡拟古,越石感乱,景纯游仙,王微风月,谢客山水,叔元离燕,明远戍边,太冲咏史,颜延入洛;陶公咏贫之制,惠连捣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谓篇章之珠泽,文彩之邓林乎。钟嵘诗评,下同

  阮嗣宗

  嗣宗诗,其源出于风雅,无雕虫之巧,而咏物咏怀,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犹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外。洋洋乎源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诗评

  张茂先

  茂先诗,其源出于王粲,其体浮艳,兴托多奇,巧用文字,务其妍冶,虽名高曩代,而敦亮之士,犹恨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谢康乐云:张公虽复千箱,犹一体耳。今置之甲科疑弱,乙之中品恨少,在季孟之间耳。诗评

  潘安仁

  安仁诗,其源出于仲宣,翰林叹其翩翩弈弈,如翔禽之羽毛,衣帔之绡縠,犹尚浅于陆机,则机为深矣。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拣金,往往得宝。余尝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诗评

  张景阳

  景阳诗,其源出于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有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风流调达,实旷代之高才。其辞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绝。诗评

  陆士衡

  士衡诗,其源出于陈思,才高辞赡,举体华密。气少于公幹,文劣于仲宣,但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寄之奇也,然且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故文章之源泉也,张叹其大才,信矣。人云古诗其源出于国风,陆机拟诗十二首,文温以丽,意悲而切,惊心动魂,几于一字千金。诗评

  刘越石

  越石诗,其源出于王粲,善为凄戾之辞,且有清拔之气。琨既体良才,又离厄运;故善叙丧乱,多感恨之言。诗评

  晦庵曰:刘琨诗高,东晋诗已不逮前人,齐、梁益浮薄矣。

  郭景纯

  景纯诗宪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玩。变中原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翰林以为诗首。游仙之作,辞多慷慨,垂玄远之宗。诗评

  文选注云:游仙之制,文多自叙,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

  三 谢

  唐子西语录云:三谢诗,灵运为胜。当就选中写出熟读,自见其优劣也。又云:江左诸谢诗文,见文选者六人:希宋本此下脱三叶逸无诗,宣远、叔源有诗不工,今取灵运、惠连、元晖诗合六十四篇,为三谢诗;是三人者,诗至元晖,语益工,然萧散自得之趣,亦复少减,渐有唐风矣。于此可以观世变也。又云:灵运在永嘉因梦惠连,遂有“池塘生春草”之句;元晖在宣城,因登三山,遂有“澄江净如练”之句;二公妙处,盖在于鼻无垩,目无膜尔。鼻无垩,斤将曷运;目无膜,鎞将曷施?所谓混然天成,天球不琢者欤!灵运如“矜名道不足,适己物可忽。”“清晖能娱人,游子澹忘归。”元晖诗如“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等语,皆得三百篇之余韵。是以古今以为奇作。

  灵 运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人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尔。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备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之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艰者,往往不悟。石林诗话

  惠 连

  二谢才思富健,恨其兰玉早凋,长辔未聘。秋怀、捣衣之作,虽灵运锐思,何以加焉!诗评

  元 晖

  元晖诗,其源出于谢琨,微伤细密,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足使叔原失步,明远变色。诗评

  靖 节

  清淡之宗

  渊明意趣真古,清淡之宗;诗家视渊明,犹孔门视伯夷也。西清诗话

  萧统论渊明

  钟嵘评渊明诗,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余谓陋哉斯言,岂足以尽之!不若萧统云:渊明文章不群,词彩精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加以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道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此言尽之矣。渔隐

  不可及

  渊明诗所不可及者,冲澹深粹,出于自然,若曾用力学,然后知渊明诗非著力之所能成。龟山语录

  悠然见南山

  东坡以渊明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无识者以“见”为“望”,不啻碔砆之与美玉。予观乐天效渊明诗,有云:“时倾一樽酒,坐望东南山。”然则流俗之失久矣。惟韦苏州答长安丞裴税诗,有云:“采菊露未晞,举头见秋山。”乃知真得渊明诗意,而东坡之说为可信。复斋漫录

  晦庵论归去来辞

  欧阳公言:两晋无文章,幸独有归去来辞一篇耳,然其词义夷旷萧散,虽托楚声,而无其尤怨切蹙之病云。

  欧阳公论归去来辞

  六一居士惟重陶渊明归去来,以为江左高文,当世莫及。涪翁云:颜、谢之诗,可谓不遗炉锤之功矣;然渊明之墙数仞,而不能窥也。东坡晚年尤喜渊明诗,在儋耳遂尽和其诗。荆公在金陵,作许多用渊明诗中事,至有四韵诗,全使渊明诗者。遯斋闲览

  李格非论归去来辞

  李格非善论文章,尝曰:诸葛孔明出师表,刘伶酒德颂,陶渊明归去来辞,李令伯乞养亲表;皆沛然如肝肺中流出,殊不见斧凿痕。是数君子在后汉之末,西晋之间,初未尝欲以文章名世,而其词意超迈如此!冷斋夜话

  休斋论归去来辞

  陶渊明罢彭泽令,赋归去来,而自命曰辞。迨今人歌之,顿挫抑扬,自协声律,盖其词高甚。晋宋而下,欲追蹑之不能。汉武帝秋风词尽蹈袭楚辞,未甚敷畅;归去来则自出机杼,所谓无首无尾,无终无始,前非歌而后非辞,欲断而复续,将作而遽止;谓洞庭钧天而不淡,谓霓裳羽衣而不绮,此其所以超然乎!先秦之世,而与之同轨者也。

  词简理足

  饮酒诗云:“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山谷云:此是西汉人文章,他人多少言语,尽得此理。溪诗话

  诗人以来无此句

  荆公尝言:其诗有奇绝不可及之语,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由诗人以来,无此句也。然则渊明趣向不群,词彩精拔,晋宋之间一人而已。苕溪渔隐曰:荆公诗云:“先生岁晚事田园,鲁叟遗书废讨论。问讯桑麻怜已长,按行松菊喜犹存。农人调笑追寻壑。稚子欢呼出候门。遥谢载醪祛惑者,吾今欲辨已忘言。”所谓四韵全使渊明诗者,即此诗是也。

  得此生

  东坡云:“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靖节以无事为得此生,则见役于物者,非失此生耶!

  酒 诗

  饮酒诗云:“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宝不过躯,躯化则宝亡矣。人言靖节不知道,吾不信也。

  知 道

  东坡拈出渊明谈理之诗,有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二曰:“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三曰:“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皆以为知道之言。盖絺章绘句,嘲风弄月,虽工何补!若观道者出语,自然超诣,非常人能蹈其轨辙也。韵语阳秋

  悟 道

  彭泽归去来辞云:“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是此老悟道处。若人能用此两句,出处有余裕也。许彦周诗话

  辨诗品所论渊明诗

  魏晋间人诗,大抵专攻一体,如侍宴、从军之类。故后来相与祖习者,亦但因所长而取之耳。谢灵运拟邺中七子与江淹杂拟是也。梁钟嵘作诗品,皆云:某人诗出于某,人亦以此为然。论陶渊明,乃以为出应璩。此语不知其所据。应璩诗不多见,惟文选载其百一诗一篇,所谓“下流不可处,君子慎厥初”者,与陶诗了不相类。五臣注引文章录云:曹爽多违法度,璩作诗以刺在位,若百分有补于一者。渊明正以脱略世故,超然物外为适,顾区区在位者,何足累其心哉!且此老何尝有意欲以诗自名,而追取一人而模仿之?此乃当时文士与进取而争长者所为。何期此老之浅!盖嵘之陋也。石林诗话

  坡谷叹渊明之绝识

  山谷云:东坡在颍州时,因欧阳叔弼读元载传,叹渊明之绝识,遂作诗云:“渊明求县令,本缘食不足。束带向督邮,小屈未为辱,翻然赋归去,岂不念穷独!重以五斗米,折腰营口腹。云何元相国,万钟不满欲?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以此杀其身,何翅抵鹊玉!往者不可悔,吾其反自烛。”渊明隐约栗里、柴桑之间,或饭不足也,颜延年送钱二十万,即日送酒家,与蓄积不知纪极,至藏胡椒八百斛者,相去远近,岂直睢阳苏合弹与蜣蜋粪丸比哉!

  东坡论渊明诗

  东坡云: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东坡。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

  山谷论渊明诗

  山谷云:宁律不谐,而不使句弱;宁用字不工,不使语俗,此庾开府之所长也,然有意于为诗也。至于渊明,则所谓不烦绳削而自合者。虽然巧于斧斤者,多疑其拙;窘于检括者,辄病其放。孔子曰:宁武子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渊明之拙与放,岂可为不知者道哉!道人曰:如我按指,海印发光;汝暂举心,尘劳先起。说者曰: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若以世眼观,无真不俗。渊明之诗,要当与一丘一壑者共之耳。

  秦太虚效渊明挽辞

  渊明自作挽辞,秦太虚亦效之。余谓渊明之辞了达,太虚之辞哀怨。渊明三首,今录其一云:“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枯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太虚云:“婴衅徒穷荒,茹哀与世辞。官来录我橐,吏来验我尸。藤束木皮棺,藁葬路傍陂。家乡在万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昔忝柱下史,通籍黄金闺。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弱孤未堪事,返骨定何时?修途缭山海,岂免从阇维。荼毒复荼毒,彼苍那得知!岁晚瘴江急,鸟兽鸣声悲。空蒙寒雨零,惨淡阴风吹。殡宫生苍藓,纸钱挂空枝。无人设薄奠,谁与饭黄缁!亦无挽歌者,空有挽歌辞。”东坡谓太虚齐死生,了物我,戏出此语。其言过矣。此言惟渊明可以当之,若太虚者,情钟世味,意恋生理,一经迁谪,则不能自释,遂怏忿而作此辞,岂真若是乎!渔隐

  贫士诗

  贫士诗云:“九十行带索,饥寒况当年。”近一名士作诗云:“九十行带索,荣公老无依。”余谓之曰:陶诗本非警策,因有君诗,乃见陶之工。或讥余贵耳贱目,后错举两联,人多不能辨其孰为陶,孰为今诗也。则为解曰:荣启期事近出列子,不言荣公可知;九十,则老可知;行带索,则无依可知;五字皆赘也。若渊明意谓:至于九十,犹不免行而带索,则自少壮至于长老,其饥寒艰苦宜如此,穷士之所以可深悲也。此所谓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古人文章,必不虚设耳。诗眼

  止酒诗

  止酒诗云:“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余尝反复味之,然后知渊明之用意,非独止酒,而于此四者,皆欲止之。故坐止于树荫之下,则广厦华堂吾何羡焉?步止于荜门之里,则朝市声利吾何趋焉?好味止于噉园葵,则五鼎方丈吾何欲焉?大欢止于戏稚子,则燕歌赵舞吾何乐焉?在彼者难求,而在此者易为也。渊明固穷守道,安于丘园,畴肯以此而易彼乎?渔隐

  责子诗

  山谷云:陶渊明责子诗曰:“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观渊明此诗,想见其人慈祥,戏谑可观也。俗人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渊明愁叹见于诗耳。又云:杜子美诗:“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著诗篇,颇亦恨枯槁。达士岂是足,默识盖不早。生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子美困顿于三川,盖为不知者诟病,以为拙于生事;又往往讥议宗文、宗武失学,故聊解嘲耳。其诗名曰“遣兴”,可解也。俗人便为讥病渊明,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

 

 

    ●卷之十四

 

  谪 仙

  千载独步

  李阳冰云:太白不读非圣人之书,耻为郑卫之作,故其言多似天仙之辞。凡所著述,言多讽兴。自三代以来,风骚之后,驰驱屈宋,鞭挞扬马,千载独步,惟公一人。故王公趋风,列岳结轨,群贤翕集。卢黄门云:陈拾遗横制短波,天下质文翕然一变至今朝。诗体尚有梁、陈宫掖之风,至公大变,扫地并尽,古今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横被六合,可谓力敌造化欤。

  论太白人物

  东坡云: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璘。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盖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赞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嘲哂豪杰。笼罩靡前,蹈藉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乘如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璘,当由迫协。不然,璘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认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璘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也。吾不可以下辨。

  惊动千古

  六一居士云:“落日欲没岘山西,倒着接蓠花不迷。襄阳小儿齐拍手,大家齐唱白铜鞮。”此常言也。至于“明月清风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后见太白之横放。所以惊动千古者,固不在此乎。

  气盖一世

  如“晓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一万里,吹度玉门关。”及“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长亭。大舶夹双橹,中流鹅鹳鸣。”之类,皆气盖一世。学者能熟味之,自然不浅矣。童蒙训

  论太白作诗

  太白以峭讦矫时之状,不得大用,流斥齐鲁。眼明耳聪,恐贻颠踣。故狎弄杯觞,沈溺曲蘖,耳一淫乐,目混黑白。或酒醒神健,视听锐发,振笔着纸,乃以聪明移于月露风云,使之涓洁飞动;移于草木禽鱼,使之妍茂褰掷;移于闺情边思,使之壮气激人,离情溢目;移于幽岩邃谷,使之辽历物外,爽人精魄;移于车马弓矢,悲愤酣歌,使之驰骋决发,如睨幽并,而失意放怀,尽见穷通焉。沈光李白酒楼记

  见古人用意处

  山谷言:学者不见古人用意处,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远。如“风吹柳花满店香”,若人复能为此句,亦未是太白。至于“吴姬压酒劝客尝”,“压酒”字他人亦难及。“金陵子弟来相送,欲饮不饮各尽觞”,益不同。“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至此乃真太白妙处,当潜心焉。故学者先以识为主。禅家所谓正法眼,直须具此眼目,方可入道。诗眼

  百世之下想见风采

  太白历见司马子微、谢自然、贺知章。或以为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或以为谪仙人,其风神超迈英爽可知。后世词人状者多矣,亦间于丹青见之,俱不若少陵“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熟味之,百世之下,想见风采。此与李白传神诗也。西清诗话

  人中凤凰麒麟

  太白豪放,人中凤凰麒麟。譬如生富贵人,虽醉著暝暗啽艺中作无义语,终不作寒乞声。山谷

  歌 诗

  李白歌诗,度越六代,与汉魏乐府争衡。黄鲁直

  逸 诗

  新安水西寺,寺倚山背,下瞰长溪,太白题诗断句云:“槛外一条溪,几回流碎月。”今集中无之。渔隐

  奇 语

  东坡云:“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唐末有人见作是诗者,词气殆是李谪仙。予都下见有人携一纸文书,字则颜鲁公也。墨迹如未干,纸亦新健。其诗云:“朝披梦泽云,笠钓青茫茫。”此语非太白不能道也。苕溪渔隐曰:太白此诗中复云:“暮跨紫鳞去,海气侵肌凉。”亦奇语也。

  云烟中语

  太白仙去后,人有见其诗,略云:“断崖如削瓜,岚光破崖绿。天河从中来,白云涨川谷。玉案敕文字,世眼不可读。摄身凌青霄,松风吹我足。”又云:“举袖露条脱,招我饭胡麻。”真云烟中语也。西清诗话

  晦庵谓太白圣于诗

  李太白非无法度,乃从容于法度之中,盖圣于诗者也。

  晦庵论太白诗

  李太白天才绝出,尤长于诗,而赋不能及魏晋。独鸣皋歌一篇近楚词。然归来子犹以为白才自逸荡,故或离而去之者,亦为知言云。

  陈光泽见示所藏广成子画像,偶记李太白诗云:“世道日交丧,浇风变淳原。不求桂树枝,反栖恶木根。所以桃李树,吐华竟不言。大运有兴没,群动若飞奔。归来广成子,去入无穷门。”因写以示之。今人舍命作诗,开口便说李杜,以此观之,何曾梦见他脚板耶。

  瀑布诗

  太白望庐山瀑布绝句云:“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长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东坡美之,有诗云:“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词。”然余谓太白前篇古诗云:“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磊落清壮,语简而意尽,优于绝句多矣。渔隐

  夜怀诗

  李白庐山东林寺夜怀诗:“我寻青莲宇,独往谢城阙。霜清东林钟,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虚空,天乐鸣不歇。宴坐寂不动,大千入毫发。湛然冥真心,旷劫断出没。”予因思静胜境中,当有自然清气,名曰天香,自流清音,名曰天乐。予故以闻灵响自为天簧,亦取天籁之义。此盖唯变所适,不可致诘也。法藏碎金

  辨集中有非李白之作

  今太白集中,有归来乎、笑矣乎及赠怀素草书数诗,决非太白作。盖唐末五代间学齐己辈诗也。余旧在富阳,见国清院太白诗,绝凡近。过彭泽兴唐院,又见太白诗,亦非是。良由太白豪俊,语不甚择,集中亦往往有临时率然之句,故使庸妄者敢耳。若杜子美,世岂复有伪撰耶。余尝舟次姑熟堂下,读姑熟十咏,怪其语浅近,不类李白。王平甫云:此李赤诗也。赤见柳子厚集,自比李白,故名赤。其后为厕鬼所惑以死。今观其诗止此,则其人心疾久矣,岂厕鬼之罪也。苕溪渔隐曰:东坡此语,盖有所讥而云。东坡

  不主故常

  余评李太白诗,如黄帝张乐于洞庭之野,无首无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椠人所可拟议。山谷

  太白之学本出纵横

  太白之从永王璘,世颇疑之。唐书载其事甚略,亦不为明辨其是否。独其诗自序云:“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空名适自误,迫协上楼船。从赐五百金,弃之若浮烟。辞官不受赏,翻谪夜郎天。”然太白岂从人为乱者哉。盖其学本出从横,以气侠自任。当中原扰攘时,欲藉之以立奇功耳。故其东巡歌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之句。至其卒章乃云:“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亦可见其志矣。大抵才高意广如孔北海之徒,固未必有成功。而知人料事,尤其所难。议者或责以璘之猖獗,而欲仰以立事,不能如孔巢父、萧颖士察于未萌,斯可矣。若其志亦可哀已。蔡宽夫诗话

  白不识理

  李白诗类其为人,俊发豪放,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也。语用兵则先登陷阵,不以为难;语游侠则白昼杀人,不以为非:此岂其诚能也。白始以诗酒奉事明皇,遇谗而去,所至不改其旧。永王将去江淮,白起而从之不疑,遂以放死。今观其诗固然。唐诗人李杜称首,今其诗皆在。杜甫有好义之心,白所不及也。汉高祖归丰沛,作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帝岂以文字高世者,帝王之度固然,发于中而不自知也。白诗反之,曰:“但歌大风云飞扬,安用猛士守四方。”其不识理如此。老杜赠白诗有“重与细论文”之句,谓此类也哉。苏子由

  李 杜

  诚斋谓李神于诗,杜圣于诗

  诗人之诗,唐云李、杜,宋言苏、黄。苏似李,黄似杜。苏、李之诗,子列子之御风,无待乎舟车也。黄、杜之诗,灵均之乘桂舟、驾玉车,有待而未始有待也。无待者神于诗欤?有待而未尝有待者,圣于诗欤。文集

  一世冠

  唐三百年,言诗则杜甫、李白卓然以所长为一世冠。文艺传序

  杜甫光掩前人,后来无继

  或问王荆公云:公编四家诗,以杜甫为第一,李白为第四,岂白之才格词致不逮甫也。公曰:白之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绵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酝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其诗绪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此甫之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元稹以谓兼人所独专,斯言信矣。或者又曰:评诗者谓甫期白太过,反为白所诮。公曰:不然。甫赠白诗,则云“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但比之庾信、鲍照而已。又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铿之诗又在鲍、庾下矣。饭颗之嘲,虽一时戏剧之谈。然二人者,名既相逼,亦不能无相忌也。遯斋闲览

  二公优劣

  太白:“辞粟卧首阳,屡空饥颜回。当代不饮酒,虚名安在哉。”“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尊酒中。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鹤怨解啼春风。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卧桃园东。”又“平原君安在,科斗生古池。坐客三千人,而今知有谁。”“君不见孔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藜居。”此类者尚多。愚谓虽累千万篇,只是此意,非如少陵伤风忧国,感事触景,忠诚激切,寓蓄深远,各有所当也。子美除草云:“草有害于人,曾何生阻修。芒刺在我眼,焉能待高秋。”其愤邪嫉恶,欲芟夷蕴崇之以肃清王所者,怀抱可见。临川有“勿去草,草无恶,如此世俗俗浮薄。”此方外之语,异乎农夫之务去也。游山寺云:“虽有古殿存,世尊亦蒙埃。山僧衣蓝缕,告诉栋梁摧。”本即所赋事,自然及于乘兴蒙尘,股肱非材之意,忠义所感,一饭不忘君耶。溪诗话

  思赜深远

  元稹作李杜优劣论,先杜而后李。韩愈不以为然,作诗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何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为微之发也。元稹自谓知老杜矣,其论曰:“上该曹、刘,下薄沈、宋。”至退之则曰:“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夫高至于酌天浆,幽至于拔鲸牙,其思赜深远宜如何,而讵止于曹、刘、沈、宋之间耶。隐居诗话

  文章心术

  世俗夸太白赐床调鼎为荣,力士脱靴为勇。愚观唐宗,渠于白岂真乐道下贤者哉。其意急得艳词媟语,以悦妇人耳。白之论撰,亦不过为“玉楼”、“金殿”、“鸳鸯”、“翡翠”等语,社稷苍生何赖。就使滑稽傲世,然东方生不忘纳谏,况黄屋既为之屈乎。说者以谋谟潜密,历考全集,爱国忧民之心如子美语,一何鲜也。力士闺闱腐庸,惟恐不当人主意,挟主势驱之,何所不可,脱靴乃其职也。自退之为“蚍蜉撼大木”之喻,遂使后学吞声。余窃谓如论其文章豪逸,真一代伟人。如论其心术事业,可施廊庙,李杜齐名,真忝窃也。溪诗话

  草 堂

  墓志铭元稹作

  余读诗至杜子美,而知古人之才,有所总萃焉。始唐虞时,君臣以赓歌相和,是后诗人继作。历夏、商、周千余年,仲尼缉拾选练,取其干预教化之尤者三百篇,其余无闻焉。骚人作,而怨愤之态繁;然犹去风雅日近,尚相比拟。秦汉以来,采诗之官既废,天下俗谣民讴,歌颂讽赋,曲度嬉戏之词,亦随时间作。至汉武帝赋柏梁诗,而七言之体具;苏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为五言,虽句读、文律各异,雅郑之音亦杂;而词意阔远,指事言情,自非有为而为,则文不妄作。建安之后,天下之士遭罹兵战,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故其遒壮抑扬,怨哀悲离之作,尤极于古。晋世风概稍存;宋、齐之间,教失根本,士以简慢矫饰相尚,文章以风容色泽、放旷精清为高,盖吟写性灵,流连光景之文也,意义格力无取焉。陵迟至梁、陈,淫艳刻饰,佻巧小碎之极,又宋、齐之所不取也。唐兴,学官大振,历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律诗。由是而后,文变之体极焉;而又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效齐、梁则不逮于晋、魏,工乐府则力屈于五言;律切则骨格不存,闲暇则纤秾莫备。至于子美,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如使仲尼考锻其旨要,尚不知贵其多乎哉!苟以为能,无可不可,则诗人已来,未有如子美者。是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余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以差肩于子美,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奋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苕溪渔隐曰:宋子京作唐史杜甫赞,秦少游作进论,皆本元稹之说,意同而词异耳。

  宋子京赞

  唐兴,诗人承陈隋风流,浮靡相矜;至宋之问、沈佺期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竞相沿袭。逮开元间,稍裁以雅正,然恃华者质反,好丽者壮违;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长。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厌余,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故元稹谓: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昌黎韩愈,于文章少许可;至歌诗独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可信云。

  少游进论

  杜子美之于诗,实集众家之长,适当其时而已。昔苏武、李陵之诗,长于高妙;曹植、刘公幹之诗,长于豪逸;陶潜、阮籍之诗,长于冲澹;谢灵运、鲍照之诗,长于峻洁;徐陵、庾信之诗,长于藻丽。子美者,穷高妙之格,极豪逸之气,包冲澹之趣,兼峻洁之姿,备藻丽之态,而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诸子之长,子美亦不能独至于斯也。岂非适当其时故耶!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呜呼,子美亦集诗之大成者欤!

  冷斋鲁訔序

  骚人雅士,同知祖尚少陵,同欲模楷声韵,同苦其意律深严难读也。余谓少陵老人,初不事艰涩左隐以病人,其平易处,有贱夫老妇初可道者。至其深纯宏妙,千古不可追迹,则序事稳实,立意浑大;遇物写难状之景,纾情出不说之意;借古的确,感时深远,若江海浩溔,以沼切,大水貌风云荡汨,蛟龙鼋鼍,出没其间,而变化莫测,风澄云霁,象纬回薄,错峙伟丽,细大无不可观。又云:其夐邈高耸,则若凿太虚而噭万籁;其驰骤怪骇,则若仗天策而骑箕尾;其直截峻整,则若俨钩陈而界云汉。枢机日月,开阖雷电,昂昂然神其谋,挺其勇,握其正,以高视天壤,趋入作者之域,所谓真粹气中人也。公之诗,支而为六家:孟郊得其气焰,张籍得其简丽,姚合得其清雅,贾岛得其奇僻,杜牧、薛能得其豪健,陆龟蒙得其赡博,皆出公之奇偏尔,尚轩然自号一家,赫世烜俗。后人师拟不暇,矧合之乎!风雅而下,唐而上,一人而已。是知唐之言诗,公之余波及尔。

  王彦辅序

  唐兴,承陈、隋之遗风,浮靡相矜,莫崇理致。开元之间,去雕篆,黜浮华,稍裁以雅正,虽絺句绘章,人得一概,各争所长。如太羹玄酒者,则薄滋味;如孤峰绝岸者,则骇廊庙;秾华可爱者,乏风骨;烂然可珍者,多玷缺。逮至子美之诗,周情孔思,千汇万状,茹古涵今,无有端涯。森严昭焕,若在武库见戈戟布列,荡人耳目。非特意语天出,尤工于用字;故卓然为一代冠,而历世千百,脍炙人口。

  半山老人画像赞

  吾观少陵诗,谓与元气侔。力能排天斡九地,壮颜毅色不可求。浩荡八极中,生物岂不稠!丑妍巨细千万殊,竟莫见以何雕锼。惜哉命之穷,颠倒不见收。青衫老更斥,饿走半九州。瘦妻僵前子仆后,穰穰盗贼森戈矛。吟哦当此时,不废朝廷忧。尝愿天子圣,大臣各伊周。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不忍四海赤子寒飕飕。伤屯悼屈止一身,嗟时之人我所羞。所以见公像,再拜涕泗流。推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

  三百篇之后便有子美

  六经之后,便有司马迁;三百五篇之后,便有杜子美。六经不可学,亦不须学;故作文当学司马迁,作诗当学杜子美。二书亦须常读,所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唐子西语录

  老杜似孟子

  孟子七篇,论君与民者居半,其欲得君,盖以安民也。观杜陵诗云:“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又云:“谁能叩君门,下令减征赋。”寄梅学士诗:“几时高议排金门,长使苍生有环堵。”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眼前突兀见此屋,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见其志,大庇天下,仁心广大,真得孟子之所存矣。东坡问老杜何如人,或言似司马迁,但能名其诗耳;吾谓老杜似孟子,盖原其心也。溪

  晦庵论杜诗

  杜诗初年甚精细,晚年旷逸不可当,如自秦川入蜀诸诗,分明如画,乃其少作也。

  杜甫夔州以前诗佳,夔州以后,自出规摹,不可学。

  陵阳论诗能尽写物之工

  杜少陵诗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王维诗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极尽写物之工。后来唯陈无己有云:“黑云映黄槐,更著白鹭度”,无愧前人之作。室中语

  用诗书语

  子美多用经书语,如曰:“车辚辚,马萧萧”,未尝外入一字。如曰:“济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皆浑然严重,如入天陛赤墀,植璧鸣玉,法度森严。然后人不敢用者,岂所造语肤浅不类耶!黄常明诗话

  诗 史

  先生以诗鸣于唐,凡出处去就,动息劳佚,悲欢忧乐,忠愤感激,好贤恶恶,一见于诗,读之可以知其世。学士大夫谓之诗史。孙仅序

  唐书列女传:王珪微时,母卢氏尝云:子必贵,但未知汝与游者?珪一日引房玄龄、杜如晦过之,母曰:汝贵无疑。所载止此而已。质之少陵诗,事未究也。送重表侄王砅云:“我之曾老姑,尔之高祖母。尔祖未显时,归为尚书妇。”则珪母杜氏,非卢氏也。又云:“隋朝大业末,房杜俱交友。长者来在门,荒年自糊口。家贫自供给,客位但箕帚。俄倾羞颇珍,寂寞人散后。入怪鬓发空,吁嗟为之久。自陈剪髻鬟,鬻市充沽酒。上云天下乱,宜与英俊厚。向窃窥数公,经纶亦俱有。次问最少年,虬髯十八九。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下云风云合,龙虎一吟吼。愿展丈夫雄,得辞儿女丑。秦王时在坐,真气惊户牖。及乎贞观初,尚书践台斗。夫人常肩舆,上殿称万寿。六宫师柔顺,法则化妃后。至尊均嫂叔,盛事垂不朽。”其上下详缔如此。且一妇人识真主于侧微,尤伟甚。史缺失而谬误,独少陵载之,号诗史,信矣。桐江诗话云:西清诗话辨王珪母姓杜,不姓卢,引少陵诗为证。今观其诗,不特不姓卢,乃王珪之妻,非母也。史氏之讹如此。少陵诗云:“我之曾老姑,尔之高祖母。尔祖未显时,归为尚书妇。”即知王珪之妻也。西清诗话

  胸中吞几云梦

  洞庭天下壮观,自昔骚人墨客,题之者众矣。如“水涵天影阔,山拔地形高。”“四顾疑无地,中流忽有山。”“鸟飞应畏堕,帆远却如闲。”皆见称于世。然未若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则洞庭空旷无际,气象雄张,如在目前。至读子美诗,则又不然:“吴楚东南坼,坼原作拆,改之。下条同。——哈哈儿注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几云梦也。同上

  学老杜之法

  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皆拙固无取,使其皆工,则峭急无古气,如李贺之流是也。然后世学者,当先学其工,精神气骨皆在于此。如望岳诗云:“齐鲁青未了”,洞庭诗云:“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语既高妙有力,而言东岳与洞庭之大,无过于此。后来文士极力道之,终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岳第二句如此,故先云“岱宗夫何如”;洞庭诗先如此,故后云:“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使洞庭诗无前两句,而皆如后两句,语虽健,终不工。望岳诗无第二句,而云“岱宗夫何如”,虽曰乱道,可也。今人学诗,多得老杜平慢处,乃邻女效颦耳。诗眼

  工妙至到人不可及

  诗人以一字为工,世固知之。惟老杜变化开阖,出奇无穷,殆不可以形迹捕诘。如“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则其远数千里,上下数百年,只在“有”与“自”两字间,而吞山川之气,俯仰古今之怀,皆见于言外。滕王亭子“粉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若不用“犹”与“自”两字,则余八字,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独雍容闲肆,出于自然,略不见其用力处。今人多取其已用字模仿用之,偃蹇狭陋,尽成死法,不知意与境会,出言中节,凡字皆可用也。石林诗话

  一饭未尝忘君

  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以予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昔先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已。若夫发于性,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东坡

  妙绝古今

  有问荆公:老杜诗何故妙绝古今?公曰:老杜固尝言之,“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东皋杂录

  古今绝唱

  杜子美诗,古今绝唱也。李伯纪杜工部集序

  高雅大体

  山谷尝言,少时曾诵薛能诗云:“青春背我堂堂去,白发欺人故故生。”孙莘老问曰:此何人诗?对曰:老杜。莘老云:杜诗不如此。后山谷语传师云:庭坚因莘老之言,遂晓老杜诗高雅大体。传师云:若薛能诗,正俗所谓欺世耳。诗眼

  优柔感讽

  刘攽诗话载子美诗云:“萧条六合内,人少虎狼多,少人慎勿投,虎多信所过。饥有易子食,兽犹畏虞罗。”言乱世人恶,甚于虎狼也。予观老杜潭州诗:“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与前篇同意。丧乱之际,人无乐善喜士之心,至于一将一迎,曾不若岸花樯燕也。诗在优柔感讽,不在逞豪放而致诟怒也。隐居诗话

  高 深

  读少陵诗,如驰骛晋楚之郊。以言其高,则邓林千岩,楩楠杞梓,扶疏摩云。以言其深,则溟波万顷,蛟龙鼋鼍,徜徉排空,拭眦极目;方且心骇神悸,莫知所以。若其甄别名状,实难为功。韩退之推其“光焰万丈长”,殆谓是矣。郑卬序

  诗有近质处

  子美之诗词有近质者:如“麻鞋见天子”、“垢腻脚不袜”之句,所谓转石于千仞之山,势也。学者尤效之而过甚,岂远大者难窥乎!王琪序

  大雅堂

  予谪居黔州,尽书子美两川夔峡诗,以遗丹稜杨素翁,俾刻之石,使大雅之音,久湮没而复盈三巴之耳。素翁又欲作高屋广楹庇此石,因请名焉。予名之曰大雅堂。仍为作记,其略云:由杜子美以来,四百余年,斯文委地,文章之士,随其所能,杰出时辈,未有升子美之堂者,况室家之好耶!余尝欲随欣然会意处,笺以数语,终以汩没世俗,初不暇给。虽然,子美诗妙处,乃在无意于文;夫无意而意已至,非广之以国风、雅、颂,深之以离骚、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闯然入其门耶!故使后生辈自求之,则得之深矣。使后之登大雅堂者,能以余说而求之,则思过半矣。彼喜穿凿者,弃其大旨,取其发兴,于所遇林泉、人物、草木、鱼虫,以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间商度隐语者,则子美之诗委地矣。山谷

  三种句

  禅宗论云门有三种语:其一为随波逐浪句,谓随物应机,不主故常。其二为截断众流句,谓超出言外,非情识所到。其三为函盖乾坤句,谓泯然皆契,无间可伺其深浅。以是为序,余尝戏为学子言老杜诗亦有此三种语。但先后不同,以“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为函盖乾坤句;以“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为随波逐浪句;以“百年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为截断众流句。若有解此,当与渠同参。石林诗话

  画山水诗

  画山水诗,少陵数首,无人可继者;惟荆公观燕公山水诗前六句,东坡烟江叠嶂图一诗差近之。苕溪渔隐曰:少陵题画山水数诗,其间古风二篇,尤为超绝。荆公、东坡二诗,悉录于左,时时哦之,以快滞懑。少陵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云:“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闻君扫却赤县图,乘兴遣画沧洲趣。画师亦无数,好手不可遇。对此融心神,知君重毫素。岂但祁岳与郑虔,笔迹远过杨契丹。得非玄圃裂,无乃潇湘翻。悄然坐我天姥下,耳边已似闻清猿。反思前夜风雨急,乃是满城鬼神入。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野亭春还杂花远,渔翁暝踏孤舟立。沧浪水深青溟阔,欹岸侧岛秋毫末。不见湘妃鼓瑟时,至今斑竹临江活。刘侯天机精,爱画入骨髓。自有两儿郎,挥洒亦莫比。大儿聪明到,能添老树颠崖里。小儿心孔开,貌得山僧及童子。若耶溪,云门寺,吾独胡为在泥滓,青鞋布袜从此始。”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云:“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壮哉昆仑方壶图,挂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东,赤岸水与银河通。中有云气随飞龙,舟人渔子入浦溆,山木尽亚洪涛风。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荆公题燕侍郎山水图云:“往时濯足潇湘浦,独上九疑寻二女。苍梧之野烟漠漠,断垅连冈散平楚。暮年伤心波浪阻,不意画中能更睹。燕公侍书燕王府,王求一笔终不与。奏论谳死误当赦,全活至今何可数。仁人义士埋黄土,只有粉墨归囊楮。”东坡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云:“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使君何从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许彦周诗话

  词气如百金战马

  老杜陷贼时,有哀江头诗曰:“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城北。”予爱其词气如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履平地。得诗人之遗法。如白乐天诗词甚工,然拙于纪事,寸步不遗,犹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

  有抔土障黄流气象

  凡人做诗,中间多起问答之辞,往往至数十言,收拾不得,便觉气象委帖。子美赠卫处士诗略云:“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若使他人道到此下须更有数十句,而甫便云:“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此有抔土障黄流气象。谩斋语录

  九日诗

  孟嘉落帽,前人以为胜绝。子美九日诗云:“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傍人为正冠。”其文雅旷达,不减昔人。故谓诗非力学可致,正须胸中度世耳。后山诗话

  送人诗

  刘路左车为予言:尝收得唐人杂编时人诗册,有送惠二归故居诗云:“惠子白驹瘦,归溪惟病身。皇天无老眼,空谷滞斯人。崖蜜松花熟,山杯竹叶新。柴门了生事,黄绮未称臣。”真子美语也。白驹或作“驴”字。洪驹父诗话

  八哀诗纪行诗

  八哀诗在古风中最为大笔,崔德符尝论斯文可以表里雅颂,中古作者莫及也。两纪行诗:发秦州至凤凰台,发同谷县至成都府,合二十四首,皆以经行为先后,无复差舛。昔韩子苍尝论此诗笔力变化,当与太史公诸赞并驾。学者宜常讽诵之。少陵诗总目

  夔州后诗

  好作奇语,自是文章一病。但当以理为主,理得而辞顺,文章自然出群拔萃。观子美到夔州后诗,退之自潮州还朝后文,皆不烦绳削,而自合矣。山谷

  贵其备

  以子美之忠厚,疑若无愧于论交。其投赠哥舒翰开府诗:“开府当朝杰,论兵迈古风。先锋百胜在,略地两隅空。”其美之可谓至矣。及潼关吏诗,则曰:“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谨勿学哥舒。”何其先后之相戾若是哉!概以纯全之道,亦未能无疵也。艺苑雌黄

  村陋句

  解忧诗云:“减米散同舟,路难思同济。向来云涛盘,众力亦不细。呀帆瞥眼过,飞橹本无蒂。得失瞬息间,致远思恐泥。百虑视安危,分明曩贤计。兹理庶可广,拳拳期勿替。”杜诗固无敌,然自致远以下句,真村陋也,此取其瑕瓋,世人雷同,不复讥评,过矣。然亦不能掩其美也。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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