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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續筆

 悟道参禅学习 2013-10-13

容齋

【宋】洪  邁 撰

 

  容齋續筆

  卷第一(十八則)

  是書先已成十六卷,淳熙十四年八月在禁林日,入侍至尊壽皇聖帝清閑之燕,聖語忽云:「近見甚齋隨筆。」邁竦而對曰:「是臣所著容齋隨筆,無足采者。」上曰:「(口煞)有好議論。」邁起謝,退而詢之,乃婺女所刻,賈人販鬻於書坊中,貴人買以入,遂塵乙覽。書生遭遇,可謂至榮。因復裒臆說綴於後,懼與前書相亂,故別以一二數而目曰續,亦十六卷云。紹熙三年三月十日邁序。

  顏魯公

  顏魯公忠義大節,照映今古,豈唯唐朝人士罕見比倫,自漢以來,殆可屈指也。考其立朝出處,在明皇時,為楊國忠所惡,由殿中侍御史出東都、平原。肅宗時,以論太廟築壇事,為宰相所惡,由御史大夫出馮翊。為李輔國所惡,由刑部侍郎貶蓬州。代宗時,以言祭器不飭,元載以為誹謗,由刑部尚書貶峽州。德宗時,不容於楊炎,由吏部尚書換東宮散秩。盧(木巳)之擅國也,欲去公,數遣人問方鎮所便,公往見之,責其不見容,由是銜恨切骨。是時年七十有五,竟墮(木巳)之詭計而死,議者痛之。嗚呼!公既知(木巳)之惡己,盍因其方鎮之問,欣然從之。不然,則高舉遠引,挂冠東去,(木巳)之所甚欲也。而乃眷眷京都,終不自為去就,以蹈危機,春秋責備賢者,斯為可恨。司空圖隱於王官谷,柳璨以詔書召之,圖陽為衰野,墮笏失儀,得放還山。璨之奸惡過於(木巳),圖非公比也,卒全身於大亂之世,然則公之委命賊手,豈不大可惜也哉!雖然,公囚困於淮西,屢折李希烈,卒之捐身徇國,以激四海義烈之氣,貞元反正,實為有助焉。豈天欲全畀公以萬世之名,故使一時墮於橫逆以成始成終者乎!

  戒石銘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太宗皇帝書此,以賜郡國,立於廳事之南,謂之戒石銘。按成都人景煥,有野人閑話一書,乾德三年所作,其首篇頒令箴,載蜀王孟昶為文頒諸邑云:「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惠綏。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鷄為理,留犢為規。寛猛得所,風俗可移。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輿是切,軍國是資。朕之賞罰,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凡二十四句。昶區區愛民之心,在五季諸僭偽之君為可稱也,但語言皆不工,唯經表出者,詞簡理盡,遂成王言,蓋詩家所謂奪胎換骨法也。

  雙生子

  今時人家雙生男女,或以後生者為長,謂受胎在前;或以先生者為長,謂先後當有序。然固有經一日或亥、子時生,則弟乃先兄一日矣。辰時為弟,巳時為兄,則弟乃先兄一時矣。按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何休注云:「子謂左右媵及姪娣之子,質家親親先立娣,文家尊尊先立姪,其雙生也,質家據見立先生,文家據本意立後生。」乃知長幼之次,自商、周以來不同如此。

  李建州

  建安城東二十里,有梨山廟,相傳為唐刺史李公祠。予守郡日,因作祝文曰:「亟回哀眷。」書吏持白回字犯相公名,請改之,蓋以為李回也。後讀文藝李頻傳,懿宗時,頻為建州刺史,以禮法治下。時朝政亂,盜興相椎敓,而建賴頻以安。卒官下,州為立廟梨山,歲祠之,乃證其為頻。繼往禱而祝之云,俟獲感應,則當刻石紀實。已而得雨,遂為作碑。偶閱唐末人石文德所著唐朝新纂一書,正紀頻事,云除建州牧,卒於郡。曹松有詩悼之曰:「出旌臨建水,謝世在公堂。苦集休藏篋,清資罷轉郎。瘴中無子奠,嶺外一妻孀。恐是浮吟骨,東歸就故鄉。」其身後事落拓如此。傳又云:「頻喪歸壽昌,父老相與扶柩葬之。天下亂,盜發其冢,縣人隨加封掩。」則無後可見云。稽神錄載一事,亦以為回,徐鉉失於不審也。

  侍從官

  自觀文殿大學士至待制,為侍從官,令文所載也。紹興三十一年,完顏亮死於廣陵,車駕將幸建康,從官列銜上奏,乞同班入對。時湯岐公以大觀文為行宮留守,寄聲欲聯名,衆以名位不同為辭。岐公曰:「思退亦侍從也。」然竟不克從。紹熙二年,吏部鄭尚書僑上章乞薦士,詔令在內近臣臺諫、在外侍從,各舉六人堪充朝士者。吏部遍牒,但及內任從官與在外待制以上,而前宰相執政皆不預。安有從官得薦人,而舊弼乃不然,有司之失也。

  存亡大計

  國家大策,係於安危存亡,方變故交切,幸而有智者陳至當之謀,其聽而行之,當如捧漏罋以沃焦釜。而愚荒之主,暗於事幾,且惑於諛佞孱懦者之言,不旋踵而受其禍敗,自古非一也。曹操自將征劉備,田豐勸袁紹襲其後,紹辭以子疾不行。操征烏戎,劉備說劉表襲許,表不能用,後皆為操所滅。唐兵征王世充於洛陽,竇建德自河北來救,太宗屯虎牢以扼之,建德不得進,其臣淩敬請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逾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趣蒲津,蹈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關中駭震,則鄭圍自解。諸將曰:「淩敬書生,何為知戰事,其言豈可用?」建德乃謝敬。其妻曹氏,又勸令乘唐國之虛,連營漸進,以取山北,西抄關中,唐必還師自救,鄭圍何憂不解。建德亦不從,引衆合戰,身為人擒,國隨以滅。唐莊宗既取河北,屯兵朝城,梁之君臣,謀數道大舉,令董璋引陝虢、澤潞之兵趣太原,霍彥威以汝、洛之兵寇鎮定,王彥章以禁軍攻鄆州,段凝以大軍當莊宗。莊宗聞之,深以為憂。而段凝不能臨機決策,梁主又無斷,遂以致亡。石敬瑭以河東叛,耶律德光赴救,敗唐兵而圍之,廢帝問策於羣臣。時德光兄贊華,因爭國之故,亡歸在唐,吏部侍郎龍敏請立為契丹主,令天雄、盧龍二鎮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樓,朝廷露檄言之,虜必有內顧之慮,然後選募精銳以擊之,此解圍一算也,帝深以為然。而執政恐其無成,議竟不決,唐遂以亡。皇家靖康之難,胡騎犯闕,孤軍深入,後無重援,亦有出奇計乞用師搗燕者,天未悔禍,噬臍弗及,可勝嘆哉!

  唐人詩不傳

  韓文公送李礎序云:「李生溫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於時。」又盧尉墓誌云:「君能為詩,自少至老,詩可錄傳者,在紙凡千餘篇。無書不讀,然止用以資為詩。任登封尉,盡寫所為詩,投留守鄭餘慶,鄭以書薦於宰相。」觀此,則李、盧二子之詩多而可傳。又裴迪與王維同賦輞川諸絕,載於維集,此外更無存者。杜子美有寄裴十詩云「知君苦思緣詩瘦」,乃迪也,其能詩可知。今考之唐史藝文志,凡別集數百家,無其書,其姓名亦不見於他人文集,諸類詩文中亦無一篇。白樂天作元宗簡集序云:「著格詩一百八十五,律詩五百九。」至悼其死,曰:「遺文三十軸,軸軸金玉聲。」謂其古常而不鄙,新奇而不怪。今世知其名者寡矣,而況於詩乎!乃知前賢遺稿,湮沒非一,真可惜也!

  泰誓四語

  孔安國古文尚書,自漢以來,不列於學官,故左氏傳所引者,杜預輒注為逸書。劉向說苑臣術篇一章云:「泰誓曰:『附下而罔上者死,附上而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退,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逐。』此所以勸善而黜惡也。」漢武帝元朔元年,詔責中外不興廉舉孝。有司奏議曰:「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退。此所以勸善黜惡也。」其語與說苑所載正同。而諸家注釋,至於顏師古,皆不能援以為證。今之泰誓,初未嘗有此語也。漢宣帝時,河內女子得泰誓一篇獻之,然年月不與序相應,又不與左傳、國語、孟子衆書所引泰誓同,馬、鄭、王肅諸儒皆疑之,今不復可考。

  重陽上巳改日

  唐文宗開成元年,歸融為京兆尹,時兩公主出降,府司供帳事繁,又俯近上巳曲江賜宴,奏請改日。上曰:「去年重陽取九月十九日,未失重陽之意,今改取十三日可也。」且上巳、重陽,皆有定日,而至展一旬,乃知鄭谷所賦十日菊詩云「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亦為未盡也。唯東坡公有「菊花開時即重陽」之語,故記其在海南蓺菊九畹,以十一月望,與客泛酒作重九云。

  田宅契券取直

  隋書志:「晉自過江,凡貨賣奴婢馬牛田宅,有文券,率錢一萬,輸估四百入官,賣者三百,買者一百。無文券者,隨物所堪,亦百分收四,名為散估。歷宋、齊、梁、陳,如此以為常。以人競商販,不為田業,故使均輸,欲為懲勸。雖以此為辭,其實利在侵削也。」今之牙契投稅,正出於此,田宅所係者大,奉行唯謹,至於奴婢馬牛,雖著於令甲,民不復問。然官所取過多,幷郡邑導行之費,蓋百分用其十五六,又皆買者獨輸,故為數多者率隱減價直,賒立歲月,坐是招激訐訴。頃嘗因奏對,上章乞蠲其半,使民不作偽以息爭,則自言者必多,亦以與為取之義。既下有司,而戶部引條制沮其說。

  公子奚斯

  閟宮詩曰:「新廟奕奕,奚斯所作。」其辭只謂奚斯作廟,義理甚明。鄭氏之說,亦云作姜嫄廟也。而揚子法言,乃曰正考甫嘗睎尹吉甫,公子奚斯睎正考甫。宋咸注文,以謂奚斯慕考甫而作魯頌,蓋子雲失之於前,而宋又成其過耳。故吳祕又巧為之說曰:「正考甫商頌蓋美禘祀之事,而奚斯能作閔公之廟,亦睎詩之教也,而魯頌美之。」於義迂矣。司馬溫公亦以謂奚斯作閟宮之詩。兼正考甫只是得商頌於周大師耳,初非自作也。班固、王延壽亦云奚斯頌魯,後漢曹褒曰:「奚斯頌魯,考甫詠商。」注引薛君韓詩傳云:「是詩公子奚斯所作。」皆相承之誤。

  唐藩鎮幕府

  唐世士人初登科或未仕者,多以從諸藩府辟置為重。觀韓文公送石洪、溫造二處士赴河陽幕序,可見禮節。然其職甚勞苦,故亦或不屑為之。杜子美從劍南節度嚴武辟為參謀,作詩二十韻呈嚴公云:「胡為來幕下,只合在舟中。束縛酬知己,蹉跎效小忠。周防期稍稍,太簡遂怱怱。曉入朱扉啟,昏歸畫角終。不成尋別業,未敢息微躬。會希全物色,時放倚梧桐。」而其題曰遣悶,意可知矣。韓文公從徐州張建封辟為推官,有書上張公云:「受牒之明日,使院小吏持故事節目十餘事來,其中不可者,自九月至二月,皆晨入夜歸,非有疾病事故,輒不許出,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寅而入,盡辰而退,申而入,終酉而退,率以為常,亦不廢事。苟如此,則死於執事之門無悔也。」杜、韓之旨,大略相似云。

  文中子門人

  王氏中說,所載門人,多貞觀時知名卿相,而無一人能振師之道者,故議者往往致疑。其最所稱高第,曰程、仇、董、薛,考其行事,程元、仇璋、董常無所見,獨薛收在唐史有列傳,蹤跡甚為明白。收以父道衡不得死於隋,不肯仕,聞唐高祖興,將應義舉,郡通守堯君素覺之,不得去。及君素東連王世充,遂挺身歸國,正在丁丑、戊寅歲中。丁丑為大業十三年,又為義寧元年,戊寅為武德元年,是年三月煬帝遇害於江都,蓋大業十四年也。而杜淹所作文中子世家云:「十三年江都難作,子有疾,召薛收謂曰:吾夢顏回稱孔子歸休之命。乃寢疾而終。」殊與收事不合,歲年亦不同,是為大可疑者也。又稱李靖受詩及問聖人之道,靖既云「丈夫當以功名取富貴,何至作章句儒」,恐必無此也。今中說之後,載文中次子福畤所錄云:「杜淹為御史大夫,與長孫太尉有隙。」予按淹以貞觀二年卒,後二十一年,高宗即位,長孫無忌始拜太尉,其不合於史如此。故或者疑為阮逸所作,如所謂薛收元經傳,亦非也。

  晉燕用兵

  萬事不可執一法,而兵為甚。晉文公圍曹,攻門者多死,曹人尸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曰:「稱舍於墓。」言若將發冢者。師遷焉,曹人凶懼,因其凶而攻之,遂入曹。燕將騎劫攻齊即墨,田單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燕軍乃盡掘冢墓,燒死人,齊人望見皆涕泣,其欲出戰,怒自十倍,已而果敗燕軍。觀晉、燕之所以用計則同,而其成敗頓異者何邪?晉但舍於墓,陽為若將發冢,故曹人懼,而燕真為之,以激怒齊人故爾。

  李衛公帖

  李衞公在朱崖,表弟某侍郎遣人餉以衣物,公有書答謝之,曰:「天地窮人,物情所棄,雖有骨肉,亦無音書,平生舊知,無復吊問。閣老至仁念舊,再降專人,兼賜衣服器物茶藥至多,開緘發紙,涕咽難勝。大海之中,無人拯恤,資儲蕩盡,家事一空,百口嗷然,往往絕食,塊獨窮悴,終日苦飢,唯恨垂沒之年,須作餒而之鬼。十月末,伏枕七旬,藥物陳裛,又無醫人,委命信天,幸而自活。」書後云閏十一月二十日,從表兄崖州司戶參軍同正李德裕狀侍郎十九弟。按德裕以大中二年十月自潮州司馬貶崖州,所謂閏十一月,正在三年,蓋到崖纔十餘月爾,而窮困苟生已如是。唐書本傳云:「貶之明年卒。」則是此書既發之後,旋踵下世也。當是時宰相皆其怨仇,故雖骨肉之親,平生之舊,皆不敢復通音問。而某侍郎至於再遣專使,其為高義絕俗可知,惜乎姓名不可得而考耳。此帖藏禁中,後出付祕閣,今勒石於道山堂西。紹興中趙忠簡公亦謫朱崖,士大夫畏秦氏如虎,無一人敢輒寄聲,張淵道為廣西帥,屢遣兵校持書及藥石、酒(麥丏)為饋。公嘗答書云:「鼎之為己為人,一至於此。」其述酸寒苦厄之狀,略與衞公同。既而亦終於彼,手札今尚存於張氏。姚崇曾孫勖為李公厚善,及李譖逐,擿索支黨,無敢通勞問。既居海上,家無資,病無湯劑,勖數饋餉候問,不傅時為厚薄,其某侍郎之徒與!

  王孫賦

  王延壽王孫賦,載於古文苑,其辭有云「顏狀類乎老翁,軀體似乎小兒」,謂猴也。乃知杜詩「顏狀老翁為」蓋出諸此。

  漢郡國諸官

  西漢鹽鐵、膳羞、陂湖、工服之屬,郡縣各有司局斡之,其名甚多,然居之者罕。嘗見於史傳,今略以地理志所載言之,凡鐵官三十八,鹽官二十九,工官九,皆不暇紀其處。自餘若京兆有船司空,為主船官。太原有挏馬官,主牧馬,元名家馬官。遼東有牧師官,交趾有羞官,南郡有發弩官,嚴道有水官,丹陽有銅官,桂陽有金官,南海有洭浦官,南郡江夏有雲夢官,九江有陂官、湖官,朐忌、魚復有橘官,鄱陽黃金采,主采金,亦有官。在內則奉常之均官、食官,司農之斡官,少府之大官主膳食,湯官主餅餌,導官主擇米,如是者蓋以百數。

  漢獄名

  漢以廷尉主刑獄,而中都他獄亦不一。宗正屬官有左右都司空。鴻臚有別火令丞,郡邸獄。少府有若盧獄令,考工共工獄。執金吾有寺互、都船獄。又有上林詔獄,水司空掖受祕獄,暴室、請室、居室、徒官之名。張湯傳蘇林曰:「漢儀注獄二十六所。」東漢志云:「孝武帝所置,世祖皆省之。」東漢洎唐,雖鞫囚非一處,然不至如是其多。國朝但有大理及臺獄,元豐、紹聖間,蔡確、章子厚起同文館獄之類,非故事也。


  容齋續筆

  卷第二(十八則)

  權若訥馮澥

  唐中宗既流殺五王,再復武氏陵廟。右補闕權若訥上疏,以為:「天地日月等字,皆則天能事,賊臣敬暉等輕紊前規,削之無益於淳化,存之有光於孝理。又神龍制書,一事以上,並依貞觀故事,豈可近捨母儀,遠尊祖德。」疏奏,手制褒美。欽宗在位,懲王安石、蔡京之誤國,政事悉以仁宗為法。左諫議大夫馮澥上言:「仁宗皇帝,陛下之高祖也,神宗皇帝,陛下之祖也,子孫之心,寧有厚薄。王安石、司馬光皆天下之大賢,其優劣等差,自有公論,願無作好惡,允執厥中,則是非自明矣。」詔榜朝堂。侍御史李光駁之,不聽,復為右正言崔鶠所擊。宰相不復問,而遷澥吏部侍郎。按若訥與澥兩人,議論操持絕相似,蓋澥在崇寧中,首上書乞廢元祐皇后,自選人除寺監丞,其始終大節,不論可見。建炎初元,乃超居政地,公議憤之。

  歲旦飲酒

  今人元日飲屠酥酒,自小者起,相傳已久,然固有來處。後漢李膺、杜密以黨人同繫獄,值元日,於獄中飲酒,曰:「正旦從小起。」時鏡新書晉董勛云:「正旦飲酒先從小者,何也?勛曰:『俗以小者得歲,故先酒賀之,老者失時,故後飲酒。』」初學記載四民月令云:「正旦進酒次第,當從小起,以年小者起先。」唐劉夢得、白樂天元日舉酒賦詩,劉云:「與君同甲子,壽酒讓先杯。」白云:「與君同甲子,歲酒合誰先。」白又有歲假內命酒一篇云:「歲酒先拈辭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顧況云:「不覺老將春共至,更悲攜手幾人全。還丹寂寞羞明鏡,手把屠蘇讓少年。」裴夷直云:「自知年幾偏應少,先把屠蘇不讓春。儻更數年逢此日,還應惆悵羨他人。」成文幹云:「戴星先捧祝堯觴,鏡裏堪驚兩鬢霜。好是燈前偷失笑,屠蘇應不得先嘗。」方干云:「纔酌屠蘇定年齒,坐中皆笑鬢毛斑。」然則尚矣。東坡亦云:「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後飲屠酥。」其義亦然。

  存歿絕句

  杜子美有存歿絕句二首云:「席謙不見近彈棋,畢曜仍傳舊小詩。玉局他年無限笑,白楊今日幾人悲。」「鄭公粉繪隨長夜,曹霸丹青已白頭。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間不解重驊騮。」每篇一存一歿。蓋席謙、曹霸存,畢、鄭歿也。黃魯直荊江亭即事十首,其一云:「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溫飽未,西風吹淚古藤州。」乃用此體。時少游歿而無己存也。近歲新安胡仔著漁隱叢話,謂魯直以今時人形入詩句,蓋取法於少陵,遂引此句,實失於詳究云。

  湯武之事

  湯、武之事,古人言之多矣。惟漢轅固、黃生爭辯最詳。黃生曰:「湯、武非受命,乃殺也。」固曰:「不然,桀、紂荒亂,天下之心皆歸湯、武。湯、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不得已而立,非受命為何?」黃生曰:「冠雖敝必加於首,履雖新必貫於足。今桀、紂雖失道,君上也,湯、武雖聖,臣下也,反因過而誅之,非殺而何?」景帝曰:「食肉毋食馬肝,未為不知味;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未為愚。」遂罷。顏師古注云:「言湯、武為殺,是背經義,故以馬肝為喻也。」東坡志林云:「武王非聖人也,昔者孔子蓋罪湯、武,伯夷、叔齊不食周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至孟軻始亂之,使當時有良史,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弒書。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可謂至論。然予竊考孔子之序書,明言伊尹相湯伐桀,成湯放桀於南巢,武王伐商,武王勝商殺受,各蔽以一語,而大指皦如,所謂六蓺折衷,無待於良史復書也。

  張釋之傳誤

  漢書紀傳志表,矛盾不同非一,然唯張釋之為甚。本傳云:「釋之為騎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調,亡所知名,欲免歸。中郎將袁盎惜其去,請徙補謁者,後拜為廷尉,逮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而百官公卿表所載,文帝即位三年,釋之為廷尉,至十年,書廷尉昌、廷尉嘉又二人,凡歷十三年,景帝乃立,而張敺為廷尉,則是釋之未嘗十年不調,及未嘗以廷尉事景帝也。

  張于二廷尉

  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寃民。于定國為廷尉,人自以不寃。此漢史所稱也。兩人在職皆十餘年。周勃就國,人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吏使以公主為證,太后亦以為無反事,乃得赦出。釋之正為廷尉,不能救,但申理犯蹕、盜環一二細事耳。楊惲為人告驕奢不悔過,下廷尉案驗,始得所予孫會宗書,定國當惲大逆無道,惲坐要斬。惲之罪何至於是?其徇主之過如此。傳所謂決疑平法,務在哀矜者,果何為哉!

  漢唐置郵

  趙充國在金城,上書言先零、罕羌事,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其計。按金城至長安一千四百五十里,往反倍之,中間更下公卿議臣,而自上書至得報,首尾纔七日。唐開元十年八月己卯夜,權楚璧等作亂,時明皇幸洛陽,相去八百餘里。壬午,遣河南尹王怡如京師按問宣慰,首尾纔三日。置郵傳命,既如此其速,而廷臣共議,蓋亦未嘗淹久,後世所不及也。

  龍且張步

  韓信擊趙,李左車勸陳餘勿與戰,餘曰:「今如此避弗擊,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遂與信戰,身死國亡。是時,信方為漢將,始攻下魏、代,威聲猶未暴白,陳餘易之,尚不足訝。及滅趙服燕,則關東六國,既定其四矣。信伐齊,楚使龍且來救。或言漢兵不可當,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不足畏也,何為而止?」一戰而沒,項隨以亡。耿弇討張步,斬其大將軍費邑,走邑之弟敢,進攻西安、臨淄,拔其城,又走其弟藍,勢如破竹。先是,弇已破尤來、大槍、延岑、彭寵、富平、獲索矣。時步所盜齊地,太半為弇所得。然步猶曰:「以尤來、大肜十餘萬衆,吾皆即其營而破之。今弇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摧乎?」竟出兵大戰,兄弟成擒。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龍且、張步,豈復識此哉!梁臨川王宏伐魏,魏元英禦之,宏停軍不前。魏人勸英進據洛水,英曰:「蕭臨川雖騃,其下有良將韋、裴之屬,未可輕也。宜且觀形勢,勿與交鋒。」宏卒敗退,英之識見,非前人可比也。然遂進軍圍鍾離,魏邢巒以為不可,魏主召使還,英表稱必克,為曹景宗、韋叡所挫,失亡二十餘萬人。智於前而昧於後,為可恨耳!

  義理之說無窮

  經典義理之說最為無窮,以故解釋傳疏,自漢至今,不可概舉,至有一字而數說者。姑以周易革卦言之,「已日乃孚,革而信之。」自王輔嗣以降,大抵謂即日不孚,已日乃孚,已字讀如矣音,蓋其義亦止如是耳。唯朱子發讀為戊己之己。予昔與易僧曇瑩論及此,問之曰:「或讀作己音紀日如何?」瑩曰:「豈唯此也,雖作巳音似日亦有義。」乃言曰:「天元十干,自甲至己,然後為庚,庚者革也,故己日乃孚,猶云從此而革也。十二辰自子至巳六陽,數極則變而之陰,於是為午,故巳日乃孚,猶云從此而變也。」用是知好奇者欲穿鑿附會,固各有說云。

  開元五王

  唐明皇兄弟五王,兄申王撝以開元十二年,寧王憲、邠王守禮以二十九年,弟岐王範以十四年,薛王業以二十二年薨,至天寶時已無存者。楊太真以三載方入宮,而元稹連昌宮詞云:「百官隊仗避岐、薛,楊氏諸姨車鬭風。」李商隱詩云:「夜半宴歸宮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皆失之也。

  巫蠱之禍

  漢世巫蠱之禍,雖起於江充,然事會之來,蓋有不可曉者。武帝居建章宮,親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閉長安城門,大索十一日,巫蠱始起。又嘗晝寢,夢木人數十,持杖欲擊己,乃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此兩事可謂異矣。木將腐,蠹實生之。物將壞,蟲實生之。是時帝春秋已高,忍而好殺,李陵所謂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十家。由心術既荒,隨念招妄,男子、木人之兆,皆迷不復開,則謫見於天,鬼瞰其室。禍之所被,以妻則衞皇后,以子則戾園,以兄子則屈氂,以女則諸邑、陽石公主,以婦則史良娣,以孫則史皇孫。骨肉之酷如此,豈復顧他人哉?且兩公主實衞后所生,太子未敗數月前,皆已下獄誅死,則其母與兄豈有全理?固不待於江充之譖也。

  唐詩無諱避

  唐人歌詩,其於先世及當時事,直辭詠寄,略無避隱。至宮禁嬖昵,非外間所應知者,皆反復極言,而上之人亦不以為罪。如白樂天長恨歌諷諫諸章,元微之連昌宮詞,始末皆為明皇而發。杜子美尤多,如兵車行、前後出塞、新安吏、潼關吏、石壕吏、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哀王孫、悲陳陶、哀江頭、麗人行、悲青阪、公孫舞劍器行,終篇皆是。其他波及者,五言如:「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褒妲。」「是時妃嬪戮,連為糞土叢。」「中宵焚九廟,雲漢為之紅。」「先帝正好武,寰海未凋枯。」「拓境功未已,元和辭大爐。」「內人紅袖泣,王子白衣行。」「毀廟天飛雨,焚宮火徹明。」「南內開元曲,常時弟子傳。法歌聲變轉,滿座涕潺湲。」「御氣雲樓敞,含風綵仗高。仙人張內樂,王母獻宮桃。」「須為下殿走,不可好樓居。」「固無牽白馬,幾至著青衣。」「奪馬悲公主,登車泣貴嬪。」「兵氣淩行在,妖星下直廬。」「落日留王母,微風倚少兒。」「能畫毛延壽,投壺郭舍人。」「鬭鷄初賜錦,舞馬更登牀。」「驪山絕望幸,花萼罷登臨。」「殿瓦鴛鴦坼,宮簾翡翠虛。」七言如:「關中小兒壞紀綱,張后不樂上為忙。」「天子不在咸陽宮,得不哀痛塵再蒙。」「曾貌先帝照夜白,龍池十日飛霹靂。」「要路何日罷長戟,戰自青羌連白蠻。」「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如此之類,不能悉書。此下如張祜賦連昌宮、元日仗、千秋樂、大酺樂、十五夜燈、熱戲樂、上巳樂、邠王小管、李謨笛、退宮人、玉環琵琶、春鶯囀、寧哥來、容兒鉢頭、邠娘羯鼓、耍娘歌、悖挐兒舞、華清宮、長門怨、集靈臺、阿保鳥湯、馬嵬歸、香囊子、散花樓、雨霖鈴等三十篇,大抵詠開元、天寶間事。李義山華清宮、馬嵬、驪山、龍池諸詩亦然。今之詩人不敢爾也。

  李晟傷國體

  將帥握重兵居閫外,當國家多事時,其奉上承命,尤當以恭順為主。唐李晟在德宗朝,破朱泚,復長安,功名震耀,蓋社稷宗臣也。然嘗將神策軍戍蜀,及還以營妓自隨,節度使張延賞追而返之,由是有隙。晟既立大功,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其意,乃止。後歲餘,上命韓滉諭旨於晟使釋怨,滉因使晟表薦,延賞遂為相。然則輔相之拜罷,皆大將得制之,其傷國體甚矣。德宗猜忌刻薄,渠能釋然!晟之失兵柄,正緣此耳。國學武成王廟,本列晟於十哲,乾道中有旨,退於從祀,壽皇聖意豈非出此乎?

  元和六學士

  白樂天分司東都,有詩上李留守相公,其序言:「公見過池上,泛舟舉酒,話及翰林舊事,因成四韻。」後兩聯云:「白首故情在,青雲往事空。同時六學士,五相一漁翁。」此詩蓋與李絳者,其詞正紀元和二年至六年事。予以其時考之,所謂五相者,裴垍、王涯、杜元穎、崔羣及絳也。紹興二十八年三月,予入館,明年八月,除吏部郎官,一時同舍祕書丞虞雍公幷甫、著作郎陳魏公應求、祕書郎史魏公直翁、校書郎王魯公季海,皆至宰相,汪莊敏公明遠至樞密使,恩數與宰相等,甚類元和事云。

  二傳誤後世

  自左氏載石碏事,有「大義滅親」之語,後世援以為說,殺子孫,害兄弟。如漢章帝廢太子慶,魏孝文殺太子恂,唐高宗廢太子賢者,不可勝數。公羊書魯隱公、桓公事,有「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之語,後世援以為說,廢長立少,以妾為后妃。如漢哀帝尊傅昭儀為皇太太后,光武廢太子彊而立東海王陽,唐高宗廢太子忠而立孝敬者,亦不可勝數。
  卜子夏

  魏文侯以卜子夏為師。按史記所書,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孔子卒時,子夏年二十八矣。是時,周敬王四十一年,後一年元王立,歷貞定王、考王,至威烈王二十三年,魏始為侯,去孔子卒時七十五年。文侯為大夫二十二年而為侯,又十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歲計之,則子夏已百三歲矣,方為諸侯師,豈其然乎?

  父子忠邪

  漢王氏擅國,王章、梅福嘗言之,唯劉向勤勤懇懇,上封事極諫,至云:「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皂隸。為後嗣憂,昭昭甚明。」其言痛切如此。而子歆乃用王莽舉為侍中,為莽典文章,倡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名,皆所共謀,馴致攝,卒之身亦不免。魏陳矯事曹氏,三世為之盡忠,明帝憂社稷,問曰:「司馬懿忠正,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懿竟竊國柄。至孫炎魏為晉,而矯之子騫乃用佐命勳,位極公輔。晉郗愔忠於王室,而子超黨於桓氏,為溫建廢立之謀。超死,愔哀悼成疾。後見超書一箱,悉與溫往反密計,遂大怒曰:「小子死恨晚!」更不復哭。晉史以為有大義之風。向、矯、愔之忠如是,三子不勝誅矣!

  蘇張說六國

  蘇秦、張儀同學於鬼谷,而其從橫之辯,如冰炭水火之不同,蓋所以設心者異耳。蘇欲六國合從以擯秦,故言其強。謂燕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謂趙地亦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謂韓地方九百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韓卒之勇,一人當百;謂魏地方千里,卒七十萬;齊地方二千餘里,臨菑之卒,固已二十一萬;楚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至於張儀,則欲六國為橫以事秦,故言其弱。謂梁地方不過千里,卒不過三十萬;韓地險惡,卒不過二十萬;臨菑、即墨非齊之有;斷趙右肩;黔、巫非楚有;易水、長城非燕有。然而六王皆聳聽敬從,舉國而付之,未嘗有一語相折難者,彼皆長君,持國之日久,逮其臨事,乃顧如桔橰,隨人俯仰,得不危亡幸矣哉!且一國之勢,猶一家也。今夫主一家之政者,較量生理,名田若干頃,歲收穀粟若干;蓺園若干畝,歲收桑麻若干;邸舍若干區,為錢若干;下至牛羊犬鷄,莫不有數,自非童騃孱愚之人,未有不能件析而枚數者,何待於疏遠遊客為吾借箸而籌哉?苟一以為多,一以為寡,將遂挈挈然舉而信之乎?鼂錯說景帝曰:「高帝大封同姓,齊七十餘城,楚四十餘城,吳五十餘城,分天下半。」以漢之廣,三國渠能分其半,此錯欲削諸侯,故盛言其大爾。膠西王將與吳反,羣臣諫曰:「諸侯地不能當漢十二,為叛逆非計也。」是時反者即吳、楚、諸齊,此膠西臣欲止王之謀,故盛言其小爾。二者視蘇、張之言,疑若相似,而用心則否,聽之者惟能知彼知己,則善矣。


  容齋續筆

  卷第三(十八則)

  一定之計

  人臣之遇明主,於始見之際,圖事揆策,必有一定之計,據以為決,然後終身不易其言,則史策書之,足為不朽。東坡序范文正公之文,蓋論之矣。伊尹起於有莘,應湯三聘,將使君為堯、舜之君,民為堯、舜之民,卒之相湯伐夏,俾厥后惟堯、舜,格于皇天。傅說在巖野,爰立作相,三篇之書,皎若星日,雖史籍久遠,不詳紀其行事,而高宗克鬼方,伐荊、楚,嘉靖商邦,禮陟配天,載于易之既濟,書之無逸、詩之殷武,商代之君莫盛焉。罔俾阿衡,專美有商,於是為允蹈矣。管仲以其君霸,商君基秦為強,雖聖門羞稱,後世所賤,然考其為政,蓋未嘗一戾於始謀。韓信勸漢祖任天下武勇,以城邑封功臣,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傳檄而定三秦;下魏之後,請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西會滎陽,至於滅楚,無一言不酬。鄧禹見光武於河北,知更始無成,說帝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帝與定計議,終濟大業。耿弇與光武同討王郎,願歸幽州,益發精兵,定彭寵,取張豐,還收富平、獲索,東攻張步,以平齊地,帝常以為落落難合,而事竟成。諸葛亮論曹操挾天子令諸侯,難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荊州用武之國,益州沃野千里,勸劉備跨有荊、益,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及南方已定,則表奨率三軍,北定中原。已而盡行其說,至於用師未戰而身先死,則天也。房喬杖策謁太宗為記室,即收人物致幕府,與諸將密相申結,輔成大勳,至於為相,號令典章,盡出其手,雖數百年猶蒙其功。王朴事周世宗,當五季草創之際,上平邊策,以為:「唐失吳、蜀,晉失幽、幷,當知所以平之之術。當今吳易圖,可撓之地二千里,攻虛擊弱,則所向無前,江北諸州,乃國家之有也。既得江北,江之南亦不難平。得吳則桂、廣皆為內臣,岷、蜀可飛書而召之,不至則四面並進,席卷而蜀平矣。吳、蜀平,幽可望風而至。唯幷必死之寇,候其便則一削以平之。」世宗用其策,功未集而殂。至於國朝,掃平諸方,先後次第,皆不出朴所料。獨幽州之舉,既至城下,而諸將不能成功。若乃王安石顓國,言聽計從,以身任天下之重,而師慕商鞅為人,苟可以取民者,無不盡,遂詒後世之害,則在所不論也。

  秋興賦

  宋玉九辯詞云:「憭慄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潘安仁秋興賦引其語,繼之曰:「送歸懷慕徒之戀,遠行有羈旅之憤。臨川感流以嘆逝,登山懷遠而悼近。彼四慼之疚心,遭一塗而難忍。」蓋暢演厥旨,而下語之工拙,較然不侔也。

  太史慈

  三國當漢、魏之際,英雄虎爭,一時豪傑志義之士,礌礌落落,皆非後人所能冀,然太史慈者尤為可稱。慈少仕東萊本郡為奏曹吏,郡與州有隙,州章劾之,慈以計敗其章,而郡得直。孔融在北海為賊所圍,慈為求救於平原,突圍直出,竟得兵解融之難。後劉繇為揚州刺史,慈往見之,會孫策至,或勸繇以慈為大將軍。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獨與一騎卒遇策,便前鬭,正與策對,得其兜鍪。及繇奔豫章,慈為策所執,捉其手曰:「寧識神亭時邪?」又稱其烈義,為天下智士,釋縛用之,命撫安繇之子,經理其家。孫權代策,使為建昌都尉,遂委以南方之事,督治海昏。至卒時,纔年四十一,葬於新吳,今洪府奉新縣也,邑人立廟敬事。乾道中封靈惠侯,予在西掖當制,其詞云:「神早赴孔融,雅謂青州之烈士。晚從孫策,遂為吳國之信臣。立廟至今,作民司命。(扌監)一同之言狀,擇二美以建侯,庶幾江表之間,尚憶神亭之事。」蓋為是也。

  謚法

  「先王謚以尊名,節以壹惠。」語出表記。然不云起於何時,今世傳周公謚法,故自文王、武王以來始有謚。周之政尚文,斯可驗矣。如堯、舜、禹、湯皆名,皇甫謐之徒附會為說,至於桀、紂,亦表以四字,皆非也。周王謚以一字,至威烈、貞定益以兩,而衞武公曰叡聖武公,見於楚語。孔文子曰貞惠文子,見於檀弓。各三字,意當時尚多有之。唐諸帝謚,經三次加冊,由高祖至明皇皆七字,其後多少不齊。代宗以四字,肅、順、憲以九字,餘以五字,唯宣宗獨十八字,曰元聖至明成武獻文睿智章仁神聰懿道大孝。國朝祖宗謚十六字,唯神宗二十字,曰體元顯道法古立憲帝德王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蓋蔡京所定也。

  漢文帝受言

  漢文帝即位十三年,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當刑,其女緹縈,年十四,隨至長安,上書願沒入為官婢,以贖父刑罪。帝憐悲其意,即下令除肉刑。丞相張蒼、御史大夫馮敬議,請定律,當斬右止者反棄市,笞者杖背五百至三百,亦多死,徒有輕刑之名,實多殺人。其三族之罪,又不乘時建明,以負天子德意,蒼、敬可謂具臣矣。史稱文帝止輦受言。今以一女子上書,躬自省覽,即除數千載所行之刑,曾不留難,然則天下事豈復有稽滯不决者哉?所謂集上書囊以為殿帷,蓋凡囊封之書,必至前也。

  丹青引

  杜子美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云:「先帝天馬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牽來赤墀下,迥立閶闔生長風。詔謂將軍拂絹素,意匠慘澹經營中。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廷前屹相向。至尊含笑催賜金,圉人、太僕皆惆悵。」讀者或不曉其旨,以為畫馬奪真,圉人、太僕所為不樂,是不然。圉人、太僕蓋牧養官曹及馭者,而黃金之賜,乃畫史得之,是以惆悵,杜公之意深矣。又觀曹將軍畫馬圖云:「曾貌先帝照夜白,龍池十日飛霹靂。內府殷紅碼碯盤,婕妤傳詔才人索。」亦此意也。

  詩國風秦中事

  周召二南、豳風皆周文、武、成王時詩,其所陳者秦中事也。所謂沼沚洲澗之水,蘋蘩藻荇之菜,疑非所有。既化行江、漢,故幷江之永,漢之廣,率皆得言之歟?摽有梅之詩,不注釋梅,而秦風終南詩,「終南何有,有條有梅」。毛氏云:「梅,枏也。」箋云:「名山高大,宜有茂木。」今之梅與枏異,亦非茂木,蓋毛、鄭北人不識梅耳。若上林賦所引江蘺、蘼蕪、揭車、蘘荷、蓀、若、薠、芧之類,自是侈辭過實,與所謂八川東注太湖者等也。

  詩文當句對

  唐人詩文,或於一句中自成對偶,謂之當句對。蓋起於楚辭「蕙烝蘭藉」、「桂酒椒漿」、「桂櫂蘭枻」、「斫冰積雪」。自齊、梁以來,江文通、庾子山諸人亦如此。如王勃宴滕王閣序一篇皆然。謂若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龍光牛斗,徐孺陳蕃,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鶴汀鳧渚,桂殿蘭宮,鐘鳴鼎食之家,青雀黃龍之軸,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天高地迥,興盡悲來,宇宙盈虛,丘墟已矣之辭是也。于公異破朱泚露布亦然。如堯、舜、禹、湯之德,統元立極之君,臥鼓偃旗,養威蓄銳,夾川陸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聲塞宇宙,氣雄鉦鼓,貙兕作威,風雲動色,乘其跆藉,取彼鯨鯢,自卯及酉,來拒復攻,山傾河泄,霆鬭雷馳,自北徂南,輿尸折首,左武右文,銷鋒鑄鏑之辭是也。杜詩小院回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斑,書籤藥裹封蛛網,野店山橋送馬蹄,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犬羊曾爛漫,宮闕尚蕭條,蛟龍引子過,荷芰逐花低,干戈況復塵隨眼,鬢髮還應雪滿頭,百萬傳深入,寰區望匪他。象牀玉手,萬草千花,落絮遊絲,隨風照日,青袍白馬,金谷銅駝,竹寒沙碧,菱刺藤梢,長年三老,捩柂開頭,門巷荊棘底,君臣豺虎邊,養拙干戈,全生麋鹿,捨舟策馬,拖玉腰金,高江急峽,翠木蒼藤,古廟杉松,歲時伏臘,三分割據,萬古雲霄,伯仲之間,指揮若定,桃蹊李徑,梔子紅椒,庾信羅含,春來秋去,楓林橘樹,複道重樓之類,不可勝舉。李義山一詩,其題曰當句有對云:「密邇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乾。但覺遊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寛。」其他詩句中,如青女素蛾,對月中霜裏;黃葉風雨,對青樓管絃;骨肉書題,對蕙蘭蹊徑;花鬚柳眼,對紫蝶黃蜂;重吟細把,對已落猶開;急鼓疏鐘,對休燈滅燭;江魚朔雁,對秦樹嵩雲;萬戶千門,對風朝露夜。如是者甚多。

  東坡明正

  東坡明正一篇送于伋失官東歸云:「子之失官,有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於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於愛也。」按戰國策齊鄒忌謂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復問其妾與客,皆言「徐公不若君之美。」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東坡之斡旋,蓋取諸此。然四菩薩閣記云:「此畫乃先君之所嗜,既免喪,以施浮圖惟簡,曰:『此唐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者,而況於余乎!余惟自度不能長守此也,是以與子。』」而其末云:「軾之以是與子者,凡以為先君捨也。」與初辭意蓋不同,晚學所不曉也。

  臺諫不相見

  嘉祐六年,司馬公以修起居注同知諫院,上章乞立宗室為繼嗣。對畢,詣中書,略為宰相韓公言其旨。韓公攝饗明堂,殿中侍御史陳洙監祭,公問洙:「聞殿院與司馬舍人甚熟。」洙答以「頃年曾同為直講」。又問:「近日曾聞其上殿言何事?」洙答以「彼此臺諫官不相往來,不知言何事」。此一項溫公私記之甚詳。然則國朝故實,臺諫官元不相見。故趙清獻公為御史,論陳恭公,而范蜀公以諫官與之爭。元豐中,又不許兩省官相往來,鮮于子駿乞罷此禁。元祐中,諫官劉器之、梁況之等論蔡新州,而御史中丞以下,皆以無章疏罷黜。靖康時,諫議大夫馮澥論時政失當,為侍御史李光所駁。今兩者合為一府,居同門,出同幕,與故事異,而執政祭祠行事,與監察御史不相見云。

  執政四入頭

  國朝除用執政,多從三司使、翰林學士、知開封府、御史中丞進拜,俗呼為「四入頭」。固有盡歷四職而不用,如張文定公、謂仁、英朝,至神宗初始用。王宣徽之類者。趙清獻公自成都召還知諫院,大臣言故事近臣自成都還,將大用,必更省府,謂三司使、開封府。不為諫官。以是知一朝典章,其嚴如此。至若以權侍郎方受告即為參樞,如施鉅、鄭仲熊者,蓋秦檜所用云。

  無望之禍

  自古無望之禍玉石俱焚者,釋氏謂之劫數,然固自有幸不幸者。漢武帝以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繫者,亡輕重一切皆殺之,獨郡邸獄繫者,賴丙吉得生。隋煬帝令嵩山道士潘誕合煉金丹不成,云無石石髓,若得童男女膽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帝怒斬誕。其後方士言李氏當為天子,勸帝盡誅海內李姓。以煬帝之無道嗜殺人,不啻草莽,而二說偶不行。唐太宗以李淳風言女武當王,已在宮中,欲取疑似者盡殺之,賴淳風諫而止。以太宗之賢尚如此,豈不云幸不幸哉!

  燕說

  黃魯直和張文潛八詩,其二云:「談經用燕說,束棄諸儒傳。濫觴雖有罪,末派瀰九縣。」大意指王氏新經學也。燕說出於韓非子,曰先王有郢書,而後世多燕說。又引其事曰:「郢人有遺燕相國書者,夜書,火不明,謂持燭者曰:『舉燭。』已而誤書『舉燭』二字,非書本意也。燕相受書,曰:『舉燭者尚明也。尚明者舉賢而用之。』遂以白王,王大說,國以治,治則治矣,非書意也。」魯直以新學多穿鑿,故有此句。

  折檻行

  杜詩折檻行云:「千載少似朱雲人,至今折檻空嶙峋。婁公不語宋公語,尚憶先皇容直臣。」此篇專為諫爭而設,謂婁師德、宋璟也。人多疑婁公既無一語,何得為直臣?錢伸仲云:「朝有闕政,或婁公不語,則宋公語。」但師德乃是武后朝人,璟為相時,其亡久矣。杜有祭房相國文,言「羣公間出,魏、杜、婁、宋」,亦幷二公稱之,詩言先皇,意為明皇帝也,婁氏別無顯人有聲開元間,為不可曉。

  朱雲陳元達

  朱雲見漢成帝,請斬馬劍斷張禹首。上大怒曰:「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御史遂將雲去。辛慶忌叩頭以死爭,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輯與集同,謂補合也。以旌直臣。」劉聰為劉后起(皇鳥)儀殿,陳元達諫,聰怒,命將出斬之,時在逍遙園李中堂,元達先鎖腰而入,即以鎖繞堂下樹,左右曳之不能動。劉氏聞之,私敕左右停刑,手疏切諫,聰乃解,引元達而謝之,易園為納賢園,堂為媿賢堂。兩人之事甚相類,雲之免於死,由慶忌即時爭救之故,差易為力。若元達之命在須臾間,聰之急暴且盛怒,何暇延留數刻而容劉氏得以草疏乎?脫使就刎其首,或令武士擊殺亦可,何恃於鎖腰哉?是為可疑也。成帝不易檻以旌雲直,而不能命以一官,乃不若聰之待元達也。至今宮殿正中一間橫檻,獨不施欄楯,謂之折檻,蓋自漢以來相傳如此矣。

  杜老不忘君

  前輩謂杜少陵當流離顛沛之際,一飯未嘗忘君,今略紀其數語云:「萬方頻送喜,無乃聖躬勞。」「至今勞聖主,何以報皇天。」「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昇平。」「天子亦應厭奔走,羣公固合思昇平。」如此之類非一。

  栽松詩

  白樂天栽松詩云:「小松未盈尺,心愛手自移。蒼然澗底色,雲濕烟霏霏。栽植我年晚,長成君性遲。如何過四十,種此數寸枝?得見成陰否?人生七十稀。」予治圃於鄉里,乾道己丑歲,正年四十七矣。自伯兄山居手移稺松數十本,其高僅四五寸,植之雲壑石上,擁土以為固,不能保其必活也。過二十年,蔚然成林,皆有干霄之勢,偶閱白公集,感而書之。

  烏鵲鳴

  北人以烏聲為喜,鵲聲為非。南人聞鵲噪則喜,聞烏聲則唾而逐之,至於弦弩挾彈,擊使遠去。北齊書,奚永洛與張子信對坐,有鵲正鳴於庭樹間,子信曰:「鵲言不善,當有口舌事,今夜有喚,必不得往。」子信去後,高儼使召之,且云敕喚,永洛詐稱墮馬,遂免於難。白樂天在江州,答元郎中楊員外喜烏見寄,曰:「南宮鴛鴦地,何忽烏來止。故人錦帳郎,聞烏笑相視。疑烏報消息,望我歸鄉里。我歸應待烏頭白,慚愧元郎誤歡喜。」然則鵲言固不善,而烏亦能報喜也。又有和元微之大觜烏一篇云:「老巫生奸計,與烏意潛通。云此非凡鳥,遙見起敬恭。千歲乃一出,喜賀主人翁。此烏所止家,家產日夜豐。上以致壽考,下可宜田農。」按微之所賦云:「巫言此烏至,財產日豐宜。主人一心惑,誘引不知疲。轉見烏來集,自言家轉孳。專聽烏喜怒,信受若長離。」今之烏則然也。世有傳陰陽局鴉經,謂東方朔所著,大略言凡占烏之鳴,先數其聲,然後定其方位,假如甲日一聲,即是甲聲,第二聲為乙聲,以十干數之,乃辨其急緩,以定吉凶,蓋不專於一說也。


  容齋續筆

  卷第四(十七則)

  淮南守備

  周世宗舉中原百郡之兵,南征李景。當是時,周室方強,李氏政亂,以之討伐,云若易然。而自二年之冬,訖五年之春,首尾四年,至於乘輿三駕,僅得江北。先是河中李守貞叛漢,遣其客朱元來唐求救,遂仕於唐。樞密使查文徽妻之以女。是時,請兵復諸州,即取舒、和。後以恃功偃蹇,唐將奪其兵,元怒而降周。景械其妻,欲戮之。文徽方執政,表乞其命,景批云:「只斬朱元妻,不殺查家女。」竟斬於市。郭廷謂不能守濠州,以家在江南,恐為唐所種族,遣使詣金陵稟命,然後出降。則知周師所以久者,景法度猶存,尚能制將帥死命故也。紹興之季,虜騎犯淮,逾月之間,十四郡悉陷。予親見沿淮諸郡守,盡掃官庫儲積,分寓京口,云預被旨許令移治。是乃平時無虞,則受極邊之賞,一有緩急,委而去之,寇退則反,了無分毫絓於吏議,豈復肯以固守為心也哉?

  周世宗

  周世宗英毅雄傑,以衰亂之世,區區五六年間,威武之聲,震懾夷夏,可謂一時賢主,而享年不及四十,身沒半歲,國隨以亡。固天方授宋,使之驅除。然考其行事,失於好殺,用法太嚴,羣臣職事,小有不舉,往往置之極刑,雖素有才幹聲名,無所開宥,此其所短也。薛居正舊史紀載翰林醫官馬道元進狀,訴壽州界被賊殺其子,獲正賊見在宿州,本州不為勘斷。帝大怒,遣竇儀乘馹往按之。及獄成,坐族死者二十四人。儀奉辭之日,帝旨甚峻,故儀之用刑,傷於深刻,知州趙礪坐除名。此事本只馬氏子一人遭殺,何至於族誅二十四家,其他可以類推矣。太祖實錄竇儀傳有此事,史臣但歸咎於儀云。

  竇貞固

  竇貞固,漢隱帝相也。周世罷政,以司徒就第。後范質用此官在中書,乃歸洛陽。常與編戶課役,貞固不能堪,訴於留守向拱,拱不聽。熙寧初,富韓公為相,神宗嘗對大臣稱知河南府李中師治狀。公以中師厚結中人,因對曰:「陛下何從知之?」中師銜其沮己,及再尹河南,富公已老,乃籍其戶,令出免役錢,與富民等。乃知君子失勢之時,小人得易而侮之,如向拱、李中師輩,固不乏也。

  鄭權

  唐穆宗時,以工部尚書鄭權為嶺南節度使,卿大夫相率為詩送之。韓文公作序,言:「權功德可稱道。家屬百人,無數畝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舊唐史權傳云:「權在京師,以家人數多,奉入不足,求為鎮,有中人之助,南海多珍貨,權頗積聚以遺之,大為朝士所嗤。」又薛廷老傳云:「鄭權因鄭注得廣州節度,權至鎮,盡以公家珍寶赴京師,以酬恩地。廷老以右拾遺上疏,請按權罪,中人由是切齒。」然則其為人,乃貪邪之士爾!韓公以為仁者何邪?

  黨錮牽連之賢

  漢黨錮之禍,知名賢士死者以百數,海內塗炭,其名迹章章者,並載於史。而一時牽連獲罪,甘心以受刑誅,皆節義之士,而位行不顯,僅能附見者甚多。李膺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御史景毅之子,為膺門徒,未有錄牒,不及於譴。毅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籍苟安!」遂自表免歸。高城人巴肅被收,自載詣縣,縣令欲解印綬與俱去,肅不可。范滂在征羌,詔下急捕。督郵吳導至縣,抱詔書,閉傳舍,伏牀而泣。滂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張儉亡命,困迫遁走,所至,破家相容。其所經歷,伏重誅者以十數。復流轉東萊,上李篤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篤謂曰:「張儉亡非其罪,縱儉可得,寧忍執之乎?」欽撫篤曰:「蘧伯玉耻獨為君子,足下如何自專仁義?」嘆息而去。儉得免。後數年,上祿長和海上言:「黨人錮及五族,非經常之法。」由是自從祖以下,皆得解釋。此數君子之賢如是,東漢尚名節,斯其驗歟?

  漢代文書式

  漢代文書,臣下奏朝廷,朝廷下郡國,有漢官典儀、漢舊儀等所載,然不若金石刻所著見者為明白。史晨祠孔廟碑,前云:「建寧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己酉,魯相臣晨,長史臣謙頓首死罪上尚書,臣晨頓首頓首,死罪死罪。」末云:「臣晨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上尚書。」副言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司農府。樊毅復華下民租碑,前後與此同。無極山碑:「光和四年某月辛卯朔廿二日壬子,太常臣耽、丞敏頓首上尚書。」末云:「臣耽愚戇,頓首頓首上尚書。制曰:可。大尚讀為太常。承書從事,某月十七日丁丑,尚書令忠奏雒陽宮。光和四年八月辛酉朔十七日丁丑,尚書令忠下。」又云:「光和四年八月辛酉朔十七日丁丑,太常耽、丞敏下。」常山相孔廟碑,前云:「司徒臣雄,司空臣戒,稽首言。」末云:「臣雄、臣戒愚戇,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臣稽首以聞。制曰:可。元嘉三年三月廿七日壬寅,奏雒陽宮。元嘉三年三月丙子朔廿七日壬寅,司徒雄、司空戒下魯相。」又云:「永興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魯相平,行長史事、卞守長擅,叩頭死罪,敢言之司徒、司空府。」末云:「平惶恐叩頭,死罪死罪,上司空府。」此碑有三公奏天子,朝廷下郡國,郡國上公府三式,始末詳備。文惠公隸釋有之。無極山祠事,以丁丑日奏雒陽宮,是日下太常,孔廟事,以壬寅日奏雒陽宮,亦以是日下魯相,又以見漢世文書之不滯留也。

  資治通鑑

  司馬公修資治通鑑,辟范夢得為官屬,嘗以手帖論纘述之要,大抵欲如左傳敍事之體。又云:「凡年號皆以後來者為定。如武德元年,則從正月,便為唐高祖,更不稱隋義寧二年。梁開平元年正月,便不稱唐天祐四年。」故此書用以為法。然究其所窮,頗有窒而不通之處。公意正以春秋定公為例,於未即位,即書正月為其元年。然昭公以去年十二月薨,則次年之事,不得復係於昭。故定雖未立,自當追書。兼經文至簡,不過一二十字,一覽可以了解。若通鑑則不侔,隋煬帝大業十三年,便以為恭皇帝上,直至下卷之末,恭帝立,始改義寧,後一卷,則為唐高祖。蓋凡涉歷三卷,而煬帝固存,方書其在江都時事。明皇後卷之首,標為肅宗至德元載,至一卷之半,方書太子即位。代宗下卷云:「上方勵精求治,不次用人。」乃是德宗也。莊宗同光四年,便係於天成,以為明宗,而卷內書命李嗣源討鄴,至次卷首,莊宗方殂。潞王清泰三年,便標為晉高祖,而卷內書石敬瑭反,至卷末始為晉天福。凡此之類,殊費分說。此外,如晉、宋諸胡僭國,所封建王公,及除拜卿相,纖悉必書,有至二百字者。又如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連乞都卒,魏都坐大官章安侯封懿、天部大人白馬文正公崔宏、宜都文成王穆觀、鎮遠將軍平舒侯燕鳳、平昌宣王和其奴卒,皆無關於社稷治亂。而周勃薨,乃不書。及書漢章帝行幸長安,進幸槐里、岐山,又幸長平,御池陽宮,東至高陵,十二月丁亥還宮;又乙未幸東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關,夏四月乙卯還宮。又書魏主七月戊子如魚池,登青岡原,甲午還宮;八月己亥如瀰澤,甲寅登牛頭山,甲子還宮。如此行役,無歲無之,皆可省也。

  弱小不量力

  楚莊王伐蕭,蕭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殺,吾退。」蕭人殺之,王怒,遂滅蕭。楚伐莒,莒人囚楚公子平。楚人曰:「勿殺,吾歸而俘。」莒人殺之,楚師圍莒,莒潰,遂入鄆。齊侯伐魯,圍龍,頃公之嬖人盧蒲就魁門焉,龍人囚之。齊侯曰:「勿殺,吾與而盟,無入而封。」弗聽,殺而膊諸城上。齊遂取龍。夫以齊、楚之大,而莒一小國,蕭一附庸,龍一邊邑,方受攻之際,幸能囚執其人,強敵許以勿殺而退師,乃不度德量力,致怨於彼,至於亡滅,可謂失計。傳稱子產善相小國,使當此時,必有以處之矣。

  田橫呂布

  田橫既敗,竄居海島中。高帝遣使召之,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橫遂與二客詣雒陽。將至,謂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即自剄。橫不顧王侯之爵,視死如歸,故漢祖流涕稱其賢,班固以為雄才。韓退之道出其墓下,為文以弔曰:「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其英烈凜然,至今猶有生氣也。呂布為曹操所縛,將死之際,乃語操曰:「明公之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令布將騎,明公將步,天下不足定也。」操竟殺之。布之材未必在橫下,而欲忍耻事仇。故東坡詩曰:「猶勝白門窮呂布,欲將鞍馬事曹瞞。」蓋笑之也。劉守光以燕敗,為晉王所擒,既知不免,猶呼曰:「王將復唐室以成霸業,何不赦臣使自效?」此又庸奴下才,無足責者。

  中山宜陽

  戰國事雜出於諸書,故有不可考信者。魏文侯使樂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故任座云:「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翟璜云:「中山已拔,無使守之,臣進李克。」而趙世家書武靈王以中山負齊之強,侵暴其地,銳欲報之,至於變胡服,習騎射,累年乃與齊、燕共滅之,遷其王於膚施。此去魏文侯時已百年,中山不應既亡而復存,且膚施屬上郡,本魏地,為秦所取,非趙可得而置他人,誠不可曉。惟樂毅傳云:「魏取中山,後中山復國,趙復滅之。」史記六國表:「威烈王十二年,中山武公初立。」徐廣曰:「周定王之孫,西周桓公之子。」此尤不然。宜陽於韓為大縣,顯王三十四年,秦伐韓,拔之。故屈宜臼云:前年秦拔宜陽。正是昭侯時。歷宣惠王、襄王,而秦甘茂又拔宜陽,相去幾三十年,得非韓嘗失此邑,既而復取之乎?

  相六畜

  莊子載徐無鬼見魏武侯,告之以相狗、馬。荀子論堅白同異云:「曾不如好相鷄、狗之可以為名也。」史記褚先生於日者傳後云:「黃直,丈夫也,陳君夫,婦人也,以相馬立名天下。留長孺以相彘立名。滎陽褚氏以相牛立名。皆有高世絕人之風。」今時相馬者間有之,相牛者殆絕,所謂鷄、狗、彘者,不復聞之矣。劉向七略相六畜三十八卷,謂骨法之度數,今無一存。

  卜筮不同

  洪範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有「龜從,筮逆」之說。禮記:「卜筮不相襲。」謂卜不吉,則又筮,筮不吉,則又卜,以為瀆龜筴。左傳晉獻公欲以驪姬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從筮。」卜人曰:「筮短龜長,不如從長。」魯穆姜徙居東宮,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謂艮之隨。」杜預注云:「周禮大卜掌三易,雜用連山、歸藏,二易皆以七、八為占,故言遇艮之八。史疑古易遇八為不利,故更以周易占,變爻得隨卦也。」漢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取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凶。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則曆卜諸家,自古蓋不同矣。唐呂才作廣濟陰陽百忌曆,世多用之。近又有三曆會同集,蒐羅詳盡。姑以擇日一事論之,一年三百六十日,若泥而不通,殆無一日可用也。

  日者

  墨子書貴義篇云:「子墨子北之齊,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聽,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日者曰:『我謂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若子之言,不可用也。』」史記作日者列傳,蓋本於此。徐廣曰:「古人占候卜筮,通謂之日者。」如以五行所直之日而殺其方龍,不知其旨安在,亦可謂怪矣。

  柳子厚黨叔文

  柳子厚、劉夢得,皆坐王叔文黨廢黜。劉頗飾非解謗,而柳獨不然。其答許孟容書云:「早歲與負罪者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恣怨讟,詆訶萬狀,盡為敵仇。」及為叔文母劉夫人墓銘,極其稱誦,謂:「叔文堅明直亮,有文武之用。待詔禁中,道合儲后。獻可替否,有康弼調護之勤。訏謨定命,有扶翼經緯之績。將明出納,有彌綸通變之勞。內贊謨畫,不廢其位。利安之道,將施於人。而夫人終於堂,知道之士,為蒼生惜焉!」其語如此。夢得自作傳云:「順宗即位時,有寒儁王叔文以善弈棋得通籍博望,因間隙得言及時事,上大奇之。叔文自言猛之後,有遠祖風,唯呂溫、李景儉、柳宗元以為信。然三子皆與予厚善,日夕過,言其能。叔文實工言治道,能以口辯移人。既得用,其所施為,人不以為當。上素被疾,詔下內禪,宮掖事祕,功歸貴臣,於是叔文貶死。」韓退之於兩人為執友,至修順宗實錄,直書其事云:「叔文密結有當時名欲僥倖而速進者劉禹錫、柳宗元等十數人,定為死交,蹤跡詭祕。既得志,劉、柳主謀議唱和,采聽外事。及敗,其黨皆斥逐。」此論切當,雖朋友之義,不能以少蔽也。

  漢武心術

  史記龜策傳:「今上即位,博開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技之士咸得自效。數年之間,太卜大集。會上欲擊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預見表象,先圖其利。及猛將推鋒執節,獲勝於彼,而蓍龜時日亦有力於此。上尤加意,賞賜至或數千萬。如丘子明之屬,富溢貴寵,傾於朝廷。至以卜筮射蠱道,巫蠱時或頗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誅,恣意所傷,以破族滅門者,不可勝數。百僚蕩恐,皆曰龜策能言。後事覺奸窮,亦誅三族。」漢書音義,以為史遷沒後十篇闕,有錄無書。元、成之間,褚先生補闕,言辭鄙陋,日者、龜策列傳在焉。故後人頗薄其書。然此卷首言「今上即位」,則是史遷指武帝,其載巫蠱之寃如是。今之論議者,略不及之。資治通鑑亦棄不取,使丘子明之惡,不復著見。此由武帝博采異端,馴致斯禍。儻心術趨於正當,不如是之酷也。

  禁天高之稱

  周宣帝自稱天元皇帝,不聽人有天、高、上、大之稱。官名有犯,皆改之。改姓高者為姜,九族稱高祖者為長祖。政和中,禁中外不許以龍、天、君、玉、帝、上、聖、皇等為名字。於是毛友龍但名友;葉天將但名將;樂天作但名作;句龍如淵但名句如淵;衞上達賜名仲達;葛君仲改為師仲;方天任為大任;方天若為元若;余聖求為應求;周綱字君舉,改曰元舉;程振字伯玉,改曰伯起;程瑀亦字伯玉,改曰伯禹;張讀字聖行,改曰彥行。蓋蔡京當國,遏絕史學,故無有知周事者。宣和七年七月,手詔以昨臣僚建請,士庶名字有犯天、玉、君、聖及主字者悉禁,既非上帝名諱,又無經據,諂佞不根,貽譏後世,罷之。

  宣和冗官

  宣和元年,蔡京將去相位,臣僚方疏官僚冗濫之敝,大略云:「自去年七月至今年三月,遷官論賞者五千餘人。如:辰州招弓弩手,而樞密院支差房推恩者八十四人;兗州升為府,而三省兵房推恩者三百三十六人。至有入仕纔二年,而轉十官者。今吏部兩選朝奉大夫至朝請大夫六百五十五員,橫行右武大夫至通侍二百二十九員,修武郎至武功大夫六千九百九十一員,小使臣二萬三千七百餘員,選人一萬六千五百餘員。吏員猥冗,差注不行。」詔三省樞密院令遵守成法。然此詔以四月庚子下,而明日辛丑以賞西陲誅討之功,太師蔡京,宰相余深、王黼,知樞密院鄧洵武,各與一子官,執政皆遷秩。天子命令如是即日廢格之,京之罪惡至矣!


  容齋續筆

  卷第五(十三則)

  秦隋之惡

  自三代訖於五季,為天下君而得罪於民,為萬世所麾斥者,莫若秦與隋,豈二氏之惡浮於桀、紂哉?蓋秦之後即為漢,隋之後即為唐,皆享國久長。一時論議之臣,指引前世,必首及之,信而有徵,是以其事暴白於方來,彌遠彌彰而不可蓋也。嘗試裒舉之。

  張耳曰:「秦為亂政虐刑,殘滅天下,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頭會箕斂,重以苛法,使父子不相聊。」張良曰:「秦為無道,故沛公得入關,為天下除殘去賊。」陸賈曰:「秦任刑法不變,卒滅嬴氏。」王衞尉曰:「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張釋之曰:「秦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賈山借秦為喻曰:「為宮室之麗,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為馳道之麗,後世不得邪徑而託足,為葬埋之麗,後世不得蓬顆而託葬。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天下已壞而弗自知,身死纔數月耳,而宗廟滅絕。」賈誼曰:「商君遺禮誼,棄仁恩,幷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滅四維而不張,君臣乖亂,六親殃戮,萬民離叛,社稷為虛。」又曰:「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今日即位,明日射人,其視殺人若刈草菅然。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讎。」鼂錯曰:「秦發卒戍邊,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首倡,天下從之如流水。」又曰:「任不肖而信讒賊,民力罷盡,矜奮自賢,法令煩憯,刑罰暴酷,親疏皆危,外內咸怨,絕祀亡世。」董仲舒曰:「秦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顓為自恣苟簡之治。自古以來,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又曰:「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羣盜並起,死者相望,而奸不息。」淮南王安曰:「秦使尉屠睢攻越,鑿渠通道,曠日引久,發謫戍以備之,往者莫反,亡逃相從,羣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吾丘壽王曰:「秦廢王道,立私議,去仁恩而任刑戮,至於赭衣塞路,羣盜滿山。」主父偃曰:「秦任戰勝之威,功齊三代,務勝不休,暴兵露師,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死者相望,天下始叛。」徐樂曰:「秦之末世,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嚴安曰:「秦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為知巧權利者進,篤厚忠正者退。法嚴令苛,意廣心逸。兵禍北結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天下大畔,滅世絕祀。」司馬相如曰:「二世持身不謹,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宗廟滅絕。」伍被曰:「秦為無道,百姓欲為亂者十室而五。使徐福入海,欲為亂者十室而六。使尉佗攻百越,欲為亂者十室而七。作阿房之宮,欲為亂者十室而八。」路溫舒曰:「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賈捐之曰:「興兵遠攻,貪外虛內,天下潰畔,禍卒在於二世之末。」劉向曰:「始皇葬於驪山,下錮三泉,多殺宮人,生埋工匠,計以萬數,天下苦其役而反之。」梅福曰:「秦為無道,削仲尼之迹,絕周公之軌,禮壞樂崩,王道不通,張誹謗之網,以為漢驅除。」谷永曰:「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劉歆曰:「燔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由是遂滅。」凡漢人之論秦惡者如此。

  唐高祖曰:「隋氏以主驕臣諂亡天下。」孫伏伽曰:「隋以惡聞其過亡天下。」薛收傳:「秦王平洛陽,觀隋宮室,嘆曰:『煬帝無道,殫人力以事夸侈。』收曰:『後主奢虐是矜,死一夫之手,為後世笑。』」張元素曰:「自古未有如隋亂者,得非君自專、法日亂乎?造乾陽殿,伐木於豫章,一材之費,已數十萬工。乾陽畢功,隋人解體。」魏徵曰:「煬帝信虞世基,賊遍天下而不得聞。」又曰:「隋唯責不獻食,或供奉不精,為此無限,而至於亡。方其未亂,自謂必無亂,未亡,自謂必不亡。所以甲兵亟動,徭役不息。」又曰:「恃其富強,不虞後患,役萬物以自奉養,子女玉帛是求,宮室臺榭是飾。外示威重,內行險忌,上下相蒙,人不堪命,以致隕匹夫之手。」又曰:「文帝驕其諸子,使至夷滅。」馬周曰:「貯積者固有國之常,要當人有餘力而後收之,豈人勞而強斂之以資寇邪?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積布帛東都,而王世充據之;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陳子昂曰:「煬帝恃四海之富,鑿渠決河,疲生人之力,中國之難起,身死人手,宗廟為墟。」楊相如曰:「煬帝自恃其強,不憂時政。言同堯、舜,迹如桀、紂,舉天下之大,一擲棄之。」吳兢曰:「煬帝驕矜自負,以為堯、舜莫己若,而諱亡憎諫。乃曰:『有諫我者,當時不殺,後必殺之。』自是謇諤之士去而不顧,外雖有變,朝臣鉗口,帝不知也。」柳宗元曰:「隋氏環四海以為鼎,跨九垠以為爐,爨以毒燎,煽以虐焰,沸涌灼爛,號呼騰蹈。」李珏曰:「隋文帝勞於小務,以疑待下,故二世而亡。」凡唐人之論隋惡者如此。

  漢唐二武

  東坡云:「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絕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美哉斯言!漢之武帝,唐之武后,不可謂不明,而巫蠱之禍,羅織之獄,天下塗炭,后妃公卿,交臂就戮,後世聞二武之名,則憎惡之。蔡確作詩,用郝甑山上元間事,宣仁謂以吾比武后;蘇轍用武帝奢侈窮兵虛耗海內為諫疏,哲宗謂至引漢武上方先朝。皆以之得罪。人君之立政,可不監茲!

  玉川子

  韓退之寄盧仝詩云:「玉川先生洛城裏,破屋數間而已矣。一奴長鬚不裹頭,一婢赤脚老無齒。昨晚長鬚來下狀,隔牆惡少惡難似。每騎屋山下窺瞰,渾舍驚怕走折趾。立召賊曹呼五百,盡取鼠輩尸諸市。」夫奸盜固不義,然必有謂而發,非貪慕貨財,則挑暴子女。如玉川之貧,至於鄰僧乞米,隔牆居者豈不知之?若為色而動,窺見室家之好,是以一赤脚老婢隕命也,惡少可謂枉著一死。予讀韓詩至此,不覺失笑。仝集中有所思一篇,其略云:「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今日美人棄我去,青樓珠箔天之涯。夢中醉臥巫山雲,覺來淚滴湘江水。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則其風味殊不淺,韓詩當亦含譏諷乎?

  銀青階

  唐自肅、代以後,賞人以官爵,久而浸濫,下至州郡胥吏軍班校伍,一命便帶銀青光祿大夫階,殆與無官者等。明宗長興二年,詔不得薦銀青階為州縣官,賤之至矣。晉天福中,中書舍人李詳上疏,以為十年以來,諸道職掌,皆許推恩,藩方薦論,動逾數百,乃至藏典書吏,優伶奴僕,初命則至銀青階,被服皆紫袍象笏,名器僭濫,貴賤不分。請自今節度州聽奏大將十人,他州止聽奏都押牙、都虞候、孔目官。從之。馮拯之父俊,當周太祖時,補安遠鎮將,以銀青光祿檢校太子賓客兼御史大夫。至本朝端拱中,拯登朝,遇郊恩始贈大理評事。予八世從祖師暢,暢子漢卿,卿子膺圖,在南唐時,皆得銀青階,至檢校尚書、祭酒。然樂平縣帖之,全稱姓名,其差徭正與里長等。元豐中,李清臣論官制,奏言:「國朝踵襲近代因循之弊,牙校有銀青光祿大夫階,卒長開國而有食邑。」蓋為此也。今除授蕃官,猶用此制。紹興二十八年,廣西經略司申安化三州蠻蒙全計等三百十八人進奉,乞補官勛,皆三班借差。三班差使,悉帶銀青祭酒,而等第加勛,文安公在西垣為之命詞。

  買馬牧馬

  國家買馬,南邊於邕管,西邊於岷、黎,皆置使提督,歲所綱發者蓋逾萬匹。使臣、將校得遷秩轉資,沿道數十州,驛程券食、圉薪芻之費,其數不貲,而江、淮之間,本非騎兵所能展奮,又三牙遇暑月,放牧於蘇、秀以就水草,亦為逐處之患。因讀五代舊史云:「唐明宗問樞密使范延光內外馬數。對曰:『三萬五千匹。』帝嘆曰:『太祖在太原,騎軍不過七千。先皇自始至終,馬纔及萬。今有鐵馬如是,而不能使九州混一,是吾養士練將之不至也。』延光奏曰:『國家養馬太多,計一騎士之費可贍步軍五人,三萬五千騎,抵十五萬步軍,既無所施,虛耗國力。』帝曰:『誠如卿言。肥騎士而瘠吾民,民何負哉?』」明宗出於蕃戎,猶能以愛民為念。李克用父子以馬上立國制勝,然所蓄只如此。今蓋數倍之矣。尺寸之功不建,可不惜哉!且明宗都洛陽,正臨中州,尚以為騎士無所施。然則今雖純用步卒,亦未為失計也。

  杜詩用字

  律詩用自字、相字、共字、獨字、誰字之類,皆是實字,及彼我所稱,當以為對,故杜老未嘗不然。今略紀其句於此:「徑石相縈帶,川雲自去留。」「山花相映發,水鳥自孤飛。」「衰顏聊自哂,小吏最相輕。」「高城秋自落,雜樹晚相迷。」「百鳥各相命,孤雲無自心。」「勝地初相引,徐行得自娛。」「雲裏相呼疾,沙邊自宿稀。」「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猿挂時相學,鷗行炯自如。」「自吟詩送老,相勸酒開顏。」「俱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芙蓉本自雙。」「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此時對雪遙相憶,送客逢春可自由。」「梅花欲開不自覺,棣萼一別永相望。」「桃花氣暖眼自醉,春渚日落夢相牽。」此以自字對相字也。「自須開竹徑,誰道避雲蘿。」「自笑燈前舞,誰憐醉後歌。」「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哀歌時自短,醉舞為誰醒。」「離別人誰在,經過老自休。」「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此以自字對誰字也。「野人時獨往,雲木曉相參。」「正月鶯相見,非時鳥共聞。」「江上形容吾獨老,天涯風俗病相親。」「縱飲久判人共棄,懶朝真與世相違。」「此日此時人共得,一談一笑俗相看。」此以共字、獨字對相字也。

  唐虞象刑

  虞書:「象刑惟明。」象者法也。漢文帝詔,始云:「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弗犯。」武帝詔亦云:「唐虞畫象,而民不犯。」白虎通云:「畫象者,其衣服象五刑也。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著其衣,犯髕者以墨蒙其髕,犯宮者屝,屝,草屨也,大辟者布衣無領。」其說雖未必然,揚雄法言,「唐、虞象刑惟明」,說者引前詔以證,然則唐、虞之所以齊民,禮義榮辱而已,不專於刑也。秦之末年,赭衣半道,而奸不息。國朝之制,減死一等及胥吏兵卒配徒者,湼其面而刺之,本以示辱,且使人望而識之耳。久而益多,每郡牢城營,其額常溢,殆至十餘萬,兇盜處之恬然。蓋習熟而無所耻也。羅隱讒書云:「九人冠而一人髽,則髽者慕而冠者勝,九人髽而一人冠,則冠者慕而髽者勝。」正謂是歟?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則為惡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可謂至言。荀卿謂象刑為治古不然。亦正論也。

  崔常牛李

  士大夫一時論議,自各有是非,不當一一校其平生賢否也。常為宰相,唐德宗初立,議羣臣喪服,以為遺詔云「天下吏人三日釋服」,古者卿大夫從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羣臣亦當如之。祐甫以為遺詔無朝臣、庶人之別,凡百執事,孰非吏人?皆應三日釋服。相與力爭,不能堪,奏貶祐甫。已而坐欺罔貶,祐甫代之。議者以祐甫之賢,遠出右,故不復評其事。然揆之以理,則之言為然。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德裕遣兵據其城,具奏其狀,欲因是搗西戎腹心。百官議皆請如德裕策。宰相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比來修好,約罷戍兵,彼若來責失信,上平涼坂,萬騎綴回中,怒氣直辭,不三日至咸陽橋。此時西南數千里外得百維州,何所用之?」文宗以為然,詔以城歸吐蕃。由是德裕怨僧孺益深。議者亦以德裕賢於僧孺,咸謂牛、李私憾不釋,僧孺嫉德裕之功,故沮其事。然以今觀之,則僧孺為得,司馬溫公斷之以義利,兩人曲直始分。

  盜賊怨官吏

  陳勝初起兵,諸郡縣苦秦吏暴,爭殺其長吏以應勝。晉安帝時,孫恩亂東土,所至醢諸縣令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輒支解之。隋大業末,羣盜蜂起,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殺之。黃巢陷京師,其徒各出大掠,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殺之。宣和中,方臘為亂,陷數州,凡得官吏,必斷臠支體,探其肺腸,或熬以膏油,叢鏑亂射,備盡楚毒,以償怨心。杭卒陳通為逆,每獲一命官,亦即梟斬。豈非貪殘者為吏,倚勢虐民,比屋抱恨,思一有所出久矣,故乘時肆志,人自為怒乎?

  作詩先賦韻

  南朝人作詩多先賦韻,如梁武帝華光殿宴飲連句,沈約賦韻,曹景宗不得韻,啟求之,乃得競病兩字之類是也。予家有陳後主文集十卷,載王師獻捷,賀樂文思,預席羣僚,各賦一字,仍成韻,上得盛病柄令橫映敻幷鏡慶十字,宴宣猷堂,得迮格白赫易夕擲斥坼啞十字,幸舍人省,得日謐一瑟畢訖橘質帙實十字。如此者凡數十篇。今人無此格也。

  后妃命數

  左傳所載鄭文公之子十餘人,其母皆貴冑,而子多不得其死,惟賤妾燕姞生穆公,獨繼父有國,子孫蕃衍盛大,與鄭存亡。薄姬入漢王宮,歲餘不得幸,其所善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為言其故,王即召幸之,歲中生文帝,自有子後希見。及呂后幽諸幸姬不得出宮,而薄氏以希見故,得從子之代,為代太后。終之承漢大業者,文帝也。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願進,而飭侍者唐兒使夜往,上醉不知而幸之,遂有身,生長沙王發。以母微無寵,故王卑濕貧國。漢之宗室十有餘萬人,而中興炎祚,成四百年之基者,發之五世孫光武也。元帝為太子,所愛司馬良娣死,怒諸娣妾,莫得進見。宣帝令皇后擇後宮家人子五人,虞侍太子。后令旁長御問所欲,太子殊無意於五人者,不得已於皇后,強應曰:「此中一人可。」乃王政君也。一幸有身,生成帝,自有子後,希復進見。然歷漢四世,為天下母六十餘載。觀此四后妃者,可謂承恩有限,而光華啟佑,與同輩遼絕,政君遂為先漢之禍。天之所命,其亦各有數乎?徽宗皇帝有子三十人,唯高宗皇帝再復大業。顯仁皇后在宮掖時,亦不肯與同列爭進,甚類薄太后云。

  公為尊稱

  柳子厚房公銘陰曰:「天子之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諸侯之入為王卿士亦曰公,尊其道而師之稱曰公。古之人通謂年之長者曰公。而大臣罕能以姓配公者,唐之最著者曰房公。」東坡墨君堂記云:「凡人相與稱呼者,貴之則曰公。」范曄漢史:「惟三公乃以姓配之,未嘗或紊。」如鄧禹稱鄧公,吳漢稱吳公,伏公湛、宋公宏、牟公融、袁公安、李公固、陳公寵、橋公玄、劉公寵、崔公烈、胡公廣、王公龔、楊公彪、荀公爽、皇甫公嵩、曹公操是也。三國亦有諸葛公、司馬公、顧公、張公之目。其在本朝,唯韓公、富公、范公、歐陽公、司馬公、蘇公為最著也。

  臺城少城

  晉宋間,謂朝廷禁省為臺,故稱禁城為臺城,官軍為臺軍,使者為臺使,卿士為臺官,法令為臺格。需科則曰臺有求須,調發則曰臺所遣兵。劉夢得賦金陵五詠,故有臺城一篇。今人於他處指言建康為臺城,則非也。晉益州刺史治大城,蜀郡太守治少城,皆在成都,猶云大城、小城耳。杜子美在蜀日,賦詩故有「東望少城」之句。今人於他處指成都為少城,則非也。


  容齋續筆

  卷第六(十五則)

  嚴武不殺杜甫

  新唐書嚴武傳云:「房琯以故宰相為巡內刺史,武慢倨不為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李白為蜀道難者,為房與杜危之也。」甫傳云:「武以世舊待甫,甫見之,或時不巾。嘗醉登武牀,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銜之,一日欲殺甫,冠鈎於簾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舊史但云:「甫性褊躁,嘗憑醉登武牀,斥其父名,武不以為忤。」初無所謂欲殺之說,蓋唐小說所載,而新書以為然。予按李白蜀道難,本以譏章仇兼瓊,前人嘗論之矣。甫集中詩,凡為武作者幾三十篇,送其還朝者,曰「江村獨歸處,寂寞養殘生」。喜其再鎮蜀,曰「得歸茅屋赴成都,直為文翁再剖符」。此猶是武在時語。至哭其歸櫬及八哀詩「記室得何遜,韜鈐延子荊」,蓋以自況,「空餘老賓客,身上愧簪纓」,又以自傷。若果有欲殺之怨,必不應眷眷如此。好事者但以武詩有「莫倚善題鸚鵡賦」之句,故用證前說,引黃祖殺禰衡為喻,殆是癡人面前不得說夢也,武肯以黃祖自比乎!

  王嘉薦孔光

  漢王嘉為丞相,以忠諫忤哀帝。事下將軍朝者,光祿大夫孔光等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與廷尉雜治。上可其奏。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嘉對吏自言:「不能進賢退不肖。」吏問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不能進。」嘉死後,上覽其對,思嘉言,復以光為丞相。按嘉之就獄,由光逢君之惡,而嘉且死,尚稱其賢,嘉用忠直隕命,名章一時,然亦可謂不知人矣。光之邪佞,鬼所唾也,奴事董賢,協媚王莽,為漢蟊蜮,尚得為賢也哉?

  朱溫三事

  義理所在,雖盜賊凶悖之人,亦有不能違者。劉仁恭為盧龍節度使,其子守文守滄州,朱全忠引兵攻之,城中食盡,使人說以早降。守文應之曰:「僕於幽州,父子也,梁王方以大義服天下,若子叛父而來,將安用之?」全忠愧其辭直,為之緩攻。其後還師,悉焚諸營資糧,在舟中者鑿而沉之。守文遺全忠書曰:「城中數萬口,不食數月矣,與其焚之為烟,沉之為泥,願乞其所餘以救之。」全忠為之留數囷,滄人賴以濟。及篡唐之後,蘇循及其子楷,自謂有功於梁,當不次擢用。全忠薄其為人,以其為唐鴟梟,賣國求利,勒循致仕,斥楷歸田里。宋州節度使進瑞麥,省之不懌,曰:「宋州今年水災,百姓不足,何用此為?」遣中使詰責之,縣令除名。此三事,在他人為不足道,於全忠則為可書矣,所謂憎而知其善也。

  文字潤筆

  作文受謝,自晉、宋以來有之,至唐始盛。李邕傳:「邕尤長碑頌,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賫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後所製,凡數百首,受納饋遺,亦至巨萬。時議以為自古鬻文獲財,未有如邕者。」故杜詩云:「干謁滿其門,碑版照四裔。豐屋珊瑚鈎,騏驎織成罽。紫騮隨劍几,義取無虛歲。」又有送斛斯六官詩云:「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錢。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蓋笑之也。韓愈撰平淮西碑,憲宗以石本賜韓宏,宏寄絹五百匹;作王用碑,用男寄鞍馬幷白玉帶。劉义持愈金數斤去,曰:「此諛墓中人得耳,不若與劉君為壽。」愈不能止。劉禹錫祭愈文云:「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價,輦金如山。」皇甫湜為裴度作福先寺碑,度贈以車馬繒綵甚厚,湜大怒曰:「碑三千字,字三縑,何遇我薄邪?」度笑酬以絹九千匹。穆宗詔蕭俛撰成德王士真碑,俛辭曰:「王承宗事無可書。又撰進之後,例得貺遺,若黽勉受之,則非平生之志。」帝從其請。文宗時,長安中爭為碑志,若市買然。大官卒,其門如市,至有喧競爭致,不由喪家。裴均之子,持萬縑詣韋貫之求銘,貫之曰:「吾寧餓死,豈忍為此哉?」白居易修香山寺記,曰:「予與元微之,定交於生死之間。微之將薨,以墓志文見託,既而元氏之老,狀其臧獲、輿馬、綾帛,洎銀鞍、玉帶之物,價當六七十萬,為謝文之贄。予念平生分,贄不當納,往反再三,訖不得已,因施茲寺。凡此利益功德,應歸微之。」柳玭善書,自御史大夫貶瀘州刺史,東川節度使顧彥暉請書德政碑。玭曰:「若以潤筆為贈,即不敢從命。」本朝此風猶存,唯蘇坡公於天下未嘗銘墓,獨銘五人,皆盛德故,謂富韓公、司馬溫公、趙清獻公、范蜀公、張文定公也。此外趙康靖公、滕元發二銘,乃代文定所為者。在翰林日,詔撰同知樞密院趙瞻神道碑,亦辭不作。曾子開與彭器資為執友,彭之亡,曾公作銘,彭之子以金帶縑帛為謝。却之至再,曰:「此文本以盡朋友之義,若以貨見投,非足下所以事父執之道也。」彭子皇懼而止。此帖今藏其家。

  漢舉賢良

  漢武帝建元元年,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奏可。是時,對者百餘人,帝獨善莊助對,擢為中大夫。後六年,當元光元年,復詔舉賢良,於是董仲舒等出焉。資治通鑑書仲舒所對為建元。按策問中云:「朕親耕籍田,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對策曰:「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羣生寡遂,黎民未濟。」必非即位之始年也。

  戊為武

  十干「戊」字只與「茂」同音,俗輩呼為「務」,非也。吳中術者,又稱為「武」。偶閱舊五代史梁開平元年,司天監上言日辰,內「戊」字請改為「武」,乃知亦有所自也。今北人語多曰「武」,朱溫父名誠,以「戊」類「成」字,故司天諂之耳。

  怨耦曰仇

  左傳師服曰:「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命也。」注云:「自古有此言。」按許叔重說文,於「逑」字上引虞書曰:「方逑孱功。」又曰:「怨匹曰逑。」然則出於虞書,今亡矣。以「鳩僝」為「逑孱」,以「耦」為「匹」,以「仇」為「逑」,其不同如此。而「僝」字下所引,乃曰:「旁救僝功。」自有二說。「旻」字下引虞書曰:「仁閔覆下,則稱旻天。」「(上執下女)」字下引虞書「雉(上執下女)」,今皆無此。方逑,說文作旁逑。

  說文與經傳不同

  許叔重在東漢,與馬融、鄭康成輩不甚相先後,而所著說文,引用經傳,多與今文不同。聊摭逐書十數條,以示學者,其字異而音同者不載。所引周易「百穀草木麗乎土」為「艸木(艹麗)乎地」,「服牛乘馬」為「犕音備。牛乘馬」,「夕惕若厲」為「若夤」,「其文蔚也」為「斐也」,「乘馬班如」為「驙如」,「天地絪縕」為「天地壹(壹下豆换成上凶下业)」,「繻有衣袽」為「需有衣(上奴下糸)」。書「晉卦」為「(上臸下曰)」,「巽」為「(上頁頁下曰)」,「艮」為「(上目下匕)」。所引書「帝乃殂落」為「勛乃殂」,「竄三苗」為「(宀下祟又)塞也,音倅。三苗」,「勿以憸人」為「譣人」,譣,問也。「在後之侗」為「在夏后之詷」,「尚不忌于凶德」為「上不諅」,「峙乃糗糧」為「餱糧」,「教冑子」為「教育子」,「百工營求」為「敻求」,「至於屬婦」為「媰婦」,媰,音鄒,妊身也。「有疾弗豫」為「有疾不悆」,「我之弗辟」為「不(上辟下廾)」,「截截諞言」為「戔戔巧言」,又「圜圜升雲,半有半無」,「獂有爪而不敢以撅」及「以相陵懱」,「維緢有稽」之句,皆云周書,今所無也。所引詩「既伯既禱」為「既禡既禂」,「新臺有泚」為「有玼」,「焉得諼草」為「安得藼艸」,「牆有茨」為「有薺」,「棘人欒欒」為「臠臠」,「江之永矣」為「羕矣」,「得此戚施」為「(上酋下黽)(上爾下黽)」,「伐木許許」為「所所」,「儦儦俟俟」為「伾伾俟俟」,「嘽嘽駱馬」為「痑痑」,「赤舄几几」為「己己」,又為「掔掔」,音慳。「民之方殿屎」為「方唸(口尸)」,「混夷駾矣」為「犬夷呬矣」,「陶復陶穴」為「陶(上穴下復)」,地室也。「其會如林」為「其旝」,「國步斯頻」為「斯矉」,「滌滌山川」為「(艹俶)(艹俶)」。論語「荷蕢」為「荷臾」,「褻裘」為「絬衣」,又有「跢予之足」一句。孟子「源源而來」為「謜謜」,音願,徐也。「接淅」為「滰淅」。滰,其兩切,乾漬米也。左傳「尨涼」為「牻涼」,「芟夷」為「癹音潑。夷」,「圭竇」為「圭窬」,「澤之萑蒲」為「澤之目籞」,禁苑也。「衷甸兩牡」為「中佃一轅」,「楄柎藉幹」為「楄部薦榦」。公羊「闖然」為「覢然」。覢,失冉切,暫見也。國語「觥飯不及壺飱」為「侊飯不及一食」。如此者甚多。

  周亞夫

  漢景帝即位三年,七國同日反,吳王至稱東帝,天下震動。周亞夫一出即平之,功亦不細矣,而訖死於非罪。景帝雖未為仁君,然亦非好殺卿大夫者,何獨至亞夫而忍為之?竊嘗原其說,亞夫之為人,班、馬雖不明言,然必悻直行行者。方其將屯細柳,祗以備胡,且近在長安數十里間,非若出臨邊塞,與敵對壘,有呼吸不可測知之事。今天子勞軍至,不得入,及遣使持節詔之,始開壁門;又使不得驅馳,以軍禮見,自言介冑之士不拜。天子改容稱謝,然後去。是乃王旅萬騎,乘輿黃屋,顧制命於將帥,豈人臣之禮哉!則其傲睨帝尊,習與性成,故賜食不設箸,有不平之意。鞅鞅非少主臣,必已見於辭氣之間,以是隕命,甚可惜也!秦王猛伐燕圍鄴,苻堅自長安赴之。至安陽,猛潛謁堅,堅曰:「昔周亞夫不迎漢文帝,今將軍臨敵而棄軍,何也?」猛曰:「亞夫前却人主以求名,臣竊少之。」猛之識慮,視亞夫有間矣。

  煬王煬帝

  金酋完顏亮隕於廣陵,葛王褒已自立,於是追廢為王,而謚曰煬。邁奉使之日,實首聞之。接伴副使祕書少監王補言及此,云北人戲誚之曰:「奉敕江南幹當公事回。」及歸,覲德壽宮奏其事,高宗天顏甚悅,曰:「亮去歲南牧,已而死歸。人皆以為類苻堅,唯吾獨云似隋煬帝,其死處既同,今得謚又如此,豈非天乎!」此段聖語,當不見於史錄,故竊志之。

  鄭莊公

  左傳載諸國事,於第一卷首書鄭莊公,自後紀其所行尤詳,然每事必有君子一說,唯詛射潁考叔,以為失政刑,此外率稱其善。杜氏注文,又從而奬與之。按莊公為周卿士,以平王貳於虢而取王子為質,以桓王畀虢公政,而取溫之麥,取成周之禾。以王奪不使知政,忿而不朝,拒天子之師,射王中肩。謂天子不能復巡守,以泰山之祊易許田。不勝其母,以害其弟,至有城潁及泉之誓。是其事君、事親可謂亂臣賊子者矣!而曾無一語以貶之。書姜氏為母子如初,杜注云:「公雖失之於初,而孝心不忘,故考叔感而通之。」書鄭伯以齊人朝王曰:「禮也。」杜云:「莊公不以虢公得政而背王,故禮之。」書息侯伐鄭曰:「不度德。」杜云:「鄭莊賢。」書取郜與防歸於魯曰:「可謂正矣。以王命討不庭,不貪其土,以勞王爵。」書使許叔居許東偏曰:「於是乎有禮,度德而處,量力而行,相時而動,可謂知禮。」書周、鄭交惡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是乃以天子諸侯混為一區,無復有上下等威之辨。射王之夜,使祭足勞王,杜云:「鄭志在苟免,王討之非也。」此段尤為悖理。唯公羊子於克段於鄢之下,書曰「大鄭伯之惡」,為得之。

  百六陽九

  史傳稱百六陽九為厄會,以曆志考之,其名有八。初入元百六曰陽九,次曰陰九。又有陰七、陽七、陰五、陽五、陰三、陽三,皆謂之災歲。大率經歲四千五百六十,而災歲五十七。以數計之,每及八十歲,則值其一。今人但知陽九之厄。云經歲者,常歲也。

  左傳易筮

  左傳所載周易占筮,大抵祇一爻之變,未嘗有兩爻以上者。畢萬筮仕,遇屯之比,初九變也。成季將生,遇大有之乾,六五變也。晉嫁伯姬,遇歸妹之睽,上六變也。晉文公迎天子,遇大有,乃九三變而之睽。叔孫莊叔生子豹,遇明夷,乃初九變而之謙。崔杼娶妻,遇困,乃六三變而之大過。南蒯作亂,遇坤,乃六五變而之比。趙鞅救鄭,遇泰,乃六五變而之需。占者即演而為說。然崔杼「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叔孫「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殆若專為二子所作也。唯陳厲公生敬仲,遇觀之否。周史曰:「坤,土也;巽,風也;乾,天也。風為天,於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於是乎居土上。」杜氏注云「自二至四有艮象,艮為山」。予謂此正是用中爻取義,前書論之詳矣。又有相與論事,不假蓍占而引卦以言者,如鄭公子曼滿欲為卿,王子伯廖曰:「周易有之,在豐之離。」晉先縠違命進師,知莊子曰:「周易有之,在師之臨。」楚王忲侈,子大叔曰:「在復之頤。」但以爻辭合其所行之事耳!至於「為嬴敗姬」、「伐齊則可」等語,自是一時探賾索隱,非後人所可到也。衞襄公生子,孔成子占之,亦遇屯之比,與畢萬同,雖史朝與辛廖之言則異,然皆以「利建侯」為主。

  鍾繇自劾

  漢建安中,曹操以鍾繇為司隸校尉,督關中諸軍。詔召河東太守王邑,而拜杜畿為太守。郡掾詣繇求留邑,繇不聽,邑詣許自歸。繇自以威禁失督司之法,乃上書自劾曰:「謹按侍中守司隸校尉東武亭侯鍾繇,幸得蒙恩,以斗筲之才,仍見拔擢,顯從近密,銜命督使。明知詔書深疾長吏政教寬弱,檢下無刑,久病淹滯,衆職荒頓。既舉文書,操彈失理。輕慢憲度,不與國同心,為臣不忠,大為不敬。臣請法車召詣廷尉治繇罪,大鴻臚削爵土。臣輒以文書付功曹從事,伏須罪誅。」詔不許。予觀近時士大夫自劾者,不過云乞將臣重行竄黜闔門待罪而已,如繇此章,蓋與為他人所糾亡異也,豈非身為司隸,職在刺舉,故如是乎!

  大義感人

  理義感人心,其究至於浹肌膚而淪骨髓,不過語言造次之間,初非有怪奇卓詭之事也。楚昭王遭吳闔廬之禍,國滅出亡,父老送之,王曰:「父老返矣,何患無君!」父老曰:「有君如是其賢也!」相與從之,或奔走赴秦,號哭請救,竟以復國。漢高祖入關,召諸縣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凡吾所以來,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乃使人與秦吏行至縣鄉邑,告諭之,秦民大喜。已而項羽所過殘滅,民大失望。劉氏四百年基業定於是矣。唐明皇避祿山亂,至扶風,士卒頗懷去就,流言不遜,召入諭之曰:「朕託任失人,致逆胡亂常,須遠避其鋒。卿等倉卒從朕,不得別父母妻子,朕甚愧之。今聽各還家,朕獨與子弟入蜀,今日與卿等訣。歸見父母及長安父老,為朕致意。」衆皆哭曰:「死生從陛下。」自是流言遂息。賊圍張巡於雍丘,大將勸巡降,巡設天子畫像,帥將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將於前,責以大義而斬之,士心益勸。河北四凶稱王,李抱真使賈林說王武俊,託為天子之語,曰:「朕前事誠誤,朋友失意,尚可謝,況朕為四海之主乎?」武俊即首唱從化。及奉天詔下,武俊遣使謂田悅曰:「天子方在隱憂,以德綏我,何得不悔過而歸之?」王庭湊盜據成德,韓愈宣慰,庭湊拔刃弦弓以逆。及館,羅甲士於廷。愈為言安、史以來逆順禍福之理,庭湊恐衆心動,麾之使出,訖為藩臣。黃巢偽赦至鳳翔,節度使鄭畋不出,樂奏,將佐皆哭。巢使者怪之,幕客曰:「以相公風痺不能來,故悲耳。」民間聞者無不泣,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厭唐,賊授首無日矣。」旋起兵率倡諸鎮,以復長安。田悅以魏叛,喪師遁還,亦能以語言動衆心,誓同生死。乃知陸贄勸德宗痛自咎悔,以言謝天下,制書所下,雖武人悍卒,無不感動流涕,識者知賊不足平。凡此數端,皆異代而同符也。國家靖康、建炎之難極矣,不聞有此,何邪?


  容齋續筆

  卷第七(十七則)

  田租輕重

  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云:「一夫治田百畝,歲收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稅十五石,餘百三十五石。」蓋十一之外,更無他數也。今時大不然,每當輸一石,而義倉省耗別為一斗二升,官倉明言十加六,復於其間用米之精粗為說,分若干甲,有至七八甲者,則數外之取亦如之。庾人執槩從而輕重其手,度二石二三斗乃可給。至於水脚、頭子、市例之類,其名不一,合為七八百錢,以中價計之,幷僦船負擔,又須五斗,殆是一而取三。以予所見,唯會稽為輕,視前所云不能一半也。董仲舒為武帝言:「民一歲力役,三十倍於古,而田租口賦,二十倍於古。」謂一歲之中,失其資產三十及二十倍也。又云:「或耕豪民之田,見稅十五。」言下戶貧民自無田,而耕墾豪富家田,十分之中以五輸本田主,今吾鄉俗正如此,目為「主客分」云。

  女子夜績

  漢食貨志云:「冬,民既入,婦人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謂一月之中,又得半夜,為四十五日也。必相從者,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戰國策甘茂亡秦出關,遇蘇代曰:「江上之貧女,與富人女會績而無燭,處女相與語,欲去之。女曰,妾以無燭故,常先至掃室布席,何愛餘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賜妾。」以是知三代之時,民風和厚勤樸如此,非獨女子也,男子亦然。豳風「晝爾于茅,宵爾索綯」,言晝日往取茅歸,夜作綯索,以待時用也,夜者日之餘,其為益多矣。

  淮南王

  漢淮南厲王死,民作歌以諷文帝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此史、漢所書也。高誘作鴻烈解敍,及許叔重注文,其辭乃云:「一尺繒,好童童,一升粟,飽蓬蓬,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殊為不同,後人但引尺布斗粟之喻耳。厲王子安復為王,招致賓客方術之士,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衆;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漢書藝文志淮南內二十一篇,淮南外三十三篇,列於雜家,今所存者二十一卷,蓋內篇也。壽春有八公山,正安所延致客之處,傳記不見姓名,而高誘敍以為蘇飛、李尚、左吳、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晉昌等八人,然唯左吳、雷被、伍被見於史。雷被者,蓋為安所斥,而亡之長安上書者,疑不得為賓客之賢也。

  薛國久長

  左傳載魯哀公大夫云:「禹合諸侯于塗山,執玉帛者萬國,今其存者無數十焉。」漢公孫卿語武帝云:「黃帝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君七千。」按王制所紀九州,凡千七百七十有三國,多寡殊不侔。以環移之,一君會朝所將吏卒,姑以百人計之,則萬國之衆,當為百萬,塗山之下,將安所歸宿乎?其為躗言,無可疑者。所謂存者數十,考諸經傳,可見者唯薛耳。薛之祖奚仲,為夏禹掌車服大夫,自此受封,歷商及周末,始為宋偃王所滅,其享國千九百餘年,傳六十四代,三代諸侯莫之與比。薛壤地褊小,以詩則不列於國風,以世家則不列於史記,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視同儕邾、杞、滕、鄫,獨未嘗受大國侵伐,則其為邦,亦自有持守之道矣。

  建除十二辰

  建除十二辰,史、漢曆書皆不載,日者列傳但有「建除家以為不吉」一句。惟淮南鴻烈解天文訓篇云:「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巳為平,主生;午為定,未為執,主陷;申為破,主衡;酉為危,主杓;戌為成,主少德;亥為收,主大德;子為開,主太歲;丑為閉,主太陰。」今會元官曆,每月逢建、平、破、收日,皆不用,以建為月陽,破為月對,平、收隨陰陽月遞互為魁罡也。酉陽雜俎夢篇云:「周禮以日月星辰各占六夢,謂日有甲乙,月有建破。」今注無此語。正義曰:「按堪輿,黃帝問天老事云『四月陽建於巳,破於亥,陰建於未,破於癸,是為陽破陰,陰破陽』。」今不知何書所載,但又以十干為破,未之前聞也。

  俗語算數

  三三如九,三四十二,二八十六,四四十六,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六六三十六,五八四十,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皆俗語算數,然淮南子中有之。三七二十一,蘇秦說齊王之辭也。漢書律曆志劉歆典領鐘律,奏其辭,亦云八八六十四。杜預注左傳,天子用八,云八八六十四人,又六六三十六人,四四十六人。如淳、孟康、晉灼注漢志,亦有二八十六,三四十二,六八四十八,八八六十四等語。

  伾文用事

  唐順宗即位,抱疾不能言,王伾、王叔文以東宮舊人用事,政自己出,即日禁宮市之擾民,五坊小兒之暴閭巷,罷鹽鐵使之月進,出教坊女伎六百還其家。以德宗十年不下赦令,左降官雖有名德才望,不復敍用,即追陸贄、鄭餘慶、韓皋、陽城還京師,起姜公輔為刺史。人情大悅,百姓相聚讙呼。又謀奪宦者兵,既以范希朝及其客韓泰總統京西諸城鎮行營兵馬,中人尚未悟。會諸將以狀來辭,始大怒,令其使歸告其將,「無以兵屬人」。當是時,此計若成,兵柄歸外朝,則定策國老等事,必不至後日之患矣!所交黨與,如陸質、呂溫、李景儉、韓曄、劉禹錫、柳宗元,皆一時豪俊知名之士,惟其居心不正,好謀務速,欲盡據大權,如鄭珣瑜、高郢、武元衡稍異己者,皆亟斥徙,以故不旋踵而身陷罪戮。後世蓋有居伾、文之地,而但務嘯引沾沾小人以為鷹犬者,殆又不足以望其百一云。白樂天諷諫,元和四年作,其中賣炭翁一篇,蓋為宮市,然則未嘗能絕也。

  五十絃瑟

  李商隱詩云「錦瑟無端五十絃」,說者以為錦瑟者,令狐丞相侍兒小名,此篇皆寓言,而不知五十絃所起。劉昭釋名箜篌云:「師延所作靡靡之樂,蓋空國之侯所作也。」段安節樂府錄云:「箜篌乃鄭、衞之音,以其亡國之聲,故號空國之侯,亦曰坎侯。」吳兢解題云:「漢武依琴造坎侯,言坎坎應節也。後訛為箜篌。」予按史記封禪書云:「漢公孫卿為武帝言:『太帝使素女鼓五十絃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絃。』於是武帝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空侯。」應劭曰:「帝令樂人侯調始造此器。」前漢郊祀志備書此事,言「空侯瑟自此起」。顏師古不引劭所注,然則二樂本始,曉然可考,雖劉、吳博洽,亦不深究,且「空」元非國名,其說尤穿鑿也。初學記、太平御覽編載樂事,亦遺而不書。莊子言「魯遽調瑟,二十五絃皆動」,蓋此云。續漢書云「靈帝胡服作箜篌」,亦非也。

  遷固用疑字

  東坡作趙德麟字說云:「漢武帝獲白麟,司馬遷、班固書曰『獲一角獸,蓋麟云』,蓋之為言,疑之也。」予觀史、漢所紀事,凡致疑者,或曰若,或曰云,或曰焉,或曰蓋,其語舒緩含深意,姑以封禪書、郊祀志考之,漫記於此。「雍州好畤,自古諸神祠皆聚云。蓋黃帝時嘗用事,雖晚周亦郊焉。」「三神山,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未能至,望見之焉。」新垣平望氣言:「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絻焉。」「權火舉而祠,若光輝然屬天焉。」「出長安門,若見五人於道北。」「蓋夜致王夫人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見焉。」「登中岳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者云。」「祭封禪祠,其夜若有光。」封欒大詔:「天若遺朕士而大通焉。」河東迎鼎,「有黃雲蓋焉。」「見神人東萊山,若云欲見天子。」方士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天子為塞河,興通天臺,若見有光云。」「獲若石云于陳倉。」此外如所謂「及羣臣有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可為觀,如緱城,神人宜可致。」「天旱,意乾封乎?」「然其效可睹矣。」詞旨亦相似。

  僭亂的對

  王莽竊位稱新室,公孫述稱成家,袁術稱仲家,董卓郿塢,公孫瓚易京,皆自然的對也。

  月不勝火

  莊子外物篇:「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注云:「大而暗則多累,小而明則知分。」東坡所引,乃曰:「郭象以為大而暗,不若小而明。陋哉斯言也!為更之曰,月固不勝燭,言明於大者必晦於小,月能燭天地,而不能燭毫釐,此其所以不勝火也,然卒之火勝月耶?月勝火耶?」予記朱元成萍洲可談所載:「王荊公在修撰經義局,因見舉燭,言:『佛書有日月燈光明佛,燈光豈足以配日月乎?』呂惠卿曰:『日煜乎晝,月煜乎夜,燈煜乎日月所不及,其用無差別也。』公大以為然,蓋發言中理,出人意表云。」予妄意莊子之旨,謂人心如月,湛然虛靜,而為利害所薄,生火熾然,以焚其和,則月不能勝之矣,非論其明暗也。

  靈臺有持

  莊子庚桑楚篇云:「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郭象云:「有持者,謂不動於物耳,其實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則失也。」陳碧虛云:「真宰存焉,隨其成心而師之。」予謂是皆置論於言意之表,玄之又玄,復採莊子之語以為說,而於本旨殆不然也。嘗記洪慶善云:「此一章謂持心有道,苟為不知其所以持之,則不復可持矣。」蓋前二人解釋者,為兩「而」字所惑,故從而為之辭。

  董仲舒災異對

  漢武帝建元六年,遼東高廟、長陵高園殿災,董仲舒居家推說其意,草藁未上,主父偃竊其書奏之。上召視諸儒,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大愚。於是下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仲舒遂不敢復言災異。此本傳所書。而五行志載其對曰:「漢當亡秦大敝之後,承其下流。又多兄弟親戚骨肉之連,驕揚奢侈,恣睢者衆,故天災若語陛下:『非以太平至公,不能治也。視親戚貴屬在諸侯遠正最甚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遼東高廟乃可;視近臣在國中處旁仄及貴而不正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高園殿乃可』云爾。在外而不正者,雖貴如高廟,猶災燔之,况諸侯乎!在內不正者,雖貴如高園殿,猶燔災之,况大臣乎!此天意也。」其後淮南、衡山王謀反,上思仲舒前言,使呂步舒持斧鉞治淮南獄,以春秋誼顓斷於外,不請。既還奏事,上皆是之。凡與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傑,皆以罪輕重受誅,二獄死者數萬人。嗚呼!以武帝之嗜殺,時臨御方數歲,可與為善,廟殿之災,豈無他說?而仲舒首勸其殺骨肉大臣,與平生學術大為乖剌,馴致數萬人之禍,皆此書啟之也。然則下吏幾死,蓋天所以激步舒云,使其就戮,非不幸也。

  李正己獻錢

  唐德宗初即位,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獻錢三十萬緡。上欲受之,恐見欺,却之則無辭。宰相崔祐甫,請遣使慰勞淄青將士,因以正己所獻錢賜之,使將士人人戴上恩,諸道知朝廷不重貨財。上悅從之。正己大慚服。天下以為太平之治,庶幾可望。紹興三十年,鎮江都統制劉寶乞詣闕奏事,朝廷以其方命刻下,罷就散職。寶規取恩寵,掃一府所有,載以自隨,巨舟連檣,白金至五艦,他所賫挾皆稱是。其始謀蓋云此行不以何事,必可力買。既至,趑趄國門,不許入覲,或以謂欲上諸內府。予時為樞密檢詳,為丞相言:「援祐甫所陳,乞以寶所賫等第賜其本軍,明降詔書,遣一朝士以寶平生過惡,告諭卒伍,使知明天子惠綏惻怛之意。或寶靳固奄有,刄為己物,則宜因人之言,發命詰問在行之物,本安所出,今安所用?悉取而籍之。就其舟楫,北還充賜,尤可以破其溪壑無厭之謀。」湯岐公當國,不能用也。

  宣室

  漢宣室有殿有閣,皆在未央宮殿北,三輔黃圖以為前殿正室。武帝為竇太主置酒,引內董偃,東方朔曰:「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文帝受釐於此,宣帝常齋居以决事。如淳曰:「布政教之室也。」然則起於高祖時,蕭何所創,為退朝聽政之所。而史記龜策傳云:「武王圍紂象郎,自殺宣室。」徐廣曰:「天子之居,名曰宣室。」淮南子云「武王甲卒三千,破紂牧野,殺之宣室。」注曰:「商宮名,一曰獄也。」蓋商時已有此名,漢偶與之同,黃圖乃以為「漢取舊名」,非也。

  昔昔鹽

  薛道衡以「空梁落燕泥」之句,為隋煬帝所嫉。考其詩名昔昔鹽,凡十韻:「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齊。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採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關山別蕩子,風月守空閨。常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盤龍隨鏡隱,彩鳳逐帷低。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鷄。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唐趙嘏廣之為二十章,其燕泥一章云:「春至今朝燕,花時伴獨啼。飛斜珠箔隔,語近畫梁低。帷卷閒窺戶,牀空暗落泥。誰能長對此,雙去復雙栖。」樂苑以為羽調曲。玄怪錄載「籧篨三娘工唱阿鵲鹽」,又有突厥鹽、黃帝鹽、白鴿鹽、神雀鹽、疏勒鹽、滿座鹽、歸國鹽。唐詩「媚賴吳娘唱是鹽」,「更奏新聲刮骨鹽」。然則歌詩謂之「鹽」者,如吟、行、曲、引之類云。今南岳廟獻神樂曲,有黃帝鹽,而俗傳以為「皇帝炎」,長沙志從而書之,蓋不考也。韋縠編唐才調詩,以趙詩為劉長卿,而題為別宕子怨,誤矣。

  將帥當專

  周易師卦:「六三,師或輿尸,凶。」「九五,長子帥師,弟子輿尸,貞凶。」爻意謂用兵當付一帥,苟其儔雜然臨之,則凶矣。輿尸者,衆主也。安慶緒既敗,遁歸相州,肅宗命郭汾陽、李臨淮九節度致討。以二人皆元勳,難相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宦者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步騎六十萬,為史思明所挫,一戰而潰。憲宗討淮西,命宣武等十六道進軍,雖以韓弘為都統,而身未嘗至。既無統帥,至四年不克,及裴度一出,纔數月即成功。穆宗討王庭湊、朱克融,時裴度鎮河東,亦為都招討使,羣帥如李光顏、烏重嗣,皆當時名將。而翰林學士元稹,意圖宰相,忌度先進,與知樞密魏簡相結,度每奏畫軍事,輒從中沮壞之,故屯守逾年,竟無成績。貞元之誅吳少誠,元和之征盧從史,皆此類也。石晉開運中,為契丹所攻,中國兵力寡弱,桑維翰為宰相,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雖杜重威、李守正、張彥澤輩,駑材反虜,然重威為主將,陽城之戰,三人者尚能以身徇國,大敗強胡,耶律德光乘橐駝奔竄,僅而獲免。由是觀之,大將之權,其可不專邪?


  容齋續筆

  卷第八(十五則)

  蓍龜卜筮

  古人重卜筮,其究至於通神,龜為卜,蓍為筮,故曰「假爾泰龜有常,假爾泰筮有常」,「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所以使民信時日,敬鬼神,畏法令」。舜之命禹,武王之伐紂,召公相宅,周公營成周,未嘗不昆命元龜,襲祥考卜。然筮短龜長,則龜卜猶在易筮之上。漢藝文志、劉向所輯七略,自龜書、夏龜之屬,凡十五家至四百一卷,後世無傳焉。今之揲蓍者,率多流入於影象,所謂龜策,惟市井細人始習此藝。其得不過數錢,士大夫未嘗過而問也。伎術標榜,所在如織,五星、六壬、衍禽、三命、軌析、太一、洞微、紫微、太素、遁甲,人人自以為君平,家家自以為季主,每況愈下。由是藉手於達官要人,舟車交錯於道路,毀譽紛紜,而術益隱矣。周禮:「大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杜子春云:「玉兆,顓帝之兆;瓦兆,帝堯之兆;原兆,有周之兆。」「經兆之體皆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又「掌三易之法,曰連山,曰歸藏,曰周易。其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今獨周易之書存,他不復可見。世謂文王重易六爻為六十四卦,然則夏、商之易已如是矣。左氏傳所載懿氏占曰:「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成季之卜曰:「其名曰友,在公之右。同復于父,敬如君所。」晉獻公驪姬之繇曰:「專之渝,攘公之羭。」嫁伯姬之繇曰:「車說其輹,火焚其旗。寇張之弧,侄其從姑。」秦伯伐晉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文公納王,遇黃帝戰于阪泉之兆。鄢陵之戰,晉侯筮曰:「南國(足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宋伐鄭,趙鞅卜救之,遇水適火,史龜曰:「是謂沈陽,可以興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史墨曰:「盈,水名;子,水位。名位敵,不可干也。」杜氏謂「鞅姓盈,宋姓子」,蓋言「嬴」與「盈」同也。史趙曰:「是謂如川之滿,不可游也。」衞莊公卜夢,曰:「如魚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闔門塞竇,乃自後逾。」此十占皆不可得其說,故杜元凱云:「凡筮者用周易,則其象可推。非此而往,則臨時占者或取於象,或取於氣,或取於時日、王相以成其占。若盡附會以爻象,則架虛而不經。」可為通論,然亦安知非連山、歸藏所載乎?

  地名異音

  郡邑之名有與本字大不同者,顏師古以為土俗各有別稱者是也。姑以漢書地理志言之:馮翊之櫟陽為「藥陽」,蓮勺為「輦酌」;太原之慮虒為「廬夷」;上黨之沾為「添」;河內之隆慮為「林廬」,蕩陰為「湯陰」;潁川之不羹為「不郎」;南陽之酈為「擲」,堵陽為「者陽」,酇為「讚」;沛之酇為「嵯」,鄲為「多」;清河之鄃為「輸」;汝南之平輿為「平預」;濟陰之宛句為「冤劬」;江夏之沙羨為「沙夷」;九江之橐皋為「拓姑」;廬江之雩婁為「吁閭」;山陽之方與為「房豫」;琅邪之不其為「不基」;東海之承為「證」;長沙之承陽為「烝陽」;臨淮之取慮為「秋廬」;會稽之諸暨為「諸既」,太末為「闥末」;豫章之餘汗為「餘干」;廣漢之汁方為「十方」;蜀郡之徙為「斯」;益州之味為「昧」;金城之允吾為「鉛牙」,允街為「鉛街」;武威之樸(左上亠下睘右刂)為「蒲環」;張掖之番禾為「盤和」;安定之烏氏為「烏支」;上郡之龜茲為「丘慈」;西河之鵠澤為「梏澤」;代郡之狋氏為「權精」;遼西之且慮為「趄廬」,令支為「鈴祗」;遼東之番汗為「盤寒」;樂浪之黏蟬為「黏提」;南海之番禺為「潘隅」;蒼梧之荔浦為「肄浦」;交趾之羸(阝婁)為「蓮簍」;九真之都龐為「都聾」;日南之西捲為「西權」;淮陽之陽夏為「陽賈」;魯國之蕃為「皮」。皆不可求之於義訓,字書亦不盡載也。

  韓嬰詩

  前漢書儒林傳敍詩云,漢興,申公作魯詩,后蒼作齊詩,韓嬰作韓詩。又云,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採雜說,咸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嬰為文帝博士,景帝時至常山太傅,推詩人之意,作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武帝時,與董仲舒論於上前,精悍分明,仲舒不能難。其後韓氏有王吉、食子公、長孫順之學。藝文志,韓家詩經二十八卷,韓故三十六卷,內傳四卷,外傳六卷,韓說四十一卷。今惟存外傳十卷。慶曆中,將作監主簿李用章序之,命工刊刻於杭,其末又題云:「蒙文相公改正三千餘字。」予家有其書,讀首卷第二章,曰:「孔子南遊適楚,至於阿谷,有處子佩瑱而浣者。孔子曰:『彼婦人其可與言矣乎!』抽觴以授子貢,曰:『善為之辭。』子貢曰:『吾將南之楚,逢天暑,願乞一飲以表我心。』婦人對曰:『阿谷之水流而趨海,欲飲則飲,何問婦人乎?』受子貢觴,迎流而挹之,置之沙上,曰:『禮固不親授。』孔子抽琴去其軫,子貢往請調其音。婦人曰:『吾五音不知,安能調琴?』孔子抽絺綌五兩以授子貢,子貢曰:『吾不敢以當子身,敢置之水浦。』婦人曰:『子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去,今竊有狂夫守之者矣。』詩曰:『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謂也。」觀此章,乃謂孔子見處女而教子貢以微詞三挑之,以是說詩,可乎?其謬戾甚矣,他亦無足言。

  五行衰絕字

  木絕於申,故柛字之訓為木自斃。水土絕於巳,故汜字之訓,說文以為窮瀆,圯字之訓為岸圯及覆。火衰於戌,故烕為滅。金衰於丑,故鈕為鍵閉。製字之義昭矣。

  漢表所記事

  漢書功臣表所記列侯功狀,有紀傳所軼者。韓信擊魏,以木罌缶度軍,表云:祝阿侯高邑以將軍屬淮陰,擊魏,罌度軍。史記作「缻」。蓋此計由邑所建也。信謀發兵襲呂后,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書變,告信欲反。晉灼注曰:「楚漢春秋云,謝公也。」表有滇陽侯樂說,史記作「欒說」,以淮陰舍人告反,侯,蓋非謝公也。須昌侯趙衍從漢王起漢中,雍軍塞渭上,上計欲還,衍言從他道,道通。中牟侯單右車,始,高祖微時,有急,給高祖馬,故得侯。(巳阝)侯黃極忠以羣盜長為臨江將,已而為漢擊臨江王。祁侯繒賀從擊項籍,漢王敗走,賀擊楚迫騎,以故不得進,漢王顧謂賀祁王。史記作「侯」。顏師古曰:「謂之祁王,蓋嘉其功,故寵褒之,許以為王也。」他復有與傳小異者。史記張良傳,項梁立韓王成,以良為韓申徒。徐廣云:「申徒即司徒,語音訛轉也。」而漢表,良以韓申都下韓。師古云:「韓申都即韓王信也,楚漢春秋作『信都』,古『信』『申』同字。」按良與韓王信了不相干,顏注誤矣。自「司徒」訛為「申徒」,自「申徒」為「申都」,自「申都」為「信都」,展轉相傳,古書豈復可以字義求也?韓信歸漢,為治粟都尉,表以為票客。師古曰:「與紀傳參錯不同,或者以其票疾而賓客禮之,故云票客也。」史記作「典客」,索隱以為「粟客」。此外又有官名非史所載者。如:孔聚以執盾從;周竈以長鉟都尉;郭蒙以戶衞;宣虎以重將,重將者,主將領輜重也;耏跖以門尉;棘丘侯襄以執盾隊史;郭亭以塞路,塞路者,主遮塞要路以備敵寇也;丁禮以中涓騎;爰類以慎將,謂以謹慎為將也;許盎以駢鄰說衞,駢鄰者,二馬曰駢,謂並兩騎為軍翼也,說讀曰稅,稅衞者,軍行初舍止之時主為衞也;許瘛以趙右林將,林將者,將士林,猶言羽林之將也;清侯以弩將;留肹以客吏;馮解散以代大與,大與,主爵祿之官也,史記作「太尉」;靳彊以郎中騎千人之類。聊紀於此,以示讀史者云。

  蕭何紿韓信

  黥布為其臣賁赫告反,高祖以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繫赫,使人微驗淮南。」布遂反。韓信為人告反,呂后欲召,恐其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稱陳豨已破,紿信曰:「雖病強入賀。」信入,即被誅。信之為大將軍,實蕭何所薦,今其死也,又出其謀,故俚語有「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語。何尚能救黥布,而翻忍於信如此?豈非以高祖出征,呂后居內,而急變從中起,己為留守,故不得不亟誅之,非如布之事尚在疑似之域也。

  彭越無罪

  韓信、英布、彭越皆以謀反誅夷。信乘高祖自將征陳豨之時,欲詐赦諸官徒,發兵襲呂后、太子。布見漢使驗問,即發兵東取荊,西擊楚,對高祖言欲為帝,其為反逆已明。唯越但以稱病不親詣邯鄲之故,上既赦以為庶人,而呂后令人告越復謀反,遂及禍。三人之事,越獨為寃。且扈輒勸越反,越不聽,有司以越不誅輒為反形已具。然則貫高欲殺高祖,張敖不從,其事等耳,乃以為不知狀,而敖得釋,何也?樂說告信,賁赫告布,皆得封列侯。而梁大僕告越不論賞,豈非漢朝亦知其故耶?欒布為越大夫,使於齊而越死,還奏事越頭下,上召罵布,欲烹之,布謂越反形未見,而帝以苛細誅之。上乃釋布,拜為都尉。然則高祖於用刑,為有負於越矣,傷哉!

  蜘蛛結網

  佛經云:「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莊子云:「惟蟲能蟲,惟蟲能天。」蓋雖昆蟲之微,天機所運,其善巧方便,有非人智慮技解所可及者。蠶之作繭,蜘蛛之結網,蜂之累房,燕之營巢,蟻之築垤,螟蛉之祝子之類是已。雖然,亦各有幸不幸存乎其間。蛛之結網也,布絲引經,捷急上下,其始為甚難。至於緯而織之,轉盼可就,疏密分寸,未嘗不齊。門檻及花梢竹間,則不終日,必為人與風所敗。唯閑屋垝垣,人迹罕至,乃可久久而享其安。故燕巢幕上,季子以為至危。李斯見吏舍廁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倉中之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豈不信哉?

  孫權稱至尊

  陳壽三國志,固多出於一時雜史,然獨吳書稱孫權為至尊,方在漢建安為將軍時,已如此,至於諸葛亮、周瑜,見之於文字間亦皆然。周瑜病困,與權書曰:「曹公在北,劉備寄寓,此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破曹公還,權迎之,肅曰:「願至尊威德加乎四海。」呂蒙遣鄧玄之說郝普曰:「關羽在南郡,至尊身自臨之。」又曰:「至尊遣兵,相繼於道。」蒙謀取關羽,密陳計策,曰:「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陸遜謂蒙曰:「下見至尊,宜好為計。」甘寧欲圖荊州,曰:「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至尊當早規之。」權為張遼掩襲,賀齊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權欲以諸葛恪典掌軍糧,諸葛亮書與陸遜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糧穀軍之要最,足下特為啟至尊轉之。」遜以白權。凡此之類,皆非所宜稱,若以為陳壽作史虛辭,則魏、蜀不然也。

  康山讀書

  杜子美贈李太白詩:「康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說者以為即廬山也。吳曾能改齋漫錄內辨誤一卷,正辨是事,引杜田杜詩補遺云范傳正李白新墓碑云:「白本宗室子,厥先避仇客蜀,居蜀之彰明,太白生焉。彰明,綿州之屬邑,有大、小康山,白讀書于大康山,有讀書堂尚存。其宅在清廉鄉,後廢為僧房,稱隴西院,蓋以太白得名。院有太白像。」吳君以是證杜句,知康山在蜀,非廬山也。予按當塗所刊太白集,其首載新墓碑,宣、歙、池等州觀察使范傳正撰,凡千五百餘字,但云:「自國朝已來,編於屬籍,神龍初,自碎葉還廣漢,因僑為郡人。」初無補遺所紀七十餘言,豈非好事者偽為此書,如開元遺事之類,以附會杜老之詩邪?歐陽忞輿地廣記云:「彰明有李白碑,白生於此縣。」蓋亦傳說之誤,當以范碑為正。

  列國城門名

  郡縣及城門名,用一字者為雅馴近古。今獨姑蘇曰吳郡吳縣,有盤門、閶門、葑門、婁門、齊門,他皆不然。春秋時,列國門名見於左氏傳者,鄭最多,曰渠門、純門、時門、將門、閨門、皇門、鄟門、墓門,又有師之梁、桔柣之門。周曰圉門。魯曰雩門、雉門、稷門、萊門、鹿門,又有子駒之門。公羊傳有爭門、吏門。宋曰耏門、桐門、盧門、曹門、澤門、揚門、桑林之門。邾曰魚門、范門。衞曰閱門,蓋獲之門。齊曰雍門,亦有揚門、鹿門、稷門。吳曰胥門。宋垤澤之門,見孟子。

  緇塵素衣

  陳簡齋墨梅絕句一篇云:「粲粲江南萬玉妃,別來幾度見春歸。相逢京洛渾依舊,只恨緇塵染素衣。」語意皆妙絕。晉陸機為顧榮贈婦詩云:「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齊謝元暉酬王晉安詩云:「誰能久京洛,緇塵染素衣。」正用此也。

  去國立後

  齊高氏食邑於盧,高弱以盧叛齊,閭丘嬰圍之,弱曰:「苟使高氏有後,請致邑。」齊人立高酀,弱致盧而出奔晉。魯臧氏食邑於防,臧紇得罪,使來告曰:「苟守先祀,敢不辟邑。」乃立臧為,紇致防而奔齊。按弱、紇二人,據地要君,故孔子曰:「臧武仲以防求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然齊、魯之君,竟如其請,不以要君之故而背之,蓋當是時先王之澤未熄,非若戰國務為詐力權謀之比,所謂殺人之中又有禮焉者也。降及末世,遂有帶甲約降,既解甲即圍而殺之者,不仁孰甚焉!

  詩詞改字

  王荊公絕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間,鍾山祗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吳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為過,復圈去而改為入,旋改為滿,凡如是十許字,始定為綠。黃魯直詩:「歸燕略無三月事,高蟬正用一枝鳴。」用字初曰抱,又改曰占、曰在、曰帶、曰要,至用字始定。予聞於錢伸仲大夫如此。今豫章所刻本,乃作「殘蟬猶占一枝鳴」。向巨原云:「元不伐家有魯直所書東坡念奴嬌,與今人歌不同者數處,如浪淘盡為浪聲沉,周郎赤壁為孫吳赤壁,亂石穿空為崩雲,驚濤拍岸為掠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為多情應是笑我生華髮,人生如夢為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

  姑舅為婚

  姑舅兄弟為婚,在禮法不禁,而世俗不曉。按刑統戶婚律云:「父母之姑舅、兩姨姊妹及姨若堂姨、母之姑、堂姑,己之堂姨及再從姨、堂外甥女、女婿姊妹,並不得為婚姻。」議曰:「父母姑舅、兩姨姊妹,於身無服,乃是父母緦麻,據身是尊,故不合娶。及姨又是父母大功尊;若堂姨雖於父母無服,亦是尊屬;母之姑、堂姑,並是母之小功以上尊;己之堂姨及再從姨、堂外甥女亦謂堂姊妹所生者、女婿姊妹,於身雖並無服,據理不可為婚。並為尊卑混亂,人倫失序之故。」然則中表兄弟姊妹正是一等,其於婚娶,了無所妨。予記政和八年,知漢陽軍王大夫申明此項,敕局看詳,以為如表叔取表侄女,從甥女嫁從舅之類,甚為明白。徽州法司編類續降有全文,今州縣官書判,至有將姑舅兄弟成婚而斷離之者,皆失於不能細讀律令也。惟西魏文帝時,禁中外及從母兄弟姊妹為婚,周武帝又詔不得娶母同姓以為妻妾,宣帝詔母族絕服外者聽婚,皆偏閏之制。漫附於此。


  容齋續筆

  卷第九(十四則)

  三家七穆

  春秋列國卿大夫世家之盛,無越魯三家、鄭七穆者。魯之公族,如臧氏、展氏、施氏、子叔氏、叔仲氏、東門氏、郈氏之類固多,唯孟孫、叔孫、季孫實出於桓公,其傳序累代,皆秉國政,與魯相為久長。若揆之以理,則桓公弒兄奪國,得罪於天,顧使有後如此。鄭靈公亡,無嗣,國人立穆公之子子良,子良辭以公子堅長。乃立堅,是為襄公。襄公將去穆氏,子良爭之,願與偕亡。乃舍之,皆為大夫。其後位卿大夫而傳世者,罕、駟、豐、印、游、國、良,故曰七穆。然則諸家不逐而獲存,子良之力也。至其孫良霄乃先覆族,而六家為卿如故,此又不可解也。

  貢薛韋匡

  漢元帝紀贊云:「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謂貢禹、薛廣德、韋元成、匡衡也,四人皆握娖自好,當優柔不斷之朝,無所規救。衡專附石顯,最為邪臣;廣德但有諫御樓船一事;禹傳稱在位數言得失,書數十上;元成傳稱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賢,而文采過之。皆不著其有過。按劉向傳:「宏恭、石顯白逮更生下獄,下太傅韋元成、諫大夫貢禹與廷尉雜考。劾更生前為九卿,坐與蕭望之、周堪謀排許、史,毀離親戚,欲退去之,而獨專權。為臣不忠,幸不伏誅,復蒙恩召用,不悔前過,而教令人言變事,誣罔不道。更生坐免為庶人。」若以漢法論之,更生死有餘罪,幸元帝不殺之耳。京房傳房欲行考功法,石顯及韋丞相皆不欲行。然則韋、貢之所以進用,皆陰附恭、顯而得之。班史隱而不論,唯於石顯傳云:「貢禹明經著節,顯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歷位九卿,至御史大夫。」正在望之死後也。

  兒寬張安世

  漢史有當書之事,本傳不載者。武帝時,兒寬有重罪繫,按道侯韓說諫曰:「前吾丘壽王死,陛下至今恨之;今殺寬,後將復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貰寬,復用之。宣帝時,張安世嘗不快上,所為不可上意。上欲誅之,趙充國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二事不書於寬及安世傳,而於劉向、充國傳中見之。豈非以二人之賢為諱之邪?韓說能以一言救賢臣於垂死,而不於說傳書之,以揚其善,為可惜也。

  深溝高壘

  韓信伐趙,趙陳餘聚兵井陘口禦之。李左車說餘曰:「信乘勝而去國遠鬭,其鋒不可當。願假奇兵從間道絕其輜重,而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鬭,退不得還,不至十日,信之頭可致麾下。」餘不聽,一戰成擒。七國反,周亞夫將兵往擊,會兵滎陽,鄧都尉曰:「吳、楚兵銳甚,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而東北壁昌邑,深溝高壘,使輕兵塞其饟道,以全制其極。」亞夫從之,吳果敗亡。李、鄧之策一也,而用與不用則異耳。秦軍武安西,以攻閼與。趙奢救之,去邯鄲三十里,堅壁,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既乃卷甲而趨之,大破秦軍。奢之將略,所謂玩敵於股掌之上,雖未合戰而勝形已著矣。前所云鄧都尉者,亞夫故父絳侯客也。鼂錯傳云:「錯已死,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還,上書言軍事,拜為城陽中尉。」鄧公者,豈非鄧都尉乎?亞夫傳以為此策乃自請而後行,顏師古疑其不同,然以事料之,必非出於己也。

  生之徒十有三

  老子「出生入死」章云:「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王弼注曰:「十有三,猶云十分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之極,十分有三耳;取死之道,全死之極,十分亦有三耳。而民生生之厚,更之無生之地焉。」其說甚淺,且不解釋後一節。唯蘇子由以謂「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豈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乎?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以寄無思無為之妙。」其論可謂盡矣。

  臧氏二龜

  臧文仲居蔡,孔子以為不智。蔡者,國君之守龜,出蔡地,因以為名焉。左傳所稱「作虛器」,正謂此也。至其孫武仲得罪於魯,出奔邾,使告其兄賈於鑄,且致大蔡焉,曰:「紇之罪不及不祀,子以大蔡納請,其可?」蓋請為先人立後也。賈再拜受龜,使弟為為己請,遂自為也。乃立臧為。為之子曰昭伯,嘗如晉,從弟會竊其寶龜僂句龜所出地名。以卜為信與僭,僭吉。僭,不信也。會如晉。昭伯問內子與母弟,皆不對。會之意,欲使昭伯疑其若有他故者。歸而察之,皆無之,執而戮之,逸奔郈。及昭伯從昭公孫於齊,季平子立會為臧氏後,會曰:「僂句不余欺也。」臧氏二事,皆以龜故,皆以弟而奪兄位,亦異矣。

  有扈氏

  夏書甘誓,啟與有扈大戰於甘,以其「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為辭,孔安國傳云:「有扈與夏同姓,恃親而不恭。」其罪如此耳。而淮南子齊俗訓曰:「有扈氏為義而亡,知義而不知宜也。」高誘注云:「有扈,夏啟之庶兄也,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啟。啟亡之。」此事不見於他書,不知誘何以知之?傳記散軼,其必有以為據矣。莊子以為「禹攻有扈,國為虛厲」,非也。

  太公丹書

  太公丹書今罕見於世,黃魯直於禮書得其諸銘而書之,然不著其本始。予讀大戴禮武王踐阼篇,載之甚備,故悉紀錄以遺好古君子云:「武王踐阼三日,召士大夫而問焉,曰:『惡有藏之約,行之行,萬世可以為子孫常者乎?』皆曰:『未得聞也。』然後召師尚父而問焉,曰:『黃帝、顓頊之道可得見與?』師尚父曰:『在丹書。王欲聞之,則齋矣。』王齋三日,尚父端冕奉書,道書之言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強則枉,弗敬則不正,枉者滅廢,敬者萬世。」藏之約,行之行,可以為子孫常者,此言之謂也。』又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聞書之言,惕若恐懼。退而為戒書,於席之四端為銘。前左端銘曰:『安樂必敬。』前右端銘曰:『無行可悔。』後左端銘曰:『一反一側,亦不可以忘。』後右端銘曰:『所監不遠,視爾所代。』几之銘曰:『皇皇惟敬,口生口后,口戕口。』鑑之銘曰:『見爾前,慮爾後。』盥盤之銘曰:『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游也;溺於人,不可救也。』楹之銘曰:『毋曰胡殘,其禍將然;毋曰胡害,其禍將大;毋曰胡傷,其禍將長。』杖之銘曰:『惡乎危?於忿疐。惡乎失道?於嗜欲。惡乎相忘?於富貴。』帶之銘曰:『火滅修容,慎戒必共,共則壽。』屨之銘曰:『慎之勞,勞則富。』觴豆之銘曰:『食自杖,食自杖,戒之憍,憍則逃。』戶之銘曰:『夫名難得而易失。無勤弗志,而曰我知之乎?無勤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擾阻以泥之,若風將至,必先搖搖,雖有聖人,不能為謀也。』牖之銘曰:『隨天之時,以地之財,敬祀皇天,敬以先時。』劍之銘曰:『帶之以為服,動必行德,行德則興,倍德則崩。』弓之銘曰:『屈申之義,發之行之,無忘自過。』矛之銘曰:『造矛造矛,少間弗忍,終身之羞。予一人所聞,以戒後世子孫。』」凡十七銘。賈誼政事書,所陳教太子一節千餘言,皆此書保傅篇之文,然及胡亥、趙高之事,則為漢儒所作可知矣。漢昭帝紀「通保傅傳」,文穎注曰:「賈誼作,在禮大戴記。」其此書乎?荀卿議兵篇:「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蓋出諸此。左傳晉斐豹「著於丹書」,謂以丹書其罪也。其名偶與之同耳。漢祖有丹書鐵契以待功臣,蓋又不同也。

  漢景帝

  漢景帝為人,甚有可議。鼂錯為內史,門東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也。丞相申屠嘉聞錯穿宗廟垣,為奏請誅錯。錯恐,夜入宮上謁,自歸。上至朝,嘉請誅錯。上曰:「錯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堧垣,且又我使為之,錯無罪。」臨江王榮以皇太子廢為王,坐侵太宗廟壖地為宮,詣中尉府對簿責訊,王遂自殺。兩者均為侵宗廟,榮以廢黜失寵,至於殺之,錯方貴幸,故略不問罪,其不公不慈如此!及用袁盎一言,錯即夷族,其寡恩忍殺復如此。

  蕭何先見

  韓信從項梁,居戲下,無所知名。又屬羽,數以策干羽,羽弗用,乃亡歸漢。陳平事項羽,羽使擊降河內,已而漢攻下之。羽怒,將誅定河內者。平懼誅,乃降漢。信與平固能擇所從,然不若蕭何之先見。何為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召何,何固請,得毋行。則當秦之未亡,已知其不能久矣,不待獻策弗用,及懼罪且誅,然後去之也。

  史漢書法

  史記、前漢所書高祖諸將戰功,各為一體。周勃傳: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攻好畤,最;擊咸陽,最;攻曲遇,最;破臧荼,所將卒當馳道為多;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夏侯嬰傳:破李由軍,以兵車趣攻戰疾;從擊章邯,以兵車趣攻戰疾;擊秦軍雒陽東,以兵車趣攻戰疾。灌嬰傳:破秦軍於杠里,疾鬭;攻曲遇,戰疾力;戰於藍田,疾力;擊項佗軍,疾戰。又書:擊項冠於魯下,所將卒斬司馬、騎將各一人;擊破王武軍,所將卒斬樓煩將五人;擊武別將,所將卒斬都尉一人;擊齊軍於歷下,所將卒虜將軍、將吏四十六人;擊田橫,所將卒斬騎將一人;從韓信,卒斬龍且,所將之卒。身生得周蘭;破薛郡,身虜騎將;擊項籍陳下,所將卒斬樓煩將二人;追至東城,所將卒共斬籍;擊胡騎晉陽下,所將卒斬白題將一人;攻陳豨,卒斬特將五人;破黥布,身生得左司馬一人,所將卒斬小將十人。傅寬傳:屬淮陰,擊破歷下軍;屬相國參,殘博;屬太尉勃,擊陳豨。酈商傳:與鍾離昧戰,受梁相國印;定上谷,受趙相國印。五人之傳,書法不同如此,灌嬰事尤為複重,然讀之了不覺細瑣,史筆超拔高古,范曄以下豈能窺其籬奧哉?又史記灌嬰傳書:受詔別擊楚軍後;受詔將郎中騎兵;受詔將軍騎別追項籍;受詔別降樓煩以北六縣;受詔幷將燕、趙車騎;受詔別攻陳豨。凡六書受詔字,漢減其三云。

  薄昭田蚡

  周勃為人告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初,勃以誅諸呂功,益封賜金,盡以予太后弟薄昭。及繫急,昭為言太后,后以語文帝,乃得釋。王恢坐為將軍不出擊匈奴單于輜重,下廷尉,當斬。恢行千金於丞相田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后以蚡言告上,上竟誅恢。蚡者,王太后同母弟也。漢世母后豫聞政事,故昭、蚡憑之以招權納賄,其史所不書者,當非一事也。神宗熙寧七年,天下大旱,帝對朝嗟嘆,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怫然爭之,帝曰:「比兩宮泣下,憂京師亂起,以為更失人心。」安石曰:「兩宮有言,乃向經、曹佾所為耳。」是時,安石力行新法,以為民害,向經、曹佾能獻忠於母后,可謂賢戚里矣,而安石非沮之,使遇薄昭、田蚡,當如何哉?高遵裕坐西征失律抵罪,宣仁聖烈后臨朝,宰相蔡確乞復其官,后曰:「遵裕,靈武之役,塗炭百萬,得免刑誅幸矣,吾何敢顧私恩而違天下公議!」其聖如此,雖有昭、蚡百輩,何所容其奸乎?

  文字結尾

  老子道經「孔德之容」一章,其末云:「吾何以知衆甫之然哉?以此。」蓋用二字結之。左傳:「叔孫武叔使郈馬正侯犯殺郈宰公若藐,弗能。其圉人曰:『吾以劍過朝,公若必曰:「誰之劍也?」吾稱子以告,必觀之,吾偽固而授之末,則可殺也。』使如之。」孟子載:「齊人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必厭酒肉而後反。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妻瞷其所之,乃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此二事反復數十百語,而但以「使如之」及「今若此」各三字結之。史記封禪書載武帝用方士言神祠長陵神君,李少君、謬忌、少翁、游水發根、欒大、公孫卿、史寬舒、丁公、王朔、公玉帶、越人勇之之屬,所言祠竈,化丹沙,求蓬萊安期生,立太一壇,作甘泉宮臺室、柏梁、仙人掌,壽宮神君,鬭棋小方,泰帝神鼎,雲陽美光,緱氏城仙人迹,太室呼萬歲,老父牽狗,白雲起封中,德星出,越祠鷄卜,通天臺,明堂,昆侖,建章宮,五城十二樓,凡數十事,三千言,而其末云「然其效可睹矣」。則武帝所興為者,皆墮誕罔中,不待一二論說也。文字結尾之簡妙至此。

  國初古文

  歐陽公書韓文後云:「予少家漢東,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予游其家,見有敝篋貯故書在壁間,發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脫落顛倒無次序,因乞以歸讀之。是時,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士,以禮部詩賦為事。後官於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綴之。其後天下學者亦漸趨於古,韓文遂行於世。」又作蘇子美集序云:「子美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以相誇尚,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參軍伯長作為古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其後學者稍趨於古。獨子美為於舉世不為之時,可謂特立之士也。」柳子厚集有穆修所作後敍云:「予少嗜觀韓、柳二家之文,柳不全見於世,韓則雖目其全,至所缺墜,亡字失句,獨於集家為甚。凡用力二紀,文始幾定,時天聖九年也。」予讀張景集中柳開行狀云:「公少誦經籍,天水趙生,老儒也,持韓愈文僅百篇授公曰:『質而不麗,意若難曉,子詳之,何如?』公一覽不能捨,嘆曰:『唐有斯文哉!』因為文章直以韓為宗尚。時韓之道獨行於公,遂名肩愈,字紹先。韓之道大行於今,自公始也。」又云:「公生於晉末,長於宋初,扶百世之大教,續韓、孟而助周、孔。兵部侍郎王祜得公書曰:『子之文出於今世,真古之文章也。』兵部尚書楊昭儉曰:『子之文章,世無如者已二百年矣。』」開以開寶六年登進士第,景作行狀時,咸平三年。開序韓文云:「予讀先生之文,自年十七至於今,凡七年。」然則在國初開已得昌黎集而作古文,去穆伯長時數十年矣。蘇、歐陽更出其後,而歐陽略不及之,乃以為天下未有道韓文者,何也?范文正公作尹師魯集序,亦云:「五代文體薄弱,皇朝柳仲塗起而麾之。洎楊大年專事藻飾,謂古道不適於用,廢而弗學者久之。師魯與穆伯長力為古文,歐陽永叔從而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變而古。」其論最為至當。


  容齋續筆

  卷第十(十七則)

  經傳煩簡

  左傳:蔡聲子謂楚子木曰:「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淫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其語本於大禹謨「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也。晉叔向詒鄭子產書曰:「先王議事以制,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涖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其語本於呂刑「惟良折獄,哲人惟刑」也。旨意則同,而經傳煩簡為不侔矣。

  曹參不薦士

  曹參代蕭何為漢相國,日夜飲酒不事事,自云:「高皇帝與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是則然矣,然以其時考之,承暴秦之後,高帝創業尚淺,日不暇給,豈無一事可關心者哉?其初相齊,聞膠西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蓋公為言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參於是避正堂以舍之,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然入相漢時,未嘗引蓋公為助也。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隱居深山,蒯徹為參客,或謂徹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二人者,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徹以告參,參皆以為上賓。徹善齊人安其生,嘗干項羽,羽不能用其策。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受。凡此數賢,參皆不之用,若非史策失其傳,則參不薦士之過多矣。

  漢初諸將官

  漢初諸將所領官,多為丞相。如韓信初拜大將軍,後為左丞相擊魏,又拜相國擊齊。周勃以將軍遷太尉,後以相國代樊噲擊燕。樊噲以將軍攻韓王信,遷為左丞相,以相國擊燕。酈商為將軍,以右丞相擊陳豨,以丞相擊黥布。尹恢以右丞相備守淮陽。陳涓以丞相定齊地。然百官公卿表皆不載,蓋蕭何已居相位,諸人者,未嘗在朝廷,特使假其名以為重耳。後世使相之官,本諸此也。

  漢官名

  漢官名既古雅,故書於史者,皆可誦味。如「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誰可以為御史大夫者」,「御史大夫言可聽」,「郎中令善愧人」,「丞相議不可用」,「太尉不足與計」,「大將軍尊貴誠重」,「大將軍有揖客」,「京兆尹可立得」,「大夫乘私車來邪」,「天官丞日晏不來」,「謝田大夫曉大司農」,「大司馬欲用是忿恨」,「後將軍數畫軍冊」,「光祿大夫、大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罷」,「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之類。又如所書路中大夫、韓御史大夫、叔孫太傅、鄭尚書、鮑司隸、趙將軍、張廷尉,亦燁然有法。後漢書「執金吾擊郾」,「大司馬當擊宛」,「大司馬習用步騎」等語,尚有前史餘味。

  漢唐輔相

  前漢宰相四十五人,自蕭、曹、魏、丙之外,如陳平、王陵、周勃、灌嬰、張蒼、申屠嘉以高帝故臣,陶青、劉舍、許昌、薛澤、莊青翟、趙周以功臣侯子孫,竇嬰、田蚡、公孫賀、劉屈氂以宗戚,衞綰、李蔡以士伍,唯王陵、申屠嘉及周亞夫、王商、王嘉有剛直之節,薛宣、翟方進有材,其餘皆容身保位,無所建明。至於御史大夫,名為亞相,尤錄錄不足數。劉向所謂御史大夫未有如兒寬者,蓋以餘人可稱者少也。若唐宰相三百餘人,自房、杜、姚、宋之外,如魏徵、王珪、褚遂良、狄仁傑、魏元忠、韓休、張九齡、楊綰、崔祐甫、陸贄、杜黃裳、裴垍、李絳、李藩、裴度、崔羣、韋處厚、李德裕、鄭畋,皆為一時名宰,考其行事,非漢諸人可比也。

  漢武留意郡守

  漢武帝天資高明,政自己出,故輔相之任,不甚擇人,若但使之奉行文書而已。其於除用郡守,尤所留意。莊助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賜書曰:「君厭承明之廬,懷故土,出為郡吏。間者,闊焉久不聞問。」吾丘壽王為東郡都尉,上以壽王為都尉,不復置太守,詔賜璽書曰:「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湊,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職事並廢,盜賊從橫,甚不稱在前時,何也?」汲黯拜淮陽太守,不受印綬,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觀此三者,則知郡國之事無細大,未嘗不深知之,為長吏者常若親臨其上,又安有不盡力者乎?惜其為征伐、奢侈所移,使民間不見德澤,為可恨耳!

  苦蕒菜

  吳歸命侯天紀三年八月,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有蕒菜生工人吳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廣尺八寸,下莖廣五寸,兩邊生葉綠色。東觀按圖,名鬼目作芝草,蕒菜作平慮草。以耇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印青綬。唐五行志,中宗景龍二年,岐州郿縣民王上賓家有苦蕒菜,高三尺餘,上廣尺餘,厚二分。說者以為草妖。予按蕒菜即苦蕒,今俗呼為苦(艹馬)者是也。天紀、景龍之事甚相類,歸命次年亡國,中宗後二年遇害,雖事非此致,亦可謂妖矣。平慮草不知何狀,揚雄甘泉賦「幷閭」注,如淳曰:「幷閭,其葉隨時政,政平則平,政不平則傾也。」顏師古曰:「如氏所說自是平慮耳。」然則亦異草也。鬼目,見爾雅,郭璞云:「今江東有鬼目草,莖似葛,葉圓而毛如耳璫也,赤色叢生。」廣志曰:「鬼目似梅,南人以飲酒。」南方草木狀曰:「鬼目樹,大者如木子,小者如鴨子,七月、八月熟,色黃,味酸,以蜜煑之,滋味柔嘉,交趾諸郡有之。」交州記曰:「高大如木瓜而小,傾邪不周正。」本草曰:「鬼目,一名東方宿,一名連蟲陸,名羊蹄。」

  唐諸生束脩

  唐六典:「國子生初入,置束帛一篚、酒一壺、脩一案,為束脩之禮。太學、四門、律學、書學、算學皆如國子之法。其習經有暇者,命習隸書,幷國語、說文、字林、三蒼、爾雅,每旬前一日,則試其所習業。」乃知唐世士人多攻書,蓋在六館時,以為常習。其說文、字林、蒼、雅諸書,亦欲責以結字合於古義,不特銓選之時,方取楷法遒美者也。束脩之禮,乃於此見之。開元禮載皇子束脩,束帛一篚五匹,酒一壺二斗,脩一案三脡。皇子服學生之服,至學門外,陳三物於西南,少進曰:「某方受業於先生,敢請見。」執篚者以篚授皇子,皇子跪,奠篚,再拜,博士答再拜,皇子還避,遂進跪取篚,博士受幣,皇子拜訖,乃出。其儀如此,州縣學生亦然。

  范德孺帖

  范德孺有一帖,云:「純粹忝冒固多,尤是家兄北歸,遂解倒懸之念,慶快安幸,此外何求?四月末雇舟離均,借人至鄧,本待家兄之來。今家兄雖得歸潁昌,而尚未聞來耗。已累遣人稟問所行路及相見之期,人尚未還,未知果能如約否。蓋恐太原接人非久到此,法留半月,則須北去也。」予以其時考之,元符三年四月,德孺除知太原,是月二十一日,忠宣公自鄧州分司,復故秩,許歸潁昌府,則此帖當在五月間,忠宣猶未離永州也。德孺自均州守擢帥河東,至於雇舟借人以行,又云接人法留半月,過此則須北去,雖欲待其兄,亦不可得。今世為長吏,雖居蕞爾小壘,而欲送還兵士,唯意所須。若接人之來,視其私計辦否為遲速耳,未嘗顧法令以自儆策。使申固要束,稍整攝之,置士大夫於無過之地,亦所以善風俗也。

  民不畏死

  老子曰:「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人常畏死,則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讀者至此,多以為老氏好殺。夫老氏豈好殺者哉!旨意蓋以戒時君、世主視民為至愚、至賤,輕盡其命,若刈草菅,使之知民情狀,人人能與我為敵國,懍乎常有朽索馭六馬之懼。故繼之曰:「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希有不傷其手矣。」下篇又曰:「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輕死。」且人情莫不欲壽,雖衰貧至骨,瀕於餓隸,其與受僇而死有間矣,烏有不畏者哉?自古以來,時運俶擾,至於空天下而為盜賊,及夷考其故,亂之始生,民未嘗有不靖之心也。秦、漢、隋、唐之末,土崩魚爛,比屋可誅。然凶暴如王仙芝、黃巢,不過僥覬一官而已,使君相御之得其道,豈復有滔天之患哉!龔遂之清渤海,馮異之定關中,高仁厚之平蜀盜,王先成之說王宗侃,民情可見。世之君子,能深味老氏之訓,思過半矣。

  天下有奇士

  天下未嘗無魁奇智略之士,當亂離之際,雖一旅之聚,數城之地,必有策策知名者出其間,史傳所書,尚可考也。鄭燭之武、弦高從容立計,以存其國。後世至不可勝紀,在唐尤多,姑摭其小小者數人載於此。

  武德初,北海賊帥綦公順攻郡城,為郡兵所敗,後得劉蘭成以為謀主,才用數十百人,出奇再奮,北海即降。海州臧君相帥衆五萬來爭,蘭成以敢死士二十人夜襲之,掃空其衆。

  徐圓朗據海岱,或說之曰:「有劉世徹者,才略不世出,名高東夏,若迎而奉之,天下指揮可定。」圓朗使迎之。世徹至,已有衆數千,圓朗使徇譙、杞,東人素聞其名,所向皆下。

  裘甫亂浙東,朝廷遣王式往討,其黨劉暀勸甫引兵取越,憑城郭,據府庫,循浙江築壘以拒之,得間則長驅進取浙西,過大江,掠揚州,還修石頭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響應者,別以萬人循海而南,襲取福、建,則國家貢賦之地,盡入於我矣。甫不能用。

  高駢之將畢師鐸攻駢,乞師於宣州秦彥,彥兵至,遂下揚州。師鐸遣使趣彥過江,將奉以為主。或說之曰:「僕射順衆心為一方去害,宜復奉高公而佐之,總其兵權,誰敢不服?且秦司空為節度使,廬州、壽州其肯為之下乎?切恐功名成敗未可知也。不若亟止秦司空勿使過江,彼若粗識安危,必未敢輕進,就使他日責我以負約,猶不失為高氏忠臣也。」師鐸不以為然,明日,以告鄭漢章,漢章曰:「此智士也。」求之,弗獲。

  王建鎮成都,攻楊晟於彭州,久不下,民皆竄匿山谷,諸寨日出抄掠之。王先成往說其將王宗侃曰:「民入山谷,以俟招安,今乃從而掠之,與盜賊無異。旦出淘虜,薄暮乃返,曾無守備之意,萬一城中有智者為之畫策,使乘虛奔突,先伏精兵於門內,望淘虜者稍遠,出弓弩手礮各百人,攻寨之一面,又於三面各出耀兵,諸寨咸自備禦,無暇相救,如此能無敗乎?」宗侃矍然。先成為條列七事為狀,以白王建,建即施行之。榜至三日,山中之民,競出如歸市,浸還故業。

  觀此五者,則其他姓名不傳,與草木俱腐者,蓋不可勝計矣。

  易卦四德

  易元、亨、利、貞,謂之四德,唯乾、坤為能盡之。若屯、隨二卦,但大亨貞。臨、無妄、革三卦,皆大亨以正而已。有亨、利、貞者十一,蒙、同人、離、咸、兌、恆、遯、萃、渙、小過、既濟也。元、亨、利者一,蠱也。利、貞者八,大畜、大壯、明夷、家人、中孚、蹇、損、漸也。亨、貞者三,需、困、旅也。元、亨者三,大有、升、鼎也。亨、利者五,賁、復、大過、巽、噬嗑也。亨者九,小畜、履、泰、謙、節、坎、震、豐、未濟也。利者五,訟、豫、解、益、夬也。貞者四,師、比、否、頤也。唯八卦皆無之,觀、剝、晉、睽、姤、歸妹、井、艮也。若以卦象索之,如剝、睽、姤猶可強為之辭,他則不復容擬議矣。

  孫堅起兵

  董卓盜國柄,天下共興義兵討之,惟孫堅以長沙太守先至,為卓所憚,獨為有功。故裴松之謂其最有忠烈之稱。然長沙為荊州屬部,受督於刺史王叡。叡先與堅共擊零、桂賊,以堅武官,言頗輕之。及叡舉兵欲討卓,堅乃承案行使者,詐檄殺之,以償曩忿。南陽太守張咨,鄰郡二千石也,以軍資不具之故,又收斬之。是以區區一郡將,乘一時兵威,輒害方伯、鄰守,豈得為勤王乎?劉表在荊州,乃心王室,袁術志於逆亂,堅乃奉其命而攻之,自速其死,皆可議也。

  孫權封兄策

  孫權即帝位,追尊兄策為長沙王,封其子為吳侯。按孫氏奄有江、漢,皆策之功,權特承之耳,而報之之禮不相宜稱。故陳壽評云:「割據江東,策之基兆也,而權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義儉矣。」而孫盛乃云:「權遠思盈虛之數,正本定名,防微於未兆,可謂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其說迂謬如此。漢室中興,出於伯升,光武感其功業之不終,建武二年,首封其二子為王,而帝子之封,乃在一年之後。司馬昭繼兄師秉魏政,以次子攸為師後,常云:「天下者景王之天下。」欲以大業歸攸。以孫權視之,不可同日論也。

  踰年改元

  自漢武帝建元紀年之後,嗣君紹統,必踰年乃改元。雖安帝繼殤帝,亦終延平而為永初。桓帝繼質帝,亦終本初而為建和。唐宣宗以叔繼侄,亦終會昌六年,而改大中。獨本朝太祖以開寶九年十月二十日上仙,太宗嗣位,是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改為太平興國元年,去新歲纔八日耳。意當時星辰曆象考卜兆祥,必有其說,而國史傳記皆失傳。竊計嶺、蜀之遠,制書到時已是二年之春。是時,宰相薛居正、沈倫、盧多遜失於不考引故實,致行之弗審,使人君即位而無元年,尤為不可也。若唐順宗以貞元二十一年正月嗣位,至八月辛丑,改元永貞。蓋已稱太上皇,嫌於獨無紀年,故亟更之耳。劉禪、孫亮、石宏、苻生、李璟未逾年而改,此不足責。晉惠帝改武帝太熙為永熙,而以為欲長奉先皇之制,亦非也。唐中宗仍武后神龍,梁末帝追承太祖乾化,孟昶仍父知祥明德,漢劉知遠追用晉天福,隱帝仍父乾祐,周世宗仍太祖顯德,皆非禮之正,無足議者。唐哀帝仍昭宗天祐,蓋畏朱溫而不敢云。

  賊臣遷都

  自漢以來,賊臣竊國命,將欲移鼎,必先遷都以自便。董卓以山東兵起,謀徙都長安,驅民數百萬口,更相蹈藉,悉燒宮廟、官府、居家,二百里內無復鷄犬。高歡自洛陽遷魏於鄴,四十萬戶狼狽就道。朱全忠自長安遷唐於洛,驅徙士民,毀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長安自是丘墟。卓不旋踵而死,曹操迎天子都許,卒覆劉氏。魏、唐之祚,竟為高、朱所傾。凶盜設心積慮,由來一揆也。

  輿地道里誤

  古今輿地圖志所記某州至某州若干里,多有差誤。偶閱元祐九域志,姑以吾鄉饒州證之,饒西至洪州三百八十里,而志云:「西至州界一百七十里,自界首至洪五百六十八里。」於洪州書至饒,又衍二十里,是為七百六十里也。饒至信州三百七十里,而志云:「東南至本州界二百九十里,自界首至信州三百五十里。」是為六百四十里也。饒至池州四百八十里,而志云:「北至州界一百九十里,自界首至池州三百八十里。」是為五百七十里也。唐賈耽皇華四達記所紀中都至外國,尤為詳備,其書虔州西南一百十里至潭口驛,又百里至南康縣。然今虔至潭口纔四十里,又五十里即至南康,比之所載不及半也。以所經行處驗之,知其他不然者多矣。


  容齋續筆

  卷第十一(十五則)

  古錞于

  周禮:「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聲,以節聲樂。」四金者,錞、鐲、鐃、鐸也。「以金錞和鼓」。鄭氏注云:「錞,錞于也,圜如碓頭,大上小下,樂作鳴之,與鼓相和。」賈公彥疏云:「錞于之名,出於漢之大予樂官。」南齊始興王鑑為益州刺史,廣漢什邡民段祚以錞于獻鑑,古禮器也,高三尺六寸六分,圍二尺四寸,圓如筩,銅色黑如漆,甚薄,上有銅馬,以繩縣馬,令去地尺餘,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於下,以芒莖當心跪注錞于,以手振芒,則其聲如雷,清響良久乃絕,古所以節樂也。周斛斯徵精三禮,為太常卿。自魏孝武西遷,雅樂廢缺,樂有錞于者,近代絕無此器,或有自蜀得之,皆莫之識。徵曰:「此錞于也。」衆弗之信,遂依干寶周禮注以芒筒捋之,其聲極清,乃取以合樂焉。宣和博古圖說云「其製中虛,椎首而殺其下」,王黼亦引段祚所獻為證云。今樂府金錞,就擊於地,灌水之制,不復考矣。是時,有虎龍錞一,山紋錞一,圜花錞一,縶馬錞一,龜魚錞一,魚錞二,鳳錞一,虎錞七。其最大者重五十一斤,小者七斤。淳熙十四年,澧州慈利縣周赧王墓旁五里山摧,蓋古冢也,其中藏器物甚多。予甥余玠宰是邑,得一錞,高一尺三寸,上徑長九寸五分,闊八寸,下口長徑五寸八分,闊五寸,虎鈕高一寸二分,闊寸一分,幷尾長五寸五分,重十三斤。紹熙三年,予仲子簽書峽州判官,於長楊縣又得其一,甚大,高二尺,上徑長一尺六分,闊一尺四寸二分,下口長徑九寸五分,闊八寸,虎鈕高二寸五分,足闊三寸四分,幷尾長一尺,重三十五斤。皆虎錞也。予家蓄古彝器百種,此遂為之冠。小錞無損缺,扣之,其聲清越以長。大者破處五寸許,聲不能渾全,然亦可考擊也。後復得一枚,與大者無小異,自峽來,置諸篛籠中,取者不謹,斷其鈕,匠以藥銲而柵之,遂兩兩相對。若三禮圖、景祐大樂圖所畫,形制皆非。東坡志林記始興王鑑一節,云:「記者能道其尺寸之詳如此,而拙於遣詞,使古器形制不可復得其髣髴,甚可恨也。」正為此云。

  孫玉汝

  韓莊敏公縝字玉汝,蓋取君子以玉比德,縝密以栗,及王欲玉汝之義,前人未嘗用,最為古雅。按唐登科記,會昌四年及第進士有孫玉汝。李景讓為御史大夫,劾罷侍御史孫玉汝。會稽大慶寺碑,咸通十一年所立,云衢州刺史孫玉汝記。榮王宗綽書目,有南北史選練十八卷,云孫玉汝撰。蓋其人也。

  唐人避諱

  唐人避家諱甚嚴,固有出於禮律之外者。李賀應進士舉,忌之者斥其父名晉肅,以晉與進字同音,賀遂不敢試。韓文公作諱辯,論之至切,不能解衆惑也。舊唐史至謂韓公此文,為文章之紕繆者,則一時橫議可知矣。杜子美有送李二十九弟晉肅入蜀詩,蓋其人云。裴德融諱「皋」,高鍇以禮部侍郎典貢舉,德融入試,鍇曰:「伊諱『皋』,向某下就試,與及第,困一生事。」後除屯田員外郎,與同除郎官一人,同參右丞盧簡求。到宅,盧先屈前一人入,前人啟云:「某與新除屯田裴員外同祗候。」盧使驅使官傳語曰:「員外是何人下及第?偶有事,不得奉見。」裴蒼遽出門去。觀此事,尤為乖剌。鍇、簡求皆當世名流,而所見如此。語林載崔殷夢知舉,吏部尚書歸仁晦託弟仁澤,殷夢唯唯而已。無何,仁晦復詣託之,至於三四。殷夢斂色端笏,曰:「某見進表讓此官矣。」仁晦始悟己姓,殷夢諱也。按宰相世系表,其父名龜從,此又與高相類。且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父名皋,子不得於主司姓高下登科,父名龜從,子不列姓歸人於科籍,揆之禮律,果安在哉?後唐天成初,盧文紀為工部尚書,新除郎中于鄴公參,文紀以父名嗣業,與同音,竟不見。鄴憂畏太過,一夕雉經于室。文紀坐謫石州司馬。此又可怪也。

  高鍇取士

  高鍇為禮部侍郎,知貢舉,閱三歲,頗得才實。始,歲取四十人,才益少,詔減十人猶不能滿。此新唐書所載也。按登科記,開成元年,中書門下奏:「進士元額二十五人,請加至四十人。」奉敕依奏。是年及二年、三年,鍇在禮部,每舉所放,各四十人。至四年,始令每年放三十人為定,則唐書所云誤矣。摭言載鍇第一牓裴思謙以仇士良關節取狀頭,鍇庭譴之。思謙回顧厲聲曰:「明年打脊取狀頭。」第二年,鍇知舉,誡門下不得受書題。思謙自攜士良一緘入貢院,既而易紫衣趨至階下,白曰:「軍容有狀薦裴思謙秀才。」鍇接之,書中與求巍峨。鍇曰:「狀元已有人,此外可副軍容意旨。」思謙曰:「卑吏奉軍容處分:『裴秀才非狀元請侍郎不放。』」鍇俛首良久,曰:「然則略要見裴學士。」思謙曰:「卑吏便是也。」鍇不得已,遂從之。思謙及第後宿平康里,賦詩云:「銀釭斜背解明璫,小語低聲賀玉郎。從此不知蘭麝貴,夜來新惹桂枝香。」然則思謙亦疎俊不羈之士耳。鍇徇凶璫之意,以為舉首,史謂頗得才,實恐未盡然。先是,大和三年,鍇為考功員外郎,取士有不當,監察御史姚中立奏停考功別頭試,六年,侍郎賈餗又奏復之,事見選舉志。

  兵部名存

  唐因隋制,尚書置六曹。吏部、兵部分掌銓選,文屬吏部,武屬兵部。自三品以上官冊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書省奏擬。兩部各列三銓。曰尚書銓,尚書主之。曰東銓,曰西銓,侍郎二人主之。吏居左,兵居右,是為前行。故兵部班級在戶、刑、禮之上。睿宗初政,以宋璟為吏部尚書,李乂、盧從愿為侍郎;姚元之為兵部尚書,陸象先、盧懷慎為侍郎。六人皆名臣,二選稱治。其後用人不能悉得賢,然兵部為甚。其變而為三班流外銓,不知自何時。元豐官制行,一切更改,凡選事,無論文武,悉以付吏部。蘇東坡當元祐中拜兵書,謝表云:「恭惟先帝復六卿之名,本欲後人識三代之舊,古今殊制,閒劇異宜,武選隸於天官,兵政總於樞輔,故司馬之職,獨省文書。」蓋紀其實也。今本曹所掌,惟諸州廂軍名籍,及每大禮,則書寫蕃官加恩告。雖有所轄司局,如金吾街仗司、騏驥車輅象院、法物庫、儀鸞司,不過每季郎官一往耳。名存實亡,一至於是!

  武官名不正

  文官郎、大夫,武官將軍、校尉,自秦、漢以來有之。至於階秩品著,則由晉、魏至唐始定。唐文散階二十九,自開府、特進之下,為大夫者十一,為郎者十六。武散階四十五,為將軍者十二,為校尉者十六。此外懷化、歸德大將軍,訖於司戈、執戟,皆以待蕃戎之君長臣僕。本朝因之。元豐正官制,廢文散階,而易舊省部寺監名,稱為郎、大夫,曰寄祿官。政和中,改選人七階亦為郎,欲以將軍、校尉易橫行以下諸使至三班借職,而西班用事者嫌其塗轍太殊,亦請改為郎、大夫,於是以卒伍廝圉玷汙此名,又以節度使至刺史專為武臣正任。且郎、大夫,漢以處名流,觀察使在唐為方伯,刺史在漢為監司,在唐為郡守,豈介冑恩倖所得處哉?此其名尤不正者也。

  名將晚謬

  自古威名之將,立蓋世之勛,而晚謬不克終者,多失於恃功矜能而輕敵也。關羽手殺袁紹二將顏良、文醜於萬衆之中。及攻曹仁於樊,于禁等七軍皆沒,羽威震華夏,曹操議徙許都以避其銳,其功名盛矣。而不悟呂蒙、陸遜之詐,竟墮孫權計中,父子成禽,以敗大事。西魏王思政鎮守玉壁,高歡連營四十里攻圍之,饑凍而退。及思政徙荊州,舉韋孝寬代己,歡舉山東之衆來攻,凡五十日,復以敗歸,皆思政功也。其後欲以長社為行臺治所,致書於崔猷,猷曰:「襄城控帶京洛,當今要地,如其動靜,易相應接。潁川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莫若頓兵襄城,而遣良將守潁川,則表裏俱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足為患。」宇文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三年之內,朝廷不煩赴救。已而陷於高澄,身為俘虜。慕容紹宗挫敗侯景,一時將帥皆莫及,而攻圍潁川,不知進退,赴水而死。吳明徹當陳國衰削之餘,北伐高齊,將略人才,公卿以為舉首,師之所至,前無堅城,數月之間,盡復江北之地。然其後攻周彭城,為王軌所困,欲遏歸路。蕭摩訶請擊之,明徹不聽,曰:「搴旗陷陳,將軍事也,長算遠略,老夫事也。」一旬之間,水路遂斷。摩訶又請潛軍突圍,復不許,遂為周人所執,將士三萬皆沒焉。此四人之過,如出一轍。

  唐帝稱太上皇

  唐諸帝稱太上皇者,高祖、睿宗、明皇、順宗凡四君。順宗以病廢之故,不能臨政,高祖以秦王殺建成、元吉,明皇幸蜀,為太子所奪,唯睿宗上畏天戒,發於誠心,為史冊所表。然以事考之,睿宗以先天元年八月,傳位於皇太子,猶五日一受朝,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皆自決之。故皇帝之子嗣直、嗣謙、嗣昇封王,皆以上皇誥而出命。又遣皇帝巡邊。二年七月甲子,太平公主誅,明日乙丑,即歸政。然則猶有不獲已也。若夫與堯、舜合其德,則我高宗皇帝、至尊壽皇聖帝為然。

  楊倞注荀子

  唐楊倞注荀子,乃元和十三年。然臣道篇所引:「書曰,從命而不拂,微諫而不倦,為上則明,為下則遜。」注以為伊訓篇,今元無此語。致士篇所引曰:「義刑義殺,勿庸以即,汝惟曰未有順事。」注以為康誥,而不言其有不同者。

  昭宗相朱朴

  唐昭宗出幸華州,方強藩悍鎮,遠近為梗,思得特起奇士任之,以成中興之業。水部郎中何迎,表薦國子博士朱朴才如謝安,朴所善方士許巖士得幸,出入禁中,亦言朴有經濟才。上連日召對,朴有口辯,上悅之,曰:「朕雖非太宗,得卿如魏徵矣。」上憤天下之亂,朴自言得為宰相,月餘可致太平。遂拜為相,制出,中外大驚。唐制詔有制詞,學士韓儀所撰,曰:「夢傅巖而得真相,則商道中興;獵渭濱而載獻臣,則周朝致理。朕自逢多難,渴竚英賢,暗禱鬼神,明祈日月。果得哲輔,契予勤求。朱朴學業優深,識用精敏,久徊翔而不振,彌貞吉以自多。朕知其才,遂召與語。理亂立分於言下,聞所未聞;兵農皆在於術中,得所未得。不覺前席,為之改容;須委化權,用昌衰運。自我拔奇,寧拘品秩;百度羣倫,俟爾康濟。」其美如此。儀者偓之兄,所謂「暗禱鬼神,明祈日月」之語,必當時所授旨意也。朴為相纔半年而罷。後貶郴州司戶參軍,制云:「不為自審之謀,苟竊相援之力,實因奸幸,潛致顯榮。亦謂術可弭兵,學能活國,冒半歲容身之贊,無一朝輔政之功。唯辱中台,頗興羣論。」嗚呼!昭宗當王室艱危之際,無知人之明,拔朴於庶僚中,位諸公袞,以今觀之,適足詒後人譏笑。新史贊謂:「捭豚臑而拒貙牙,趣亡而已。」悲夫!

  楊國忠諸使

  楊國忠為度支郎,領十五餘使。至宰相,凡領四十餘使。第署一字不能盡,胥吏因是恣為奸欺。新、舊唐史皆不詳載其職。按其拜相制前銜云:「御史大夫判度支,權知太府卿事,兼蜀郡長史,劍南節度支度、營田等副大使,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訪處置使,兩京太府、司農、出納、監倉、祠祭、米炭、宮市、長春九成宮等使,關內道及京畿采訪處置使,拜右相兼吏部尚書、集賢殿崇文館學士、修國史、太清太微宮使。」自餘所領,又有管當租庸、鑄錢等使。以是觀之,概可見矣。宮市之事,咸謂起於德宗貞元。不知天寶中已有此名,且用宰臣充使也。韓文公作順宗實錄,但云:「舊事,宮中有要市外物,令官吏主之,與人為市,隨給其直,貞元末以宦者為使。」亦不及天寶時已有之也。

  祖宗朝宰輔

  祖宗朝,宰輔名為禮絕百僚,雖樞密副使,亦在太師一品之上。然至其罷免歸班,則與庶位等。李崇矩自樞密使罷為鎮國軍節度使,旋改左衞大將軍,遂為廣南西道都巡檢使,未幾遣使賫詔徙海南四州都巡檢使,皆非降黜。在南累年,入判金吾街仗司而卒,猶贈太尉。趙安仁嘗參知政事,而判登聞鼓院。張鎔嘗知樞密院,而監諸司庫務。曾孝寬以簽書樞密,服闋,而判司農寺。張宏、李惟清皆自見任樞密副使徙御史中丞。其他以前執政而為三司使、中丞者數人。官制既行,猶多除六曹尚書。自崇寧以來,乃始不然。

  百官避宰相

  劉器之以待制為樞密都承旨,道遇執政出尚書省,相從歸府第,劉去席帽涼衫,斂馬遣人傳語,相揖而過。左相呂汲公歸,呼門下省法吏,問從官道逢宰相如何?吏檢條,但有尚書省官避令僕,兩省官各避其官長,而無兩制避宰相之法,汲公乃止,而心甚不樂。劉以此語人,以為有所據。然以事體揆之,侍從不避宰相,恐為不然,亦無所謂只避官長法,劉公蓋飾說耳。按天聖編敕,諸文武官與宰相相遇於路皆退避,見樞密使、副參知政事,避路同宰相,其文甚明,不應元祐時不行用也。

  百官見宰相

  天聖編敕載文武百官見宰相儀。文明殿學士至龍圖閣直學士,列班於都堂階上,堂吏贊云:「請,不拜,班首前致詞,訖,退,歸位,列拜。宰相答拜。」兩省官相次同學士之儀。上將軍、大將軍、將軍、御史臺官,及南班文武百僚,序班於中書門外,應節度使至刺史,並綴本班,中丞揖訖,入。宰相降階,南向立於位,乃稱班,文東武西,並北上,臺官南行,北向東上。贊云:「百僚拜,宰相答拜,訖,退。」內客省使至閤門使見宰相、樞密使,並階上列行拜,不答拜;見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宣徽使,客禮展拜;皇城使以下諸司使、橫行副使見宰相、樞密使,並階下連姓稱職展拜,不答拜;見參政副樞,並列行拜。若諸司副使、閤門祗候見參樞,亦不答拜。國朝上下等威,其嚴如此。已而浸廢。文潞公、富韓公至和中自外鎮拜相,詔百官班迎於門,言者乃謂隆之以虛禮。元豐定官制,王禹玉、蔡持正為僕射,上日,始用此禮。其後復不行。乾道初,魏仲昌以樞密吏寅緣得副承旨,每謁公府,與侍從同席升車而去。葉子昂為相,獨抑之,使與卿監旅進,送之于右序,不索馬。及王抃以國信所典儀吏為都承旨,且正任觀察使,禮遂均從官矣。

  東坡自引所為文

  東坡為文潞公作德威堂銘,云:「元祐之初,起公以平章軍國重事,期年,乃求去,詔曰:『昔西伯善養老,而太公自至。魯穆公無人子思之側,則長者去之。公自為謀則善矣,獨不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於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際,不能用裴度於未病。治亂之效,於斯可見。』公讀詔聳然,不敢言去。」按此二詔,蓋元祐二年三月潞公乞致仕不允批答,皆坡所行也。又繳還乞罷青苗狀云:「近日謫降呂惠卿告詞云,首建青苗,次行助役。」亦坡所作。張文定公墓志載嘗論次其文凡三百二十字,結之云:「世以軾為知言。」又述諫用兵云:「老臣且死,見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亦其所作也。幷引責呂惠卿詞亦然。乾道中,邁直翰苑,答陳敏步帥詔云:「亞夫持重,小棘門、霸上之將軍;不識將屯,冠長樂、未央之衞尉。」後為敏作神道碑,亦引之,正以公為法也。


  容齋續筆

  卷第十二(十二則)

  婦人英烈

  婦人女子,婉孌閨房,以柔順靜專為德,其遇哀而悲,臨事而惑,蹈死而懼,蓋所當然爾。至於能以義斷恩,以智決策,斡旋大事,視死如歸,則幾於烈丈夫矣。齊湣王失國,王孫賈從王,失王之處。其母曰:「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不知王處,汝尚何歸?」賈乃入市,呼市人攻殺淖齒,而齊亡臣相與求王子立之,卒以復國。馬超叛漢,殺刺史、太守。涼州參軍楊阜出見姜敍於歷城,與議討賊。敍母曰:「韋使君遇難,亦汝之負,但當速發,勿復顧我。」敍乃與趙昂合謀。超取昂子月為質,昂謂妻異曰:「當奈月何?」異曰:「雪君父之大恥,喪元不足為重,況一子哉!」超襲歷城,得敍母,母駡之曰:「汝背父殺君,天地豈久容汝,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殺之,月亦死。晉卞壼拒蘇峻,戰死,二子隨父後,亦赴敵而亡。其母拊尸哭曰:「父為忠臣,子為孝子,夫何恨乎!」秦苻堅將伐晉,所幸張夫人引禹、稷、湯、武事以諫曰:「朝野之人,皆言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行之?」堅不聽,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當預也。」劉裕起兵討逆,同謀孟昶謂妻周氏曰:「我決當作賊,幸早離絕。」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謀,豈婦人所能諫。事之不成,當於奚官中奉養大家,義無歸志也。」昶起,周氏追昶坐,曰:「觀君舉措,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指懷中兒示之曰:「此兒可賣,亦當不惜!」遂傾貲以給之。何無忌夜草檄文,其母,劉牢之姊也,登橙密窺之,泣曰:「汝能如此,吾復何恨!」問所與同謀者,曰:「劉裕。」母尤喜,因為言舉事必有成之理以勸之。竇建德救王世充,唐拒之於虎牢。建德妻曹氏勸使乘唐國之虛,西抄關中,唐必還師自救。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李克用困於上源驛,左右先脫歸者,以汴人為變告其妻劉氏,劉神色不動,立斬之,陰召大將約束,謀保軍以還。克用歸,欲勒兵攻汴,劉氏曰:「公當訴之於朝廷,若擅舉兵相攻,天下孰能辨其曲直?」克用乃止。黃巢死,時溥獻其姬妾。僖宗宣問曰:「汝曹皆勳貴子女,何為從賊?」其居首者對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衆,失守宗祧。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上不復問,戮之於市。餘人皆悲怖昏醉,獨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唐莊宗臨斬劉守光,守光悲泣哀祈不已,其二妻李氏、祝氏譙之曰:「事已如此,生復何益?妾請先死。」即伸頸就戮。劉仁贍守壽春,幼子崇諫夜泛舟渡淮北,仁贍命斬之。監軍使求救於夫人,夫人曰:「妾於崇諫,非不愛也,然軍法不可私,若貸之,則劉氏為不忠之門矣。」趣命斬之,然後成喪。王師圍金陵,李後主以劉澄為潤州節度使,澄開門降越。後主誅其家,澄女許嫁未適,欲活之。女曰:「叛逆之餘,義不求生。」遂就死。此十餘人者,義風英氣,尚凜凜有生意也。雖載於史策,聊表出之。至於唐高祖起兵太原,女平陽公主在長安,其夫柴紹曰:「尊公將以兵清京師,我欲往,恐不能偕,奈何?」主曰:「公往矣!我自為計。」即奔鄠,發家貲招南山亡命,諭降羣盜,申法誓衆,勒兵七萬,威振關中,與秦王會渭北,分定京師。此其偉烈,又非他人比也。

  無用之用

  莊子云:「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又云:「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所謂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此義本起於老子「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一章。學記:「鼓無當於五聲,五聲弗得不備;水無當於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其理一也。今夫飛者以翼為用,縶其足,則不能飛。走者以足為用,縛其手,則不能走。舉場較藝,所務者才也,而拙鈍者亦為之用。戰陳角勝,所先者勇也,而老怯者亦為之用。則有用、無用,若之何而可分別哉?故為國者,其勿以無用待天下之士,則善矣!

  龍筋鳳髓判

  唐史稱張鷟早慧絕倫,以文章瑞朝廷,屬文下筆輒成,八應制舉,皆甲科。今其書傳於世者,朝野僉載、龍筋鳳髓判也。僉載紀事,皆瑣尾擿裂,且多媟語。百判純是當時文格,全類俳體,但知堆垜故事,而於蔽罪議法處不能深切,殆是無一篇可讀,一聯可味。如白樂天甲乙判則讀之愈多,使人不厭。聊載數端於此:「甲去妻,後妻犯罪,請用子蔭贖罪,甲不許。判云:『不安爾室,盡孝猶慰母心;薄送我畿,贖罪寧辭子蔭?縱下山之有恕,曷陟屺之無情?』」「辛夫遇盜而死,求殺盜者,而為之妻。或責其失節,不伏。判云:『夫不報,未足為非;婦道有虧,誠宜自恥。詩著靡他之誓,百代可知;禮垂不嫁之文,一言以蔽。』」「丙居喪,年老毀瘠,或非其過禮,曰:『哀情所鍾。』判云:『況血氣之既衰,老夫耄矣;縱哀情之罔極,吾子忍之。』」「丙妻有喪,丙於妻側奏樂,妻責之,不伏。判云:『儼衰麻之在躬,是吾憂也;調絲竹以盈耳,於汝安乎?』」「甲夜行,所由執之,辭云:『有公事,欲早趨朝,所由以犯禁不聽。』判云:『非巫馬為政,焉用出以戴星?同宣子俟朝,胡不退而假寐?』」「乙貴達,有故人至,坐之堂下,進以僕妾之食,曰:『故辱而激之。』判云:『安實敗名,重耳竟慚於舅犯;感而成事,張儀終謝於蘇秦。』」「丙娶妻,無子,父母將出之,辭曰:『歸無所從。』判云:『雖配無生育,誠合比於斷絃;而歸靡適從,度可同於束縕。』」「乙為三品,見本州刺史不拜,或非之,稱:『品同』。判云:『或商、周不敵,敢不盡禮事君;今晉、鄭同儕,安得降階卑我?』」若此之類,不背人情,合於法意,援經引史,比喻甚明,非「青錢學士」所能及也。元微之有百餘判,亦不能工。余襄公集中,亦有判兩卷,粲然可觀。張鷟,字文成,史云:「調露中,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騫味道見所對,稱天下無雙。」按登科記,乃上元二年,去調露尚六歲。是年,進士四十五人,鷟名在二十九,既以為無雙,而不列高第?神龍元年,中才膺管樂科,於九人中為第五。景雲二年,中賢良方正科,於二十人中為第三。所謂制舉八中甲科者,亦不然也。

  唐制舉科目

  唐世制舉,科目猥多,徒異其名爾,其實與諸科等也。張九齡以道侔伊、呂策高第,以登科記及會要考之,蓋先天元年九月,明皇初即位,宣勞使所舉諸科九人,經邦治國、材可經國、才堪刺史、賢良方正與此科各一人,藻思清華、興化變俗科各二人。其道侔伊、呂策問殊平平,但云:「興化致理,必俟得人;求賢審官,莫先任舉。欲遠循漢、魏之規,復存州郡之選,慮牧守之明,不能必鑒。」次及「越騎佽飛,皆出畿甸,欲均井田於要服,遵丘賦於革車」,幷安人重穀,編戶農桑之事,殊不及為天下國家之要道。則其所以待伊、呂者亦狹矣。九齡於神龍二年中材堪經邦科,本傳不書,計亦此類耳。

  淵有九名

  莊子載壺子見季咸事云:「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其詳見於列子黃帝篇,盡載其目,曰:「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沃水之潘為淵,氿水之潘為淵,雍水之潘為淵,汧水之潘為淵,肥水之潘為淵,是為九淵。」按爾雅云「濫水正出」,即檻泉也。「沃泉下出,氿泉穴出,灉者反入,汧者出不流。」又「水決之澤為汧,肥者出同而歸異。」皆禹所名也。爾雅之書,非周公所作,蓋是訓釋三百詩篇所用字,不知列子之時,已有此書否?細碎蟲魚之文,列子決不肯留意,得非偶相同邪?淮南子有九璇之淵,許叔重云:「至深也。」賈誼弔屈賦:「襲九淵之神龍。」顏師古曰:「九淵,九旋之川,言至深也。」與此不同。

  東坡論莊子

  東坡先生作莊子祠堂記,辯其不詆訾孔子。「嘗疑盜跖、漁父則真若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於道。反復觀之,得其寓言之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其往也,舍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劍、漁父、盜跖四篇,以合於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爾。」東坡之識見至矣、盡矣。故其祭徐君猷文云:「爭席滿前,無復十漿而五饋。」用為一事。今之莊周書寓言第二十七,繼之以讓王、盜跖、說劍、漁父,乃至列禦寇為第三十二篇,讀之者可以渙然冰釋也。予按列子書第二篇內首載禦寇饋漿事數百言,即綴以楊朱爭席一節,正與東坡之旨異世同符,而坡公記不及此,豈非作文時偶忘之乎!陸德明釋文:「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竄奇說,若閼弈、意修之首,危言、游鳧、子胥之篇,凡諸巧雜,十分有三。漢藝文志莊子五十二篇,即司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詭誕,或似山海經,或類占夢書,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內篇衆家並同。」予參以此說,坡公所謂昧者,其然乎?閼弈、游鳧諸篇,今無復存矣。

  列子書事

  列子書事,簡勁宏妙,多出莊子之右,其言惠盎見宋康王,王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也,客將何以教寡人?」盎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盎曰:「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非無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志也。夫無其志也,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觀此一段語,宛轉四反,非數百言曲而暢之不能了,而潔淨粹白如此,後人筆力,渠復可到耶!三不欺之義,正與此合。不入不中者,不能欺也;弗敢刺擊者,不敢欺也;無其志者,不忍欺也。魏文帝論三者優劣,斯言足以蔽之。

  天生對偶

  舊說以紅生白熟、脚色手紋、寬焦薄脆之屬,為天生偶對。觸類而索之,得相傳名句數端,亦有經前人紀載者,聊疏於此,以廣多聞。如「三川太守,四目老翁」,「相公公相子,人主主人翁」,「泥肥禾尚瘦,晷短夜差長」,「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北斗七星三四點,南山萬壽十千年」,「迅雷風烈風雷雨,絕地天通天地人」,「筵上枇杷,本是無聲之樂;草間蚱蜢,還同不繫之舟」,皆絕工者。又有用書語兩句而證以俗諺者,如「堯之子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諺曰「外甥多似舅」,「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諺曰「便重不便輕」之類是也。

  銅雀灌硯

  相州,古鄴都,魏太祖銅雀臺在其處,今遺址髣髴尚存。瓦絕大,艾城王文叔得其一,以為硯,餉黃魯直,東坡所為作銘者也。其後復歸王氏。硯之長幾三尺,闊半之。先公自燕還,亦得二硯,大者長尺半寸,闊八寸,中為瓢形,背有隱起六隸字,甚清勁,曰「建安十五年造」。魏祖以建安九年領冀州牧,治鄴,始作此臺云。小者規範全不逮,而其腹亦有六篆字,曰「大魏興和年造」,中皆作小簇花團。興和乃東魏孝靜帝紀年,是時,正都鄴,與建安相距三百年,其至于今,亦六百餘年矣。二者皆藏侄孫僩處。予為銘建安者曰:「鄴瓦所范,嘻其是邪?幾九百年,來隨漢槎。淬爾筆鋒,肆其滂葩。僩實寶此,以昌我家。」銘興和者曰:「魏元之東,狗脚于鄴。吁其瓦存,亦禪千劫。上林得雁,獲貯歸笈。玩而銘之,衰淚棲睫。」贛州雩都縣,故有灌嬰廟,今不復存。相傳左地嘗為池,耕人往往於其中耕出古瓦,可窾為硯。予向來守郡日所得者,刓缺兩角,猶重十斤,瀋墨如發硎,其光沛然,色正黃,考德儀年,又非銅雀比,亦嘗刻銘于上曰:「范土作瓦,既埴既已。何斷制於火,而卒以囿水?廟于漢侯,今千幾年?何址蹶祀歇,而此獨也存?縣贛之雩,曰若灌池。研為我得,而銘以章之。」蓋紀實也。

  崔斯立

  崔立之,字斯立,在唐不登顯仕,他亦無傳,而韓文公推奬之備至。其藍田丞壁記云:「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其贈崔評事詩云:「崔侯文章苦捷敏,高浪駕天輸不盡。頃從關外來上都,隨身卷軸車連軫。朝為百賦猶鬱怒,暮作千詩轉遒緊。才豪氣猛易語言,往往蛟螭雜螻蚓。」其寄崔二十六詩云:「西城員外丞,心迹兩崛奇。往歲戰詞賦,不將勢力隨。傲兀坐試席,深叢見孤羆。文如翻水成,初不用意為。四坐各低面,不敢捩眼窺。佳句喧衆口,考官敢瑕疵?連年收科第,若摘頷底髭。」其美之如是。但記云「貞元初,挾其能,戰藝於京師,再進再屈于人」,而詩以為「連年收科第」,何其自為異也?予按杭本韓文,作「再屈千人」,蜀本作「再進屈千人」,文苑亦然。蓋他本誤以千字為于也。又登科記「立之以貞元三年第進士,七年,中宏詞科」,正與詩合。觀韓公所言,崔作詩之多可知矣,而無一篇傳于今,豈非螻蚓之雜,惟敏速而不能工邪?

  漢書注冗

  顏師古注漢書,評較諸家之是非,最為精盡,然有失之贅冗及不煩音釋者。其始遇字之假借,從而釋之。既云「他皆類此」,則自是以降,固不煩申言。然於「循行」字下,必云「行音下更反」;於「給復」字下,必云「復音方目反」。至如說讀曰悅,繇讀曰徭,鄉讀曰嚮,解讀曰懈,與讀曰豫,又讀曰歟,雍讀曰壅,道讀曰導,畜讀曰蓄,視讀曰示,艾讀曰乂,竟讀曰境,飭與(來力)同,繇與由同,敺與驅同,晻與暗同,婁古屢字,墬古地字,饟古餉字,古奔字之類,各以百數。解三代曰夏、商、周,中都官曰京師諸官府,失職者失其常業,其重複亦然。貸曰假也,休曰美也,烈曰業也,稱曰副也,靡曰無也,滋曰益也,蕃曰多也,圖曰謀也,耗曰減也,卒曰終也,悉曰盡也,給曰足也,寖曰漸也,則曰法也,風曰化也,永曰長也,省曰視也,仍曰頻也,疾曰速也,比曰頻也,諸字義不深祕,既為之辭,而又數出,至同在一板內再見者,此類繁多,不可勝載。其豁、仇、恢、坐、邾、陝、治、脫、攘、蓺、垣、綰、顓、擅、酣、侔、重、禺、俞、選等字,亦用切脚,皆為可省。志中所注,尤為煩蕪。項羽一傳,伯讀曰霸,至於四言之。若相國何,相國參,太尉勃,太尉亞夫,丞相平,丞相吉,亦注為蕭何、曹參,桓、文、顏、閔必注為齊桓、晉文、顏淵、閔子騫之類,讀是書者,要非童蒙小兒,夫豈不曉,何煩於屢注哉?

  古跡不可考

  郡縣山川之古跡,朝代變更,陵谷推遷,蓋已不可復識。如堯山、歷山,所在多有之,皆指為堯、舜時事,編之圖經。會稽禹墓,尚云居高丘之顛,至於禹穴,則強名一罅,不能容指,不知司馬子長若之何可探也?舜都蒲坂,實今之河中所謂舜城者,宜歷世奉之唯謹。按張芸叟河中五廢記云:「蒲之西門所由而出者,兩門之間,即舜城也,廟居其中,唐張宏靖守蒲,嘗修飾之。至熙寧之初,垣墉尚固。曾不五年,而為埏陶者盡矣。舜城自是遂廢。又河之中泠一洲島,名曰中潬,所以限橋。不知其所起,或云汾陽王所為。以鐵為基,上有河伯祠,水環四周,喬木蔚然。嘉祐八年秋,大水馮襄,了無遺跡。中潬自此遂廢。」顯顯者若此,他可知矣。東坡在鳳翔,作淩虛臺記云:「嘗試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記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然數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頹垣,無復存者。」謂物之廢興成毀,皆不可得而知,則區區泥於陳迹,而必欲求其是,蓋無此理也。漢書地理志,扶風雍縣有橐泉宮,秦孝公起。祈年宮,惠公起。不以為穆公。


  容齋續筆

  卷第十三(十四則)

  科舉恩數

  國朝科舉取士,自太平興國以來,恩典始重。然各出一時制旨,未嘗輒同,士子隨所得而受之,初不以官之大小有所祈訴也。太平之二年,進士一百九人,呂蒙正以下四人得將作丞,餘皆大理評事,充諸州通判。三年,七十四人,胡旦以下四人將作丞,餘並為評事,充通判及監當。五年,一百二十一人,蘇易簡以下二十三人皆將作丞通判。八年,二百三十九人,自王世則以下十八人,以評事知縣,餘授判司簿尉。未幾,世則等移通判,簿尉改知令錄。明年,並遷守評事。雍熙二年,二百五十八人,自梁顥以下二十一人,纔得節察推官。端拱元年,二十八人,自程宿以下,但權知諸縣簿尉。二年,一百八十六人,陳堯叟、曾會至得光祿丞直史館,而第三人姚揆,但防禦推官。淳化三年,三百五十三人,孫何以下,二人將作丞,二人評事,第五人以下,皆吏部注擬。咸平元年,孫僅但得防推。二年,孫暨以下,但免選注官。蓋此兩榜,真宗在諒闇,禮部所放,故殺其禮。及三年,陳堯咨登第,然後六人將作丞,四十二人評事;第二甲一百三十四人,節度推官、軍事判官;第三甲八十人,防團軍事推官。

  下第再試

  太宗雍熙二年,已放進士百七十九人,或云:「下第中甚有可取者。」乃令復試,又得洪湛等七十六人,而以湛文采遒麗,特升正榜第三。端拱元年,禮部所放程宿等二十八人,進士葉齊打鼓論榜,遂再試,復放三十一人,而諸科因此得官者至於七百。一時待士可謂至矣。然太平興國末,孟州進士張兩光,以試不合格,縱酒大駡於街衢中,言涉指斥,上怒斬之,同保九輩永不得赴舉。恩威並行,至於如此。「張兩」,館本作「張雨」。

  試賦用韻

  唐以賦取士,而韻數多寡,平側次敍,元無定格。故有三韻者,花萼樓賦以題為韻是也。有四韻者,蓂莢賦以「呈瑞聖朝」,舞馬賦以「奏之天廷」,丹甑賦以「國有豐年」,泰階六符賦以「元亨利貞」為韻是也。有五韻者,金莖賦以「日華川上動」為韻是也。有六韻者,止水、魍魎、人鏡、三統指歸、信及豚魚、洪鐘待撞、君子聽音、東郊朝日、蜡日祈天、宗樂德、訓冑子諸篇是也。有七韻者,日再中、射己之鵠、觀紫極舞、五聲聽政諸篇是也。八韻有二平六側者,六瑞賦以「儉故能廣,被褐懷玉」,日五色賦以「日麗九華,聖符土德」,徑寸珠賦以「澤浸四荒,非寶遠物」為韻是也。有三平五側者,宣耀門觀試舉人以「君聖臣肅,謹擇多士」,懸法象魏以「正月之吉,懸法象魏」,玄酒以「薦天明德,有古遺味」,五色土以「王子畢封,依以建社」,通天臺以「洪臺獨出,浮景在下」,幽蘭以「遠芳襲人,悠久不絕」,日月合璧以「兩曜相合,候之不差」,金柅以「直而能一,斯可制動」為韻是也。有五平三側者,金用礪以「商高宗命傅說之官」為韻是也。有六平二側者,旗賦以「風日雲舒,軍容清肅」為韻是也。自大和以後,始以八韻為常。唐莊宗時嘗覆試進士,翰林學士承旨盧質,以后從諫則聖為賦題,以「堯、舜、禹、湯傾心求過」為韻。舊例,賦韻四平四側,質所出韻乃五平三側,大為識者所誚,豈非是時已有定格乎?國朝太平興國三年九月,始詔自今廣文館及諸州府、禮部試進士律賦,並以平側次用韻,其後又有不依次者,至今循之。

  貞元制科

  唐德宗貞元十年,賢良方正科十六人,裴垍為舉首,王播次之,隔一名而裴度、崔羣、皇甫鎛繼之。六名之中,連得五相,可謂盛矣!而邪正敻不侔。度、羣同為元和宰相,而鎛以聚斂賄賂亦居之,度、羣極陳其不可,度恥其同列,表求自退,兩人竟為鎛所毀而去。且三相同時登科,不可謂無事分,而玉石雜糅,薰蕕同器,若默默充位,則是固寵患失,以私妨公,裴、崔之賢,誼難以處也。本朝韓康公、王岐公、王荊公亦同年聯名,熙寧間,康公、荊公為相,岐公參政,故有「一時同榜用三人」之語,頗類此云。

  貽子錄

  先公自燕歸,得龍圖閣書一策,曰貽子錄,有「御書」兩印存,不言撰人姓名,而序云:「愚叟受知南平王,政寬事簡。」意必高從誨擅荊渚時,賓僚如孫光憲輩者所編,皆訓儆童蒙。其修進一章云,咸通年中,盧子期著初舉子一卷,細大無遺。就試三場,避國諱、宰相諱、主文諱。士人家小子弟,忌用熨斗時把帛,慮有拽白之嫌。燭下寫試無誤筆,即題其後云「並無揩改塗乙注」,如有,即言字數,其下小書名。同年小錄是雙隻先輩各一人分寫。宴上長少分雙隻相向而坐,元以東為上,儭以西為首,給、舍、員外、遺、補,多來突宴,東先輩不遷,而西先輩避位。及吏部給春關牒,便稱前鄉貢進士,大略有與今制同者,獨避宰相、主文諱,不復講雙隻,先輩之名,他無所見。其林園一章謂茄為酪酥,亦甚新。

  金花帖子

  唐進士登科,有金花帖子,相傳已久,而世不多見。予家藏咸平元年孫僅榜盛京所得小錄,猶用唐制,以素綾為軸,貼以金花,先列主司四人銜,曰:翰林學士給事中楊,兵部郎中知制誥李,右司諫直史館梁,祕書丞直史館朱,皆押字。次書四人甲子,年若干,某月某日生,祖諱某,父諱某,私忌某日。然後書狀元孫僅,其所紀與今正同。別用高四寸綾,闊二寸,書「盛京」二字,四主司花書于下,黏於卷首,其規範如此,不知以何年而廢也。但此榜五十人,自第一至十四人,惟第九名劉燁為河南人,餘皆貫開封府,其下又二十五人亦然。不應都人士中選若是之多,疑亦外方人寄名託籍,以為進取之便耳。四主司乃楊礪、李若拙、梁顥、朱台符,皆只為同知舉。

  物之小大

  列禦寇、莊周大言小言,皆出於物理之外。列子所載:「夏革曰:渤海之東,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中有五山,高下周旋三萬里,山之中間相去七萬里,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帝使巨鼇十五舉首而戴之,叠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千而暨山所,一釣而連六鼇,合負而趣歸其國。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沈於大海。」張湛注云:「以高下周圍三萬里山,而一鼇頭之所戴,而六鼇復為一釣之所引,龍伯之人能幷而負之。計此人之形當百餘萬里,鯤鵬方之,猶蚊蚋蚤虱耳。太虛之所受,亦奚所不容哉!」莊子逍遙遊,首著鯤鵬事云:「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徙於南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二子之語大若此。至於小言,則莊子謂:「有國於蝸之左角,曰觸氏,右角曰蠻氏,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列子曰:「江浦之間生麼蟲,其名曰焦螟。羣飛而集於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黃帝與容成子同齋三月,徐以神視,塊然見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氣聽,砰然聞之,若雷霆之聲。」二子之語小如此。釋氏維摩詰長者居丈室而容九百萬菩薩幷師子座,一芥子之細而能納須彌。皆一理也。張湛不悟其寓言,而竊竊然以太虛無所不容為說,亦隘矣!若吾儒中庸之書,但云:「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則明白洞達,歸於至當,非二氏之學一偏所及也。

  郭令公

  唐人功名富貴之盛,未有出郭汾陽之右者。然至其女孫為憲宗正妃,歷五朝,母天下,終以不得志於宣宗而死,自是支冑不復振。及本朝慶曆四年,訪求厥後,僅得裔孫元亨於布衣中,以為永興軍助教。歐陽公知制誥,行其詞曰:「繼絕世,褒有功,非惟推恩以及遠,所以勸天下之為人臣者焉。況爾先王,名載舊史,勳德之厚,宜其流澤於無窮,而其後裔不可以廢。往服新命,以榮厥家!」且以二十四考中書令之門,而需一助教以為榮,吁,亦淺矣!乃知世祿不朽,如春秋諸國,至數百年者,後代不易得也。

  紀年兆祥

  自漢武建元以來,千餘年間,改元數百,其附會離合為之辭者,不可勝書,固亦有曉然而易見者。如晉元帝永昌,郭璞以為有二日之象,果至冬而亡。桓靈寶大亨,識者以為一人二月了,果以仲春敗。蕭棟、武陵王紀,同歲竊位,皆為天正,以為二人一年而止,其後皆然。齊文宣天保,為一大人只十,果十年而終。然梁明帝蕭巋亦用此,而盡二十三年。或又云,巋蕞爾一邦,故非禨祥所係。齊後主隆化,為降死;安德王延宗德昌,為得二日。周武帝宣政,為宇文亡日;宣帝大象,為天子冢。蕭琮、晉出帝廣運,為軍走。隋煬帝大業,為大苦末。唐僖宗廣明,為唐去丑口而著黃家日月,以兆巢賊之禍。欽宗靖康,為立十二月康,果在位滿歲,而高宗由康邸建中興之業。熙寧之末將改元,近臣撰三名以進,曰「平成」,曰「美成」,曰「豐亨」,神宗曰:「成字負戈,美成者,犬羊負戈。亨字為子不成,不若去亨而加元。」遂為元豐。若隆興則取建隆、紹興各一字,與唐貞元取貞觀、開元之義同。已而嫌與顏亮貞隆相近,故二年即改乾道。及甲午改純熙,既已布告天下,予時守贛,賀表云:「天永命而開中興,方茂卜年之統;時純熙而用大介,載新紀號之文。」迨詔至,乃為淳熙,蓋以出處有「告成大武」之語,故不欲用。

  民俗火葬

  自釋氏火化之說起,於是死而焚屍者,所在皆然。固有炎暑之際,畏其穢泄,斂不終日,肉尚未寒而就爇者矣。魯夏父弗忌獻逆祀之議,展禽曰:「必有殃,雖壽而沒,不為無殃。」既其葬也,焚烟徹于上,謂已葬而火焚其棺椁也。吳伐楚,其師居麋,楚司馬子期將焚之,令尹子西曰:「父兄親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謂前年楚人與吳戰,多死麋中,不可幷焚也。衞人掘褚師定子之墓,焚之于平莊之上。燕騎劫圍齊即墨,掘人冢墓,燒死人,齊人望見涕泣,怒自十倍。王莽作焚如之刑,燒陳良等。則是古人以焚屍為大僇也。列子曰:「楚之南有炎人之國,其親戚死,(歺丂)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秦之西有儀渠之國,其親戚死,聚柴積而焚之,燻則烟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蓋是時其風未行於中國,故列子以儀渠為異,至與(歺丂)肉者同言之。(歺丂)音寡。

  太史日官

  周禮春官之屬曰:「太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國之治。正歲年以序事,頒之于官府及都鄙,頒告朔于邦國。」「小史掌邦國之志,奠繫世,辨昭穆。」鄭氏注云:「太史,日官也。」引左傳「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為說。志,謂記也。史官主書,國語所謂鄭書及帝繫、世本之屬是也,小史主定之。然則周之史官、日官,同一職耳。故司馬談為漢太史令,而子長以為「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今太史局正星曆卜祝輩所聚,其長曰太史局令,而隸祕書省,有太史案主之,蓋其源流有自來矣。

  汲冢周書

  汲冢周書今七十篇,殊與尚書體不相類,所載事物亦多過實。其克商解云「武王先入,適紂所在,射之三發,而後下車,擊之以輕呂,劍名。斬之以黃鉞,縣諸大白。商二女既縊,又射之三發,擊之以輕呂,斬之以玄鉞,縣諸小白。」越六日,朝至于周,以三首先馘,入燎于周廟,又用紂于南郊。夫武王之伐紂,應天順人,不過殺之而已。紂既死,何至梟戮俘馘,且用之以祭乎?其不然者也。又言武王狩事,尤為淫侈,至於擒虎二十有二,貓二,麋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三,氂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一,羆百十八,豕三百五十有二,狢十有八,麂十有六,麝五十,鹿三千五百有二。遂征四方,凡憝國九十有九國,馘磨億有十萬七千七百七十有九,其多如是,雖注家亦云武王以不殺為仁,無緣所馘如此,蓋大言也。王會篇皆大會諸侯及四夷事,云:「唐叔、荀叔、周公在左,太公在右。堂下之右,唐公、虞公南面立焉,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四公者,堯、舜、禹、湯後,商、夏即杞、宋也。又言:俘商寶玉億有百萬。所紀四夷國名,頗古奧,獸畜亦奇崛,以肅真為稷真,獩人為穢人,樂浪之夷為良夷,姑蔑為姑妹,東甌為且甌,渠搜為渠叟,高句麗為高夷。所敍:「穢人前兒,若彌猴,立行,聲似小兒。良夷在子,獸名。弊身人首,脂其腹,炙之藿則鳴。揚州禺禺魚、人鹿。青丘狐九尾。東南夷白民乘黃,乘黃者似騏,背有兩角。東越海(上合下虫虫)、海陽、盈車、大蟹。西南戎曰央林,以酋耳,酋耳者,身若虎豹。渠叟以(鼠勺)犬,(鼠勺)犬者,露犬也,能飛食虎豹。區陽戎以(上敝下黽)封,(上敝下黽)封者,若彘,前後有首。蜀人以文翰,文翰者,若皋。康民以稃苡,其實如李,食之宜子。北狄州靡(上弗下禺)(上弗下禺),其形人身枝踵,自笑,笑則上唇翕其目,食人。都郭亦北狄。生生,若黃狗,人面能言。奇幹[亦北狄。]善芳,頭若雄鷄,佩之令人不眯。正東高夷嗛羊,嗛羊者,羊而四角。西方之戎曰獨鹿,邛邛距虛。犬戎文馬,而赤(上髟下曷)縞身,目若黃金,名古皇之乘。白州北閭,北閭者,其華若羽,以其木為車,終行不敗。」篇末引伊尹朝獻商書云:「湯問伊尹,使為四方獻令。伊尹請令,正東以魚皮之鞞、鰂醬、蛟瞂、利劍;正南以珠璣、玳瑁、象齒、文犀;正西以丹青、白旄、江歷、珠名。龍角;正北以橐駝、騊駼、駃騠、良弓為獻。湯曰:善。」凡此皆無所質信,姑錄之以貽博雅者。唐太宗時,遠方諸國來朝貢者甚衆,服裝詭異,顏師古請圖以示後,作王會圖,蓋取諸此。漢書所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毋為權首,將受其咎。」以為逸周書,此亦無之,然則非全書也。

  曹子建論文

  曹子建與楊德祖書云:「世人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麗,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嘆此達言,以為美談。」子建之論善矣。任昉為王儉主簿,儉出自作文,令昉點正,昉因定數字,儉嘆曰:「後世誰知子定吾文?」正用此語。今世俗相承,所作文或為人詆訶,雖未形之於辭色,及退而怫然者,皆是也。歐陽公作尹師魯銘文,不深辯其獲罪之寃,但稱其為文章簡而有法。或以為不盡,公怒,至詒書他人,深數責之曰:「簡而有法,惟春秋可當之,修於師魯之文不薄矣。又述其學曰『通知古今』,此語若必求其可當者,惟孔、孟也。而世之無識者乃云云。此文所以慰吾亡友爾,豈恤小子輩哉!」王荊公為錢公輔銘母夫人蔣氏墓,不稱公輔甲科,但云:「子官於朝,豐顯矣,里巷之士以為太君榮。」後云:「孫七人皆幼。」不書其名。公輔意不滿,以書言之,公復書曰:「比蒙以銘文見屬,輒為之而不辭。不圖乃猶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損。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如得甲科為通判,何足以為太夫人之榮?一甲科通判,苟粗知為辭賦,雖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太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榮辱也。至於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二公不喜人之議其文亦如此。

  雨水清明

  曆家以雨水為正月中氣,驚蟄為二月節,清明為三月節,穀雨為三月中氣。而漢世之初,仍周、秦所用,驚蟄在雨水之前,穀雨在清明之前,至於太初,始正之云。


  容齋續筆

  卷第十四(十七則)

  尹文子

  漢藝文志名家內有尹文子一篇,云:「說齊宣王。先公孫龍。」劉歆云:「其學本於黃、老,居稷下,與宋鈃、彭蒙、田駢等同學於公孫龍。」今其書分為上下兩卷,蓋漢末仲長統所銓次也。其文僅五千言,議論亦非純本黃、老者。大道篇曰:「道不足以治則用法;法不足以治則用術;術不足以治則用權;權不足以治則用勢;勢不足則反權。權用則反術;術用則反法;法用則反道;道用則無為而自治。」又曰:「為善使人不能得從,此獨善也。為巧使人不能得為,此獨巧也。未盡善巧之理。為善與衆行之,為巧與衆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故所貴聖人之治,不貴其獨治,貴其能與衆共治;貴工倕之巧,不貴其獨巧,貴其能與衆共巧也。今世之人,行欲獨賢,事欲獨能,辯欲出羣,勇欲絕衆。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出羣之辯,不可為戶說;絕衆之勇,不可與正陳。凡此四者,亂之所由生。聖人任道、立法,使賢愚不相棄,能鄙不相遺,此至治之術也。」詳味其言,頗流而入於兼愛。莊子末章,敍天下之治方術者,曰:「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蓋亦盡其學云。荀卿非十二子有宋鈃,而文不預。又別一書曰尹子,五卷,共十九篇,其言論膚淺,多及釋氏,蓋晉、宋時衲人所作,非此之謂也。

  帝王訓儉

  帝王創業垂統,規以節儉,貽訓子孫,必其繼世象賢,而後可以循其教,不然,正足取侮笑耳。宋孝武大治宮室,壞高祖所居陰室,於其處起玉燭殿,與衆臣觀之。牀頭有土障,上挂葛燈籠、麻蠅拂。侍中袁顗因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上不答,獨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唐高力士於太宗陵寢宮,見梳箱一、柞木梳一、黑角篦一、草根刷子一,嘆曰:「先帝親正皇極,以致昇平,隨身服用,唯留此物。將欲傳示子孫,永存節儉。」具以奏聞。明皇詣陵,至寢宮,問所留示者何在?力士捧跪上,上跪奉,肅敬如不可勝,曰:「夜光之珍,垂棘之璧,將何以愈此?」即命史官書之典冊。是時,明皇履位未久,厲精為治,故見太宗故物而惕然有感。及侈心一動,窮天下之力不足以副其求,尚何有於此哉?宋孝武不足責也,若齊高帝、周武帝、陳高祖、隋文帝,皆有儉德,而東昏、天元、叔寶、煬帝之淫侈,浮於桀、紂,又不可以語此云。

  用計臣為相

  唐自貞觀定制,以省臺寺監理天下之務,官修其方,未之或改。明皇因時極盛,好大喜功,於財利之事尤切,故宇文融、韋堅、楊慎矜、王鉷,皆以聚斂刻剝進,然其職不出戶部也。楊國忠得志,乃以御史大夫判度支,權知太府卿及兩京司農太府出納,是時,猶未立判使之名也。肅宗以後,兵興費廣,第五琦、劉晏始以戶部侍郎判諸使,因之拜相,於是鹽鐵有使,度支有判。元琇、班宏、裴延齡、李巽之徒踵相躡,遂浸浸以他官主之,權任益重。憲宗季年,皇甫鎛由判度支,程异由衞尉卿鹽鐵使,並命為相,公論沸騰,不恤也。逮於宣宗,率由此塗大用,馬植、裴休、夏侯孜以鹽鐵,盧商、崔元式、周墀、崔龜從、蕭鄴、劉瑑以度支,魏扶、魏謩、崔慎由、蔣伸以戶部,自是計相不可勝書矣。惟裴度判度支,上言調兵食非宰相事,請以歸有司,其識量宏正,不可同日語也。

  州縣牌額

  州縣牌額,率係於吉凶,以故不敢輕為改易。嚴州分水縣故額,草書「分」字,縣令有作聰明者,謂字體非宜,自真書三字,刻而立之。是年,邑境惡民持刃殺人者衆,蓋「分」字為「八刀」也。徽州之山水清遠,素無火災,紹熙元年,添差通判盧瑢,悉以所作隸字,換郡下扁牓,自譙樓、儀門,凡亭榭、臺觀之類,一切趨新,郡人以為字多燥筆,而於州牌尤為不嚴重,私切憂之。次年四月,火起於郡庫,經一日兩夕乃止,官舍民廬一空。

  盧知猷

  唐之末世,王綱絕紐,學士大夫逃難解散,畏死之不暇。非有扶顛持危之計,能支大廈於將傾者,出力以佐時,則當委身山棲,往而不反,為門戶性命慮可也。白馬之禍,豈李振、柳璨數凶子所能害哉?亦裴、崔、獨孤諸公有以自取耳。偶讀司空表聖集太子太師盧知猷神道碑,見其仕於僖、昭,更歷榮級,至尚書右僕射,以一品致仕,可以歸矣。然由間關跋履,從昭宗播遷,自華幸洛,天祐二年九月乃終,享年八十有六,其得沒於牖下,亦云幸也。新唐書有傳,附於父後,甚略,云:「昭宗為劉季述所幽,感憤而卒。」按昭宗以光化三年遭季述之禍,天復元年反正,至知猷亡時,相去五年。傳云:「子文度,亦貴顯。」而碑載嗣子刑部侍郎膺,亦不同。表聖乃盧幕客,當時作志,必不誤矣。昭宗實錄:「光化四年三月,華州奏,太子太師盧知猷卒。以劉季述之變,感憤成疾,卒年七十五。」正與新唐傳同。蓋唐武、宣以後諸錄,乃宋敏求補撰,簡牘當有散脫者,皆當以司空之碑為正。又按是年四月改元天復,舊唐紀:「十一月,車駕幸鳳翔。朱全忠趨長安,文武百寮太子太師盧知猷已下出迎。」又為可證。宰相世系表:「知猷生文度,而同族曰渥,渥之子膺,刑部侍郎。」二者矛盾如此。

  忌諱諱惡

  周禮春官:「小史詔王之忌諱。」鄭氏曰:「先王死日為忌,名為諱。」禮記王制:「太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注云:「諱者先王名,惡者忌日,若子卯。惡,烏路反。」左傳:「叔弓如滕,子服椒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叔弓不入。」懿伯,椒之叔父,忌,怨也。「椒曰:公事有公利無私忌,椒請先入。」觀此乃知忌諱之明文。漢人表疏,如東方朔有「不知忌諱」之類,皆戾本旨。今世俗語言多云「無忌諱」及「不識忌諱」,蓋非也。

  陳涉不可輕

  揚子法言:「或問陳勝吳廣,曰:『亂。』曰:『不若是則秦不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李軌以為:「輕用其身,而要乎非命之運,不足為福先,適足以為禍始。」予謂不然。秦以無道毒天下,六王皆萬乘之國,相踵滅亡,豈無孝子慈孫、故家遺俗?皆奉頭鼠伏。自張良狙擊之外,更無一人敢西向窺其鋒者。陳勝出於戍卒,一旦奮發不顧,海內豪傑之士,乃始雲合響應,並起而誅之。數月之間,一戰失利,不幸隕命於御者之手,身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項氏之起江東,亦矯稱陳王之令而度江。秦之社稷為墟,誰之力也?且其稱王之初,萬事草創,能從陳餘之言,迎孔子之孫鮒為博士,至尊為太師,所與謀議,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此其志豈小小者哉!漢高帝為之置守冢於碭,血食二百年乃絕。子雲指以為亂,何邪?若乃殺吳廣,誅故人,寡恩忘舊,無帝王之度,此其所以敗也。

  士匄韓厥

  晉厲公既殺郤氏三卿,羣臣疑懼。欒書、荀偃執公,召士匄,匄辭不往,召韓厥,厥辭曰:「古人有言曰『殺老牛莫之敢屍。』而況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焉用厥也?」二子竟弒公,而不敢以匄、厥為罪,豈非畏敬其忠正乎?唐武德之季,秦王與建成、元吉相忌害,長孫無忌、高士廉、侯君集、尉遲敬德等,日夜勸王誅之,王猶豫未決。問於李靖,靖辭,問於李世勣,世勣辭,王由是重二人。及至登天位,皆任為將相,知其有所守也。晉、唐四賢之識見略等,而無有稱述者,唐史至不書其事,殆非所謂發潛德之幽光也。蕭道成將革命,欲引時賢參贊大業,夜召謝朏,屏人與語,朏竟無一言。及王儉、褚淵之謀既定,道成必欲引朏參佐命,朏亦不肯從,遂不仕齊世,其亦賢矣。

  孔墨

  墨翟以兼愛無父之故,孟子辭而辟之,至比於禽獸,然一時之論。迨於漢世,往往以配孔子。列子載惠盎見宋康王曰:「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鄒陽上書於梁孝王曰:「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賈誼過秦云:「非有仲尼、墨翟之知。」徐樂云:「非有孔、曾、墨子之賢。」是皆以孔、墨為一等,列、鄒之書不足議,而誼亦如此。韓文公最為發明孟子之學,以為功不在禹下者,正以辟楊、墨耳。而著讀墨子一篇云:「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此又何也?魏鄭公南史梁論,亦有「抑揚孔、墨」之語。

  玉川月蝕詩

  盧仝月蝕詩,唐史以謂譏切元和逆黨,考韓文公效仝所作,云元和庚寅歲十一月。是年為元和五年,去憲宗遇害時尚十載。仝云:「歲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說者謂「董秦」即李忠臣,嘗為將相而臣朱泚,至於亡身,故仝鄙之。東坡以為:「當秦之鎮淮西日,代宗避吐蕃之難出狩,追諸道兵,莫有至者。秦方在鞠場,趣命治行,諸將請擇日,秦曰:『父母有急難,而欲擇日乎?』即倍道以進。雖末節不終,似非無功而食祿者。」近世有嚴有翼者,著藝苑雌黃,謂坡之言非也,秦守節不終,受泚偽官,為賊居守,何功之足云?詩譏刺當時,故言及此。坡乃謂非無功而食祿,謬矣!有翼之論,一何輕發至詆坡公為非為謬哉!予按是時秦之死二十七年矣,何為而追刺之?使仝欲譏逆黨,則應首及祿山與泚矣。竊意元和之世,吐突承璀用事,仝以為嬖倖擅位,故用董賢、秦宮輩喻之,本無預李忠臣事也。記前人似亦有此說,而不能省憶其詳。

  詩要點檢

  作詩至百韻,詞意既多,故有失於點檢者。如杜老夔府詠懷,前云,「滿坐涕潺湲」,後又云,「伏臘涕漣漣」。白公寄元微之,既云,「無杯不共持」,又云,「笑勸迂辛酒」,「華樽逐勝移」,「觥飛白玉巵」,「飲訝卷波遲」,「歸鞍酩酊馳,酡顏烏帽側,醉袖玉鞭垂」,「白醪充夜酌」,「嫌醒自啜醨」,「不飲長如醉」,一篇之中,說酒者十一句。東坡賦中隱堂五詩各四韻,亦有「坡垂似伏鼇」,「崩崖露伏龜」之語,近於意重。

  周蜀九經

  唐貞觀中,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繼為祕書監,請募天下書,選五品以上子孫工書者,為書手繕寫。予家有舊監本周禮,其末云,大周廣順三年癸丑五月,雕造九經書畢,前鄉貢三禮郭嵠書。列宰相李穀、范質、判監田敏等銜於後。經典釋文末云,顯德六年己未三月,太廟室長朱延熙書,宰相范質、王溥如前,而田敏以工部尚書為詳勘官。此書字畫端嚴有楷法,更無舛誤。舊五代史:漢隱帝時,國子監奏周禮、儀禮、公羊、穀梁四經未有印板,欲集學官考校雕造。從之。正尚武之時,而能如是,蓋至此年而成也。成都石本諸經,毛詩、儀禮、禮記,皆祕書省祕書郎張紹文書。周禮者,祕書省校書郎孫朋古書。周易者,國子博士孫逢吉書。尚書者,校書郎周德政書。爾雅者,簡州平泉令張德昭書。題云,廣政十四年,蓋孟昶時所鐫,其字體亦皆精謹。兩者並用士人筆札,猶有貞觀遺風,故不庸俗,可以傳遠。唯三傳至皇祐元年方畢工,殊不逮前。紹興中,分命兩淮、江東轉運司刻三史板,其兩漢書內,凡欽宗諱,並小書四字,曰「淵聖御名」,或徑易為「威」字,而他廟諱皆祗缺畫,愚而自用,為可笑也。蜀三傳後,列知益州、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田況銜,大書為三行,而轉運使直史館曹穎叔,提點刑獄、屯田員外郎孫長卿,各細字一行,又差低於況。今雖執政作牧,監司亦與之雁行也。

  冢宰治內

  周禮天官冢宰,其屬有宮正,實掌王宮之戒令糾禁。內宰以陰禮教六宮,以陰禮教九嬪。蓋宮中官之長也。故自后、夫人之外,九嬪、世婦、女御以下,無不列於屬中。後世宮掖之事,非上宰可得而聞也。禮記內則篇記男女事父母、舅姑,細瑣畢載,而首句云:「后王命冢宰,降德于衆兆民。」則以其治內故也。

  宰相爵邑

  國朝宰相初不用爵邑為輕重,然亦嘗以代升黜。王文康曾任司空,後為太子太師,經太宗登極恩,但封祁國公。呂文穆自司徒謝事為太子太師,經東封西祀恩,不復再得三公,但封徐國、許國公而已。寇忠愍罷相,學士錢惟演以太子太傅處之,真宗令更與些恩數,惟演但乞封國公。王冀公欽若食邑已過萬戶,及謫為司農卿,於銜內盡除去,後再拜相,乃悉還之。湯岐公以大觀文免相,因御史言落職鐫爵。趙衞公坐舉官犯贓,見為使相,但降封益川郡公,削二千戶。今周益公亦然,皆故實所無也。王婺相元封冀,嫌其與欽若同,屢欲改,適有進國史賞,予為擬進韓國制詞,用「有此冀方,莫如韓樂」。既播告矣,而刪定官馮震武以為真宗故封,不許用,遂貼麻為魯,雖著於司封格,馮蓋不知富韓公已用之矣。是時,婺相以食邑過二萬戶為辭,壽皇遣中使至邁所居宣示,令具前此有無體例,及合如何施行事理,擬定聞奏。遂以邑戶無止法復命,乃竟行下。

  楊子一毛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楊朱之書,不傳於今,其語無所考。惟列子所載:「楊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人人不損一毫,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陽曰:『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默然。陽曰:『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觀此,則孟氏之言可證矣。

  李長吉詩

  李長吉有羅浮山人詩云:「欲剪湘中一尺天,吳娥莫道吳刀澀。」正用杜老題王宰畫山水圖歌,「焉得幷州快剪刀,剪取吳松半江水」之句。長吉非蹈襲人後者,疑亦偶同,不失自為好語也。

  子夏經學

  孔子弟子惟子夏於諸經獨有書,雖傳記雜言未可盡信,然要為與他人不同矣。於易則有傳,於詩則有序。而毛詩之學,一云,子夏授高行子,四傳而至小毛公;一云,子夏傳曾申,五傳而至大毛公。於禮則有儀禮喪服一篇,馬融、王肅諸儒多為之訓說。於春秋,所云「不能贊一辭」,蓋亦嘗從事於斯矣。公羊高實受之於子夏,穀梁赤者,風俗通亦云子夏門人。於論語,則鄭康成以為仲弓、子夏等所撰定也。後漢徐防上疏曰:「詩、書、禮、樂,定自孔子,發明章句,始於子夏。」斯其證云。


  容齋續筆

  卷第十五(十三則)

  紫閣山村詩

  宣和間,朱勔挾花石進奉之名,以固寵規利。東南部使者郡守多出其門,如徐鑄、應安道、王仲閎輩濟其惡,豪奪漁取,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領健卒直入其家,用黃封表志,而未即取,護視微不謹,則被以大不恭罪,及發行,必撤屋決牆而出。人有一物小異,共指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楊戩、李彥創汝州西城所,任輝彥、李士渙、王滸、毛孝立之徒,亦助之發物供奉,大抵類勔,而又有甚焉者。徽宗患其擾,屢禁止之,然覆出為惡,不能絕也。偶讀白樂天紫閣山北村詩,乃知唐世固有是事。漫錄于此:「晨游紫閣峯,暮宿山下村。村老見予喜,為予開一罇。舉杯未及飲,暴卒來入門。紫衣挾刀斧,草草十餘人。奪我席上酒,掣我盤中飱。主人退後立,斂手反如賓。中庭有奇樹,種來三十春。主人惜不得,持斧斷其根。口稱采造家,身屬神策軍。主人切勿語,中尉正承恩。」蓋貞元、元和間也。

  李林甫秦檜

  李林甫為宰相,妒賢嫉能,以裴耀卿、張九齡在己上,以李適之爭權,設詭計去之。若其所引用,如牛仙客至終于位,陳希烈及見其死,皆共政六七年。雖兩人伴食諂事,所以能久,然林甫以忮心賊害,亦不朝慍暮喜,尚能容之。秦檜則不然,其始也,見其能助我,自冗散小官,不三二年至執政。史才由御史檢法官超右正言,遷諫議大夫,遂簽書樞密。施鉅由中書檢正、鄭仲熊由正言,同除權吏部侍郎。方受告正謝,施即參知政事,鄭為簽樞。宋樸為殿中侍御史,欲驟用之,令臺中申稱本臺缺檢法主簿,須長貳乃可辟。即就狀奏除侍御史,許薦舉,遽拜中丞,謝日除簽樞,其捷如此。然數人者不能數月而罷。楊愿最善佞,至飲食動作悉效之。秦嘗因食,噴嚏失笑,愿於倉卒間,亦陽噴飯而笑,左右侍者哂焉。秦察其奉己,愈喜。既歷歲亦厭之,諷御史排擊而預告之,愿涕淚交頤。秦曰:「士大夫出處常事耳,何至是?」愿對曰:「愿起賤微,致身此地,已不啻足,但受太師生成恩,過於父母,一旦別去,何時復望車塵馬足邪?是所以悲也。」秦益憐之,使以本職奉祠,僅三月起知宣州。李若谷罷參政,或曰:「胡不效楊原仲之泣?」李河北人,有直氣。笑曰:「便打殺我,亦撰眼淚不出。」秦聞而大怒,遂有江州居住之命。秦嘗以病謁告,政府獨有余堯弼,因奏對,高宗訪以機務,一二不能答。秦病愈入見,上曰:「余堯弼既參大政,朝廷事亦宜使之與聞。」秦退,扣余曰:「比日榻前所詢何事?」余具以告。秦呼省吏取公牘閱視,皆已書押。責之曰:「君既書押了,安得言弗知?是故欲相賣耳!」余離席辯析,不復應。明日臺評交章。段拂為人憒憒,一日,秦在前開陳頗久,遂俯首瞌睡。秦退始覺,殊窘怖,上猶慰拊之,且詢其鄉里。少頃,還殿廊幕中。秦閉目誦佛,典客贊揖至三,乃答。歸政事堂,窮詰其語,無以對,旋遭劾,至於責居。湯思退在樞府,上偶回顧,有所問。秦是日所奏,微不合。即云:「陛下不以臣言為然,乞問湯思退。」上曰:「此事朕豈不曉,何用問他湯思退?」秦還省見湯,已不樂,謀去之。會其病,迨於亡,遂免。考其所為,蓋出偃月堂之上也。

  注書難

  注書至難,雖孔安國、馬融、鄭康成、王弼之解經,杜元凱之解左傳,顏師古之注漢書,亦不能無失。王荊公詩新經,「八月剝棗」解云:「剝者,剝其皮而進之,所以養老也。」毛公本注云:「剝,擊也。」陸德明音普卜反。公皆不用。後從蔣山郊步至民家,問其翁安在?曰:「去撲棗。」始悟前非。即具奏乞除去十三字,故今本無之。洪慶善注楚辭九歌東君篇:「緪瑟兮交鼓,簫鐘兮瑤簴。」引儀禮鄉飲酒章「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為比,云:「簫鐘者,取二樂聲之相應者互奏之。」既鏤板,置於墳庵,一蜀客過而見之,曰:「一本簫作(扌肅),廣韻訓為擊也。蓋是擊鐘,正與緪瑟為對耳。」慶善謝而亟改之。政和初,蔡京禁蘇氏學,蘄春一士獨杜門注其詩,不與人往還。錢伸仲為黃岡尉,因考校上舍,往來其鄉,三進謁然後得見。首請借閱其書,士人指案側巨編數十,使隨意抽讀,適得和楊公濟梅花十絕:「月地雲階漫一尊,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注云:「玉奴,齊東昏侯潘妃小字。臨春、結綺者,陳後主三閣之名也。」伸仲曰:「所引止於此耳?」曰:「然。」伸仲曰:「唐牛僧孺所作周秦行紀,記入薄太后廟,見古后妃輩,所謂月地雲階見洞仙,東昏以玉兒故,身死國除,不擬負他,乃是此篇所用。先生何為沒而不書?」士人恍然失色,不復一語,顧其子然紙炬悉焚之。伸仲勸使姑留之,竟不可。曰:「吾枉用工夫十年,非君幾貽士林嗤笑。」伸仲每談其事,以戒後生。但玉奴乃楊貴妃自稱,潘妃則名玉兒也。剝棗之說,得於吳說、傅朋,簫鐘則慶善自言也。紹興初,又有傅洪秀才注坡詞,鏤板錢塘,至於「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不能引「共道人間惆悵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之句。「笑怕薔薇」,「學畫鴉黃未就」,不能引南部煙花錄,如此甚多。

  書易脫誤

  經典遭秦火之餘,脫亡散落,其僅存於今者,相傳千歲,雖有錯誤,無由復改。漢藝文志載:「劉向以中古文易經校施、孟、梁丘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以尚書校歐陽、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今世所存者,獨孔氏古文,故不見二篇脫處。周易雜卦自乾、坤以至需、訟,皆以兩兩相從,而明相反之義,若大過至夬八卦則否。蓋傳者之失也。東坡始正之。元本云:「大過,顛也。姤,遇也,柔遇剛也。漸,女歸待男行也。頤,養正也。既濟,定也。歸妹,女之終也。未濟,男之窮也。夬,決也,剛決柔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憂也。」坡改云:「頤,養正也。大過,顛也。姤,遇也,柔遇剛也。夬,決也,剛決柔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憂也。漸,女歸待男行也。歸妹,女之終也。既濟,定也。未濟,男之窮也。」謂如此而相從之次,相反之義,煥然若合符節矣。尚書洪範「四,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數」,便合繼之以「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至於「月之從星,則以風雨」一章,乃接「五皇極」,亦以簡編脫誤,故失其先後之次。「五皇極」之中,蓋亦有雜「九,五福」之文者。如「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凡厥正人,既富方穀,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及上文「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是也。康誥自「惟三月,哉生魄」至「乃洪大誥治」四十八字,乃是洛誥,合在篇首「周公拜手」之前。武成一篇,王荊公始正之。自「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即繼以「厎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至「一戎衣,天下大定」,乃繼以「厥四月,哉生明」至「予小子其承厥志」,然後及「乃反商政」,以訖終篇,則首尾亦粲然不紊。

  南陔六詩

  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邱、由儀六詩,毛公為詩詁訓傳,各置其名,述其義,而亡其辭。鄉飲酒、燕禮云「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樂奏南陔、白華、華黍」,「乃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乃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蘋、采蘩」。竊詳文意,所謂歌者,有其辭所以可歌,如魚麗、嘉魚、關雎以下是也;亡其辭者不可歌,故以笙吹之,南陔至於由儀是也。有其義者,謂「孝子相戒以養」、「萬物得由其道」之義,亡其辭者,元未嘗有辭也。鄭康成始以為及秦之世而亡之。又引燕禮「升歌鹿鳴、下管新宮」為比,謂新宮之詩亦亡。按左傳宋公享叔孫昭子,賦新宮。杜注為逸詩,則亦有辭,非諸篇比也。陸德明音義云:「此六篇蓋武王之詩,周公制禮,用為樂章,吹笙以播其曲。孔子刪定在三百一十一篇內。及秦而亡。」蓋祖鄭說耳。且古詩經刪及逸不存者多矣,何獨列此六名於大序中乎?束晳補亡六篇,不作可也。左傳叔孫豹如晉,晉侯享之,金奏肆夏、韶夏、納夏,工歌文王、大明、、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夏者樂曲名,擊鐘而奏,亦以樂曲無辭,故以金奏,若六詩則工歌之矣,尤可證也。

  紹聖廢春秋

  五聲本於五行,而徵音廢。四瀆源於四方,而濟水絕。周官六典所以布治,而司空之書亡。是固出於無可奈何,非人力所能為也。乃若六經載道,而王安石欲廢春秋。紹聖中,章子厚作相,蔡卞執政,遂明下詔罷此經,誠萬世之罪人也。

  王韶熙河

  王韶取熙河,國史以為嘗遊陝西,采訪邊事,遂詣闕上書。偶讀晁以道集與熙河錢經略書,云:「熙河一道,曹南院棄而不城者也。其後夏英公喜功名,欲城之,其如韓、范之論何?又其後有一王長官韶者,薄遊陽翟,偶見英公神道碑所載云云,遂竊以為策以干丞相。時丞相是謂韓公,視王長官者稚而狂之。若河外數州,則又王長官棄而不城者也。彼木征之志不淺,鬼章之睥睨尤近而著者,隴拶似若無能,頗聞有子存,實有不可不懼者。」此書蓋是元祐初年,然則韶之本指乃如此。予修史時未得其說也。英公碑,王岐公所作,但云嘗上十策。若通唃廝囉之屬羌。當時施用之,餘皆不書,不知晁公所指為何也?

  書籍之厄

  梁元帝在江陵,蓄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將亡之夕盡焚之。隋嘉則殿有書三十七萬卷,唐平王世充,得其舊書於東都,浮舟泝河,盡覆於砥柱。貞觀、開元募借繕寫,兩都各聚書四部。祿山之亂,尺簡不藏。代宗、文宗時,復行搜采,分藏於十二庫。黃巢之亂,存者蓋尠。昭宗又於諸道求訪,及徙洛陽,蕩然無遺。今人觀漢、隋、唐經籍藝文志,未嘗不茫然太息也。晁以道記本朝王文康初相周世宗,多有唐舊書,今其子孫不知何在。李文正所藏既富,而且闢學館以延學士大夫,不待見主人,而下馬直入讀書。供牢餼以給其日力,與衆共利之。今其家僅有敗屋數楹,而書不知何在也!宋宣獻家兼有畢文簡、楊文莊二家之書,其富蓋有王府不及者。元符中,一夕災為灰燼。以道自謂家五世於茲,雖不敢與宋氏爭多,而校讎是正,未肯自遜。政和甲午之冬,火亦告譴。唯劉壯輿家於廬山之陽,自其祖凝之以來,遺子孫者唯圖書也,其書與七澤俱富矣。於是為作記。今劉氏之在廬山者不聞其人,則所謂藏書殆亦羽化。乃知自古到今,神物亦於斯文為靳靳也。宣和殿、太清樓、龍圖閣御府所儲,靖康蕩析之餘,盡歸於燕,置之祕書省,乃有幸而得存者焉。

  逐貧賦

  韓文公送窮文,柳子厚乞巧文,皆擬揚子雲逐貧賦。韓公進學解擬東方朔客難,柳子晉問篇擬枚乘七發、貞符擬劇秦美新,黃魯直跛奚移文擬王子淵僮約,皆極文章之妙。逐貧一賦幾五百言,文選不收,初學記所載纔百餘字,今人蓋有未之見者,輒錄於此,云:「揚子遁世,離俗獨處。左鄰崇山,右接曠野。鄰垣乞兒,終貧且窶。禮薄義弊,相與羣聚。惆悵失志,呼貧與語:『汝在六極,投棄荒遐。好為庸卒,刑戮是加。匪惟幼稚,嬉戲土沙。居非近鄰,接屋連家。恩輕毛羽,義薄輕羅。進不由德,退不受訶。久為滯客,其意若何?人皆文繡,余褐不全。人皆稻粱,我獨藜飡。貧無寶玩,何以接歡。宗室之宴,為樂不槃。徒行負賃,出處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霑體露肌。朋友道絕,進官凌遲。厥咎安在,職女之為。舍女遠竄,崑崙之顛。爾復我隨,翰飛戾天。舍爾登山,巖穴隱藏。爾復我隨,陟彼高岡。舍爾入海,汎彼柏舟。爾復我隨,載沉載浮。我行爾動,我靜爾休。豈無他人,從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復久留!』貧曰:『唯唯,主人見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懷,願得盡辭。昔我乃祖,崇其明德。克佐帝堯,誓為典則。土階茅茨,匪雕匪飾。爰及季世,縱其昏惑。饕餮之羣,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驕。瑤臺瓊室,華屋崇高。流酒為池,積肉為崤。是用鵠逝,不踐其朝。三省吾身,謂予無諐。處君之家,福祿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習焉。寒暑不忒,等壽神仙。桀跖不顧,貪類不干。人皆重蔽,子獨露居。人皆怵惕,子獨無虞。』言辭既罄,色厲目張。攝齊而興,降階下堂。『誓將去汝,適彼首陽。孤竹之子,與我連行。』余乃避席,辭謝不直:『請不貳過,聞義則服。長與爾居,終無厭極。』貧遂不去,與我遊息。」唐宣宗時,有文士王振自稱「紫邏山人」,有送窮辭一篇,引韓吏部為說,其文意亦工。

  澗松山苗

  詩文當有所本,若用古人語意,別出機杼,曲而暢之,自足以傳示來世。左太沖詠史詩曰:「鬱鬱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白樂天續古一篇,全用之,曰:「雨露長纖草,山苗高入雲。風雪折勁木,澗松摧為薪。風摧此何意,雨長彼何因?百尺澗底死,寸莖山上春。」語意皆出太沖,然其含蓄頓挫,則不逮也。

  男子運起寅

  今之五行家學,凡男子小運起於寅,女子小運起於申,莫知何書所載?淮南子氾論訓篇云:「禮三十而娶。」許叔重注曰:「三十而娶者,陰陽未分時俱生於子,男從子數左行三十年立於巳,女從子數右行二十年亦立於巳,合夫婦,故聖人因是制禮,使男子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其男子自巳數左行十得寅,故人十月而生於寅,故男子數從寅起;女自巳數右行得申,亦十月而生於申,故女子數從申起。」此說正為起運也。

  宰我作難

  史記稱宰我為齊臨菑大夫,與田常作難,以夷其族,孔子恥之。蘇子由作古史,精為辯之,以為子我者闞止也,與田常爭齊政,為常所殺,以其字亦曰子我,故戰國之書誤以為宰予。此論既出,聖門高第,得免非義之謗。東坡又引李斯諫書,謂「田常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是其不從田常,故為所殺也。予又考之,子路之死,孔子曰:「由也死矣。」又曰:「天祝予!」哭於中庭,使人覆醢,其悲之如是,不應宰我遇禍,略無一言。孟子所載三子論聖人賢於堯、舜等語,疑是夫子沒後所談,不然,師在而各出意見議之,無復質正,恐非也。然則宰我不死於田常,更可證矣。而淮南子又有一說云:「將相攝威擅勢,私門成黨,而使道不行。故使陳成、田常、鴟夷子皮得成其難,使呂氏絕祀。」子皮謂范蠡也,蠡浮海變姓名遊齊,時簡公之難已十餘年矣。說苑亦云:「田常與宰我爭,宰我將攻之,鴟夷子皮告田常,遂殘宰我。」此說尤為無稽,是以蠡為助田氏為齊禍,其不分賢逆如此。

  古人占夢

  漢藝文志七略雜占十八家,以黃帝長柳占夢十一卷,甘德長柳占夢二十卷為首,其說曰:「雜占者,紀百家之象,候善惡之證。衆占非一,而夢為大,故周有其官。」周禮:「太卜,掌三夢之法,一曰致夢,二曰觭夢,三曰咸陟。」鄭氏以為致夢夏后氏所作,觭夢商人所作,咸陟者言夢之皆得,周人作焉。而占夢專為一官,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凶,其別:曰正、曰噩、曰思、曰寤、曰喜、曰懼。季冬,聘王夢,獻吉夢于王,王拜而受之。乃舍萌于四方,以贈惡夢。舍萌者,猶釋采也。贈者,送之也。詩、書、禮經所載,高宗夢得說;周文王夢帝與九齡;武王伐紂,夢叶朕卜;宣王考牧,牧人有熊羆虺蛇之夢,召彼故老,訊之占夢。左傳所書尤多。孔子夢坐奠于兩楹。然則古之聖賢,未嘗不以夢為大,是以見於七略者如此。魏、晉方技,猶時時或有之。今人不復留意此卜,雖市井妄術,所在如林,亦無一箇以占夢自名者,其學殆絕矣。


  容齋續筆

  卷第十六(十六則)

  高德儒

  唐高祖起兵太原,使子建成、世民將兵擊西河郡,執郡丞高德儒,世民數之曰:「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興義兵,正為誅佞人耳。」遂斬之,自餘不戮一人。讀史不熟者,但以為史氏虛設此語,以與指鹿為馬作對耳。按隋大業十一年,有二孔雀飛集寶城朝堂前,親衞校尉高德儒等十餘人見之,奏以為鸞,時孔雀已飛去,無可得驗。詔以德儒誠心冥會,肇見嘉祥,擢拜朝散大夫,餘人皆賜束帛;仍於其地造儀鸞殿。距此時纔二年餘。蓋唐溫大雅所著創業起居注載之,不追書前事故也。新唐書太宗紀,但書云:「率兵徇西河,斬其郡丞高德儒。」尤為簡略,賴通鑑盡紀其詳。范氏唐鑑只論其被誅一節云。

  唐朝士俸微

  唐世朝士俸錢至微,除一項之外,更無所謂料券、添給之類者。白樂天為校書郎,作詩曰:「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小才難大用,典校在祕書。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為翰林學士,當遷官,援姜公輔故事,但乞兼京兆府戶曹參軍,既除此職,喜而言志,至云:「詔授戶曹掾,捧詔感君恩。弟兄俱簪笏,新婦儼衣巾。羅列高堂下,拜慶正紛紛。喧喧車馬來,賀客滿我門。置酒延賀客,不復憂空罇。」而其所得者,亦俸錢四五萬,廩祿二百石而已。今之主簿、尉,占優飫處,固有倍蓰於此者矣,亦未嘗以為足,古今異宜,不可一概論也。楊文公在真宗朝為翰林學士,而云:「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蓋是時尚為鮮薄,非後來比也。

  計然意林

  漢書貨殖傳:「粵王句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范蠡、計然,遂報強吳。」孟康注曰:「姓計名然,越臣也。」蔡謨曰:「『計然』者,范蠡所著書篇名耳,非人也。謂之計然者,所計而然也。羣書所稱句踐之賢佐,種、蠡為首,豈復聞有姓計名然者乎?若有此人,越但用半策,便以致霸,是功重於范蠡,而書籍不見其名,史遷不述其傳乎?」顏師古曰:「蔡說謬矣。古今人表,計然列在第四等,一名計研。班固賓戲:『研、桑心計於無垠。』即謂此耳。計然者,濮上人也,嘗南游越,范蠡卑身事之,其書則有萬物錄,事見皇覽及晉中經簿。又吳越春秋及越絕書,並作計倪。此則倪、研及然,聲皆相近,實一人耳。何云書籍不見哉?」

  予按唐貞元中,馬總所述意林一書,抄類諸子百餘家,有范子十二卷,云:「計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晉國之公子也,為人有內無外,狀貌似不及人,少而明,學陰陽,見微知著,其志沈沈,不肯自顯,天下莫知,故稱曰『計然』。時遨游海澤,號曰『漁父』。范蠡請其見越王,計然曰:『越王為人烏喙,不可與同利也。』」據此則計然姓名出處,皎然可見。裴駰注史記,亦知引范子。北史蕭大圜云:「留侯追蹤於松子,陶朱成術於辛文。」正用此事。曹子建表引文子,李善注,以為計然,師古蓋未能盡也。而文子十二卷,李暹注,其序以謂范子所稱計然。但其書一切以老子為宗,略無與范蠡謀議之事,意林所編文子正與此同,所謂范子,乃別是一書,亦十二卷。馬總只載其敍計然及他三事,云:「餘並陰陽曆數,故不取。」則與文子了不同,李暹之說誤也。唐藝文志范子計然十五卷,注云:「范蠡問,計然答。」列於農家,其是矣,而今不存。唐世未知尊孟氏,故意林亦列其書,而有差不同者,如伊尹不以一介與人,亦不取一介於人之類。其他所引書,如胡非子、隨巢子、纏子、王孫子、公孫尼子、阮子正部、姚信士緯、殷興通語、牟子、周生烈子、秦菁子、梅子、任弈子、魏朗子、唐滂子、鄒子、孫氏成敗志、蔣子、譙子、鍾子、張儼默記、裴氏新言、袁淮正書、袁子正論、蘇子、陸子、張顯析言、于子、顧子、諸葛子、陳子要言、符子諸書,今皆不傳於世,亦有不知其名者。

  思潁詩

  士大夫發迹壟畝,貴為公卿,謂父祖舊廬為不可居,而更新其宅者多矣。復以醫藥弗便,飲膳難得,自村而遷於邑,自邑而遷於郡者亦多矣。唯翩然委而去之,或遠在數百千里之外,自非有大不得已,則舉動為不宜輕。若夫以為得計,又從而詠歌誇詡之,著於詩文,是其一時思慮,誠為不審,雖名公鉅人,未能或之免也。歐陽公,吉州廬陵人,其父崇公,葬於其里之瀧岡,公自為阡表,紀其平生。而公中年乃欲居潁,其思潁詩序云:「予自廣陵得請來潁,愛其民淳訟簡,土厚水甘,慨然有終焉之志。爾來思潁之念,未嘗少忘於心,而意之所存,亦時時見於文字。乃發舊稿,得南京以後詩十餘篇,皆思潁之作,以見予拳拳於潁者,非一日也。」又續詩序云:「自丁家難,服除,入翰林為學士,忽忽八年間,歸潁之志雖未遂,然未嘗一日少忘焉。至於今,年六十有四,免幷得蔡,蔡、潁連疆,因得以為歸老之漸。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附之,時熙寧三年也。」公次年致仕,又一年而薨,其逍遙於潁,蓋無幾時,惜無一語及於松楸之思。崇公惟一子耳,公生四子,皆為潁人,瀧岡之上,遂無復有子孫臨之,是因一代貴達,而墳墓乃隔為他壤。予每讀二序,輒為太息。嗟乎!此文不作可也。若東坡之居宜興,乃因免汝州居住而至,其後自海外北還,無以為歸,復暫至常州,已而捐館。文定公雖居許,而治命反葬於眉山云。

  劉蕡下第

  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劉蕡對策,極言宦官之禍。既而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見蕡策,皆嘆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詔下,物論囂然稱屈。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李郃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能無厚顏!」乃上疏,以為「蕡所對策,漢、魏以來無與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聞,恐忠良道窮,綱紀遂絕。臣所對不及蕡遠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不報。予按是時宰相乃裴度、韋處厚、竇易直,易直不足言,裴、韋之賢,顧獨失此,至於抑言者使勿論奏,豈不有愧於心乎?蕡既由此不得仕於朝,而李郃亦不顯,蓋無敢用之也。令狐楚、牛僧孺,乃能表蕡入幕府,待以師禮,竟為宦人所嫉誣,貶柳州司戶。李商隱贈以詩曰:「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及蕡卒,復以二詩哭之,曰:「一叫千回首,天高不為聞。」又曰:「已為秦逐客,復作楚寃魂。(亻幷)將添恨泪,一洒問乾坤!」其悲之至矣。甘露之事,相去纔七年,未知蕡及見之否乎?

  酒肆旗望

  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於外,以青白布數幅為之,微者隨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挂瓶瓢,標箒稈,唐人多詠於詩。然其制蓋自古以然矣,韓非子云:「宋人有酤酒者,斗槩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懸幟甚高,而酒不售,遂至於酸。」所謂懸幟者此也。

  賢宰相遭讒

  一代宗臣,當代天理物之任,君上委國而聽之,固為社稷之福,然必不使邪人參其間乃可,不然必為所勝。姑以唐世及本朝之事顯顯者言之,若褚遂良、長孫無忌之遭李義府、許敬宗,張九齡之遭李林甫是已。裴晉公相憲宗,立淮、蔡、青、鄆之功,唐之威令紀綱,既壞而復振,可謂名宰矣。皇甫鎛一共政,則去不旋踵,迨穆、敬、文三宗,主既不明,而元稹、李逢吉、宗閔更撼之,使不得一日安厥位。趙韓王以佐命元勛,而為盧多遜所勝,寇萊公為丁謂所勝,杜祁公、韓、范為陳執中、賈昌朝所勝,富韓公為王介甫所勝,范忠宣為章子厚所勝,趙忠簡為秦會之所勝,大抵皆然也。

  宋齊丘

  自用兵以來,令民間以見錢紐納稅直,既為不堪,然於其中所謂和買折帛,尤為名不正而斂最重。偶閱大中祥符間,太常博士許載著吳唐拾遺錄,所載多諸書未有者。其勸農桑一篇正云:「吳順義年中,差官興版簿,定租稅,厥田上上者,每一頃稅錢二貫一百文,中田一頃稅錢一貫八百,下田一頃千五百,皆足陌見錢,如見錢不足,許依市價折以金銀。算計丁口課調,亦科錢。宋齊丘時為員外郎,上策乞虛擡時價,而折紬、綿、絹本色,曰:『江淮之地,唐季已來,戰爭之所。今兵革乍息,黎甿始安,而必率以見錢,折以金銀,此非民耕鑿可得也,無興販以求之,是為教民棄本逐末耳。』是時,絹每匹市價五百文,紬六百文,綿每兩十五文,齊丘請絹每匹擡為一貫七百,紬為二貫四百,綿為四十文,皆足錢,丁口課調,亦請蠲除。朝議喧然沮之,謂虧損官錢,萬數不少。齊丘致書於徐知誥曰:『明公總百官,理大國,督民見錢與金銀,求國富庶,所謂擁篲救火,撓水求清,欲火滅水清可得乎?』知誥得書,曰:『此勸農上策也。』即行之。自是不十年間,野無閒田,桑無隙地,自吳變唐,自唐歸宋,民到於今受其賜。」齊丘之事美矣。徐知誥亟聽而行之,可謂賢輔相。而九國志齊丘傳中略不書,資治通鑑亦佚此事。今之君子為國,唯知浚民以益利,豈不有靦於偏閏之臣乎?齊丘平生,在所不論也。

  鹹杬子

  玉篇、唐韻釋杬字云:「木名,出豫章,煎汁,藏果及卵不壞。」異物志云:「杬子,音元,鹽鴨子也。」以其用杬木皮汁和鹽漬之。今吾鄉處處有此,乃如蒼耳、益母,莖幹不純是木。小人爭鬭者,取其葉挼摖皮膚,輒作赤腫,如被傷,以誣賴其敵。至藏鴨卵,則又以染其外,使若赭色云。

  月中桂兔

  酉陽雜俎天咫篇,載月星神異數事。其命名之義,取國語楚靈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則」之說。其紀月中蟾桂,引釋氏書,言須彌山南面有閻扶樹,月過樹,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處,水影也。予記東坡公鑒空閣詩云:「明月本自明,無心孰為境。挂空如水鑑,寫此山河影。我觀大瀛海,巨浸與天永。九州居其間,無異蛇盤鏡。空水兩無質,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說皆可屏。」正用此說。其詩在集中,題為和黃秀才。頃予游南海,西歸之日,泊舟金利山下,登崇福寺,有閣枕江流,標曰「鑒空」,正見詩牌揭其上,蓋當時臨賦處也。

  唐二帝好名

  唐貞觀中,忽有白鵲營巢於寢殿前槐樹上,其巢合歡如腰鼓。左右拜舞稱賀,太宗曰:「我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乃命毀其巢,放鵲於野外。明皇初即位,以風俗奢靡,制乘輿服御金銀器玩,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天下毋得復采織,罷兩京織錦坊。予謂二帝,皆唐之明主,所言所行,足以垂訓於後,然大要出於好名。鵲巢之異,左右從而獻諛,叱而去之可也,何必毀其巢?珠玉錦繡,勿珍而尚之可也,何必焚之殿前,明以示外,使家至戶曉哉!治道貴於執中,是二者懼不可以為法。其後楊貴妃有寵,織繡之工,專供妃院者七百人,中外爭獻器服珍玩。嶺南經略使張九皋、廣陵長史王翼,以所獻精靡,九皋加三品,翼入為戶部侍郎,天下從風而靡,明皇之始終,一何不同如此哉!

  周禮非周公書

  周禮一書,世謂周公所作,而非也,昔賢以為戰國陰謀之書,考其實,蓋出於劉歆之手。漢書儒林傳,盡載諸經專門師授,此獨無傳。至王莽時,歆為國師,始建立周官經以為周禮,且置博士。而河南杜子春受業於歆,還家以教門徒,好學之士鄭興,及其子衆往師之,此書遂行。歆之處心積慮,用以濟莽之惡,莽據以毒痡四海,如五均、六筦、市官、賒貸,諸所興為,皆是也。故當其時,公孫祿既已斥歆顛倒六經毀師法矣。歷代以來,唯宇文周依六典以建官,至於治民發政,亦未嘗循故轍。王安石欲變亂祖宗法度,乃尊崇其言,至與詩、書均匹,以作三經新義,其序略曰:「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時;其法可施於後世,其文有見於載籍,莫具乎周官之書。自周之衰,以至於今,太平之遺迹,掃蕩幾盡,學者所見無復全經。於是時也,乃欲訓而發之,臣知其難也。以訓而發之之難,則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復之之為難。」則安石所學所行實於此乎出。遂謂:「一部之書,理財居其半。」又謂:「泉府,凡國之財用取具焉,歲終,則會其出入而納其餘,則非特摧兼幷,救貧阨,因以足國事之財用。夫然故雖有不庭不虞,民不加賦,而國無乏事。」其後呂嘉問法之而置市易,由中及外,害遍生靈。嗚呼!二王託周官之名以為政,其歸於禍民一也。

  醉尉亭長

  李廣免將軍為庶人,屏居藍田,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後廣拜右北平太守,請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武帝報曰:「報忿除害,朕之所圖於將軍也。」王莽竊位,尤備大臣抑奪下權,大司空士夜過奉常亭,亭長呵之,告以官名,亭長醉曰:「寧有符傳邪!」士以馬箠擊亭長,亭長斬士,亡,郡縣逐之。家上書,莽曰:「亭長奉公,勿逐。」大司空王邑斥士以謝。予觀此兩亭尉長,其醉等耳。霸陵尉但呵止李廣,而廣殺之,武帝不問,奉常亭長殺宰士,而王莽反以奉公免之,亦可笑也。

  三易之名

  三易之名,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皆以兩字為義。今人但稱周易曰易,非也。夏曰連山,其卦以純艮為首,艮為山,山上山下,是名連山。雲氣出內於山,故名易為連山。商曰歸藏,以純坤為首,坤為地,萬物莫不歸而藏於中,故名為歸藏。周曰周易,以純乾為首,乾為天,天能周匝於四時,故名易為周也。太簇為人統,寅為人正。夏以十三月為正,人統,人無為卦首之理,艮漸正月,故以艮為首。林鍾為地統,未之衝丑,故為地正,商以十二月為正,地統,故以坤為首。黃鍾為天統,子為天正,周以十一月為正,天統,故以乾為首。此本出唐賈公彥周禮正義之說,予整齊而紀之。所謂十三月者,承十二月而言,即正月耳。後漢陳寵論之甚詳,本出尚書大傳。

  忠臣名不傳

  古今忠臣義士,其名載於史策者,萬世不朽,然有不幸而泯沒無傳者。南唐後主,淫於浮圖氏,二人繼踵而諫,一獲徒,一獲流。歙人汪煥為第三諫,極言請死,云:「梁武事佛,刺血寫佛經,散髮與僧踐,捨身為佛奴,屈膝禮和尚,及其終也,餓死於臺城。今陛下事佛,未見刺血、踐髮、捨身、屈膝,臣恐他日猶不得如梁武之事。」後主覽書,赦而官之。又有淮人李雄,當王師弔伐,出守西偏,不遇其敵。雄以國城重圍,不忍端坐,遂東下以救之,陣於溧陽,與王師遇,父子俱沒,諸子不從行者亦死他所,死者凡八人。李氏訖亡,不霑褒贈,其事僅見於吳唐拾遺錄。頃嘗有旨合九朝國史為一書,他日史官為列之於李煜傳,庶足以慰二人於泉下。歐陽公作吳某墓誌云:「李煜時,為彭澤主簿,曹彬破池陽,遣使者招降郡縣,其令欲以城降,某曰:『吾能為李氏死爾。』乃殺使者,為煜守。煜已降,某為游兵執送軍中,主將責以殺使者,曰:『固當如是。』主將義而釋之。」其事雖粗見,而集中只云「諱某」,為可惜也。如靖康之難,朱昭等數人死於震武城之類,予得朱弁所作忠義錄於其子栐,乃為作傳於四朝史中,蓋惜其無傳也。

  唐人酒令

  白樂天詩:「鞍馬呼教住,骰盤喝遣輸。長驅波卷白,連擲采成盧。」注云:骰盤、卷白波、莫走鞍馬,皆當時酒令。予按皇甫松所著醉鄉日月三卷,載骰子令云:聚十隻骰子齊擲,自出手六人,依采飲焉。堂印,本采人勸合席,碧油,勸擲外三人。骰子聚於一處,謂之酒星,依采聚散。骰子令中,改易不過三章,次改鞍馬令,不過一章。又有旗幡令、閃擪令、拋打令。今人不復曉其法矣,唯優伶家,猶用手打令以為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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