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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萍洲可谈》(宋)朱彧

 张官营老军 2016-03-28

(宋)朱彧

佚文

《永樂大典》巻一〇八一三,題「積俸葬母」

錦州楊鼎臣,年十於歳,所生母死,殯菜園中。後十年登第,調官,欲積俸營葬,凡兩任,不能辧。後改官知彭州九隴縣,升朝為安倅,追贈所生邑號,方獲襄事。楊毎懼微時草率,棺衾不如法。既徹面衣若生,衣裝儼然,蓋已三十年。楊抱持慟絕,奉屍易衣而葬,觀者感嘆,誠孝之報如此。

《宋會要輯稿》禮二四之七七

崇寧初,姚舜仁獻明堂議,以秘書少監修建明堂,專掌制度。姚議太室用茅覆,尊堯制也,竟不成。政和初,睿斷天成,遂建合宮之制,不用茅,可見姚論之迂。親祠北郊,自祖宗以來不得定議,議者多曰,「天子祭天地,大裘而冕。」傳雲,「大裘,黒羔裘也。」夏至極暑,至尊禦羔裘不便,遂中輟。政和初,始定夏祭之禮。聖人之於天道,宜自得之。

卷一

元豐間,彧先公為右史,神考遣使治楚州新河,面戒之曰,「東南不慣興大役,卿且為朕愛惜兵民。」大哉王言,簡而有體。

元豐六年冬祀,先公導駕,既進輦,輦中忘設衾褥,遽取未至。上覺之,乃指顧問他事。少選褥至,遂升輦。以故官吏無罪,聖度如此。

舅氏胡宗堯,嘉祐初引見改官,舉將十七員,仁宗問其家世,或奏樞密使胡宿之子,即有旨「更候一任回改官。」時又有因失入死罪連坐,於條合展舉將員改次第等官,上宣諭未令改官,凡三引見,幾十餘年。大臣或以為官,上曰,「此人曾殺朕百姓,不可改官。」

三省俱在禁中,元豐間移尚書省於大內西,切近西角樓,人呼為「新省」。崇寧間,又移於大內西南,其地遂號「舊省」,以建左右班直。或雲,舊省不利宰相,自創省至廢,蔡確、王珪、呂公著、司馬光、呂大防、劉摯、蘇頌、章惇、曾布更九相,唯子容居位日淺,亦謫罷,余不以存沒,或貶廣南,或貶散官。

祖宗故事,宰相呼相公,節度使帶開府儀同三司,元豐官制前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亦呼相公,謂之使相,三公正眞相之任,呼公相,尚書改令,廳為公相廳。蔡京首以太師為公相,其子攸自淮康軍節度使除開府儀同三司,遂父呼公相,子呼相公。時傳京父子入侍曲宴,上雲,「相公公相子。」京對雲,「人主主人翁。」際遇之盛如此。

宰相禮絕庶官,都堂自京官以上則坐,選人立白事,見於私第,雖選人亦坐,蓋客禮也.唯兩制以上點茶湯,入腳牀子,寒月有火罏,暑月有扇,謂之「事事有」,庶官只點茶,謂之「事事無」。

茶見於唐時,味苦而轉甘,晩採者為茗。今世俗客至則啜茶,去則啜湯。湯取藥材甘香者屑之,或溫或涼,未有不用甘草者,此俗遍天下。先公使遼,遼人相見,其俗先點湯,後點茶。至飲會亦先水飲,然後品味以進。但欲與中國相反,本無義理。

朝,辯色始入,前此集禁門外。宰執以下,皆用白紙糊燭燈一枚,長柄掲之馬前,書官位於其上,欲識馬所在也。朝時自四鼓,舊城諸門啟關放入,都下人謂「四更時,朝馬動,朝士至」者,以燭籠相圍繞聚首,謂之火城。宰執最後至,至則火城滅燭。大臣自從官及親王駙馬,皆有位次,在皇城外仗舎,謂之待漏院,不與庶官同處。火城毎位有翰林司官給酒果,以供朝臣,酒絕佳,果實皆不可咀嚼,欲其久存。先公與蔡元度嘗以寒月至待漏院,卒前白有羊肉酒,探腰間布嚢,取一紙角,視之,臡也。問其故,雲「恐寒凍難解,故懷之」。自是止令供清酒。

本朝置大宗正寺治宗室,濮邸最親,嗣王最貴,於屬籍最尊,世世知大宗正事。自宗晟迄宗漢,皆安懿王子,兄弟相繼,宗字行盡死,諸孫仲字行後嗣爵判宗正寺,人人謹厚練敏,宗子率從其教誨。崇寧初,分置敦宗院於三京,以居踈冗,選宗字之賢者蒞治。院中或有尊行,治之者頗以為難。令郯初除南京敦宗院,入對,上問所以治宗子之畧,對曰,「長於臣者以國法治之,幼於臣者以家法治之。」上稱善,進職而遣之。令郯既至,宗子率教,未嘗擾人,京邑甚有賴焉。

嗣濮王宗晟,伯仲第十二,英廟親兄也。元豐間,神考將詣睦親宅澆尊近親,嗣王欲邀車駕幸舊邸,會日逼不及造朝。故事,戚裏近屬,許獻時新,即於東華投進。時邸中無新果,求得丁香茘枝數百枚函之,附短奏雲,「來日乞詣安懿王影堂燒香。」進入,上果喜曰,「十二自來曉事。」即降處分,曁至濮邸,望見祠貌,下輦去繖,灑淚而入。既已,延見近族,慰勞諸父,加恩各遷使相郡王。

嘉王顥,裕陵親弟也,好讀書。元豐間,數上疏論政事,記室或諫之曰,「大王為天子弟,無狗馬聲色之好,遊心方冊,固是盛徳,而數幹廷議,非所以安太後也。」王矍然亦悟。爾後惟求醫書,與其僚講湯液方論而已。朝廷果賢其好古,降詔褒諭。至今醫家有《嘉王集方》。

熙寧間,始命宗室應科舉,大觀間,內臣有赴殿試者,政和八年,帝子亦赴殿試。宗子及第,始於令鑠,內臣及第,始於梁師成,親王及第,始於嘉王楷。故事,有官人應舉謂之鎖廳,例不作廷魁。戊戌榜,嘉王第一人,登仕郎王昴第二人,顏天選第三人,上宣諭,「嘉王楷有司考在第一,不欲以魁天下,以第二人為牓首。」鎖廳人作廷魁,自王昴始。

帝女號公主,壻為駙馬都尉,近親號郡主,縣主,而壻俗呼郡馬,縣馬,甚無義理。近世宗女既多,宗正立官媒數十人掌議婚,初不限閥閱。富家多賂宗室求婚,茍求一官,以庇門戶,後相引為親。京師富人如大桶張家,至有三十於縣主。

宣和殿,燕殿也,中貴人官高者皆宣和殿。始置學士命蔡攸,置直學士命蔡翛、蔡儵,置待制命蔡絛,後又置大學士命蔡攸,自盛章,王革,高佑皆相繼為學士,班秩比延康殿學士為加優。凡外除則換延康,蓋宣和職親他近,非他比。己亥歳改保和殿。

本朝五等之爵,自公、侯、伯、子、男,皆帶本郡縣開國,至封國公者則稱某國公。初封小國,次移大國,以為恩數。亦有久不徒封者。文彥博初封潞國公,三十年不徙封。王安石初封舒國公,後徙荊國,既死,追封舒王,凡二國。蔡京初封嘉國,徙衛國,楚國,魯國,凡四國,復加陳,魯二國,公辭不拜。何執中初封榮國公,五年不徙封,薨於位,追封清源郡王,此僅事也。元祐初,司馬光封溫國公,議者以其剛厲,宜濟之以溫,東坡行麻詞,亦雲「封國於溫,用旌直徳」。崇寧初,曾布自相府以賄貶授廉州司戸參軍,議者以其貪墨,故箴之以廉,執筆者果有意乎。

自元符,紹聖以前,大臣罕有除在京宮觀者。兩府召還為宮使侍讀,甚稀闊。從官左遷,重者外移,輕者易職事。時有八座改樞密承旨,獨座改工部侍郎,皆不美也。王震自吏部尚書移知開封府,又除樞密都承旨,王嘗語先公曰,「震所謂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復至於齊者也。」政和間,近臣罷執政官,即授提舉在京官觀,既體貌之,而名實相副。以罪去者,固自有法。

典制,寄祿官三品紫衣金魚,五品緋衣銀魚,職事官雖高,非特賜不得預,雖特賜而寄祿未至本品,則帶賜魚在銜內,寄祿官已至本品即不入銜,外任官或借衣色者不佩緋魚,銜內稱借色,有賜色者仍稱賜色,轉運判官,通判州軍並借緋。自崇寧初増置提舉官不一,惟學事與常平借緋,余衣本色。其合借衣色者,勅上雲「候廻日依舊服色」。自朝辭出國門,則衣借色,廻入國門,則衣本色。近制借色仍佩魚。呂公著曽任知州,借紫,後除轉運判官,勅上不帶借紫,公著仍衣紫。馬餘慶知彭州,借紫,替廻赴部,方理通判資序,懼失借色,不肯受本等官,請宮祠歸,仍衣紫。凡勅上不帶借衣者,自不合著。

典制,左降官不追勛賜,雖貶竄,偶恩復官,即依舊勛賜。政和間,方省勛,舒亶在元豐時被擢用,由臺州臨海縣尉改官,驟遷兩制,賜金紫,未經郊禮,不得勛.後坐時除名,更沛敍初授官,仍復前臺州臨海縣尉,賜紫金魚袋。鄒浩建中靖國中除通直郎,中書舍人,賜金紫,未經郊禮,不得勛。後貶新州,丙戌赦除黨籍,以得罪輕重敘官,或得郡宮祠,或未有差遣,鄒降三官敍,乃復承奉郎,賜紫金魚袋,無差。凡降官與職,並稱降授,責散官並稱責授,散官如節度副使,團練副使,雖號武官,皆依舊物。頃見元祐臣僚責授副使者,兩制已上仍衣紫,從官以下元衣緑者仍衣緑,唯責授長史,別駕已下者,不以舊官高卑並衣緑。故宰相貶嶺南司戸參軍,衣緑。東坡初責惠州團練副使,再貶儋耳,授瓊州別駕。元符末首復朝奉郎,提舉玉局觀。得報便北歸,至廣州猶未受告,會先公至,東坡先折簡與公曰,「頭間生瘍妨巾裏,欲著帽相見。」蓋不欲青衣耳.坡於外物宜不能動,惜其猶以此介胸中。

故事,節度使初除小鎭,次中鎭,後大鎭。紹聖間,見呂吉甫建節,初除保寧軍婺州,移武昌軍鄂州,移鎭南軍洪州,其序如此。崇寧間,蔡元長自司空左揆建節,初除安遠軍節度使安州,亦小鎭。政和以來,帝子繁衍,宗室,近戚,大臣,中貴,邊將加恩者眾,諸路節鎭除祖宗潛藩外,止六十餘處,幾無虛位。薜昴罷執政,初除彰信軍節度使相州,中鎭也。蔡攸自宣和殿大學士初除淮康軍節度使蔡州,大鎭也。豈是時小鎭適無闕員乎。刺史,防禦,團練使正任則本州繋銜,與知州敍官,毎州止一員,不除則闕。任他官兼領防禦,刺史者謂之遙郡,本州不繋銜,往往取美名,如康,榮,雄,吉諸州,一州或有數員,大率邊將多帶雄州,戚裏多帶榮州,醫官多帶康州。著令,朝奉郎至朝請郎致仕,則得任子。疾困及暴卒者,往往旋求致仕,至有匿哀或詐為日前文書,冒法狼狽。大觀初,吏部尚書張克恭建言員郎亡即與推恩,遂革此風。

州縣選人,有般家人二名,日給雇錢人二百,往往遠指程驛,務多得雇錢。於法須沿路官司批券為驗,蓋防詐偽,然無不偽為者。余以為不若以官資定錢數給之,聽其自便,既免欺誕,且省刑憲,當路者殊不論此。

在京百官席帽,宰執皇親用繖,呼為重蓋。舊日兩制以下至寺監官出入,馬後擁大圓扇,用以遮日色。紹聖間,上在角樓望見庶官馬後有大扇,因問其名,內侍誤雲是掌扇,上雲,「掌扇非人臣宜用。」遂禁止之。

政和間,有提舉學事官上殿箚子,論庶官或用玉斧,同於斧扆之義,乞革去。勘合得乃是人間所用柱拂子,或名柱斧,以水晶或銅鐵為之,制度無僭。言者坐所論不實罷,遂不果禁止。

狨座,文臣兩制,武臣節度使以上許用,毎歳九月乘,至三月徹,無定日,視宰相乘則皆乘,徹亦如之。狨似大猴,生川中,其脊毛最長,色如黃金,取而縫之,數十片成一座,價直錢百千。背用紫綺,縁以簇四金鵰法錦,其制度無殊別。政和中,有久次卿監者,以必遷兩制,預置狨座,得躁進乃自,坐此斥罷。或雲,狨毛以籍衣不皺。先公使遼時,已作兩制,乘狨座,副使武臣,乘紫絲座。故事,使雖非兩制,亦乘狨座張繖,金帶金魚,重將命也。大觀中,國信以禮部尚書鄭允中充使,奉寧節度使童貫充副使,遂倶乘狨座。

呂嘉問自熙寧中躋要顯,徧歴名藩。紹聖末,以雜學士守成都,被誣搆,遂不可辯。獄成,大理寺定斷贓罪絞。典制,官吏贓罪笞,已為終身之累。呂以貴品得議,責散官安置。適皇上登極,大沛復官,頻更赦令,漸復職,竟符舊物,領宮祠二十年,前後磨勘及八寶特恩轉寄祿官,以正議大夫八十餘歳病卒。復以先朝舊臣,高資久次,特贈資政殿學士,視執政官。

呂吉甫在熙寧時用事,多所建明。元祐初被罪,異意者欲誅之,貶福州,甚危。紹聖復先政,章惇忌其才,以為延安帥,雖除觀文殿學士,建節鉞。終不得近京師。在延安六七年,戎人圍城六日,城中無備,吉甫設方畧,僅能解圍。元符末,乃得知杭州,頗優遊。會子淵交狂人,事連吉甫,追捕至國門,貶鄂州。數年復官。平生患難,如此者最大,然有以處之,非所病也。

章惇性豪恣,忽畧士大夫。紹聖間作相,翰林學士承旨蔡京謁惇,惇道衣見之。蔡上言狀,乃立宰相見從官法。王安禮尚氣不下人,紹聖初起廢,帥太原,過闕許見。時樞府虛位,安禮鋭意,士亦屬望。將至京師,答諸公遠迎書,自兩制而下皆摺角一匾封,語傲禮簡。或於上前言其素行,既對,促赴新任,怏怏數月而死。

曾布當軸,唯自營,於國事殊無可否。季父出其門,因以書切責之,其間有雲,「如某事鄒浩能言之,相公不言也。」布大沮,竟以此敗。

先公在元祐背馳,與蘇轍尤不相好。公知廬州,轍門人吳儔為州學教授,論公延鄉人方素於學舎,講三經義,轍為內應,公坐降知壽州。後在廣州,與東坡邂逅,各出詩文相示,既得罪,範致虛行責詞雲,「諂交軾,轍,密與唱和,媚附安,李,陰求進遷。」或以轍事語範,範曰,「吾固知之,但不欲偏枯卻屬對。」範學於先公,或疑其背師,蓋國事也。範操行非希指下石者。

元祐初,呂惠卿責建州,蘇軾行詞有雲,「尚寛両観之誅,薄示三危之竄。」其時士論甚駭。聞紹聖初蘇軾再責昌化軍,林希行詞雲,「赦爾萬死,竄之遐陬。雖軾辯足以惑眾,文足以飾非,自絕君親,又將誰憝。」或謂其已甚,林曰,「聊報東門之役。」

錢遹徳循為侍禦史,元符末,攻曾布,章數上,正急。會其子病,明日將對,夜艾子死,徳循即跨馬入朝,不復內顧,既歸,然後舉哀。朝廷頗知之。布敗,徳循遂除中丞,訓詞有雲,「方蹇蹇以匪躬,子呱呱而弗恤。」未幾,徳循轉工部尚書,失言路,其僚頗攻撃,竟論匿哀之事,徳循由是得罪,責詞數其躁進,至雲「匿哀請對,褻瀆軒墀。」徳循投閑久之,領宮祠而終。

舒亶為臨海尉,弓手醉呼於庭,舒笞之,不受,乃加大杖,益厲聲願杖脊,又大呼「爾不敢斬我」舒即起刃斷其頭。被劾,案上,朝廷方求人材,頗壯之,令都省審察。舒壯貌甚偉,博學有口辯,王荊公一見大喜,薦對稱旨,驟擢,未幾至禦史中丞,彈撃不少恕。宰相王珪自京尹執政,曽攜官浴桶入東府,舒文致以為之罪。後舒敗坐獄,以用臺中官燭於私室計贓,神考薄其罪,因言,「亶豈盜此。」或對雲,「舒亶不愛蠟燭,王珪豈愛木桶。」乃抵罪除名勒停。居郷裏,甚貧,聚徒教授,資束脯以營伏臘,凡十八年。中間元祐政出帷箔,務姑息,置訴理所,湔滌先朝嘗得罪者。羣小競自辯,不逞之人,至於指斥熙,豐濫刑,以迎合國政。舒獨無一言辯雪,坐此久廢.紹聖復辟,稍還舒官,又為羣怨所沮。庚辰龍飛,始得軍壘,會荊蠻作過,乃移南郡帥,除待制,未受而卒。

慈聖光獻皇後嘗夢神人語雲,「太平宰相項安節。」神宗密求諸朝臣,及遍詢吏部,無有是姓名者。久之,吳充為上相,瘰癤生頸間,百藥不瘥。一日立朝,項上腫如拳,後見之告上曰,「此眞項安癤也。」蔣之奇既貴,項上大贅,毎忌人視之。為六路大漕,至金山寺.僧了元,滑稽人也,與蔣相善,一日見蔣,手捫其贅,蔣心惡之,了元徐曰,「沖卿在前,頴叔在後。」蔣即大喜。

故事,宰相薨,駕幸澆奠,褰帷視屍,則所陳尚方金器盡賜其家,不舉帷則収去。宰相呉充,元豐間薨於私第,上幸焉,夫人李氏徒跣下堂,叩頭曰,「吳充貧,二子官六品,乞依兩制例持喪,仍支俸。」詔許之。然倉卒白事,不及褰帷。駕興,諸司斂器皿而去,計其所直,與二子特支俸頗相當,因謂官物有定分,不可妄得如此。

京畿士人王庭鯉,嘗與邊將作門客,得軍功,補軍將,因詣闕論父祖文臣,及身嘗應進士舉,乞換文資。當路頗有主之者,得上達。王默念自軍將累勞數十年方轉使臣,改文資即可權註州縣差遣,大喜。洎告下,乃得石州攝助教,不理選限,終身不釐務。大凡爵祿,豈可以計取哉。

先公素貧,元豐間,久於右史,奉親甘旨不足,求外補。神考知之,將冊貴妃,故事,兩制奉冊,執政讀冊,乃躐用先公為奉冊官,門下侍郎章惇為讀冊官。中貴馮宗道密謂公言,「上知公貧,此盛禮也,必有厚賜。」既事,檢會無冊妃支賜例,止賜酒食而已。

近歲帝子藩衍,官闈毎有慶事,賜大臣包子銀絹各數千匹兩。雖師垣尊寵冠廷臣,然自辛巳,乙酉,己醜三次,亦有不預賜者。唯何執中以藩邸舊恩,由承轄為宰相,首尾未嘗去位,不問其他錫賚,皇子帝姫六十七人,包子無遺之者,家貲高於諸公。天性節檢,未嘗妄費一錢,為三公,奉養如平時。

余表伯父袁應中,博學有時名,以貌寢,諸公莫敢薦。紹聖間,蔡元度引之,乃得對.袁鳶肩,上短下陋,又廣顙尖頷,而多黒子,望之如灑墨,聲而呉音。哲宗一見,連稱大陋,袁錯愕不得陳述而退,搢紳目為「表勅陋」。

朝士王廻,美姿容,有才思。少年時不甚持重,間為狎邪輩所誣,播入樂府,今《六幺》所歌「奇俊王家郎」者,乃廻也。元豐中,蔡持正舉之可任監司,神宗忽雲,「此乃《奇俊王家郎》乎。」

近制,中外庫務,刑獄官,監司,守令,學官,假日許見客及出謁,在京臺諫,侍從官以上,假日許受謁,不許出謁,謂之「謁禁」.士大夫以造請為勤,毎遇休沐日,齎刺自旦至暮,遍走貴人門下。京局多私居,遠近不一,極日力只能至數十處,往往計會閽者納名刺上見客簿,未敢必見也。閽者得之,或棄去,或遺忘上簿,欲人相逢迎,權要之門,則求賂,若稍不俯仰,便能窘人。興國賈公袞自京師歸,余問物價貴賤,賈曰,「百物踴貴,只一味士大夫賤。」蓋指奔競者。嘗聞蔡元長因閲門下見客簿,有一朝士,毎日皆第一名到,如此累月。元長異之,召與語,可聽,遂薦用至大官。太醫學顏天選第三人及第,欲謁元長,未得見,乃隨職事官人道史院。元長方對客,將命者覺其非本局官,揖退之,天選不肯出,吏稍掖之,天選抱柱而呼曰,「顏天選見太師。」與吏相持,幘忽墮地,元長命引至前,語之曰,「公少年高科,乃不自愛惜。道史與國史同例,奈何闌入此耶。」天選整幘而出,吏執送開封府鞫罪,特旨除名,送宿州編管,自此士風稍革。

太學生毎路有茶會,輪日於講堂集茶,無不畢至者,因以詢問鄉裏消息。

祖宗時進士殿試,詩,賦,論三題用親劄。熙寧三年,殿試用策,仍謄録,蓋糊名之法,以示至公,當防弊於微也。近歲宰執子弟,多佔科名。章惇作相,子持,孫佃甲科,許將任門下侍郎,子份甲科,薜昴任尚書左丞,子尚友甲科,鄭居中作相,子億年甲科,或疑糊名之法稍踈,非也。廷試策問朝廷近事,遠方士人未能知,宰執子弟,素熟議論,所以輒中爾。

蔡景蕃與晏元獻,倶五六歲以神童侍仁宗於東宮。元獻自幼耿介,蔡最柔媚,毎太子過門闌,蔡伏地劾取旨,上識其姓名,必曰「藩邸舊臣,且令轉官。」凡更四朝,元符初致仕,已八十歳矣。監司薦之,乞落致仕與宮祠,其辭畧雲「蔡某年八十歲,食祿七十五年。」余謂人生名位固可得,罕得綿長如此者。

政和壬辰牓唱名,有饒州神童赴殿試中第,纔十數歲,又侏儒,既釋褐,衛士抱之,於幕上作傀儡戲,中貴人大笑。次日特奏名人唱第,皆引近殿陛,恣其所陳,有自愬病者,出尚藥珍劑賜之。

饒州杜神童釋褐,父攜之謝政府,纔八九歲,客次中士大夫皆孩之,或戲雲,「來學政事文字否。」答曰,「非也,待告相公,求一堂除差遣。」言者大慚。

元豐間,特奏名陛試,有老生七十許歲,於試卷內書雲,「臣老矣,不能為文也,伏願陛下萬歳萬萬歳。」既聞,上嘉其誠,特給初品官,食俸終其身。

禁中應奉者多避語忌。大觀中,主文柄者專務奉上,於是程文有疑似之禁,雖無明文,犯必黜落,舉子靡然成風。如「大哉堯之為君」,「君哉舜也」,皆以與災字同音,並不用,「反者道之動」,易反為復,「九變而賞罰可信」,易變為更,此類不一。能文者執筆不敢下,撿夫善逢迎,往往在高第。政和初,言者論之,降詔宣諭,「雖暗於大禮者,或以為忠,然愛君果在茲乎。」嘗侍先公,聞説元豐時歳歉,流民過國門,閩人鄭俠監新城門,圖其狀以諫。既不可上達,乃作邊檄,夜傳入禁中。適永樂失律,上常西顧,檄至無敢遏,方秉燭啟封,見圖畫饑民餓殍無數,窮愁寒態不一,罔測何事,良久始知俠所上諫書也。翌日降旨,投俠廣南。不識忌諱,又有如此者。

姚祐元符初為杭州學教授,堂試諸生,《易》題出《乾為金坤亦為金何也》。先是,福建書籍,刊板舛錯,「坤為釜」遺二點,故姚誤讀作金。諸生疑之,因上請,姚復為臆說,而諸生或以誠告,姚取官本視之,果「釜」也,大慚,曰,「祐買著福建本。」升堂自罰一直,其不護短如此。

先公嘗言,昔在修撰經義局,與諸子聚首,介甫見舉燭因言,「佛書有日月燈光明佛,燈光豈足以配日月。」吉甫曰,「日煜畫,月煜夜,燈煜畫夜,日月所不及,其有無差別。」介甫大以為然。吉甫所言中理,歴歴可記類如此。

杜甫詩雖屢經校正,然從來舛謬相襲者,後人欽其名,更不究義理,如「己公茅屋」詩一聯雲,「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二語是何情理。搖對夢,輕重不稱,讀者未聞商摧,亦好古之癖也。余竊謂當作「蔓青絲」,此類亦多,未可徧舉。

東坡自雲,嘗夢至帝所,見侍女月娥仙,為作裙帶詩,其詞曰,「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纚纚雲輕。植立廣寒深殿,風來環佩微聲。」

子瞻曾為先公言,「書傳間出疊字,皆作二小畫於其下。樂府有《瑟二調歌》,平時讀作《瑟瑟》,後到海南,見一黥卒,自雲元係教坊瑟二部頭,方知當作《瑟二》,非《瑟瑟》也。」子瞻好學,彌老不衰,類皆如此。余嘗訪坊瑟二事,雲毎色以二人,如笛二,箏二,總謂之「色二」,不作「瑟」字,不知果如何。

姓氏之學,近世不復講,以名諱改者,多失其旨。錢鏐據吳越,改劉為金,姓譜自有金氏,後世不知其源者,金與劉通婚姻。本朝改殷為商或湯,改敬為文或茍,一姓分為二,後世可通婚姻乎。又不協舊音,如「文茍」為敬,太覺踈脫,蓋一時任其自改,所以失之。近制改匡為康,夭為軒,以聲音相近為例,且從上令也。政和間有營卒天安,差隷陳彥以聞,乃詔改之。勘會到天安父尚在,未聞此姓所出,豈異種乎。氏族之學久廢,小人或妄改,或相傳舛繆至於此,亦不可不知也。

施結大夫,更鄱陽,興國,廬陵郡守,性好蓄古今人押字。押字自唐以來方有之,蓋亦署名之類,但草書不甚謹,故或謂之草字。韋陟署名五朵雲,此押字所起也,其後不復與名相類,而陰陽家又生吉兇之論。施所蓄甚多,如唐末藩鎮所署,極有奇怪者,跋扈之徒,事事放恣。本朝前輩雖官尊,尤謹小,可以此觀人度量。施蓋以刻石,毎移徙,用數人負之而行,其癖如此。光州馬大夫知彭州還郷,凡私居文書,紙尾皆署「使」字押號.湊州牧孫偉,嘗言見太師府掲示,承令寺監官兩員以上許見宰相,紙尾皆署「官』字,公相押號。

吳處厚善屬辭,知漢陽軍,毎謂鸚鵡洲沔,鄂佳処,欲賦詩未就。一日視事,綱吏來告覆舟,呉問所在,吏曰,「在鸚鷀堰。」吳拊安連唱大奇,徐曰,「吾一年為鸚鵡洲尋一對未得,天庇汝也。」因得末減。王梅運勾,骨立有風味,朋從目之為風流骸骨。崇寧癸未,余在金陵府集,見官妓中有極痩者,府尹朱世英語余曰,「亦識生色髑髏否。」余欣然為王得對。

元豐間,禦史中丞舒亶以罪除名勒停,及僦客舟東歸,時有詔召僧慈本住慧林,許馳驛,輕薄者以「中丞賃航船出京,和尚乘遞馬赴闕」為對,以見異事。

大觀間,翰苑進春帖子,有一學士撰詞雲,「神祇祖考安樂之,草木鳥獸裕如也。」以鳥獸對祖考,非所宜,竟以是得罪。

蔡持正自左揆責知安州,嘗作《安陸十詩》,吳処厚捃摭箋註,蔡坐此貶新州。其詩有雲,「睡起莞然成獨笑,數聲漁笛在滄浪。」処厚註雲,「未知蔡確此時獨何事。」先公帥廣,崇寧元年正月遊蒲澗,因越俗也。見遊人簪鳳尾花,作口號,中一聯雲,「孤臣正泣龍鬚草,遊子空簪鳳尾花。」蓋以被遇先朝,自傷流落。後監司互論,乃指此句以為罪,其誣註雲,「契勘正月十二日,哲宗皇帝已大祥,豈是孤臣正泣之時。」鞫獄竟無他意,讒口可畏如此。

宣和初,荊州掾見僧房有異花不知名,僧雲,「花氣酷烈不可近。」掾因題詩雲,「山花紅與綠,日暮顏色足。無名我不識,有毒君莫觸。」後有人譖掾於蘇漕,指此詩曰,「湖南漕憲倶衣緋,余皆衣綠,無衣紫者。蘇漕最老,又獨無出身,數發摘官吏,故掾託意山花,實以嘲漕。」蘇大怒,竟捃摭掾。

王介甫居金陵,作《謝公墩》詩雲,「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家公墩在眼中,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墩姓尚隨公。」蓋晉謝安故地也,謝字安石,介甫名安石。

蘇子瞻責黃州,居州之東坡,作雪堂,自號「東坡居士」,後人遂目子瞻為東坡,其他今屬佛廟。子瞻元祐中知杭州,築大堤西湖上,人呼為蘇公堤,屬吏刻石榜名。世俗以富貴相高,以堤音低,頗為語忌。未幾,子瞻遷責。時孟氏作後,京師衣飾,畫作雙蟬。目為孟家蟬,識者謂蟬有禪意,久之後竟廢。

元豐間詔僧慈本住慧林禪院,召見賜茶,以為榮遇。先公侍上,見宣諭慈本雲,「京師繁盛,細民逐末,朕要卿來,勸人作善。」別無他語。建中靖國元年,召詣禁中,賜十字師號及禦製《僧惟白續燈録敘》。釋徒尤以為盛事.其後賜僧楷四字禪師號,楷固不受以釣名,推避之際頗不恭,朝廷正其罪,投之遠方,無他異,術窮情露,教遂不振。又狂逆不道,我冢誘畧,多出浮屠中。宣和初乃譯正其教,改僧為徳士,復姓氏,完髪膚,正冠裳,盡革其故俗雲。

都下市井輩,謂不循理者為「乖角」,又謂作事無據者為「沒雕當」。入聲。喪儀間摺發,以一竿掲之,名「乖角」,衛士順天頭有一腳下垂者,其齊呼為「雕當」,不知名義所起,記之以俟識者。

京師買妾,毎五千錢名一箇,美者售錢三五十箇。近歲貴人,務以聲色為得意,妾價騰貴至五千緡,不復論箇數。既成券,父母親屬又誅求,謂之「徧手錢」。本朝貴人家選壻,於科場年,擇過省士人,不問陰陽吉兇及其家世,謂之「榜下捉壻。」亦有緡錢,謂之「繋捉錢」,蓋與壻為京索之費。近歲富商庸俗與厚藏者嫁女,亦於榜下捉壻,厚捉錢以餌士人,使之俯就,一壻至千餘緡。既成婚,其家亦索徧手錢,往往計較裝橐,要約束縛如訴牒,如此用心何哉。

卷二

廣州市舶司舊制,帥臣漕使領提舉市舶事,祖宗時謂之市舶使。福建路泉州,兩浙路明州,杭州,皆傍海,亦有市舶司禪。崇寧初,三路各置提舉市舶官,三方唯廣最盛,官吏或侵漁,則商人就易處,故三方亦疊盛衰.朝廷嘗併泉州舶船令就廣,商人或不便之。

廣州自小海至溽州七百裏,溽州有望舶巡檢司,謂之一望,稍北又有第二,第三望,過溽州則滄溟矣。商船去時,至溽州少需以訣,然後解去,謂之「放洋」。還至溽州,則相慶賀,寨兵有酒肉之饋,並防護赴廣州。既至,泊船市舶亭下,五洲巡檢司差兵監視,謂之「編欄」。凡舶至,帥漕與市舶監官蒞閲其貨而征之,謂之「抽解」,以十分為率,珍珠龍腦凡細色抽一分,玳瑁蘇木凡麤色抽三分,抽外官市各有差,然後商人得為己物。象牙重及三十斤並乳香,抽外盡官市,蓋麤貨也。商人有象牙稍大者,必截為三斤以下,規免官市。凡官市價微,又備他貨與之,多折閱,故商人病之。舶至未經抽解,敢私取物貨者,雖一毫皆沒其餘貨,科罪有差,故商人莫敢犯。

廣州市舶亭枕水有海山樓,正對五洲,其下謂之小海,中流方丈余,舶船取其水,貯以過海,則不懷。逾此丈許取者並汲井水,皆不可貯,久則生蟲,不知此何理也。舶船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風,來以五月,六月,就南風。船方正若一木斛,非風不能動。其檣植定而帆側掛,以一頭就檣柱如門扇,帆席謂之「加突」,方言也。海中不唯使順風,開岸就岸風皆可使,唯風逆則倒退爾,謂之使三面風,逆風尚可用矴石不行。廣帥以五月祈風於豐降神。

甲令,海舶大者數百人,小者百餘人,以巨商為綱首,副綱首,雜事,市舶司給朱記,許用笞治其徒,有死亡者籍其財。商人言船大人眾則敢往,海外多盜賊,且掠非詣其國者,如詣占城,或失路誤入真臘,則盡沒其舶貨,縛北人賣之,雲,「爾本不來此間。」外國雖無商稅,而誅求,謂之獻送,不論貨物多寡,一例責之,故不利小舶也。舶船深闊各數十丈,商人分佔貯貨,人得數尺許,下以貯物,夜臥其上。貨多陶器,大小相套,無少隙地。海中不畏風濤,唯懼靠閣,謂之「湊淺」,則不復可脫。船忽發漏,既不可入治,令鬼奴持刀絮自外補之,鬼奴善遊,入水不瞑。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觀指南針,或以十丈繩鉤,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海中無雨,凡有雨則近山矣。商人言舶船遇無風時,海水如鑑。舟人捕魚,用大鉤如臂,縛一雞鶩為餌,使大魚呑之,隨其行半日方困,稍近之,又半日,方可取,忽遇風,則棄。或取得大魚不可食,剖腹求所呑小魚可食,一腹不下數十枚,枚數十斤。海大魚毎隨船上下,凡投物無不噉。舟人病者忌死於舟中,往往氣未絕便卷以重席,投水中,欲其遽沉,用數瓦罐貯水縛席間,纔投入,羣魚並席呑去,竟不少沉。有鋸鯊長百十丈,鼻骨如鋸,遇舶船,橫截斷之如拉朽爾。舶行海中,忽遠視枯木山積,舟師疑此處舊無山,則蛟龍也,乃斷髪取魚鱗骨同焚,稍稍投水中。凡此皆危急,多不得脫。商人重番僧,雲度海危難禱之,則見於空中,無不獲濟,至廣州飯僧設供,謂之「羅漢齋」。

北人過海外,是歲不還者,謂之「住蕃」,諸國人至廣州,是歲不歸者,謂之「住唐」。廣人舉債總一倍,約舶過廻償,住蕃雖十年不歸,息亦不増。富者乘時畜繒帛陶貨,加其直與求債者,計息何啻倍蓰。廣州官司受理,有利債負,亦市舶使專敕,欲其流通也。

廣州蕃坊,海外諸國人聚居,置蕃長一人,管勾蕃坊公事,專切招邀蕃商人貢,用蕃官為之,巾袍履笏如華人。蕃人有罪,詣廣州鞫實,送蕃坊行遣。縛之木梯上,以藤杖撻之,自踵至頂,毎藤杖三下折大杖一下。蓋蕃人不衣褌袴,喜地坐,以杖臂為苦,反不畏杖脊。徒以上罪廣州決斷。蕃人衣裝與華異,飲食與華同。或雲其先波巡嘗事瞿曇氏,受戒勿食豬肉,至今蕃人但不食豬肉而已。又曰汝必欲食,當自殺自食,意謂使其割己肉自啖,至今蕃人非刃六畜則不食,若魚鱉則不問生死皆食。其人手指皆帶寶石,嵌以金錫,視其貧富,謂之指環子,交阯人尤重之,一環直百金,最上者號貓兒眼睛,乃玉石也,光燄動灼,正如活者,究之無他異,不知佩襲之意如何。有摩娑石者,辟藥蟲毒,以為指環,遇毒則吮之立愈,此固可以衛生。

海南諸國,各有酋長,三佛齊最號大國,有文書,善算。商人雲,日月蝕亦預知其時,但華人不曉其書爾。地多檀香,乳香,以為華貨。三佛齊舶賚乳香至中國,所在市舶司以香係榷貨,抽分之外,盡官市。近歲三佛齊國亦榷檀香,令商就其國主售之,直増數倍,蕃民莫敢私鬻,其政亦有術也。是國正在海南,西至大食尚遠,華人詣大食,至三佛齊修船,轉易貨物,遠賈幅湊,故號最盛。

廣中富人,多畜鬼奴,絕有力,可負數百斤。言語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謂之野人。色黒如墨,唇紅齒白,髪鬈而黃,有牝牡,生海外諸山中。食生物,採得時與火食飼之,累日洞泄,謂之換腸。縁此或病死,若不死,即可蓄。久蓄能曉人言,而自不能言。有一種近海野人,入水眼不貶,謂之崑崙奴。

廣州雜俗,婦人強,男子弱。婦人十八九,戴烏絲髻,衣皂半臂,謂之「遊街背子」。

樂府有「菩薩蠻」,不知何物,在廣中見呼蕃婦為「菩薩蠻」,因識之。

廣州蕃坊,見蕃人賭象棋,並無車馬之制,只以象牙,犀角,沉檀香數塊,於棋局上兩兩相移,亦自有節度勝敗。予以戲事,未嘗問也。

余在廣州,嘗因犒設,蕃人大集府中。蕃長引一三佛齊人來,雲善誦《孔雀明王經》。餘思佛書所謂《真言》者,殊不可曉,意其傳訛,喜得為證,因令誦之。其人以兩手向背,倚柱而呼,聲正如瓶中傾沸湯,更無一聲似世傳《孔雀真言》者。余曰其書已經重譯,宜其不同,但流俗以此書薦亡者,不知中國鬼神如何曉會。

南海廟前有大樹,生子如冬瓜,熟時解之,其房如芭蕉,土人呼為波羅蜜,漬之可食。

英州碧落洞生鐘乳,牧羊者多往焉.或雲羊食鐘乳間水,有全體如乳白者,其肉大補羸,謂之乳羊。活時了不能識,刲之然後見,極難得,或一歳得一二枚,郡守即獻廣帥,監司。

漢以神雀改元,書傳不言其狀。廣南人説神雀,或紅或白,一羣必備五色,飛集極高樹,自十丈以下,皆不肯棲,食露吸風,網罟不能及。余在曹溪寺屢見之,忽來倏去,嘲似雀噪,色鮮明,詢諸彼人,自來未嘗有捕得者。

海南諸國有倒掛雀,尾羽備五色,狀似鸚鵡,形小如雀,夜則倒懸其身。畜之者以蜜漬栗米、甘蔗。不耐寒,至中州輒以寒死,尋常誤食其糞,亦死。元符中,始有攜至都城者,一雀售錢五十萬,東坡《梅》詞雲,「倒掛緑毛幺鳳。」蓋此鳥也。

余在廣州,購得白鸚鵡,譯者盛稱其能言。試聽之,能蕃語耳,嘲唽正似鳥聲,可惜枉費教習,一笑而還之。

南方大龜,長二三尺,介厚而白,造玳瑁器者用以補襯,名曰龜筒。方諺曰,「龜筒夾玳瑁,鬼神不曉會。」初時民間無用,不可售,後縁官市,價踴貴。先公帥廣,內侍省牒廣州市龜筒數百斤,公不報。僚吏以為言,公曰,「吾專行之,勿累爾矣。」卒不與市,民賴以不擾。

廣右英州清遠峽小龍祠,余嘗謁之,數間屋當溪山奇絕處。龍乃五虵,其色一如生金,王也,一如紅錦,妃也,一青一綠,判官也,一黃,走吏也,又有小者如王色,太子也。蟠曲一漆合中,發視之,或見或隱,甚神異。其狀比常虵細目頸而長,橫目廣顙,不畏人,色皆鮮明,勝於丹青,祀之則出據香爐上,火不能爇,或食所祀酒茗。

閩、浙人食蛙,湖湘人食蛤蚧,大蛙也。中州人毎笑東南食蛙,有宗子任浙官,取蛙兩股脯之,給其族人為鶉臘,既食然後告之,由是東南謗少息。或雲蛙變為黃鶬。廣南食蛇,市中鬻蛇羹,東坡妾朝雲隨謫惠州,嘗遣老兵買食之,意謂海鮮,問其名,乃蛇也,哇之,病數月,竟死。瓊管夷人食動物,凡蠅蚋草蟲蚯蚓盡捕之,入截竹中炊熟,破竹而食。頃年在廣州,蕃坊獻食,多用糖蜜腦麝,有魚雖甘旨,而腥臭自若也,唯燒筍菹一味可食。先公使遼日,供乳粥一椀甚珍,但沃以生油,不可入口。論之使去油,不聽,因紿令以他器貯油,使自酌用之,乃許,自後遂得淡粥。大率南食多鹽,北食多酸,四夷及村落人食甘,中州及城市人食淡,五味中唯苦不可食。

廣州醫助教王士良,元祐元年死,三日而甦。自言被追至冥府,有衣淺絳衣如仙官者據殿,引問士良嘗為人行藥殺妻,士良不服。有吏唱言「是熙寧四年始」,即取籍閱,良久雲「並無」。仙官拊案曰,「本是黃州,誤做廣州。」令放士良還。既出,又令引至廡下,有掲示雲,「明年廣南疫,宣用此藥方。」士良讀之,乃《博濟方》中鉤藤散也,本方治疫。士良讀之,乃竊詢左右,「此何所也。」或言太司真人,治天下醫工。時蔡元度守五羊,聞之,召士良審問,令幕客作記。及春,疫癘大作,以鉤藤散治之,輒愈。士良又雲,「幼習醫,至熙寧四年方用藥治病,冥冥中已記錄,可不慎哉。」

元祐間,廣州蕃坊劉姓人娶宗女,官至左班殿直。劉死,宗女無子,其家爭分財產,遣人撾登聞院鼓。朝廷方悟宗女嫁夷部,因禁止,三代須一代有官,乃得取宗女。

鄒浩誌完,以言事得罪貶新州,媒孽者久猶不已。元符二年冬,有旨付廣東提刑鐘正甫就新州鞫問誌完事,不下司。是時鐘挈家在廣州觀上元燈,得旨即行。漕帥方宴集,怪其不至,而已乘傳出關矣,眾愕然。鐘馳至新,召誌完,拘之俗室。適泰陵遺詔至,鐘號泣啟封,誌完居暗室,不自意得全,又聞使者哭泣,罔測其事,意甚隕穫。良久,鐘遣介傳語,止言為國恤不及獻茶,且請歸宅。誌完亦泣而出。其後東坡聞之,戲雲,「此茶不煩見示。」

東坡元豐間知湖州,言者以其誹謗時政,必致死地,禦史臺遣就任攝之,吏部差朝士皇甫朝光管押。東坡方視事,數吏直入上廳事,捽其袂曰,「禦史中丞召。」東坡錯愕而起,則歩出郡署門,家人號出隨之。弟轍適在郡,相逐行及西門,不得與訣,東坡但呼,「子由,以妻子累爾。」郡人為之泣涕。下獄即問五代有無誓書鐵券,蓋死因則如此,他罪止問三代。東坡為一詩付獄吏,他日寄子由,其詩曰,「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償,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獄吏憐之,頗寬其苦楚。獄成,神考薄其罪,止責散官,安置黃州。元祐中,復起為兩制用事。紹聖初,貶惠州,再竄儋耳。元符末,放還,與子過乘月自瓊州渡海而北,風靜波平,東坡叩舷而歌,過困不得寢,甚苦之,率爾曰,「大人賞此不已,寧當再過一巡。」東坡矍然就寢。余在南海,逢東坡北歸,氣貌不衰,笑語滑稽無窮,視面多土色,靨耳不潤澤。別去數月,僅及陽羨而卒。東坡固有以處憂患,但瘴霧之毒,非所能堪爾。

孫權破曹操於赤壁,今沔,鄂間皆有之。黃州徙治黃岡,俯大江,與武昌縣相對。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磯,俗呼鼻為粥,後人往往以此為赤壁。武昌寒溪,正孫氏故宮,東坡詞有「人道是周郎赤壁」之句,指赤鼻磯也。坡非不知自有赤壁,故言「人道是」者,以明俗記爾。

東坡在黃州,手作菜羹,號為「東坡羹」,自敘其制度,好事者珍奇之。

宮殿置鴟吻,臣庶不敢用,故作獸頭代之,或雲以禳火災。今光州界人家屋皆獸頭,黃州界惟官舎神廟用之,私居不用,雲恐招回祿之禍。相去百裏,風俗便不同。

三月上巳祓楔,其來亦遠。寒食禁火,主介子推,河東之俗也。江浙民間多競渡,亦有龍舟,率用五月五日,主屈原,湘楚之俗也。二者皆尚賢,而末流則害教,晉人寒食病老幼,楚人競渡致鬬訟。

忠潔侯者,屈原也。大觀間議開直河,省洞庭迂險,使者沉延嗣總其事,辟屬官。有勾當公事盧供奉,過湖溺死。或傳旁舟見鬼物出沒間,雲,「吾血食此,若由直河,則將安仰.」余以忠潔侯當無此言,儻以其興不可成之功,徒殫民力,則斃之亦三閭遺意也。

余客沔,鄂,聞人說張乖崖初為崇陽令,至今血食,父老猶能道其政事。嘗逢村氓,市菜一束出郭門,問之則近郊農家,乖崖笞之四十,曰,「爾有地而市菜,惰農也。」崇陽民聞之,相尚力田。乖崖一日遺吏盡伐民間茶園,諭令更種桑柘,民失茶利,甚困,然素畏服其政令,不敢慢。乖崖代去數年,會朝廷更榷法,園戸納茶祖錢,崇陽獨無茶園,免輸。邑去郡四百裏,不通舟楫,歳輸,一夫負米至郡,毎斛率得六七鬥,富者租百斛,甚為勞費。乖崖使三司建言,高原縣分苗米折納絹,崇陽民遂得輕齎,而先植桑柘已成,蠶絲之利甲於東南,迄今尤盛。

黃州董助教甚富。大觀己醜歳歉,董為飯以食饑者,又為糗餌與小兒輩。方羅列分俵,饑人如墻而進,不復可制,董仆於地,頗被歐踐。家人鹹咎之,董畧不介意。翌日又為具,但設闌楯,以序進退,或時紛然,迄百餘日無倦也。黃岡村氓閭丘十五,多積穀,毎幸兇歳即騰價,細民苦之。老年病且亟,不復飲食,但餐羊屎。家人憐之,以米餌作羊屎狀紿之,入手便投去,唯食眞者。數月方死.此氓媚佛,多施廬山僧供積,亦內懼禍至,冀事佛少道逭責,此尤不可也。

黃岡民丁生微,稍稍有生事,性桀黠,遂致富,創買田宅。治井得片石,膚脈成字,如其姓名,丁即模刻,令士人作碑記實。未幾病死,家施破,余售之,今萍洲是也。田廬似是前定,當有以受之,不爾未見能享者。

黃魯直再謫黔中,泊舟武昌,初和甫追錢之。相與處舟中,岸巾危坐,魯直側席,意甚恭。猶子無咎與黃士潘觀來,不知其為初和甫,忽畧之。潘,黃正論《本草》,反覆良久。魯直曰,「吾姪前,識初和甫否。」二人縮舌汗背。

漢威令行於西北,故西北呼中國為漢,唐威令行於東南,故蠻夷呼中國為唐。崇寧間,臣僚上言,「邊俗指中國為唐,漢,形於文書,乞並改為床。」謂如用唐裝漢法之類。詔從之。余竊謂未宜,不若改作華字,八荒之內,莫不臣妾,特有中外之異爾。

遼人嗜學中國,先朝建天草,龍圖閣以藏祖宗製作,置待制,學士以寵儒官,遼亦立乾文閣,置待制,學士以命其臣。典章文物,倣傚甚多。政和壬辰,朝廷得元圭,肆赦,是冬,遼亦稱得孔子履,赦管內。

先公言使北時,見北使耶律家車馬來迓,氊車中有婦人,面塗深黃,謂之「佛妝」,紅眉黒吻,正如異物。或説人眉在眼上,設有眉在眼下者,眾必駭見。使人人眉在眼下,而忽見眉在眼上者,其駭亦爾。故天下未嘗有正論,雜然如此。要之世間事不可立異,且須通俗。

北地產鹿,有倍大於中國者,鹿角近根實處,刻以為環,肉好相半,內虛可貯物,謂之鹿頂合。

京師置都亭驛待遼人,都亭西驛待夏人,同文館待高麗,懷遠驛待南蠻。元豐待高麗人最厚,沿路亭傳皆名高麗亭。高麗人泛海而明州,則由二浙遡汴至都下,謂之南路,或至密州,則由京東陸行至京師,謂之東路。二路亭傳一新。常由南路,未有由東路者,高麗人便於舟楫,多齎輜重故爾。

高句驪,古箕子之國,雖夷人能文。先公守潤,得其使先狀雲,「遠離桑域,近次蔗封.」蓋取食蔗漸入佳境之義。崇寧中,遣使賀天寧節,表有「良月就盈」之句,蓋謂十月十日,其屬辭如此。

高麗人嘗在常州,買民間養鴿放之,鴿識家飛去,常人唯恐不售,使還。又託生辰買鴿放生,人家爭出鴿。既售,即籠入舟中,去更數日,方生辰,遂載行,反以為得計。

九江之下貴池口,屬池州,九江之上富池口,屬興國軍。富池口有吳將甘寧廟,案《吳誌》,甘寧死於當口,或疑其富池口也,又恐自有當口。寧傳雲,「為西陵太守,以陽新下雉為奉邑。」今永興縣有陽新裏下雉村,蓋寧故國。廟碑刻甚多,並無説此者。

東海神廟在萊州府東門外十五裏,下瞰海咫尺,東望芙蓉島,水約四十裏。島之西水色白,東則色碧,與天接.島上有神廟,一茅屋,漁者至彼則還。屋中有米數斛,凡漁人阻風,則宿島上,取米以為糧,得歸,便載米償之,不敢欺一粒。稍北與北蕃界相望,漁人雲,天晴時夜見北人舉火,度之亦不甚遠。一在蓬萊閣西,後枕溟海。

先公守東萊,派買上供綿十萬兩,諸邑請重禁私市,公曰,「如是將擾而不能辯。」問,「市價幾錢。」曰,「毎兩百錢。」公命増二十,委掖令田望蒞之如私市,貯錢邑門,不問多少,隨手交易。十餘日,四鄉趨利而來,遂足所售數。或謂價外増直,恐虧有司,公曰,「朝廷平價和市之意正如此。」

崇寧初行當十大錢,秤重三小錢。後以幣輕物重,令東南改當五錢,輕於東北,私鑄盜販不可禁,乃一切改為當三,輕重適平,然後定。是時內帑藏錢無算,折閱萬億計。京師一旦自淩晨,數騎走出東華門,傳呼裏巷,當十改為當三,頃刻遍知。故凡富人,無所措手。開封府得旨,民間質庫,限五日作當十贖質。細民奔走趨利,質者不堪命,稍或擁遏,有司即以重刑加之。有巨豪善計者,至官限滿,自展五日,依舊作當十贖質,大榜其門。朝廷聞而録賞之。余族父炳居湖州儀鳳橋西,常貯數百緡錢以射利。會當十法變,子弟先得消息,請速以錢易他貨,族父笑而不答,良久雲,「錢遂不可用耶。」子弟曰,「然。」族父曰,「我不用,他人亦不可用,又何為。」既失此,後稍不給,終不少悔。

州郡承唐衰藩鎮之弊,頗或僭擬,衙皂有子城使,軍中使,教練使等號,近制始革去。先公知潤州,値衙校轉資,用黃紙寫牒,公大驚,吏白舊例,其間盡準敕條。通判州事愼宗傑以為無害,公曰,「豈有庶官而敢押黃紙耶。」自後改用白紙。故事,中書門下侍郎,宰相押黃,後省官押紙背。慎在常調,未嘗知此。

陽翟田望,勤於竿牘,亦善其事,日發數十函不倦,由此自出官移令,改秩出常調,皆自致也。一書用好紙數十幅,近年紙價高,田俸入盡索於此。親朋間目之為「紙進納」,蓋納粟得官號「進納」,故以名之。

近年拳石之貴,其直不可數計。太平人郭祥正舊蓄一石,廣尺余,宛然生九峯,下有如巖谷者,東坡目為「壺中九華」,因此價重,聞今已在禦前。東坡集中載《怪石供》,雲謫居黃時所得。余寓居其地,屋後有山,名破湖山,乃此石所出處也。毎年潦水退,細民往求之,五色瑩徹,中有纏絲者,可琢為環珥玩飾,常苦其細,置斛中漬水養菖蒲,不適他用。

劉鋹好治宮室,欲購怪石,乃令國中以石贖罪。富人犯法者,航海於二淅買石輸之。今城西故苑藥洲有九石,皆高數丈,號「九曜石」。

端州石在深谷中,細而潤。初為官封之,已難得,後興慶建軍,以王地禁採石,不復可得。石上有鸜鵒眼,宛若生者,暈多而青緑為貴,磨礱終不可去,俗傳透石涎也。端硯藏久無不甈者,以石潤,久亦乾,故不平,如溼木乾則不平。

造筆用兔毫最佳,好事者用栗鼠鬚或猩猩毛以為奇,然不若兔毫便於書也。廣南無兔,用雜毛,然毛匾不可書,代匱而已。近世筆工,宣州諸葛氏,常州許氏,皆世其家。安陸成安道,弋陽李展之徒,尚多馳名於時。宣人善治竹管,瑩潔可愛,亦有以葦為管者,貴其輕。高麗使過常州市筆,諸許待其解舟,即急售之,半無毛頭,以為得計。

葉濤好弈棋,介甫作詩切責之,終不肯已。弈者多廢事,不論貴賤,嗜之率皆失業,故唐人目棋秤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自崇寧復榷茶,法制日嚴,私販者因以抵罪,而商賈官券,請納有限,道路有程,纖悉不如令,則被繋斷罪,或沒貨出告緡,愚者往往不免。其儕乃目茶籠為「草大蟲」,言其傷人如虎也。

江西瑞州府黃蘗絶品,士大夫頗以相餉。所產甚微,寺僧園戸競取他山茶,冒其名以眩好事者。黃魯直家正在雙井,其自言如此。

陳州芍藥花殊勝,近歳進花,自陳三百裏一日一夜馳至都下。其法,初翦花時,用蜜漬蒲黃蘸其瘡,微曝之,俟花嫣,乃入笥中,取時刈去所封蒲黃,布溼地上一兩時頃,絣繩以花倒懸之,眞如新採者。

撫州蓮花紗,都人以為暑衣,甚珍重。蓮花寺尼凡四院造此紗,燃織之妙,外人不可傳。一歲毎院纔織近百瑞,市供尚局並數當路,計之已不足用。寺外人家織者甚多,往往取以充數,都人買者,亦自能別寺外紗,其價減寺內紗什二三。

兩川冶金,沿溪取沙,以木槃陶,得之甚微,且費力。登,萊金坑戶,止用大木鋸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著鋸絞中,甚易得。元祐中,萊州城東劉姓塋地金苗生,官蒞取焉。乃發墓,凡磚瓦間金色也。劉葬纔十數年,不知氣脈蒸如此之速。累月取盡,地為深穴,得金萬億計,自官抽官市,匠吏窺竊外,劉所得十二三焉。京東諸郡之錢盡券與劉氏,劉氏乃一村氓不分菽麥者,得錢無所用,往來諸郡,恍忽醉飽,歲於亦死,錢竟沒官,劉世遂絕。

崇寧間,鄧州南陽縣村民發古塚,縣尉王儼蒞掩之。王為余言其詳,雲竁中有二瓦棺,已碎其左者,購得一銅印,方寸許,篆文甚古,識之者雲「溫不禁印」。時方競訪古器,即為中貴人取去,未知溫何代人也。仲父久中尚奇,毎倣古物,立怪名,以紿流俗。廬於先塋下,山多巖谷,乃披荊棘求其壯觀者,刻取前人題署,姓名,年號,皆詭異,既不可據,真兒戲爾。前人所居與其器用,後世所以愛慕之者,思其人焉。其人無可思而寶其物與地者蔽也。夫冥器兒戲,又烏足以為君子之雅好也歟。

中官宋用臣,熙寧間備任使,以敏練稱上意,性極精巧。元祐時,責官舒州,州將作樂鼓甚巨,飾以金彩。既成,其旁一環腳斷,欲剖之,惜工費。宋乃獻計為環,其下作鎖鬚狀,以鐵固鼓腹之竁,使甚隘,即釘環入竁中,既入,鎖鬚張,遂不復脫。事多似此。

東南謂烏啼為兇,鵲噪為吉,故或呼為喜鵲。頃在山東,見人聞鵲噪則唾之,烏啼卻以為喜,不知風俗所見如何。

姚祐自言嘗任澤州邑尉,郡當太行之喉,官吏有未嘗到處,郡將以虎患,遣尉祠之,乃在山巓。姚往宿山下,見居民環屋埋巨木,雲以拒虎。稍晩虎出,數十為羣,首尾相銜,睥睨廬舎,人畜倶股慄。旦起登山,姚披練推挽而上,至絕頂,得板屋,有石刻,姚致祭摹墨本以歸。

湊州有虎穴,凡十裏許,修谷茂叢斑斕,旁午,南北路口行者相集而度,否則遇害。荊州孫偉奇甫刺湊,親為予道其詳。夫市朝固有此地,人或之致禍,可不慎哉。

徽宗大觀間,京東路民家有牛生麒麟,村人不識,以為怪,撃殺之。有司既聞,驗問,真瑞物也。乃上奏,因圖其形下諸路,俾民間預識其狀,或有生者,即重賞購之。

元祐間,有攜海魚至京師者,謂之海哥。都人競觀,其人以檻寘魚,得金錢則呼魚,應聲而出,日獲無算。貴人傳召不少暇。一日,至州北李駙馬園,放入池中,呼之不復出,設網罟百計,竟失之。李園池沼雄勝,或雲三殿幸其第愛賞,以為披香,太掖所不及。海哥,蓋海豹也,有斑文如豹而無尾,凡四足,前二足如手,後二足與尾相紐如一。登,萊傍海甚多,其皮染綠,可作鞍韉。當時都下以為珍怪,蠢然一物,了無他能,貴人千金求一視唯恐後,豈適丁其時乎?

沉遘知杭州,號神明之政,吏不能欺。嘗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人無敢取蛙蚓者。

九宮山有金星銀星鱓,不居水中,鑿山者於堅土內得之,懸暴乾,久不懷。其背金銀星宛如一具秤,斤兩稀密,無鐵毫差,秤星十五斤,鱓背星二十斤,枚枚如此。土人収以治風氣病,《本草》不載。

孫叔敖殺枳蛇,蓋兩首蛇也。江南山中蛇,兩端皆有頭,口目全具,行相牽挽,腹紅背黒,長大率如箸。相傳是老蚓,兩口無舌,不見其開張,正一大蚓爾。恐叔敖所見不如此,或雲枳蛇一頸兩首,故怪。

卷三

先公在講筵,聞神考言,熊本表章,用印端謹硃色鮮明,前後無小異。由此受知,遂擢用至兩制。近世長吏生日,寮佐畫壽星為獻,例只受文字,其畫卻回,但為禮數而已。王安禮自執政出知舒州,生日屬吏為壽,或無壽星畫者,但用他畫軸,紅繍嚢緘之,必謂退回。王忽令盡啟封,掛畫於廳事,標所獻人名銜於其下。良久,引客爇香,共相瞻禮。其間無壽星者,或用佛像,或用神鬼,唯一兵官所獻,乃崔白畫二貓,既至前,慚懼失措。或雲時有囊緘墓銘者,吏不敢展,此尤失獻芹之意,小節不可不戒,古人不欺幽隠,正謂此類。

滕宗閔知楚州,有監司過境,本州送酒食,書有臣名,即上聞。既鞫獄,乃書吏誤用賀月旦表,無他意,滕坐送吏部監當。蓋知州細銜字多,書欲謹,吏毎患難寫,乘暇用紙寫前後銜,謂之空頭表牋,用之固已不虔。向宗傳為興國軍判官,託士人作與漕使小簡,用「金口」,「清光」,「兪允」等字,漕使擧行取勘,宛轉自解僅免。士人於書尺多不識體要,往往誤人,宜謹用,自不能識者,不若不發書。

熙寧中,有常州太守召赴闕,其人頗熟時事,將有陳述,所主亦大臣中有力者,(或雲介甫。)當無不稱上意。既陛見,上首問錫山去郡幾遠。既非素備,了不能對。蓋常州無錫縣錫山,俗呼恵山,守不閲圖經,故不知也。上因顧近臣曰,「作守臣而不知境內山川,其為政可料。」即罷去,竟不曾開陳一言。

楊傑次公,留心釋教,嘗上殿,神考頗問佛法大概,楊並不詳答,雲佛法實亦助吾教.既歸,人鹹咎之。或責以聖主難遇,次公平生所學如此,乃唯唯何耶。楊曰,「朝廷端慎明辯,吾懼度作導師,不敢妄對。」

青州王大夫嘗守舒,丹二州,為詩極鄙俚,毎投獻當路,得之者留以為笑具。季父為青掾,王亦與一軸詩,他日季父見其子,乃謝之。其子曰,「大人九伯亂道,玷瀆高明。」蓋俗謂神氣不足者為九伯,豈以一千則足數耶。余中表任朝議大夫,以八袞赦恩,轉中奉大夫。其子對賀客則曰,「大人轉此一官,方始濟事,將來有遺表恩澤。」余記此二事,非以為謔,蓋所以開悟為人子者。

司馬溫公間居西京,一日令老兵賣所乘馬,囑雲,「此馬夏月有肺病,若售者,先語之。」老兵竊笑其拙,不知其用心也。

富鄭公致政歸西都,嘗著布直裰,跨驢出郊,逢水南巡檢,蓋中官也。威儀呵引甚盛,前卒呵「騎者下」,公舉鞭促驢,卒聲愈厲,又唱言,「不肯下驢,則請官位。」公舉鞭稱名曰,「弼。」卒不暁所謂,白其將曰,「前有一人,騎驢衝節,請官位不得,口稱『弼』。」將方悟曰,「乃相公也。」下馬執鋭,伏謁道左,其候贊曰,「水南巡檢唱喏。」公舉鞭去。

世傳杜祁公罷相歸郷裏,不事冠帯。一日在河南府客次,道帽深衣坐席末。會府尹出,衙皂不識其故相,有本路運勾至,年少貴遊子弟,怪祁公不起揖,厲聲問,「足下前任甚處。」祁公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客次與坐席間固不能遍識,常宜自處卑下,最不可妄談事及呼人姓名,恐對人子弟道其父兄名及所短者,或其親知,必貽怒招禍,俗謂口快,乃是大病。

王荊公退居金陵,結茅鐘山下,策杖入村落。有老氓張姓,最稔熟。公毎歩至其門,即呼「張公」,張應聲呼「相公」。一日公忽大咍曰,「我作宰相許時,止與汝一字不同耳。」

駙馬都尉李端願,居戚裏最號恭慎,既失明,猶戒勵子弟,故終身無過。時京師競傳州西二郎廟出聖水,治病輒愈。李素不事鬼神,一日,其子舎有病稚,家人竊往請水,李聞大怒,即杖其子,且雲,「使爾子果死,二郎豈肯受枉法贓故活之耶。若不能活,又何求。」

張昇杲卿自樞府乞骸,除侍中,河陽三城節度使致仕。幅巾還第,出居陽翟時時來洛中,遊嵩少,頗接方外人,絕口不掛時事。有道人者,善談虛無,杲卿雅愛之。一日,偕遊少室山中,左右從者十餘人。至大松樹下,杲卿坐石上,道人探懷出小嚢茗屑,汲潤泉,折枯松煮之。杲卿一盃,道人即以餘瀝分飲從者,既渇,人競啜少許,已而皆僵仆。蓋茗中寘毒藥,故以困人,唯道人與杲卿飲者無害爾。道人乃前白曰,「欲告侍中,求隨行金銀器,往鄉市藥。」即斂入布嚢中,杲卿四顧,左右皆被毒,莫能興,因大笑遣之攜去。至困者醒,藥力漸消,始能行,僅至山下,投宿民家。翌日歸,乃戒子弟慎交遊。

先公在紹聖初識孟在,蓋皇後父也。時泰陵未有嗣,常因景陵宮行香,諸人聚首,孟在忽太息。或詢其故,孟曰,「中宮蓐月,満望一皇嗣,乃誕公主。」先公歸語所親曰,「孟在非長守富貴者也。」果如言,後竟廢。

沉起待制諸子,有見荊公者,頗喜之,許以薦擢。一日,沉盛飾出遊,過相府,公聞其在門,呼入與共匕箸。先令遞帯,沉辭,不得已,公以手褰沉所衣真珠繍直繋,連稱「好,好」。自後不得復見,坐此沉廢。政和中,臺章言一朝士,有「溼活居士」之目,謂飲不擇酒,內不擇人。此數事平時人所易犯,一被指斥,則莫脫,故舉以為少俊之戒。

張昇杲卿微時,與程戡倶下第。橐盡,歩出南薫門,至朱仙鎮。是日立春,就肆買食,共探懷得數十錢。僅能買湯餅,無錢致肉也,相與摘槐茁薦食而去。後倶在政府,遇立春日,程邀杲卿開宴,水陸畢陳,艶妾環侍,程有驕色。杲卿從容話舊,及朱仙槐角事,程愧其左右,面頳舌咋,終無歡而罷。杲卿歸語其內曰,「程三其黜乎。器盈於此矣。」未幾,果罷執政。

先公以慶暦戊子八月十日生,十八歲,請解於廣文館。嘗至汴河上,聞瞽者張聽聲知禍福,公叩焉。纔聲欬,張即曰,「吾故人也,二十年不相遇。」公竊笑其誕。再詢,知鄉裏,便曰,「豈朱秘丞郎君乎。」公愕然,張曰,「慶暦八年重陽日,蒙秘丞置酒,次日詣謝,聞公誕彌月,又得預慶宴。秘丞令視公,彼時愛此聲,毎不忘,屈指已十七年矣。」因道,「公此舉未及第,後六年當魁天下。」皆如其言。至今汴河岸常有「張聽聲」,蓋襲其名也。

余幼時隨母氏在常州,時見錢秀才開圖書,知人三世姓,男子知婦姓,女子知夫姓,無不驗。吾家之姊,長適吳氏,次適沉氏,錢閱書皆言夫姓吳,當時怪其差繆。後數年,沉姊離婚歸宗,嫁吳寬夫,不知圖書何為而億中乃爾。生齒浩繁,豈此數帙文字所能該括。

熙寧間,蜀中日者費老筮易,以丹青寓吉兇。在十二辰,則畫鼠為子,畫馬為午,各從其屬。畫牛作二尾則為失,畫犬作二口為哭,畫十有一口則為吉,其類不一,謂之卦影,亦有繇詞,以相發明。其書曰《軌革》,費老筮之無不驗。其後轉相祖述,不知消息盈虛者,往往冒行此術,蓋中否未可知也,求筮者得幅紙畫人物,莫測吉兇,待其相符,然後以為妙。蔔以決疑,而轉生疑,非先王命蔔之意也。其畫人物不常,鳥或四足,獸或兩翼,人或儒冠而僧衣,故為怪以見象。朝士米芾好怪,常戴俗帽,衣深衣而躡朝靴,紺縁纈,朋從目為「活卦影」。又開封李昂作卦影,自雲能識倚伏,毎筮得象,則説諭人,亦有理趣。余目撃一事,曾有一卒持百錢來筮,昂探蓍布卦,即畫人裹巾,半衣白,半衣綠,以杖荷二婦人頭。昂曰,「蔔者士人,半衣白似無官,半衣綠似有官,半緑似無出身,半白又似有出身,荷二婦人頭,兩頭陰,以為貴人之首雲。」後詢知蔔者何大正也。何以布衣上書言元祐皇後稱旨得官,後又言元符皇後忤旨失官,蔔時方被罪。昂術精妙,余毎求筮,或中或否,不能盡如此。或言日者占筮,繋其窮通,所謂術果何如哉。

文潞公在貝州時,有黃琠者,為公筮。用一幅大綾,寫「九十二歲善終」六字,藏於家.考公自二十八歲作兩制,知成都,四十二歲平貝州賊,作宰相凡五十餘年。平日未嘗降官,雖贖銅罰俸亦無。元祐初,平章軍國重事,久之以太師,河東節度使,侍中居西京。紹聖元年,公九十二歲,坐異意降太子少保,河南府差通判來取節鉞。月余終。

何執中第五,微時從人筮窮達,其人雲,「公不第五否。」何曰,「然。」其人拊掌大笑,連稱奇絕,因雲,「公凡遇五,即有喜慶。」何以熙寧五年鄉薦余中榜第五人及第,五十五歲隨龍,崇寧五年作宰相,毎遷官或生子,非五年即五月或五日,其驗如此。

湖州戚山,嘉祐末夢人書玉旁頁字示之,雲,「禦名,此汝及第時。」戚多與親舊道之。治平登極,而禦名不如所夢,戚謂無驗。不數年,神考龍飛,正協其字。鄉人素聞其詳,尤以為神。是舉不預薦,方嘆惋,忽有旨展年免解,湖州惟戚山一名預免,來年遂過省登第。

常州李充,元豐間在太學,夢裸身見舒亶。時舒主學,李意裸身有脫白之兆,甚喜。後太學賄獄起,事連諸生,李亦繋禦史臺。舒為中丞,夜閲囚,李正裸身對之,因悟前夢。

蔡元度子仍悟前身是潤州丹陽王家兒,訪之果然,妻子尚在,來見之,相語如昔。至八、九歲,漸熟世境,旋忘前事。雍丘李三禮,生女小師,數歲則曰,「我是黃州黃陂典吏雷澤男享甫,年十七歲,病瘡卒。」雍丘牛商多在黃陂,尋問如合符契。他日雷澤往視小師,一見便呼為父。政和八年,小師來黃陂,抱其舊母號泣,又數與邑人說其平昔,皆驗。

王震子發,平時人相之雲,「五十歲水厄。」紹聖二年,責知袁州,五十歲矣。畏水厄,乃陸行至蘄水,疽發頂上,不可救,遂卒。豈所謂水厄者,厄於蘄水耶。

湖州安吉朱齋郎,昔遊池州,齊山張道人與之一幅白紙,令尋「青眉子」,雲,「刺墨為眉,多作丐者」。朱他日在鄉閭,見羣丐中有刺青眉者,因叩之。青眉初詬駡,洎朱轉與張所寄紙,即笑曰,「張老無恙乎。」先是,涎唾被面,一窮殍耳,既笑,天真粲然,塵不可掩,宛若貴人。良久,謂朱曰,「汝無仙骨,又家富,黃白術不足以相累,有小技可以安樂終天年。」即授之而去。朱自爾大能飲噉,凡四十年無老態。崇寧乙酉,朱病,拏舟入呉興,將見劉燾。會劉往西安,不能俟,亟呼季父翼中,傳其術,語竟引舟歸。季父素病,由是康健。不知所謂術者何如也。

撫州饒珙未第時,遇浮屠子語之曰,「公他日名位,全如今潤州崔判官。」饒未之信。後四十年,以朝請郎通判潤州,正先公作守時也。到官歲余,因治廳事,得通判題名石刻,見崔判官姓名,註雲,「司封員外郎,某年月日到,罷。」饒欣然記前言,乃求得老吏,詢崔罷去後事,乃雲,「得替至揚州,不諱。」饒心動,即上致仕狀,先公聞之,力勸止,然卒不免。

熙寧初,淩運勾權知桂陽監,坐失入死罪廢黜。初,桂陽一僧攜二徒遊廬山,數歲,獨其徒歸,頗有金帛,日從博飲。僧之姊訟於官,執其徒鞫問,具得僧度牒,衣鉢其徒雲,「未至桂陽三十裏,江岸大石,同憩其旁。石忽開,有老人召僧入,石復合。至暮候之不出,遂歸。」獄中大笑其誕,峻治,竟伏辜,二徒皆坐斬。數月,僧至桂陽,徒家訴冤,官吏由是抵罪。問僧,果入石壁中,見老人,語良久,從地戸出,乃在鼎州桃源,僧乞食緩行還鄉。事有如此者,至今桂陽監現有案牘。

古傳劍俠甚著,近世寂不聞,先令人嘗言常州張大卿一事,疑其劍俠也。雲張買得婢,年三十餘,雖不艷麗,風骨語論,非凡物也。自挈一柳箱緘固,毎戒人勿發。尋常十數日則失之,夜半後復從天窗中來,張心異之,不敢詰。歲餘生一女子,張意綢繆,俟其去,乃發箱視之,中藏一短劍及皂半臂,無他物,纔歸已覺,大怒曰,「奈何不聽吾言。」取半臂披之,揮劍斷其女頭,倏然飛去,張急挽,已失所在。至今張氏祀於家祠,柳箱存焉。

古傳紫姑神,近世尤甚,宣和初禁之,乃絕。嘗觀其下神,用兩手扶一筲箕,頭插一箸,畫灰盤作字,加筆於箸上,則能寫紙,與人應答,自稱「蓬萊大仙」,多女子也,有名字伯仲,作文可觀,著棋則人無能敵者。余寓南海,有一假儒衣冠者,能迎致其神,在書室中和余詩雲,「古書讀盡到今書,不獨才餘力有餘。自是丹山真鳳子,太平呈瑞只須臾。」其人自不能文,疑有神助。然不識字人致之,則不能書,但以箸宛轉畫灰盤爾。此何理也。

江南俗事神,疾病官事專求神,其巫不一,有號「香神」者,祠星辰,不用葷,有號「司徒神」者,「仙帝神」者,用牲,皆以酒為酌,名稱甚多。嘗於神堂中見仙帝神名位,有柴帝、郭帝、石帝、劉帝之號,蓋五代周、晉、漢也,不知何故祀之,祀詞並無義理。又以傀儡戲樂神,用禳官事,呼為弄戲。遇有繋者,則許戲幾棚。至賽時,張樂弄傀儡,初用楮錢,爇香啟禱,猶如祠神。至弄戲,則穢談羣笑,無所不至。鄉人聚觀,飲酒醉,又毆撃,往往因此又致訟繋,許賽無已時。

張昇侍中初監榷務,相傳廳事有鬼物,官吏不敢宿直舎。張至,獨寢廳上。夜半後,有物捫其足,如冰冷,須臾自足而上,循至頂復下,如此再四。張閉目引手持之,乃一毛臂甚巨,不敢視其狀,但堅持之。聞鷄唱,忽作人語,初甚厲,已而漸遜,且言,「公官至侍中,語泄天機,自有陰禍,幸舎我。」張皆不恤,漸覺手中消鑠,至暁都盡,怪遂絕。張毎戒人雲,「夜中但不開目,便不怖畏。」仲姊之夫先為張壻,親為余言不妄。

熙寧癸醜,先公登第,天子擢居第一,為權臣所軋,故居第二,大父頗不平。湖州道場山有老僧,為大父言,「此非人事。道場山在州南離方,文筆山也,低於他州,故未有魁天下者。」僧乃丐緣,即山背建浮屠,望之如卓一筆。既成,語州人曰,「後三十年出狀元。」大觀賈安宅,政和莫儔,相繼為廷試魁。此吾家事,非誕也。

瓊管四郡在海島上,士人未嘗有登第者。東坡責儋耳,與瓊人姜唐佐遊,喜其好學,與一聯詩雲,「滄海何嘗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東坡語姜雲,「俟他日有驗,當續成篇」崇寧興學,不冒海隅,四郡士人亦向進,雖墾闢已久,恐鹵瘠終無嘉穀爾。

常州諸胡,餘外氏,自武平使樞密,宗愈繼執政,宗回,宗師,宗炎,奕修皆兩制,宗質四子同時作監司,家貲又高,東南號「富貴胡家」。相傳祖塋三女山尤美,甚利子壻,余母氏乃尊行,如渭陽諸壻,錢昂,黃輔國,李詩,柳廷俊,張巨,陳擧,蔣存誠,皆為顯官,余無不出常調。呂吉甫大尉,自言其家不利女壻,不唯碌碌無用,如長倩余中,成婚二十餘年,元祐初觀望朝廷,上疏乞誅呂吉甫謝天下,後竟離婚。亦雲祖塋三女山風水相刑也。余表姪李熙碬,狂生登第,吉甫以孫女妻之,自延安帥遣人納吉,禮貌甚盛。熙碬在京師,忽詣開封府投牒,願離婚。蔡元長尹京,驚問所以,並無違律及不爭財物,熙碬但言平生不喜與「福建子」交渉,元長怒叱出,卒成婚。時人謂呂家風水已應。中州人毎為閩人所窘,目為「福建子」,畏而憎之之辭。吉甫,元長皆閩人,故熙碬戲之耳。

大父居湖州城西,繞宅為園,植果,有一李樹實佳。家有姑,自幼時愛食,因佔護,毎李熟,他人莫敢採,家人號為「大姑李」,傳其種於外。後數十年,諸父貧不能有祖構,而姑所嫁丁維為中大夫,典郡且富,遂售其地建宅,大姑尚無恙,竟得舊李。

王荊公妻越國吳夫人,姓好潔成疾,公任真率,毎不相合。自江寧乞骸歸私第,有官藤牀,吳假用未還,吏來索,左右莫敢言。公一旦跣而登牀,偃仰良久,吳望見,即命送還。

荊公吳夫人有潔疾,其意不獨恐汙己,亦恐汙人。長女之出,省之於江寧,夫人欣然裂綺繫製衣,將贈其甥,皆珍異也。忽有貓臥衣笥中,夫人即叱婢掲衣置浴室下,終不肯與人,竟腐敗無敢取者。余大父至貧,掛冠月俸折支,得壓酒嚢,諸子幼時,用為脛衣.先公痛念茲事,既顯,盡以月俸頒昆弟宗族,終身不自吝一錢。諸父仰祿以活,不治生事。晩年遷謫,族人失俸,大有狼狽者,五叔父遂不聊生。余竊謂使荊公與大父易地,吳夫人安得有此疾。

世傳婦人有產鬼形者,不能執而殺之,則飛去,夜復歸就乳,多瘁其母,俗呼為「旱魃」。亦分男女,女魃竊其家物以出,兒魃竊外物以歸。初虞世和甫,名士善醫,公卿爭邀致,而性不可馴狎,往往尤急於權貴。毎貴人求治病,則重誅求之,至於不可堪,所得賂旋以旋貧者。最愛山谷黃庭堅,嘗言,「山谷孝於親,吾愛重之。」毎得佳墨精楮奇玩,必歸山谷。山谷嘗語朝士,「初和甫於余,正是一兒旱魃。」時坐中有素厭苦和甫者,率爾對曰,「到吾家便是女旱魃。」

崇寧鑄九鼎,帝鼐居中,八鼎各鎮一隅。是時行當十錢,蘇州無賴子弟,冒法盜鑄。會浙中大水,伶人對禦作俳,「今歲東南大水,乞遣彤鼎往鎮蘇州。」或作鼎神附奏雲,「不願前去,恐一例鑄作當十錢。」朝廷因治章綖之獄。

伶人丁先現者,在教坊數十年,毎對禦作俳,頗議正時事。嘗在朝門與士大夫語曰,「先現衰老,無補朝廷也。」聞者哂之。

王徳用為使相,黒色,俗號「黒相」。嘗與北使伴射,使已中的,黒相取箭銲頭一發破前矢,俗號「劈筈箭」。姚麟亦善射,為殿帥十年,伴射常蒙奬賜。崇寧初,王恩以遭遇處位殿帥,不習弓矢,歳歳以伴射為窘。伶人對禦作俳,先一人持一矢入,曰,「黒相劈筈箭,售錢三百萬。」又一人持大矢入,曰,「老姚射不輪箭,售錢三百萬。」後二人挽箭一車入,曰,「車箭都賣一錢。」或問,「是何人家箭,價賤如此。」答曰,「王恩不及垜箭。」

楊鼎臣大夫嘗為余言,紹聖間在成都,見提舉茶馬官,以課羨賜五品衣魚。府中開宴,俳優口號有「茶牙人賜緋」之句,當時頗怒其妄發,亦笞之。小人中有冷眼,最不可欺。元符末,廣帥柯述除直龍圖閣,移知福州,訓詞有之,「延閣以待該博之士,儻踐歴中外,厥有成績者,亦以命之。」柯無文采,頗不堪此「亦"字

熙寧間,王介甫行新法,欲用人材,或以選人為監司。趙濟,劉誼皆雄州防禦推官,提舉常平等事,薦所部官改官,而舉將自未改官。蓋用才不限資格,又不欲便授品秩,且惜名器也。其時多引人上殿,伶人對上作俳,跨驢直登軒陛,左右止之,其人曰,「將謂有腳者盡上得。」薦者少沮。

文及甫,潞公子也,二十八歲,以直龍圖閣知陜州,士論少之。郡僚戲雲,「本州公筵,客將司奉臺旨喫炒剝。」當時傳以為笑。

錢遹田家子,高科膴仕,性甚魯。就帳內荷之以作力。諸方不載此法,但人生惡安逸,喜勞動,惜乎非中庸也。輕薄子以為此出汗方,編入禦藥院,可一笑,故記之。

元祐間有大臣,不欲書名氏.父嘗貶死朱崖,寓柩不歸。既貴,自過海迎取。已更數十年,無識其父柩者,於僧房中有數棺,枯骨無款記,不獲已乃挈一棺歸,與其母合葬。後競傳誤取僧骨來。紹聖初,言者欲萋斐,以無驗不敢舉。

杭州繁華,部使者多在州置司,各有公帑。州倅二員,都廳公事分委諸曹,倅號無事,日陪使府外臺宴飲。東坡倅杭,不勝杯酌,諸公欽其才望,朝夕聚首,疲於應接,乃號杭倅為「酒食地獄」。後袁轂倅杭,適與郡將不協,諸司縁此亦相疎,袁語所親曰,「酒食地獄,正値獄空。」傳以為笑。

蘇州李章,以口舌為生計,介甫集有《李章下第》詩,亦才子也。嘗遊湖州,人皆厭其乞索。曽詣富人曹監簿家,曹方剖嘉魚,聞其來,遽匿魚出對之,章已入耳目。既坐,曹與論文,不及他事,冀其速去,談及介甫《字説》,章因言,「世俗訛謬用字,如本鄉蘇州,篆文魚在禾左,隷書魚在禾右,不知何等小子,移過此魚。」曹拊掌,共匕著。

昔有郭巨公進建第,落成日,設諸匠列坐於子弟右。或以為不可,巨公指諸匠曰,「此造屋者。」又指其子弟曰,「此賣屋者,固自有序。」識者以為名言,可為破家子戒。

常州蘇掖,仕至監司,家富甚嗇。毎置產,吝不與直,爭至失色。尤喜乘人窘急,時以微資取奇貨。嘗買別墅,與售者反覆甚苦,其子在旁曰,「大人可少増金,我輩他日賣之,亦得善價也。」父愕然,自是少悟。士大夫競傳其語。

錢塘郎忠厚,遊當塗諸公間,頗稔熟,好敘親舊,見勢位無不納拜者。至人失勢,則相疎。時人目之為「富貴親情」。

潤州一監征,與務胥盜官錢,皆藏之胥家,約曰,「官滿分以裝我。」胥偽諾之。既代去,卒不與一錢,監征不敢索,悒悒渡揚子江,竟卒於維揚。胥得全賄,遂富,告歸治田宅。是年妻孕,如見監征褰幃而入,即誕子,甚慧。長喜書,胥使之就學。二十歲登第,胥大喜,盡鬻其產,挈家至京師,為桂玉費。其子調官南下,已匱乏,至維揚病亡。胥無所歸,貧索無聊,悔悟而卒。

趙廷臣故渝州洞蠻,與諸酋約降朝廷。至洞,趙乃率諸酋殺之,揚言眾叛,掩以為己功,又盡得其財物。故廷臣世貲高,筮仕被擢用。生子諗,少年及第,幾為殿魁,未三十歲,陞朝為國子博士,忽以狂逆伏法。廷臣自河東提刑配瓊州,母,妻,妹分配嶺外,家貲沒官。識者謂諗等乃諸洞酋後身。

沉括存中,入翰苑,出塞垣,為聞人。晩娶張氏,悍虐,存中不能制,時被箠罵,捽鬚墮地,兒女號泣而拾之,鬚上有血肉者,又相與號慟,張終不恕。余仲姊嫁其子清直,張出也。存中長子博毅,前妻兒,張逐出之。存中時往賙給,張知輒怒,因誣長子兇逆暗昧事,存中責安置秀州。張時時歩入府中,訴其夫子,家人輩徒跣從勸於道。先公聞之,頗憐仲姊,乃奪之歸宗。存中投閑十餘年,紹聖初復官,領宮祠。張忽病死,入皆為存中賀,而存中恍惚不安。船過揚子江,遂欲投水,左右挽持之,得無患,未幾不祿。或疑平日為張所苦,又在患難,方幸相脫,乃爾何耶。余以為此婦妬暴,非碌碌者,雖死魂魄猶有憑籍。

胡宗甫妻張氏,極妬。元豐中官京局,母氏常過其家。有小婢雲英行酒,與主人相顧而笑,張見而嫌之。婢亦覺,是夕,自縊於廟。家人警告,張飲嚼自如。母氏不遑處,乃歸。明年,張之愛女病,作婢語責張曰,「我由爾死,尚未足道,既聞之,飲食笑樂安忍耶。必令主死,爾諸子繼之,使爾孑然無聊,以償我昔痛。」未幾,宗甫捐館,張遽出京還常州,三子盡亡,姑婦四人孀居。張晩年病發,宛轉哀鳴,求諸婢餔飼扶掖,或責以前事,則流涕無語,如是十餘年乃卒。

王韶在熙河,多殺伐。晩年知洪州,學佛,一日問長老祖心曰,「昔未聞道,罪障固多,今聞道矣,罪障滅乎。」心曰,「今有人,貧負債,及富貴而債主至,還否。」韶曰,「必還。」曰,「然則聞道矣,奈債主不相放何耶。」未幾,疽發於腦卒。

倡婦,州郡隷獄官以伴女囚。近世擇姿容,習歌舞,迎送使客,侍宴好,謂之弟子,其魁謂之行首。

書傳載彌子瑕,閎,籍孺以色媚世,至今京師與郡邑無賴男子,用以圖衣食。舊未嘗正名禁止,政和間始立法告捕,男子為媚,杖一百,告者賞錢五十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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