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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或者1994年的某一天，是春天还是秋天我忘了，反正不是冬天；既然没有放暑假，应该也不是夏天。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在音乐教室里面，亲眼目睹了我终身难忘的一堂课程；按照现在时髦的说法，最好的经济学是从现实中学到的，这堂课程教给我的经济学理论，让我十多年之后还难忘，估计这辈子也很难忘记吧，所以今天就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音乐课，一般一次只有一个班上课，但是这次比较特殊，好像有校领导要来视察，或者是要搞课程试验，所以一次来了两个班——我们，也就是三班；还有一个六班，平时不怎么跟我们打交道，我们只知道他们曾经被评为校级和区级的优秀班集体。教室空间不是问题，稍微挤一挤，可以坐下两个班——六班坐在左侧，我们坐在右侧。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椅子的数量是固定的，一张椅子只能做一个人，而且只有五十几张。两个班加起来，却有一百多号人。 问题就这样发生了。当我们走进教室的时候，六班的同学们已经各就各位了；由于先到教室，他们比我们先发现座椅不够，就抢先采取了一个英明的行动：跑到我们这边来搬椅子。我至今还记得他们面无表情、理直气壮、搬起椅子就跑的尊容。为什么我们没有反抗呢？因为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椅子是不够的……当然，2分钟之后我们就知道了。椅子被搬跑了一半，六班人人有坐，我们则有三分之二的人没坐。 音乐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可能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吧。听到我们班发出的喧哗声，她不满地从钢琴边上站起来，拍手示意我们安静，并且点名提出：“三班的同学要向六班学习，安静一点！”我们这里立即爆发出了一阵抗议声。没有座位的同学，包括我在内，决定坐在课桌上，这样至少比站着舒服——这让音乐老师更加不满了。她拿起教鞭，指着几个比较显眼的人，大喊道：“你，你，还有你，不许坐在课桌上！没有座位？你们不能挤一挤吗？” 在一张椅子上挤下三个人纯属扯淡，更何况椅子是被六班的人拿走的；此外，这位音乐老师在大家心目中毫无威望，既非班主任，又非中年老大妈，无论她怎么发脾气，都不可能弹压住大家的怒气。此时的上策是去别的教室搬几把椅子来，但是音乐教室不上课的时候一般是锁着的，开锁要花很大的工夫；中策是让六班把椅子退还几把，但是人家已经坐上了，怎么肯轻易吐出到嘴的肥肉（而且事后证明此音乐老师跟六班关系非同一般）；音乐老师采取的是下策，即铁腕压制，可惜她的手腕不够铁，而且大家一想到音乐课要持续45分钟，就绝对不肯站着或者蹲着听课。结果，在课程开始5分钟之后，音乐教室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嘈杂和混乱。 音乐老师是一个老师，所以她把一切错误都归结为学生，所以她固执地认为这一切混乱都是因为三班的学生闹事。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向我们高声喊道：“看看你们旁边的六班的同学，他们怎么那么安静？六班的同学是得过区级优秀班集体称号的！对比一下，难道你们不觉得羞愧吗？”真不知道该羞愧的是谁——是抢劫犯，还是被抢劫的人？六班的同学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作为既得利益集团，他们什么都不做也足以掌握局势吧。我们倒不是特别痛恨他们，我们关心的是：这个白痴老师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弄几把椅子过来？ 既然威逼不成，音乐老师只好采取一些小聪明安抚大家。首先，她请了一位六班的美女同学来给大家讲故事，听开头好像还是一个惊险悬念故事；可惜大家对六班本来就没啥好感，再说这个故事实在又臭又长，勉强听了一两分钟，嘈杂和混乱就又回来了。音乐老师皱皱眉头，让那位美女回到原位，又采取了第二个愚蠢的计策，即坐在钢琴旁边弹奏。她弹奏的曲子很优美，技巧很娴熟，表情很投入——可惜还是无法解决一个最核心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要椅子！在经济基础还没有解决的时候，音乐这种上层建筑是不会有人欣赏的。 在试过一切手段（除了打开隔壁教室的门，搬出椅子）之后，音乐老师绝望了。她找到另一位资深的音乐老师商量，具体商量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那位资深的老师看了看教室，就宣布提前下课。我们立即欢呼着冲了出去，至于六班的人有没有立即离开，我倒不知道。或许他们会接下来听那位音乐老师弹奏美妙的乐曲吧，可是我一点都不羡慕他们，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去操场上玩一会足球，回到教室也有椅子可坐。 以上就是那一堂“经济学课程”的全部内容。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哪些深刻的经济学知识？我看，至少有如下几条： 第一，如果你侵犯了别人的利益，别人自然会不高兴。永远不要指望别人会忘记你的偷窃或抢劫行为。世界上极少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抗议，所谓“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只是权贵对人民的一种污蔑之词。想要压服抗议和混乱，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把他们的利益还给他们，或者创造出新的利益让使他们满意。除此之外，别无方法。 第二，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是喧闹的，而既得利益集团总是安静的，即所谓“闷声大发财”。所以你会发现，那些高官豪绅的子弟都彬彬有礼，满面红光，说话极有水平，举止极有风度；而那些利益被侵害的下层民众则经常表现的无理取闹甚至疯狂。说实话，如果我每天都能从你的荷包里拿走一大笔钱，那么我的心情当然会无比愉快，而你的心情会无比恶劣，于是每个人都会夸我的素质比你高。 第三，你不能用小恩小惠或者转移视线的手段，来掩盖至关重要的利益分配不均。上一堂45分钟的课程，没有椅子坐，这是极其重大的不平等现象，无论你讲多少个恐怖故事，或者笑话，或者弹奏多少美妙的钢琴曲，都不可能抵消。就像一群人没有饭吃，没有房子住，上不起学，没有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你总不能用一堆激动人心的口号去安抚他们。或许你能安抚几分钟，但你不能安抚一辈子。 第四，如果至关重要的不平等无法解决，那么既得利益集团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那堂音乐课的确搞砸了，校领导的视察不了了之，六班的同学也失去了让领导继续夸奖，以便获得更多优秀班集体称号的机会。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小学学生，谁都不可能有打击报复的心态，如果换成社会上的成年人，这恐怕会成为一系列血腥报复的起源……或许是，或许不，我不知道。 第五，如果大部分人坚持闹下去，最终是没有办法收拾他们的。声嘶力竭地训斥又怎么样？拿起教鞭挥舞又怎么样？用粉笔头打人又怎么样？上报校领导又怎么样？不上课了又怎么样？当一个老师面对五十多个团结起来一心闹下去的学生的时候，她总是苍白无力的。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推广到更大的范围。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多搬几把椅子过来，或者说服既得利益集团让出几把椅子，不是吗？ 以上几条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我想没有必要说的太多。这堂名为“音乐课”的经济学课程，一直被我铭记在心，最近又反复盘旋在我的脑海中。于是我决定把它写出来，给大家分享。其中有些言外之意，现在没有办法写出来，希望总有写出来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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