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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追忆:七七年高考

 数字人生6688 2013-10-22

春节前后,几个分散在天涯海角的大学同学互致问候,又提起何时能一聚首的话题。像一阵风吹过了平静的生活。蓦然回首,进大学已是二十五年前,四分之一个世纪了。诚所谓白驹过隙。一惊之余,感慨系之,许多陈年旧事的残片浮上心头。记忆有如开了闸门的水库,始而涓涓细流,继而奔涌而出。乃至中夜推枕,如烟往事纷至沓来。

1977年恢复高考,是我在农村插队的第四个年头。我下乡的时候不到十七岁,比同组的同学小一岁。按规定,年龄不到十七岁可以再等一年,但其时我属于可教育好的子女一类,不能有非分的想法。而且我也不愿意和同学分开,留在城里无所事事,于是就打起行李,和同学一起去了七十多里地外的农村插队。那个年代长大的孩子,懂得要自立。远离家门自然事事靠自己。虽然前路茫茫,可那是吃饱了饭不知道愁的年纪,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出生牛犊,还以为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来日方长,还不懂得岁月流逝的无情。一离开家,不论年纪,心里觉得已经成年。即便是当农民,毕竟是属于自己的人生的第一站。担心的并不是吃不了农村的苦,而是能否承受农活的强度。少年人的自尊心容不得被人小看。好在只要不惜力,农活并不难学。几年下来,我成了颇为地道的农民。地里场上的活都能拿得起,修过水利,烧过窑,扛过二百斤的麻袋包。

我下乡的地方在陕西东边,位于关中平原和黄土高原的交界处。那里农村的生活清贫艰苦,一年到头的劳作仅足温饱。虽然已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乡村的生活依然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胼手胝足,肩挑背扛,用牛耕地,靠马拉车。即便如此,我们并没有觉得农村的艰苦无法忍受。那个年代长大的人,可能不知道富裕,但不会不知道贫穷。穷困似乎是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从小受的教育更是以苦为荣。真正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乡村生活的沉闷单调。每日简单重复地劳作,似乎活着就是为了劳作,而劳作是为了活着。生活的调剂就是田间地头对男女生理和性的粗俗直露的形容隐喻。也许这更接近天籁,至少更接近动物的本能。日落而息,入夜不久村里就是一片静寂。常常会停电,有时是因为队里没钱交不起电费而被拉了闸。长夜漫漫,每每是一盏清灯,几个人抽着苦涩的卷烟相对枯坐。没有兴致再提起磨旧了的话题,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提供不了可资谈话的内容。偶尔临村的知青来串队,也只是打打牌,吹吹牛,抽光了烟而后做鸟兽散。没有可以看的书,也没有看书的动力。下乡时带去的课本早已压了箱子底。政局的变换还没有影响到底层,知青们盼望的是招工的消息。

77年初秋,传来了大学要恢复招生,凭考试入学的消息。尽管将信将疑,还是翻出了尘封已久的高中课本。当时正是秋忙的时节,又有消息说就要开始招工,所以白天依然去上工。过了几天,收到家信,高考确有其事。再过数日,村里的回乡青年也开始动了起来。我们终于坐不住了,真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奋力一博。于是我们几个知青一起溜回家去复习。赶回家才知道,城里复习准备高考已经进行的如火如荼。在那个以工业基地为中心的小城,连工厂和研究所也为自己的子弟们组织复习班,油印复习资料。斯时斯地,我才如梦方醒,大呼晚矣。曲指算来,距离高考的日子只有三十几天了。77年高考只有四门课,考理工科的是数学、语文、政治,物理化学合为一门,考文科的最后一门改为文史哲(也许是历史地理,记不清楚了)。据说报文科的人更多,而我中学的数理化成绩不错,就决定报考理工科。

我的中学一共上了四年半。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合起来应该是四年。那半年名义上是要我们留校批判教育回潮(导火线为小学生黄帅的日记),而更可能的原因是没有联系好我们下乡的地方。中学的四年里,每年还要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学工学农。课本里也有不少是电机修理,农药化肥之类。说起来,还多亏了73年前后的教育回潮,其时我所在的中学刚分到了几位文革前入学,文革中毕业的大学生,他们扎扎实实地为我们补了几个月课,至少是补上了初中的内容。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73年中开始批教育回潮,老师们不敢再教,我们也就彻底放了羊。到我们毕业高中的课本也没有学完。

四年之后,留在脑子里的东西就更少了。所幸的是高考以陕西高中课本为主,而四年中课本并没有变过,至少不用去找书。审时度势,要考的四门课里,语文无从复习,政治全凭硬背,数学相对容易,物理次之,化学最差。高中全一册的化学书,只学过一半,有机化学部分根本没有学过。除过还记得水分子是氢二氧一,其它内容早以忘得精光。三十几天的时间,学一遍是来不及的。看来只有生吞活剥,死记硬背一途。于是,把一天的时间分成几段,早上起来最清醒,先背化学课本,再背政治复习材料。下午是数学物理,一面复习一面做题,该背的也得背。晚饭后继续作题。难题抛开不管,先把要考的内容走一遍再说。方略既定,便一头扎了进去。每天只恨时间少,恨不能把蹉跎掉的时光再拉回来。

不过几天,有消息说我们得在日内回农村报名考试。谁知道阴差阳错,等我们背着复习资料赶回去时,却比公社报名的期限晚到了一天。公社无法通融,似乎已经无路可走。可是就此罢手实在与心不甘。我们决定第二天一早赶到三十里外的县招生办去撞撞运气,死马当作活马医。正在惶然无计之时,同村的一位与我们相处甚好的复员军人提出陪我们一起去县城,说他有个远房叔伯是县宣传部付部长,也许能帮上忙。第二天东方刚露白,我们就出发了。不到八点钟赶到县城。几经波折,靠这层飞来的关系,拿到了登记表。我们填表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在旁边等着,催我们快填,因为名册马上就得上报地区。再晚一刻我们就赶不上了。出了大门,我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而思之,或许这到是个好兆头,报名悬之一线,冥冥之中总不会让我们白白折腾这一场吧。

回到村里,队里知道我们要考试,不再来叫我们上工。于是每天从早到晚心无二用,按计划一步步背将下去。其实农村读书是个好地方,上工的人一走,村里安静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静得似乎能听见阳光照在地上,热气蒸腾起来的声音。那时记忆力真好,也许是因为四年下来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装得进去。一个月下来,居然大有成效,把一本高中全一册的化学书从头到尾,不论是化学方程反应式还是从来没见过的试验,统统背了下来。一大摞政治复习材料,也背得八九不离十。在背着干粮赶往十里外的考场的路上,我们还在背书,互相提问。这样死记下来的东西当然不会扎实。奇怪的是高考过后几天,我就把考前背得满熟的化学课本又忘光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也许背的时候潜意识就认定了是为期一个月的短期记忆。

考完了试,心中全然无数。初榜有名,然后是体检。据说体检后仍然只有一半儿的人能被录取,所以并未敢报太大的希望。一面等待,一面为盼望已久的招工奔走。年关迫近,我匆匆赶回家去过春节。刚到家,当了八年工人的哥哥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于是我又赶回农村,在寒冷的朔风中往返奔波了一百五十里,在年三十那天拿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年的春节母亲在多年的压抑后终于能开心地笑了。虽然父亲的冤狱还没有昭雪,我家冷落了多年的门庭,突然又热闹了起来。世态炎凉大致如是。只可惜父亲没有看到这一天。

因为触发回忆的是进大学二十五周年,就先把考大学这一段写了出来。77年考大学是异数。对那些从小为考大学做准备的学生而言,我们的经历几近天方夜谭。但它是真实的。进大学是我一生的转折点,此后几经辗转,没有再离开大学的圈子。回首前程,命运总算待我不保倘若当年没有走进大学的校门,我大概也会和许多一起下乡的朋友一样,面临下岗或等待着五十岁退休。当然,也有可能会生活的更好。这假如原是做不得准的。人生之路的每一个岔口都会是一条路,可唯有走过的是自己的。杭州点击查看杭州及更多城市天气预报李叔同故居有一幅大师手书的联语:“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大哉斯言。

[责任编辑:dylan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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