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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往事,古禅著

 成为亨特 2013-11-11

钓鱼往事 作者:古禅

   说到钓鱼,我刚认识我老太太时,就说带她去钓鱼,但快三十年了,我也没有带她去钓过一次鱼。她甚至怀疑我是否会钓鱼。所以,一涉及这个话题,她总是拿这事讥笑我。我无话可说,但心中的理由一大堆。
   是啊,人的一生是一个相悖的过程:想做的事情做不成,不想做的事情总在做。
   回忆钓鱼的往事,把梦一样遥远的过去拉到面前,心中是恬静的喜悦与温厚的回味。
   湖北号称千湖之省。江汉平原号称鱼米之乡。在这样一个沃野千里、水量丰富、湖汊交错、四季分明的地方,男孩子会钓鱼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而女孩子会钓鱼的也不在少数。
   最开始,我是跟着家兄去钓鱼。后来有了自己的钓鱼期盼,就找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当然,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去钓鱼的机会也不少。但十有八次是在不经父母允许下偷偷摸摸去的;偷偷摸摸,或多或少满足了我在少年时代的冒险心理。
   钓鱼需要钓鱼工具。虽然那个时代钓鱼用的钓具很简单,但对于穷家小户的小学生来说,这不但是奢侈品,还是了不起的大制作。因为一般的家庭,是不允许小孩子做这些不误正业的事情的。对于我而言,有时有了钓鱼的冲动了,就偷偷的把家兄的钓具拿了去。一旦被家兄发现,那起码要受好一阵子的窝囊气。于是,我梦寐以有一套自己的钓鱼工具。从那以后,春夏来临之际,添制自己的钓鱼工具,成为了我百折不饶的目标了。
   首先是鱼竿。故乡虽然是鱼米之乡,似乎种竹的人家并不多。而且竹的品种也不好。
   刚开始,殷求大人把旧的鱼竿给自己。这样子的鱼竿不但旧、缺少弹性,而且很多时候需要自己进行削裁,很技巧的把不同的竹竿接到一起。鱼竿制成了,在空旷的地方作钓鱼状,模仿鱼上钩时,鱼竿扬起的那一瞬间,而且不断重复。如果顺手、弹性好,用现代话来说,那是一个爽。
   当然,通过各种交换条件得到了一只新的竹竿,更是一件值得放鞭炮的事情了。首先,要在煤油灯下,把竹竿育直。这个工作要有十分的耐性。火大了,竹竿会烤焦;火小了,起不到作用。接着,对原始的竹竿进行改造,把有竹节的地方削圆、削平,磨光滑。在削的过程中,千万不要把修饰的面积,延伸到竹节与竹节之间的部分,伤到那部分的皮。如果伤到了,很可能在那个地方就失去了竹竿固有的韧性,而且不美观。这些工作做好了,有的人会额外在竹竿的竹节处,涂上色、红色或者其他颜色。这样,一只完美的鱼竿就完成了。细长、笔直、由粗到细,富有韧性,就是一只上好的鱼竿。
   接下来是鱼钩、鱼线与浮筒。
   鱼钩五花八门。我们小镇卖鱼钩的地方,在小镇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旁不远处,一个七、八平方米的棚屋里。由几对瞎子夫妻经营。品种很多。大、中、小都有。小钩是钓刁子鱼的。我们那里钓刁子鱼的另外一种讲法叫“唰”,钓竿甩出去的声音,象声词。大钩是钓黑鱼的。黑鱼是我们那里的叫法,离我们那里不到五十公里的地方,把这种鱼叫财鱼。这两种鱼,我都少钓。刁子鱼,它是一种主要在水面浮游的鱼,一群群的,性子很急,你‘唰’下去的鱼钩一接触水面,就要即刻扬起来了。因为刁子鱼群体争食,只要发现物件,不问青红皂白总要咬上口。“唰”刁子鱼要全神贯注,不停的换鱼饵,很讲究技巧。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唰”刁子鱼,有的人百“唰”百中,有的人手“唰”酸了,也不见有几条小鱼在篓。我不喜欢钓刁子鱼,是因为它的鱼饵是蛆蛹,很肮脏。黑鱼在它产卵的季节最好钓。卵变成幼鱼,黑黑的一片,在水上浮游,蔚为可观。而大黑鱼就在下面护着。它的鱼饵很特别,一般采用小青蛙,举着粗壮的钓竿,把挂着鱼饵的钩,在水面“咚”上“咚”下、不停的“咚”。钓黑鱼,我家兄最拿手,每每有好几斤重的黑鱼拿回家,有洗衣的搓板那么长。我不钓黑鱼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家人不喜欢吃这种鱼,也有可能是鱼竿太沉重。现在想起来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所以,我说的钓鱼,主要是钓鲫鱼。即使有刁子鱼、草鱼、青鱼、黑鱼、黄牯鱼、一些不知名的小鱼,甚至鳝鱼不请自来,我也很高兴。
   还是转回来说鱼钩。为了它我经常跑到瞎子夫妻那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原因是没有钱,只能饱饱眼福。有时积攒到了五分一角,就到那里左挑右选。因为常常有人浑水摸鱼,或顺手牵羊,瞎子夫妇们都很警惕,总是摸摸索索,小心翼翼一口口口是我老家的量词单位)拿给你看。我并没有丝毫明偷暗抢的念头,只是很难下决心,舍不得到处需要花费的那几分钱。有时看了半天,还是依依不舍的走了。虽然瞎子看不到人的模样,但辨声音一流,你去过两次,他们就记得你的声音了。再来时,会问你是否真心想买。你不置可否时,他们会把你上次来的情形,一点不漏的讲出来。在难以为情情况下,我会咬一咬牙,买下他们的一口鱼钩。
   自认是好鱼钩,当然还是舍不得用。在舍不得用的情况下,自然还有妙法,往往是找到有钢性的细钢丝,自己动手育,锻上倒挂须,锉光滑,把接线的部位做成回型,一口钓鱼钩就完成了。往往,这样的鱼钩得不偿失,遇到大鱼时,多是钩直、钩断,鱼也就跑了,只留下彻夜的遗憾。
   大多的时候当然是多带几幅钩线,看到水域有钓到大鱼的可能,就会把在瞎子夫妇那里买来的正宗鱼勾换上,期盼大鱼来上勾。
   鱼线也很讲究。最基本的是扎实。不能到鱼上钩时,就被几两重的鱼,在水中两、三个来回给绞断了。二是线要细。在我钓鱼的那个年代,已经开始使用尼龙线了。这样的线也是在瞎子夫妇那里卖的,几分钱几尺。一般情况下,瞎子夫妇会在最后一尺时,会多给半尺你,你便高高兴兴拿了回家。用棉线钓鱼发生在最初学钓鱼的阶段。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棉线钓鱼也是必然。
   浮筒最好是鹅翅膀上羽毛的中间主干。但我们那里鹅很少,多是用鸭与鸡的翅膀上的羽翼代替。原则是够粗、够浮力。羽翼拿来后,把两旁的羽毛剃净,剪成三、四毫米一粒,然后用针穿到线上。穿上一、二十粒也就够了。穿完后,把浮筒均匀的按十公分上下排开。
   最后一道工序是把线与钩连上,在钩与线的连接处,缠上从用完了的中华牙膏筒上裁下的一截锡皮。这是帮助鱼钩迅速下沉、而又要与浮筒起平衡作用的一道工序,重了或会栽在淤泥里,轻了鱼钩下不去。要恰到好处,完全凭感觉与经验。
   现在钓鱼使用的是一只浮标,我不是很习惯。这么多年来我没有钓鱼,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吧。
   怀旧,过去的一切都是好的。拿着新式的鱼竿,没有曾经的感觉,反而惆怅。
   主要钓具完成后,附加配置的也不能缺。必不可少的是配置一个别致而实用的鱼篓子。钓上来的鱼都放进鱼篓子里。大人的鱼篓子很好看。用细竹篾编成,竹篾发绿光,根根一样粗细。鱼篓两头细,中间圆满,仿传统的青瓷花瓶,或葫芦型,起有图案。篓底编成有造型的菱角,篓口的造型配合篓底,但造型用篾比篓底细很多。篓口一般用细麻绳织成一个能收能放的活口,是用桐油“浆”过的,不会起毛,很耐用。功能不言而喻,没有这样一个活口,由于竹的浮力,鱼篓子就会翻倒在水里,鱼也就会逃掉了。
   有一只这样的鱼篓子,出发凯旋时,不管篓子里有鱼没鱼,均是穿在鱼竿上,扛在离肩一、两尺远的地方,摇摇晃晃,吹着口哨,轻盈顾盼的招摇过市。
   有钱的人家,还会配一顶用小麦梗编的别致的小草帽,或用油布做成的雨衣。那时塑胶布刚开始成为商品,比起小草帽和雨衣还是昂贵一点,颜色也远没有现在这样丰富,也没有现在这样轻柔。用的人不多。
   以上这些备齐了,还并不能去钓鱼。拿着这几样东西去钓鱼,那简直是姜太公再世,神了!还缺两样必备的材料,下窝子的糠或麸子,以及鱼饵。所谓“下窝子”,在我们老家就是你去到一个心仪的鱼塘,观察好当地的地形,试试水的深浅,看水里有无水草,如果有就用鱼竿搅上来。然后,把糠或麸子捏成团,投到你确定的位置里去,引诱鱼群在那里集结。糠即米糠。麸子即是小麦在磨成面粉前退下的外壳。在我的经验中,米糠没有麸子好。这两样材料,依我的经验,如果“醪”一下,有点酒味,引诱鱼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鱼饵我们老家一带,都是以红蚯蚓为主。用面粒与虫蛹作鱼饵的也不少,我试用过不习惯。所以我的鱼饵坚定不移的用红蚯蚓。
   在春夏之交的清晨与黄昏,是挖掘红蚯蚓的最佳时机。因为要有空闲时间,也不能大张旗鼓。空闲是你必须把家务做完,我的家务就是煮五口之家的饭菜。做完了家务,天还没有擦黑,我便扛着锹往公家地跑。这时通常单位的人下了班,你可以放心大胆的挖掘,重点是厨房周围的地段。红蚯蚓一般生长在房前屋后,经常有人泼水而肥沃的地方。你去人家那里不计后果的掘挖,人家肯定不高兴。早起,人家还在睡梦中,你去挖,就可以全力以赴。人家发现了,你已硕果在握,即使人家恶言相向,你也可以一脸满足的笑着,扛着锹就走。
   太肥沃、太湿的地方生长出来的红蚯蚓不行,不是太大,就是太小,颜色不够纯正,身型也不够结实饱满。这种现象我说不出理由。生长出好的红蚯蚓,也许土质是最重要的。土肥而不腻,润而不湿,粘土与沙比例适当,参合得很均匀,是生长上等红蚯蚓的最佳土壤。这样的土壤黑蚯蚓反而很少,挖出来的红蚯蚓,般般大小,好象天生就是为作鱼饵而生的。
   丰收后的红蚯蚓,不一定每次都能用完。这样养殖就很重要。原土养殖是最好的,通风透气,不被蚊虫叮咬,可以备用很长时间。
   一切准备就绪了,接下来就是期待已久的钓鱼之旅。
   真正的钓家,钓鱼上了瘾的人,对自己在什么地方钓鱼,总是守口如瓶。
   一般钓鱼的人,起床很早,走到目的地,天刚麻麻亮最好。走十里八里,是经常的的事。要到更远的地方,鸡叫头遍就起床出发的人也为数不少。
   如果决定了第二天去临县钓鱼,鸡叫二遍最好起床,赶到渡口,喊渡:“过河咯……”,老艄公把船从对岸悠悠的划过来,搭头班船赶路。这一天,你一定会凯旋而回。因为你的计划、安排与目标,在一丝不苟的得到执行,而且坚定不移、信心十足。
   那时候没有闹钟,是否准时起床,完全可以检验一个人对钓鱼的热爱程度。
   我在钓鱼的日子里,只早不迟。睡过头的时候极少发生。
   有时父母并不同意自己的孩子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日晒雨淋,那作为孩子的我们就要想办法。通常的做法,是把自己的钓具在头一天拿到另一个同伴那里,然后第二天一早从家里溜了出来。
   我做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
   那是一个什么都缺乏的年代,所以钓鱼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就近的鱼塘无鱼可钓了,或者鱼越来越油滑了,不肯上勾了,你就只能向远处开疆拓土。于是,去的地方越来越远。本县没有理想的地方了,我们就长途跋涉或渡江到临县去钓。
   新塘或小溪,如果水浅,水面不宽,没有流动性,在去年底有“干塘”的,一般钓起来的都是杂牌军,能钓到的不过猫鱼而已,放在鱼篓子里自己也觉得惭愧。老塘、小溪如果水深,水面够宽,源头不断流下充足水源的,去年底又没有“干塘”过的,一定会让你有喜出望外,鱼从水中扬到半空闪亮的机会,一定此起彼伏。
   钓鱼的老手,均精于此道。勘察水文地形,如军事家一样,判断准确。
   去的远,风险大。在别人的地盘,被缴去鱼竿,跌烂鱼篓,打得鼻青脸肿的事时有发生。
   钓鱼,从凌晨出发,一般钓到午阳开始西斜了,就要打道回府了。但干粮是一定要带的。我们那个时候的干粮很简单。奢侈一点的是一两粮票三分钱一个的皇上饼两、三个。或一两粮票四分钱一个的锅盔两、三个。皇上饼一听名字就很“拽”,它是用老面发酵,放盐、放五香粉,,把面反复揉均匀,捏成一个个巴掌圆,刷上酱油水,撒上芝麻,然后师傅用手的被面顶到一个燃烧着炭火的、里面是陶制穹壁的炉子里。锅盔的工艺同皇上饼大同小异,只不过皇上饼是仰着头往炉里顶。而锅盔是长型的,在长而圆的炉子里,勾着腰,往里贴。在贴上去的一瞬间,往上拉一下,在起炉的时候就成了脚板型的锅盔了。锅盔贵一分钱的原因,用的面粉多一点。它与皇上饼味道不同的是,它里面放了小香葱。这两样主食,如果夹上水豆豉(一种通过发酵黄豆,然后自然生霉,晒干后用红辣椒腌制的腌菜)吃,唾液泉涌。——用五花肉烧过的水豆豉更佳。或夹盐菜(也是一种用油菜腌制的腌菜)。盐菜要用一点红辣椒炒,最好是每天都落锅,端出端进、端出很多天了的盐菜。翻炒这种菜,一般是新鲜菜炒完了,舍不得锅里面那点剩余的油水,再把这种菜倒进锅里,“支”一“支”就起锅了,端在手里油晃晃的,香气逼人。这时的盐菜撩人口水,味足。我认为这两种搭配是绝配,一口下去,余香满嘴,吃完后莫不意犹未尽。穷家小户一如我,享受不了这样的奢侈,就只有用搪瓷碗装一碗头一天的剩菜剩饭,包裹好,藏到空鱼篓子的下面,不敢被人知道。最简单的干粮是烤的红薯与蒸的红薯。粉粉的,甜甜的,一边吃一边喝一口鱼塘里的水,也一样的解饥。对于我来说,当时如果有红薯配上上的两种腌菜,也就是我心满意足的享受了。
   时至今日,这些享受依然有效,而且令我倾心神往。
   真的忘记了带干粮,也有办法,那就是潜到水里,采嫩藕上来充饥。
   一般的情况是废寝忘食。在钓鱼的日子里,磨练出来的忍饥挨饿、饥不择食以及吃什么都香的本领,成为我日后走遍天涯的坚实基础。这也说明,人类是最能适应环境的;人类没有这样普遍的基因,也不可能如此这般的统治地球。
   在我钓鱼的经历中,一个人独自前往的次数并不多,一般都是结伴而行。两个最好,三个以上就多了。人多目标大,发现好的鱼塘,资源很快用完,而且保密工作难做。
   在天微微发亮,走在前往钓鱼的途中,鸡鸣狗吠,四周似黑非黑,总会想起夏夜纳凉时听来的鬼故事。在这种情况下,我与同伴总是心照不宣,加快脚步,提心吊胆往前走。
   为什么要早起去钓鱼?鱼在天刚亮时最“慌食”,上勾容易。太阳出来,到了九点钟了,鱼开始懒洋洋,爱理不理了,亲一亲你的鱼勾,把你的情绪调动起来了,也许半天也没有了动静。太阳再大了,晒得你温温的,一点气力也没有,饥饿也开始在你胃里鼓捣,你的耐性与注意力渐渐下降,你的判断更出现优柔寡断,空竿上岸的机会也随之增多。这时,你奈鱼不何,鱼是不变应万变。反而是你的心态变了,急躁了,没有了刚开始的从容了。在这种状态下,我会跑到树阴下,躺在草坪上,小憩一阵。
   所以有的钓鱼人在夏天,是早晚钓,中午不钓。
   在汉江钓鱼,是与水塘不同的,一般都在晚上,暂不表。
   到了秋天去钓鱼,又不同,水冷,鱼不想动。到午阳中天了,鱼开始有了活力,这时去钓,也许能有一点收获。但与春夏相比,就差得远了。
   春夏是一个充满生气的季节。暖暖的风,满眼的绿。荷花一杆杆,远远的迎风招展。水哗哗的流,小河里、塘中央到处是赤身果体的孩子,在那打鱼摸虾、摘莲花、踩莲藕……
   在钓鱼的那个年代,我没有意识到我家乡的田园风光到底有多美。现在纵然走遍千山万水,想起过去钓鱼路上的一草一木,还是神往沉醉得让人发呆。
   钓鱼的过程,虽然每次都一样,但魅力无穷。把钓竿一放到水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贫穷、苦难、忧愁、痛苦、以及阶级斗争、做革命接班人的困惑,都灰飞烟灭,忘得一干二净了。更何况,在那个年代,钓鱼应该是最好的逃避吧?
   没有钓过的鱼塘,鱼是最好上勾的。最津津乐道的是,这个鱼塘你已经钓过一、两次,接下来的第三次,就是岸上的人与水中的鱼的较量了。
   这种较量并不是耸耳听闻。
   在一个没有人钓过的鱼塘里,鱼很纯洁,不知道有“外敌”对它们的生命造成威胁,它们见到食物,争先恐后,咬勾没有半点犹豫。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除了兴奋,就是全神贯注了。不会钓鱼的人,遇到这种天赐良机,也必然满载而归。而且,当你在鱼篓子里心花露放清点鱼的数量时,你会发现那是从大到小的兄弟姊妹、一个完整的家族,三下五除二就囊括在你的鱼竿之下了。
   三次以后就不同了,你把勾线放进“窝子”里,鱼儿在你的浮筒周围游着,幼小的鱼在啜你鱼线上的浮筒,走一走,又来了。从深水里不停的冒出水泡来。你的浮筒在水上“咋”了两下、甚至一下,就不动了。你很着急,把鱼勾扬起来,看看鱼饵还在不在?你又把鱼勾放到水中去,半天没有动静。突然,你鱼线上的浮筒“咋、咋、咋”的动的很有力,等到你准备扬起时,又文风不动了。你又要将鱼勾轻轻调整一下。浮筒又动了一下,你这次失去了耐心,尽管没有出现浮筒大幅度的下沉、然后又迅速上浮这一鱼上勾的标准信号,你也迫不及待的把鱼竿扬了上来。毫无疑问,你钓起来的是空竿。
   你再换“窝子”,这样的情况还是出现。这时你的心情会特别的糟,但又无可奈何。
   鱼儿在它的同伴一天天的减少的情况下,一定也在问为什么。最后它们把疑问集中到了在鱼塘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鱼线、鱼勾身上。因为自从鱼线、鱼勾出现了,它们的同伴就减少了。
   高手钓鱼,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是一个忍字。哪怕是鱼饵被吃光了,他也要等到鱼最明显的上勾信号。鱼虽然对外来的勾线产生了怀疑,但在食物的诱惑下,它们多半铤而走险,最后变成你的俘虏。
   鱼上你的勾,自然是不甘心的。在你判断、起勾、扬竿的一瞬间,你会感觉到这条鱼的分量有多少。你要在不超过半秒的时间里,作出怎样扬竿的处理。小鱼,轻松松,感觉是小鱼了,顺手一挑,竿线和鱼已经在半空中了。大鱼则不同,超过三两重,你就不能用同一种方式了,只要在扬竿的一刹那,鱼竿的前部弯得很厉害,就有可能是大鱼!在这样的一刹那,放缓扬竿的速度、扬竿的角度很重要。如果硬拉不起来,要保持鱼线与鱼之间的张力,由得鱼在水里挣扎。到鱼没有劲了,你再把它拖上来。如果再大一点的鱼,你要拖着线在水中与它斗无数个来回,然后把鱼牵引到岸边,或捉或舀让它就范。
   由于勾浅,在半空中、或唾手可得而跑掉的鱼,都是好鱼和大鱼。那种心情,是无法追悔的顿足锤胸。这样的较量是一个十分美妙的过程。钓鱼的魅力全在了这个过程里了。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钓鱼的人,无不进入一个忘我的境界。聚精会神钓鱼时,你不会老去想那花掉的五分钱、在瞎子夫妇那里买两口鱼勾值不值?不会去想每天虔诚的背诵毛主席语录的父亲为什么还要上台作检讨?也不会去想如果不按时回家做饭,家人下班没饭吃时,自己被父亲拳打脚踢的痛楚。
   回忆在钓鱼过程中,与鱼儿在水里的拉锯战,充满了生活的哲理,让我在生命的各个阶段从容应对、受益非浅。
   太阳西斜,准备回家了。摘几片新鲜的荷叶,垫进鱼篓子里,换上干净的水,把鱼小心翼翼的养在里面。然后洗洗手、洗洗脸,满心不舍的望一望四周的荷花、田埂以及流动的水,还有水田里犁地的牛,就可以走了。
   满载而归。回到家里,迫不及待的给鱼打鳞破肚,周围是满脸羡慕的左邻右舍与称赞。洗干净了鱼,用盐腌一下,然后放进筲箕里,拿到有风、有阳光的地方吹一吹、晒一晒,秧干了,就可以进入烹饪了。自己钓的鱼,自己做成佳肴,当然格外用心。
   我们那里那个时候吃鲫鱼,多数是在锅里煎。均匀的炭火把鱼两边煎得金黄金黄。然后放醋、放酱油,放红辣椒、放蒜头、放水豆豉,在锅里烧两、三个来回。起锅前再放点绿油油的香葱。一碟色香味具全的香煎鱼就成了。在这样一碟香煎鲫鱼面前,即使有山珍海味在侧,我也会独沽此味,不作它想。
   我钓鱼记忆最深的一次,应该是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年盛夏,有一天狂风大作,黑云压城。暴风雨就要来临了。我毫不犹豫的拿起头一天在附近酱园偷回来的竹竿护栏,和其它早已准备好的材料,直奔郊区而去。
   在人民公社的集体鱼塘里,我站在倒在水里的一棵大柳树上,把拼凑的鱼竿垂了下去。不一会就钓上来了一条七、八两重的鲫鱼。这时瓢泼大雨已经把满池的荷叶打翻在水,密密麻麻的雨点,看不清浮筒的动静了。我只好如落汤鸡一样的跑回了家。把鱼养在水桶里,时不时走过去看看。
   屋檐下的水,很快把天井装满了,水迅速往四围的房子里灌。我家的屋里屋外成了泽国。我赶忙去抢救家中的生活必需品。当再次来看水桶中的鱼时,鱼已不翼而飞。于是发动全家,甚至邻居在变成水塘的天井里找鱼。
   雨停了,我们把水全部舀到屋外,但始终不见鱼的踪影。连通向屋外的阴沟也彻底的翻弄了一遍,还是两眼茫茫。这一天的黄昏,我无心做任何事情。傍晚,我远离纳凉的人们,坐在墙角边,垂头气,失落极了。如今,我已经住进了大城市,但钓鱼的往事却依然历历在目,不可磨灭。
   在背井离乡的三十多年里,故乡的春夏秋冬、旧邻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于心。有时看到钓鱼场,或者朋友约去钓鱼,开始总有莫名的冲动,接着是重重的失落感。还能享受儿时纯净而原始的野趣吗?没有了从前的任何元素,你钓鱼还会有恬静的喜悦与温厚的回味吗?
   每每回到故乡,总想去寻找过去的足迹,但一切都变了样。小桥流水,荷塘蛙鸣,已不是记忆中的格局了。浑浊的水,似乎永远没有澄明的一天。到处是麻将馆。从麻将馆里嘈杂的声音里爆炸出失态的骂娘声,是对物质金钱顶礼莫拜的最好傍述,没有人同你谈钓鱼。鱼竿也变了,是炭钢材料制成。浮筒只有一根,晚上还能发荧光。
   街市的鲫鱼买回家,煎不出从前的味道。用瓦锅炖出来的萝卜丝鲫鱼汤,除了有瓦罐味外,是重重的土腥气。那不是流动的水域里长出来的鱼。
   卖鱼勾的瞎子夫妇已经作古。在我心中有神一样地位的活鲫鱼老头,再也看不到他穿着百纳千补而整齐干净的民国长衫、挑子里放着用荷叶摊着的一堆一堆的小鱼、在铺着麻石路的大街小巷叫卖的身影了……
   我明了,现在我的钓鱼,已不是钓鱼本身了,而是对故乡绵绵的诉说与隽永的思念。人生经过漫长的磨砺,现在只剩下回忆了。
   是啊,用这样的篇幅谈钓鱼往事,就如足足过了一次钓鱼的瘾,一如我们对未来世界的美好期待一样。
   ——这正是我寻找自己精神家园的一个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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