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农村希望小学学生上科幻课是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的一个内容。对于单位分派的这项任务我花了很多时间准备。要去的地方是希望工程发源地河北涞源,那里有一个桃木疙瘩小学,也叫北京升旗希望小学。 我很纠结,不知怎么给那里的学生讲科幻。有报道说,近年涞源希望小学学生去广州,对广州孩子一日三餐大不理解,因为在涞源,老百姓很穷,一天只吃一顿。前年有北京人去桃木疙瘩小学支教,在该校食堂吃饭,结果孩子们都回家吃了。问为什么?老师回答,因为你们来了,提高到一人三元的标准,孩子们吃不起。小姬帮我邀请了夏笳一道去讲,因为笳子支过教,有经验。但由于单位程序上的某些原因,夏笳最终未获批准。我只好鼓起勇气自己前往。 九月十五日抵达涞源。这是国家级贫困县。在县城的白石山宾馆住宿一晚。次日一早,离开县城去学校。县委宣传部部长、教育局长、旅游文物局长皆陪同。经行的公路,就是当年日本“名将之花”、山地战专家阿部规秀走过的那条路。阿部中将在涞源被八路军击毙,是抗日战场上战死的日军最高级别军官。
终于走进了课堂。教室里坐满四年级的四十多个学生。脸蛋儿红扑扑的,穿着花样百出的衣服,无统一校服,眼神纯净、热忱而好奇,双手交叉伏在桌上,身板坐得笔直。墙上贴了各种格言警句。讲台后的黑板上用白粉笔书写了“韩松,科幻作家”几字。我在“科幻”下划了一道线,问他们知不知道科幻。沉默。知道科幻的举手?没有一个人举手。有孩子轻轻摇头。我顿感手足无措。如今在北京城,好多小孩子都通过电子游戏和好莱坞电影接触过科幻,家里往往会有凡尔纳的书。
我让孩子们想象一下:你们心目中,未来的学校是什么样?又沉默。我感到更大的惶恐。仓促中我指了指坐在前排的一个小男孩,请他回答。他忸怩地站起来,嘴唇翕动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好在这时后排有个女孩举手了。我获救一般对她说:“你!”她勇敢地站起来:“高楼大厦!”随后又有几个孩子在她的鼓舞下举手,告诉我他们心目中未来学校的形象。我一边听,一边在黑板上记下:一、高楼大厦;二、卫生干净;三、有花草树木;四、科技很多(问这个女孩什么样的科技呢?她却答不出);五、空气新鲜;六、没有打架(一个小男孩说的,大家都笑了);七、有公共秩序;八、美丽整洁;九、遵守规则;十、积极发言。
好在,借助外星人的来临,我终于讲到了《乡村教师》,向孩子们介绍了刘慈欣老师。我讲在刘老师看来,外星人都喜欢打架,分成好些派,地球挡了他们的进攻路线,因此他们就想毁灭地球。但有个别好心的外星人,想验证一下地球上是不是有文明和聪明的人,如果有的话,就不毁灭地球。但那时地球人都忙挣钱了,都不学习了(此处也有演绎),然而刚好有一个乡村学校,有一个老教师,吃咸菜也要坚持教学。他教了学生牛顿三定律。什么是牛顿三定律呢?那是你们上中学后才能学到的知识。大概就跟小学学的一加一等于二,或者圆柱体的体积等于底面积乘以高一样,是支配宇宙运行的基本定律。外星人让地球人问答牛顿三定律的问题,来考他们,结果这些学生答对了。于是就没有毁灭地球……我讲到这里,看到好几个孩子打呵欠了。更多人的表情迷惘。我越来越语无伦次,但我坚持讲完了,就像那个乡村教师坚持把牛顿三定律讲完一样。我结结巴巴地说,这说明,不管多么困难,只要我们坚持学习,终有一天,我们不但能救自己,还能救地球,还能救太阳系。 本来,我还准备了其他一些科幻故事,像《布克的奇遇》、《海底两万里》和《侏罗纪公园》什么的,但我已经没有信心讲下去了。我做贼似的,把爱因斯坦那句“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小声说完,便宣告结束了。我问孩子们有没有问题问,但他们只是像湖水一样平静地凝视着我,没有一个人举手或说话。我羞惭地下了台。课间休息时,我问一个叫王桂红的来自三甲村的女孩,听明白了吗?她困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紧接着发生了更让我崩溃的事情,那便是接下来由我的同事刘伟给孩子们上的一堂英语课,场面完全颠覆了科幻课。从头至尾,刚才还沉默的孩子们,踊跃举手,掩口而笑,眼里闪烁着思索、恍然大悟、神往、有趣、生动活泼的光芒,还争相跑上讲台,用刘伟提供的道具做鬼脸,扮出各种表情,下面的孩子则根据表情,宏亮地说出相应的英文单词:fierce, frightened, happy, hungry, good……发音标准,无一错误。他们大声朗读课文,还分成男女两组竞赛,争先恐后发言。当刘伟利用图画要他们分辨哪是man哪是woman时,一个小女孩大胆地站起来说:那是“dady”!下课后,他们还把刘伟团团围住,问了许多的问题。这时我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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