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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谈跑步

 相约归渡头 2013-11-25

畅销书作者、前一千五百米高手接受《跑者世界》采访,畅谈跑者的生活和他最喜欢的运动

采访:Jerry Sticker

摄影:Brian Finke

翻译:马拉松Sean

发表于《跑者世界》8月刊


毅力训练

格拉德威尔在纽约东河公园的跑道上做适应性训练,为写作和演讲计划做准备

马尔科姆路格拉德威尔谈跑步

译者按:大部分中国读者对这个名字也许有点陌生。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是记者、畅销书作者、演说家,其著作及文章广泛涉及社会科学研究的各个领域,尤其是在社会学心理学方面。《时代》《福布斯》等杂志称他为‘引爆世界阅读趋势的先锋人物’、‘21世纪的彼得·德鲁克’,在2005全球最具影响力的人物的评选中他的排名比通用的杰克·韦尔奇、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苹果的史蒂夫·乔布斯、微软的比尔·盖茨等人都要靠前。2011630日,格拉德威尔被授予加拿大总督功勋奖

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为跑步思索良多。他已经为《纽约客》在撰写了多年的专栏文章,最近的一篇是分析马拉松冠军阿尔伯特·萨拉查(译者注:Alberto Salazar,美国著名马拉松运动员,曾蝉联三届纽约马拉松冠军,现任美国田径队教练)将会达到教练生涯的巅峰。他参加了很多跑步活动,调研顶尖参赛选手们的情况,总是非常痴迷于长距离的跑步比赛。

格拉德威尔在加拿大的安大略省度过了童年时光,高中时期和大卫·里德(译者注:DaveReid,后来成为加拿大全国记录的保持者)PK过一千五百米的比赛。格拉德威尔一开始代表多伦多圣三一大学参加了一些跑步比赛,但是很快将注意力转到新闻工作上。接下来这二十年他把随性的跑步看作一种养生哲学,另外,他写作生涯的几本书都曾登上过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头名,分别是:《决断两秒间》(Blink)、《引爆流行》(Tipping Point,也有版本翻译做《引爆点》《异类》Outliers,也有翻译做《异数》的)、《狗眼看世界》(What the Dog Saw,也有翻译做《小狗看世界》、《狗之所见》)。但是最近他又重新把自己献身于体育事业。他说自己也曾涉足其他锻炼方式,但是都没有跑步给他带来的成就感大。

去年七月格拉德威尔在纽约下东城的东河公园跑圈的时候,本地一家叫‘纽约猎犬’的跑步组织的会员邀请他去做演讲;再下一周他又回来跑步,不过这次他的身份已经是这家俱乐部的会员了。我是在曼哈顿西区一位友人的办公室遇见格拉德威尔的,哦,对了,我跟他现在可是同一家俱乐部的队友了。格拉德威尔就坐在我桌子的对面,意味深长的和我聊着很多跟跑步有关的话题,涉猎范围很广。他的语言活泼有趣、语速有时飞快,跟我回忆着许多他所钟爱的跑步轶事。格拉德威尔看起来充满了激情。---杰瑞·斯迪克

杰瑞·斯迪克(Jerry Sticker,以下简称JS):咱们聊聊你跑步的历史吧。

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以下简称MG):我父亲高中的时候就是位跑者,他虽然不是职业跑手,但也是个不赖的运动员。我初中开始跑步的,一开始是跑着玩儿,后来跑得也不错---那是个小学校,只有两百个学生。那时候,我娱乐基本靠跑。我在安大略省的乡下长大,就在滑铁卢市外面不远的小镇---除了我以外,那里的所有人都玩冰球。我生在英国,六岁时移民到加拿大。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如果六岁时才开始玩冰球的话,你已经out了。你周围的所有其他人都比你早玩两年冰球,所以我必须找点别的什么乐子。

JS:所以,你把跑步看成......

MG:我没的选啊,跑步真的是我的命中注定[大笑]。如果你在加拿大、长得不壮、又玩不了冰球的话,你真的几乎无路可走。何以解忧,唯有跑步。
JS:但是你在学校参加了一个很强的跑步团体。

MG:我跑步的时候,我们高中是跑步的传统强校。我们几年前刚刚赢得了安大略省的越野跑冠军,对一所乡下小学校来说,这是很了不起的成绩。我和其他几位学长一起训练。一开始的时候,有位叫盖理·罗斯比的师兄在指导我如何跑步,并给我以鼓励,担任我的教练。

JS:你在《异类》一书中提到过‘帮手’的概念。这些队友成为你的‘帮手’了吗?

MG: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跑步的怪异之处就是人们如何能一直跑得比以前更快。就拿四分钟跑一英里来说吧,有个人跑进四分钟了,突然之间,所有人也都能跑进四分钟了。大家伙这么短的时间内都破了四分钟,证明这绝对不可能是短时间内的大强度训练提高得了的。这其实就是一道心理上的藩篱,必须有人站出来给其他人看,他们也能做得到。琴声棋理,韵律虽不相同,道理是却是相通。如果你在一群年长的跑者中间,你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们行,你也行。要是你一个人跑,你就没有对比,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跑多快,你不知道自己的极限阀值在哪里。

JS:你在多伦多圣三一大学读书时,在室内比赛的赛季中,一千五百米跑过三分五十五秒。请问这是你的最好成绩吗?

MG:在那之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跑者。我在高中刚开始的时候跑的不错,十三岁的时候一千五百米能跑四分十四秒;十四岁的时候能跑四分零五秒。但那时就是我的巅峰期了。大学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争强好胜的跑者了。所以......是的,我大学在室内赛季跑过三分五十五秒,但是我大学只参加过一年的比赛。我受伤了。面对要付出多少精力才能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跑者的问题,我有一点点气馁。我那时并不确信我已经为这事做好准备了,尤其在那个年纪。所以我选择了逃避,但是我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JS:你希望你当时可以坚持?

MG:是的,我应该跑更多一些。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

JS:在《异类》一书中,你提到了‘一万小时定律’(译者注:该定律的核心思想就是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只要坚持一万小时,基本上都可以成为该领域的专家---为了更加卓越,作为一项铁的纪律,你需要践行一件事情一万小时。作为一名跑者,你是否做到了?你现在在九阳神功第几重啊?

MG:高中的时候我获得过加拿大全国冠军,但是我没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称号。那时我就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我那时主要的竞争对手是大卫·里德,这家伙后来一千五百米的最好成绩是三分三十七秒、五公里最好成绩是十三分三十六秒。而我,只不过是一名俱乐部级别的跑步选手。我要是使出吃奶的劲,一千五百米也许能跑进三分五十秒,八百米也许能跑进一分五十二秒。


路漫漫其修远

格拉德威尔从一九九六年起就为《纽约客》撰写专栏文章,他的第五本书《大卫和哥利亚》今年秋天即将付梓发行。(译者注:本书名来自《圣经》撒母耳记上17章:大卫用石子杀巨人哥利亚的故事。哥利亚身高3公尺,盔甲重57公斤,铁枪头也有7公斤重,大卫有点以弱胜强的意思。)

马尔科姆路格拉德威尔谈跑步

JS:有张照片是你当年读高中的时候,和里德PK一千五百米。你能不能谈谈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MG:我只赢了纤毫之差。我十三和十四岁的时候赢过他三次。其实现在想想蛮有意思的,就算我当时打败了他,我也清楚的知道他其实比我更优秀。我之所以能赢他,可能只是因为他当时的发挥有点失常。

JS:看到里德后来取得了那么多成功,很难想象你在高中究竟是怎么打败他的?

MG:你知道,分年龄段的这种跑步比赛,有的时候完全靠不住的。按年龄分段其实是挺武断的事情,这样分的前提是:所有相同年龄的人,都具有相同的身体成熟度(译者注: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出现了骨龄检测)。按年龄分,有的时候不合适。我总是这么认为,当我是个分年龄段的跑步选手的时候,我比我同组的其他选手发育要成熟。十三岁的时候我去参加这种比赛,我总是起点线前个子最高的那一个。

现在,我不算个高个子了。我意识到,我那时其实只是早熟了。如果你那些年成绩有提高,大概一年能提高个七秒八秒的。如果你比其他人早发育半年,这可是四秒钟啊!这些比赛、这些成绩,对于那个年龄来说没有任何参考意义。你只不过能从所有的一切中判断出,某人未来可能会有建树。但是我知道,我只是比大卫·里德早熟一点,他迟早会赶上我、超过我[大笑]。我应该激流勇退。

JS:有没有一个特别的时刻,你突然发觉你已经到达自己的极限了?

MG:我从来没有过任何幻想,我从来不曾奢望能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从来没有过。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从很早,我就把自己对跑步的热爱,和从对比赛的热爱中剥离了开来。

JS:自从你加入‘猎犬’俱乐部,你现在跑得比原来多了。你一周的跑量一般是多少?

MG:我的跑量可不算大---每周在中央公园或者展望公园跑一到两次六英里(约合十公里)、每周做一次交叉训练、每周一到两次间歇跑。最近我还经常在格林城堡公园重复跑多组三十级台阶跑。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喜欢跑台阶。

JS:你经常因为演讲而到处出差---旅行的时候你跑步吗?

MG:我旅行的时候总是跑步的,这是唯一能让我保持‘正常’的办法。在绝大部分城市,我都有自己珍藏的私家跑步路线。

JS:你著作中有一个关于‘松懈’的概念:也许存在的绝对努力和实际表现之间的差距。让我们设想一下马拉松的两小时大关,就算跑到极端,所谓的‘松懈’依然存在吗?

MG:做任何事情都有这么一条指向正确方向的曲线,你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你不知道你究竟能做多好。你觉得你已经到极限了,但实际上可能还没有到极限。所以我们一直做的事情,就是弥合我们认为自己能做什么、和我们实际上能做什么之间的差距。你不可能永远这么做,终归有个峰值,你再也不能比这更快了。过了一个时间点,你得到的回报就会变得越来越少。但我不知道世界纪录是不是也这样---短跑大神‘闪电’尤塞因·博尔特(Usain Bolt)也许是个例外。关于两小时的马拉松大关,我不知道多出来的四分钟代表什么。如果你马拉松真要跑进两小时,你需要每十公里用二十八分钟的配速。我的意思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真的有人类能做到吗?我甚至无法看穿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人做到了,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如果一直没人做到,我也一点不会感到惊奇。

JS如果真要做到,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MG:我觉得那个界限会是社会经济学范畴的社会职能,跟体育运动没什么关系。所以如果跑步能在印度和中国成为巨大的产业,我才愿意说我们将要突破两小时大关。我们必须拓展人口基数。如果我们准备跑进两小时大关,我们必须与有一张覆盖范围极为深远的基因特性表。现在,如果你想想这事儿,精英跑者的储备池只是从世界上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地区挑选后备人才:美国、英国,还有非洲的三个国家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和摩洛哥。我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几个传统马拉松强国。印度和中国还几乎没做过什么贡献;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在长距离跑领域还寸功未建(译者注:我个人不能完全同意作者的观点,除了曾经辉煌的马家军,至少在女子马拉松项目上,迄今为止的前十个世界最好成绩里,有中国的两席)。如果世界纪录只从很小一部分的人口分子中产生,可以假定,如果我们拓展这个基数的话,应该可以看到成绩的提高。

摄影:Jake Chessum/Trunk Archive

想象一下世界上只有来自纽约的物理学家---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有理查德·费曼(译者注:Richard Feynman196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和其他几个人,但是没有爱因斯坦,没有所有欧洲最伟大的物理学家。所以这是某种问题。如果要破马拉松两小时大关,跑步也必须打破这种聚集现象。

JS:好吧,其实有来自中国的跑者---我看了《穿越撒哈拉》(译者注:Running the Sahara2008年上映的影片,主演马特-达蒙),里面有个超马选手叫Kevin Lin[来自台湾,应该是林义杰]。看起来至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离目标已经很接近了,人口基数已经扩展了不少。

马尔科姆路格拉德威尔谈跑步

MG:是的,逐渐扩展。我读过加伦·拉普(译者注:Galen Rupp,美国青年组三千米、五千米和一万米全国纪录保持者)的自传。他踢足球的时候被教练一眼相中是个跑步的好苗子,然后进入田径领域,一发不可收拾。发现加伦·拉普的过程纯粹就是意外中的意外。[拉普2012年伦敦奥运会获得万米亚军,这是1964年以后美国选手首次在此项目中获得奖牌。]我是说,万一教练还需要他踢球,他仍然会留在足球队里。就算是在美国,也没有一种什么机制可以高效的遴选天才选手。我们挑天才选手,纯粹是靠碰运气。

JS:这也是你有次跟ESPN的比尔·西蒙斯(译者注:Bill SimmonsESPN著名专栏作家,外号‘毒舌’)交换意见时所说的,肯尼亚如何能够建立高效的系统来甄别跑步运动员呢?

马尔科姆路格拉德威尔谈跑步

MG:或者是牙买加的短跑选手。牙买加对短跑选手的培养超级高效。

JS:你觉得牙买加和美国的区别在哪里?

MG牙买加之所以能够高效的找到跑步选手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没有什么其他路可走。在肯尼亚,跑步是接受教育的一条途径,是拿到中等收入的一条康庄大道。如果不走这条路,你就什么都得不到。所以这并不是个让人羡慕的问题。实际上,我们不愿意到这种境地:跑步是唯一可以成为中产阶级的捷径。

我还在牙买加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我妈妈就是牙买加人,所以我们经常去牙买加。)我记得几年前我在牙买加的一条小破路上跑步,所有的人都在冲我叫,好多好多人在为我喝彩、鼓励我。他们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在那干嘛。现在在牙买加的文化传统里,如果谁在跑步,他就是焦点,人们就会觉得‘这人真棒’。汽车都会为你减速行驶,人们都会按喇叭为你加油。并不是因为我是当时那里唯一一个跑步的人,而是因为跑步就是大家要真心赞美的事。这实在是好极了。


领先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格拉德威尔十四岁时,在一千五百米比赛中秒杀未来的专业运动员大卫·里德

马尔科姆路格拉德威尔谈跑步

JS:所以美国命中注定要被东非和牙买加甩在后面喽?

MG:不,我可没说美国在选取天才选手的事情上不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我的意思是体育运动本身是不是能变得更有竞争性。需要告诉孩子们,除了跑步以外还可以理性的做更多其他事情。也许我有点偏激,但我认为孩子们可以尝试所有的体育运动。他们除了成年以后变成一个大块头以外,还可以在体育活动为基础之上做更多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网球也是个不错的项目。跑步是好运动,橄榄球不是。全然不是。橄榄球对孩子们的一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项目。除了强身健体,孩子们后半生应该从中获得裨益。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让体育运动在早期教育方面更胜一筹。

与十五年前相比,现在有更多的女性参与到跑步中来。我是说的娱乐健身跑,而不是竞技性的跑步比赛。这是个很好的征兆。也许我的看法有失偏颇,但是从我的理解来说,这应该是我们大力推动的方向。但是在精英级运动员的层面,不是这样。看起来我们的精英级男女运动员的进步乏善可陈。在这个层面,我们比十年前进步多了,但是比三十年前退步多了,那时候美国在长距离领域建树更深。

JS:你的新作《大卫和哥利亚》是关于黑马的。美国选手如果持这种低调的心态,是不是能够在国际比赛中获益呢?

彬彬有礼的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

MG:我可不知道会有多管用。有些比赛低调些管用,有些比赛可能就不管用。在高手的跑步比拼中,低调些有你想象不到的好处。

因为我是如此痴迷于跑步,我经常上我最喜欢的网站letsrun.com,看莫·法拉赫(译者注:Mo Farah,索马里难民,后加入英国籍,2010年获得欧锦赛一万米金牌)在肯尼亚的视频。莫·法拉赫在比赛淡季去肯尼亚跑步,因为他想和同级别的高手一起训练。就算是在长跑之乡英国,莫·法拉赫也很难能找到一个能跟得上他速度的人,一起跑十英里。在波特兰就很容易---加伦·拉普。但是纵观美英两国,能跟得上他十英里训练速度的人还是非常少---让我们跟他做邻居吧,这样可以提高成绩。好在他可以去肯尼亚的东非大裂谷,找到十个跑得跟自己一样快的人。突然之间,你就明白了,鹤立鸡群其实是很孤单的,志趣相投是很幸福的。

要是我周围三个街区以内住着一帮比我稍快一点点的跑友,愿意一周跑五天,我想我会比现在勤奋两倍。这种同质区隔的团队在跑步比赛中会非常强劲。我很好奇,是从刻苦训练中获得的黑马复杂的心理优势更重要、还是多一些机会重要、还是保持创新更重要---这些都是来自你内心的深处。

JS:那么,肯尼亚这样的国家如何评价自己的位置呢?极具竞争力?

MG:在《大卫和哥利亚》一书中,我花了大量篇幅讲述当你光脚不怕穿鞋的时候、和被人拿枪顶着脑袋时,会发生些什么。我非常关注那些获得成功的残疾人。你听过很多这样的故事,这些人用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大道通向了罗马。他们更愿意尝试其他人没有试过的机会,因为他们的底线无外乎就是失败而已。如果你持有这样的心态,你更容易失败,也更容易获得更大的成功。所以有些从肯尼亚出来的跑者,即使有这样的心态也并不奏效---跑步并不能换来所有的机会。机会成本为零,或者是全部,或者什么也不是。非常实用的心态是参加一项体育运动,可以增强你的意志力。事到最后你不得不考虑这个。如果你没有备用回退计划的话,你会非常容易想到这点。

“一千五百米很简单、很有料,像是个短篇故事;五公里好比是普通小说;马拉松则是普鲁斯特式的超长小说(译者注:普鲁斯特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意识流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全书约一千万字,是世界文学史上最长的小说;我国最长小说是2011年矛盾文学奖获得者张炜的《你在高原》,全书四百五十万字,耗时二十年才写完)。”

JS:所以,你觉得美国现在的架构是不是有更多的备用方案?

MG:纵览历史,各个国家的精英级运动员大都挑选自社会中下阶层。拳击手都来自贫民窟:犹太拳击手来自贫民窟、意大利拳击手来自贫民窟、非洲裔拳击手还是来自贫民窟。你可以继续举无数这样的例子。唯一一个有趣的例外是:欧洲的足球运动员大都来自中产阶级,这非常有意思。

从体育的意志力来看,技巧的获得不再是必须的,你总是会从少到多、从无到有。橄榄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其他同理,从社会底层逐渐攀升。所以如果这么讲的话,非洲跑步运动员是从下到上奋斗的,我们正好相反。他们经济上的劣势反而转换为竞技场上的优势。

JS:那你现在从跑步中得到什么了?

MG:我就是热爱跑步,爱跑步这个活动。我不再比赛了。我知道每次当我说出这话,人们的反应都是‘什么?你不再比赛了?’我从不比赛了。我字典里的跑步,就是一群人在公园里以某种速度享受快乐的活动。

JS:听到你这么说,不禁让人神清气爽。

MG:我也曾经历过那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对我来说,人类竟然可以以这样一种迅捷的配速跑这么长距离,真的难以置信。我记得小时候我一度为此神魂颠倒。那时候我的偶像是布兰登·福斯特Brendan Foster),他是英国伟大的五公里和十公里跑步运动员。我还记得1978年看他在英联邦运动会上十公里比赛时的样子,配速很快,一直在冲冲冲。

我今年去了米尔罗斯运动会(译者注: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运动场举办的室内田径运动会,每年一届),看了伯纳德·拉加特(译者注:Bernard Lagat,中长跑名将,生于肯尼亚,后移民美国,2007曾在世锦赛获得一千五百米和五千米双料冠军)的比赛。其实我对他打破美国两英里的记录不感兴趣,我也不感兴趣他赢得了什么比赛,我就是想看看他怎么跑步。他跑步是我见过最美的事物。我还看了其他所有的比赛。尽管我叫不上那些参加一英里比赛的高中男孩儿、女孩儿的名字,但你总能找到一些人跑得真是漂亮。跑得漂亮的人总能赢得比赛,这就是跑步的不宣之密。跑步是项高雅、吸引人的体育运动,你即可以享受参与其中的乐趣,也可以享受观看比赛的乐趣。

JS:你曾表示过你最喜欢的长度是五公里。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MG:五公里足够长啦,也够有料。一千五百米有料,也够浓缩。一千五百米是短篇故事;五公里是小说。你可以藉此阅尽人间百味。

JS:所以你把马拉松比作什么?托尔斯泰式的长篇小说?

MG:恭喜你会抢答了,加十分[大笑]。马拉松是普鲁斯特式的长篇小说。2012年奥运会的五公里项目真的是非常有趣的比赛。第三圈以后,·法拉赫就早早确立了领先优势,赛道已经无法阻挡他飞翔的步伐,丝毫阻挡不住。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很多国际比赛都有兔子(译者注:即领跑员)。当没有兔子的时候,好多人就不知道该以什么配速跑了。没人愿意在比赛前半段强迫自己以某个配速奔跑,这有风险。结果就是,其他非洲运动员很难赢得比赛。

所以,这就是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运动员唯一能打败法拉赫的疯狂办法:在前半段是否能提高配速。但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某位运动员必须牺牲自己赢得比赛的机会。要是没人愿意牺牲自己,所有人都会一起失去成为冠军的机会。三圈以后,我愿意押一万美金赌莫·法拉赫赢,我实在看不出任何他输掉比赛的可能性。

这种比赛的故事令人心旷神怡。你可以看到非洲选手陷入这样的怪圈:总会有人牺牲吧;反正我不牺牲;最后的结局就是大家都输掉比赛。这真是动人心魄的比赛,这真是荡气回肠的十三分钟。有点像恐怖片,你明知有人最后要死掉,但是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JS:那么你对法拉赫跑马拉松有何看法?

MG:至少他开始跑半程马拉松了[法拉赫以一小时零五十九秒的成绩赢得了新奥尔良摇滚马拉松半程组的冠军]。我觉得这很合理,你年纪越大,参加比赛的距离就越长。至少这是公认的理论。非常高兴他能跑马拉松。

JS:你觉得他在田径场上取得的成功,能复制到马拉松上去吗?

MG:你仔细观察一下法拉赫,他的上肢非常强壮。参加马拉松比赛不需要强壮的胳膊。如果你能的话,尽量把二头肌弄小一点---我跟你开玩笑呢---但是如果你想让马拉松成绩上一个台阶,你必须做点什么。你马拉松比赛时,必须适当的调整一些事关心脏的基本物理参数阀值。

如果你开始研究超级精英们的表现,你就发现一个变量得变化。我可以预见到,要是如果有人步幅保持高效、同时减少五斤体重的话,也许就能跑进两小时零三分或者两小时零二分。体重看起来是最容易调整的一个参数。精英级马拉松高手们是不是能找到办法减五斤体重呢?

JS瑞安·哈尔就挺瘦(译者注:Ryan Hall,美国半程马拉松记录保持者,成绩五十九分四十三秒)


格拉德威尔简介

年龄:49

居住地:纽约

出生地:安大略省埃尔迈拉市

职业:《纽约客》专栏作家

著作有:《引爆流行》、《决断两秒间》、《异类》、《狗眼看世界》

跑步简历:

保持加拿大十三岁年龄组的一千五百米比赛记录(四分十四秒四)

安大略省十四岁年龄组一千五百米冠军(四分零五秒二)

现为纽约猎犬跑步俱乐部会员

跑过景:“洛杉矶曼德维尔峡谷。这是一条三英里半(约合五点六公里)的上下山回家的路,一路上可以看到漂亮的城市和海洋的风景。”

最近在忙些什么:“我的新书《大卫和格里亚斯》十月就要出版了。”

MG:他个子也很高。我们都很关心身高问题,更关心身体质量指数(译者注:BMIBody Mass Index用体重公斤数除以身高米数平方得出的数字,是目前国际上常用的衡量人体胖瘦程度以及是否健康的一个标准)。想要有力气跑完全程马拉松,你的这个指数必须非常低,身体必须轻、动作必须高效。我们是不是在这两条曲线交叉的甜区呢(译者注:网球术语,指网球拍中央一个椭圆形区域,也叫最佳击球点击打在这个部位,能最好的发挥出击球的速度和控制,手感也最舒服)?对我个人而言,这是马拉松是否能跑得更快的最大问题。

JS:任何超越极限的探讨现在都必须跟作弊挂钩了,在奥运会一千五百米决赛中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大家都在怀疑阿尔及利亚选手陶菲克·马克洛菲作弊(译者注:Taoufik Makhloufi,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八百米决赛中消极比赛,被取消后面比赛的资格;在其出示医生证明后,官方取消了这一处罚;但是他之后轻松赢得一千五百米金牌;舆论普遍质疑他八百米演得太假了)。你怎么看这件事?

MG:我承认任何热爱体育事业的跑者,都绝对不愿意在比赛中看到有作弊的情况发生。我可不愿意作弊。是的,我觉得作弊的比例越来越高了,高得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马克洛菲是不是真的作弊了,因为一千五百米现在是很奇怪的比赛。十年以前,几乎每个人都能跑到三分三十秒左右,现在却不是这样了。让我们看看希查姆·埃尔·罗伊的比赛---他即是史上最伟大的中距离跑步运动员,也经常有一些奇怪的举止(译者注:HichamEl Guerrouj,摩洛哥运动员,雅典奥运会一千五百米和五千米双料冠军,2006年退役,迄今仍保持着三项世界纪录,三分二十六秒整的一千五百米记录已经尘封十五年了。一千五百米世界前十个最好成绩有七个属于他、前二十个最好成绩有十三个在他名下,被誉为‘刷屏王’。职业生涯巅峰期的八年里,参加了八十四场世界大赛,赢得八十一个世界冠军,统治了整整一个时代)。有六七年,他一千五百米的成绩都稳定在三分二十八秒左右。但是现在,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再也跑不进三分三十一秒了,被他甩在了身后。

我深切怀疑,期待的表现曲线有很大的误差。也许埃尔·奎罗伊是史上最伟大的跑者吧。回溯他历次比赛的表现真的很让人惊讶,就像是没有误差的预言一样。不管怎么说,连续六年次次都跑三分二十八秒真的是很有趣。

JS:今天,很多运动员服用违禁药品来克服伤病。这壶水是不是也没开呢?

MG:这是作弊的一种形式,也是我觉得最难得出结论的部分,就是伤病的恢复。当雷·刘易斯(译者注:全美橄榄球联盟退役球员,外号雷神)三头肌撕裂休息六周回来后---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赛季结束时的伤病---他被怀疑服用了违禁药品。如果你是名职业运动员,当你使用一些合法的医疗技术来恢复得更快时,我们真的很难指责你。我完全理解,如果跟你同场竞技的人里,有人为了跑得更快点儿而服用禁药,这实在是糟透了。但是就伤病恢复而言---必须服用药物。

我记得当安迪·佩蒂特(译者注:Andy Pettitte,纽约洋基棒球队的投手)受伤的时候,有人断言他恢复期肯定吃了什么东西。你怎么能责备他呢?他是名职业运动员。要是我得了鼠标手不能打字了,我是不是会吃药来让手腕好得更快呢?你说是吧?我的工作就是码字。如果你的职业就是扔棒球,这个问题就复杂了。你不能说运动员就不能从医疗技术中获益。但是我同样不喜欢看到某些人赢得奥运会的比赛,只是因为他找到了尿检查不出来的办法服用红细胞生成素(译者注:EPO,一种禁药)。

JS:如果跟过去的跑步运动员玩‘假如一切可以重来’的游戏,肯定很好玩---比如,要是阿尔伯特·萨拉查可以服用今天的一些合法药物,他的职业生涯走向是否会改变?

MG萨拉查的确辉煌了几年,但是他的身体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告诉你,他的腿现在瘸了。他用跑步预支了未来。

JS:如果他把运动强度放小一点,用更长的时间训练,是不是也能成功呢?

MG:不可能。我觉得他不太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跑者。他的瓶颈就在那里,他心灵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这挺有意思的。萨拉查说他俄勒冈的队友鲁迪·恰巴(Rudy Chapa)是个极其天才的跑者。如果你有机会看看恰巴大学时的状态,真的是这样。但是他后来受伤了,我猜是啊,这也是为什么他默默无闻。但是你通过他的好友、队友萨拉查很尊敬他就能看出,他肯定远比萨拉查更有天分。萨拉查有一样东西使得自己脱颖而出,就是萨拉查的‘能忍’。但是萨拉查在天赋上远远比不上他。我非常希望时光能够倒转,让我回去看看恰巴那些年究竟能跑成什么样。

JS:那么跑步本身---超越心理和生理给作为跑者的你带来的益处之上---为什么你那么多年一直钟情于跑步呢?

MG:我喜欢跑步的纯粹性,我喜欢跑步没有规则和裁判。东家、团队、炫目的制服和装备,所有其他的一切都是现代的体育运动的负累。我喜欢跑步的国际化,我喜欢这轻松的国际化。很多人跨越大半个地球来比赛,就是因为喜欢跑步,为了跑步而跑步。就跑步本身而言,没有什么太多的花哨、噱头,这真挺好的。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困难,会阻碍人们实现自己的梦想。跑步没有什么真正的障碍。肯尼亚高原的孩子们可以围着运动场跑步,地球另一面,加州奥兰治县的孩子们也可以围着运动场跑啊。在现在物欲横流的社会,这样的纯粹性其实是很美好、也很稀罕的。我觉得这就是美,这让跑步这项运动更加强大。

JS: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是不是让你感觉到,跑步的这种纯粹性受到了侵犯?


同袍之谊

自从去年夏天加入了纽约猎犬跑步俱乐部,格拉德威尔又焕发跑步激情的第二春了

马尔科姆路格拉德威尔谈跑步

MG:就波士顿发生的事情,所谓看到任何更深的意义的说法都是不对的。两名蓄意谋杀无辜平民的暴徒实施了毫无目标、恶意的犯罪行为,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又从未离我们的生活而去过。我们所有能做的,就是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一切照旧,尽量平复我们的生活。我们不会被任何犯罪行为吓倒的。

JS:对那些觉得跑步很无趣的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MG:任何户外的运动都是无趣的。例如,我有个小表妹,立志要做乐队的指挥。她带我去林肯中心听了一次音乐会,对她而言那绝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她对乐队指挥的表现腹诽不已。对她而言,乐队指挥得烂极了;对我而言,这无趣极了;对她而言,快乐似神仙呐。

我带着一位朋友十三岁的女儿去超级碗看橄榄球。她觉得这无趣极了,她压根不懂橄榄球。所以,这样的评论,你觉得合适吗?

JS:为什么你在这个年纪,又与跑步再续前缘呢?

MG:我过去二十年都在跑步,但是水平并不高,一周两三次吧。现在我跑得比原来多了。我想,也许是我变老了,意识到在高强度体育运动上花的总时间大不如前了吧。

JS:在脑力和情绪上,你现在从跑步中获得了那些好处呢?跑步有没有激发你创作的灵感呢?你是不是把跑步当作写作以外的消遣呢?

MG:我不是这么考虑问题的哎。我就是觉得跑步很有趣,就这么简单。我看待跑步,就像期待一本好书、一顿好饭或生命中其他简单的快乐一样。许多次,我都发现我低估了自己对跑步的热爱。每次我尝试其他运动---我骑了一段时间的车---但是没有一件事像跑步一样有趣,没有一件事能让我满意。我可能又回到了轮回的起点,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跑步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儿。我渐悟了,没有任何一项其他的体育运动,能像跑步一样让我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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