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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就是一条河

 红豆居士 2013-11-29

扬州日报   

匡民

一条河,总会飘摇在我的梦里,弯弯曲曲而来,再弯弯曲曲而去,一次次撩拨起一缕缕潮润的乡思波纹。

立秋了,这个癸巳蛇年的天还热得这么邪门,正值公休假,我便从城市的滚滚热浪里逃窜而去。我想要一头扎进那条在梦里飘摇了无数次的故乡河流里——纳凉。

记得那是一条无名小河,坐落于村庄的西边,我们便也跟着大人一起喊她西河。小河是一条季节河,别看她平日一副孱弱涓细羞羞答答的样子,一旦发大水时节,你会为她的汪洋恣肆而大惊失色。那时的鱼儿真多,在河水里穿梭来去,激起的鱼花让人眼花。河两岸和河水中全是网鱼的人,清一色赤条条的男人,油黑的脊背,雪白的屁股,还有雪白的鱼网,无名河即刻鲜活起来了。男人们公鸭子般亢奋地喊叫着,网起网落,便有一条条青脊银腹红鳍的鱼儿被抬到了岸上,鱼们不甘心地活蹦乱跳着,河畔的空气里立刻弥散着浓烈的鱼腥气,鱼鳞在阳光下泛出炫目的光。我只能伫立在河岸上,流着口水观望。那时我还太小。

渐成少年,早就能老练驾驭丰沛激动的无名河了。凫水,踩水,潜水,翻跟头戏水,累了,我们便会在浑水下的洞穴里摸鱼。有一次摸住了一条钢针鱼,手被扎了一个洞,血染红了那条该吃的鱼;还有一次竟然摸出了一条一尺多长的水蛇,一身滑腻腻的青皮,赶紧撒手,狗爬着上岸,一个个小脸都绿了。

枯水季节,我喜欢一个人在河床里逛荡。那儿有无数的鹅卵石,还有金黄的细沙,岸边爬满老绿的藤蔓。某个深秋的傍晚,一轮大太阳投射下暖洋洋的光芒,光芒里,一对已经长大了的男女靠着岸紧紧抱在一起,一身的青草汁液。我掉头跑了,心如狂鹿。河床,孕育爱情的地方……

此时,乘车穿行在故乡公路两边的绿色屏障中,白杨钻天,柳丝轻拂;一望无际的田野,翻滚的绿意吞噬了视野,一股股清新的只属于乡野的气浪把车及其人漂浮起来,一缕凉津津的风抚着额头,顺便抹去了满面的沧桑和内心的燠热。乡野的风涤荡去身上的污浊,以及眸子深处红尘阴翳。

终于看到了生养父亲的村庄,这个叫水晶之乡的村落,早已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家家盖起的小楼房掩映在巨大树冠的浓阴里。可仙逝的双亲大人,早已住到了荒冢覆盖的地下。村庄,让我的灵魂皈依土地,亲近祖宗。

在村庄的西边,有一湾碧水,一湾的白鹅,长成半大的鹅摇摆着肥大的屁股款款行走,如一个个古代高士在酒后散步。

猛然,我收叠起了短暂的散淡。我看到了那条河,还是那条河,那条小河,河床都快被淤平了,又这么长时间没下雨,只有中间的一脉细水无声地流着,流着一脉的清冽。

抬头间,便看到了前边的一排河柳,依然那么矮矮的,永远也长不高的样儿。我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了,便向着那排河柳奔去。凝望那排老河柳,它们低垂着头颅,满头稀疏的长发披散着,有几根默默垂落在水中,缠绕着几丝藓苔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摆着。

沿着干涸的河床,我踽踽向下游蹀躞,脚下的鹅卵石发出一串清越的回音。河床两边一路生长着数不尽的野生植物,我轻轻地念叨着它们的乡间俗名:菖蒲,芙秧,蓟蓟菜,车辙莲,香倒魂……记得鲤儿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青草气味,混杂一缕淡淡的香倒魂的味道,永远妖娆在我的鼻翼。

终于,来到了那个河水自然冲积的沙岛,可早先那里金黄的沙子不见了,一层薄薄的淤泥覆盖了沙岛。我的心抽紧了,这层乌黑的泥皮糊住了我的眼镜片,再也找不到我泪水风干的化石了,再也找不到那滩生命叠印的青春精血了,再也找不到鲤儿拓在沙滩上竭力仰望的身影了——鲤儿,这个在梦中与我约会了无数次的同学,高中刚毕业那一年,她便被一时暴戾而泛滥的无名河水吞噬卷走了。鲤儿,你躺在故乡的地下,一切安好?

又是夕阳西垂,火烧云堆积在西天。我要走了,回到那个热浪尚未消退的城市,那个让我变成藓苔水草下的小鱼的城市。

最后抚摸一把那一排月老似的河柳,它们的皮老朽得一摸便掉一捧粉屑,纷扬着一股苍凉。我知道它们直到枯死还要守望这一段河岸,就好比我的残梦还将守望着故乡的这一条河流那样。

故乡就剩下那一条河了。

原来,故乡就是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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