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愛得像條抹布

18歲，那是我在補習班的初戀。聯考後我北上念大學，他什麼都沒考上。我每天傍晚在系所門口的木頭信箱前，等郵差送信來。但是，等到信的頻率越來越低，直到一個深晚，我確定他再也不會來信了，知道我每天會來等信的校工伯伯好意地提醒我回去，我說好，一轉身就哭了！隻身北上的我，在冷冽的寒風裡飄著……

像一塊正在滴水的抹布。

那一夜，我跟自己說：「愛情不是你願意無悔付出，對方就一定要接受的。」

21歲，在那個我還不會計算愛情的年紀，我愛上一個早知道他會在半年後去日本留學的人。我在他去日本的第二天，跑去跟教官說，我要休學先去當兵。

教官說：「你瘋了嗎？！你才剛考上預官，現在休學去當兵就是大頭兵。」

我無法解釋，我想盡快當完兵，才能去日本找他。後來，我用了兩個月的七千塊生活費，在租來的小房間裝了電話，第一個月就打了九千塊的國際電話費。直到他在電話那端說，因為在那裡很苦、很寂寞，他應該會考慮接受一個新的對象。

那個晚上我睡不著。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樣過──那種連眼睛都閉不起來的感受。

天亮的時候，我跟自己說：「我一定會找到一個，『他愛我』比『我愛他』多很多的人。」我盯著洗手台鏡子裡的自己，蒼白、疲憊……像一塊剛被廢棄的抹布。

24歲，全無預兆，我又遇到一個人，用旺盛的熱情點燃我的生命。他的愛很多，多到他同時可以把愛又分給另外一個人。

我在台東的醫院照顧了他生病的爸爸三天，他經常到樓下偷偷講電話，我以為我可以忍，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人的時候，你想我們誰多呢？」

我帶著他的錯愕跟答案，堅持要馬上離開。回台北的飛機早就收班了，我從台東搭了六個小時的車先回到台中老家，直接爬上了五樓的佛堂，問最疼我的菩薩：「我們還有緣份嗎？」卻求到了連續六個都是「有」的聖杯──原本沉默無聲的一趟旅程，在這一刻才來到崩潰大哭的終點。

我邊哭邊跟自己說：「我再也不需要愛了。」因為愛就是你最後要還回去，數倍於那些快樂的痛苦，連同那些生命裡，原本與愛無關的，都一起毀滅……

就像一塊被扭曲、榨乾的抹布。

我總是三年遇見一次新的愛情，我以為那就是我的宿命，但後來並沒有。

在接下來十幾年的時光裡，我的確又遇見一些人，你可以說我老練了，又或者對方也是老江湖──三十歲以上的愛情總是很容易進展，也很容易離開；又或者說，我們只是讓對方覺得我們已經有所進展了，卻其實還在遠遠觀望。

我們會談論從前的愛情，卻經常隱沒掉，最真情至性、義無反顧的那一段。與其說我們不想讓對方知道太多過去，發現自己曾經是一條抹布；倒不如說，是我們不想讓對方發現我們的脆弱，最後又把我們變成一條抹布。

偶爾會覺得，那也許就是真的：「這輩子就這樣一個人了！」還會跟朋友開玩笑說，如果早知道從18歲就開始奮力尋找的愛，直到40歲都還是一片空白，歐，不！應該說是得到一堆刮痕，那把這些時間拿來念書，應該起碼可以念到三個博士學位；又或者拿來努力賺錢，可能可以賺到一千萬也說不定──我以為這會是一個可以說很久的笑話……

直到我在41歲的時候，意外地遇見他。

那些我用肉身在愛情裡試煉出來的慘痛學說，在他身上一點都用不上。

我們都習慣在每一段愛情裡下一個結論，然後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接下來我要怎麼做──如果你也曾經因為愛情帶來的痛苦，而像扭一條抹布那樣，扭曲了你本來對於愛的熱情和價值觀，那真的沒有必要。

因為愛情真的是簡單到，你有沒有遇到對的人而已。
而一個被自己親手扭曲的人，會讓那個對的人，找不到你。

要一直相信愛。
相信你認為「愛」的樣子。
一個對的人，會讓你即便已經是第一百次的戀愛，都像初戀那麼簡單而自然。

他會把那些你曾經以為是抹布上的紋路，那些你曾經很痛的傷痕，看作是一塊錦緞上的彩繡；他愛妳，並不是因為他天生就愛你，而是因為那些──那些你以為的悲劇跟傷害，卻更豐厚了智慧跟厚度的，你的現在。

在愛情裡，沒有人是一塊抹布。
就勇敢地展現你天生自然的花色，讓那個對的人走過來，你的心也隨風自在飄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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