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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学东 : 一场夜宴引发的血案

 随园天一馆 2013-12-07

读完伊斯梅尔·卡达莱的《错宴》已有一段时间,这是我最近阅读他的三部小说中的第二部读完的,其他两部是《石头城纪事》和《谁带回了杜伦迪娜》。

虽然世事繁杂,但卡达莱笔下《错宴》所讲述的故事,一直萦绕在我脑海心头,时时翻腾出来,逼我动笔,写点什么,但我却不知该写什么,以俗务繁忙一直自我推搪,但却不能让动笔的念头从头脑中消失。

小说描写的是二战期间发生于阿尔巴尼亚南部山城吉诺卡斯特城的故事。

吉诺卡斯特城是阿尔巴尼亚的“导师”、俄罗斯境外世界上所有斯大林的信众中最忠诚的门徒霍查的故乡。也是小说作者卡达莱的故乡。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军战车开到吉诺卡斯特城时,占领军上校指挥官弗里茨·冯·施瓦伯男爵让人告诉吉诺卡斯特城著名的大夫古拉梅托,他要见古拉梅托大夫一面。古拉梅托大夫早年在德国留学时,和施瓦伯上校是同学,是“比兄弟还要亲”的朋友。古拉梅托曾向施瓦伯介绍过故乡古老的风俗,尤其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的习俗。

得知讯息,古拉梅托大夫就邀请施瓦伯上校来他家吃晚宴,施瓦伯上校带着军官和士兵,带着鲜花和香槟酒来前赴宴。

彼时的吉诺卡斯特城里,因为游击队袭击了施瓦伯上校的先驱部队,德军进城后抓捕了一大批居民作为人质,即将行刑,以示报复和惩罚。

一场没有向吉诺卡斯特城居民公开的神秘夜宴之后,施瓦伯上校最终竟然释放了全部的人质,一场一触即发的杀戮危机消弭于这场神秘的晚宴。

阿尔巴尼亚解放后,人们对当年晚宴中的谜提出了质疑,当局就下令,把古拉梅托大夫抓进了监狱,让他交代跟德国军官之间的猫腻,调查他是否有变节叛国的罪行,甚至怀疑他跟国际上著名的反共大阴谋犹太医生谋害斯大林有关。新制度的契卡沙乔为了一己的利益,也为了讨好上级,更为了一种泄私愤的嫉妒心理,变态折磨古拉梅托大夫,最后,丧心病狂地杀害了大夫。

如果仅仅这样的故事,情节和主题似乎不复杂,那不过就是一场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邀请错误的客人举行了一场错误的晚宴,导致的冤案。

但在卡达莱的笔下,这场错误的夜宴却充满着魔幻、沉重和死亡的味道,跌宕起伏,一波数折,既有古老的传说穿插,也有现实的残酷相应;既有古老的隐喻暗示,也有荷马般盲人的明示,充满着异国的味道。

我非专业文学评论者,无从评判其文学成就,只能从一个普通读者产生的共鸣和震动中,来回忆阅读时的记忆和升腾的感受。

检索并不久远的阅读记忆,第一个映画在我脑海的,便是吉诺卡斯特城那个古老的死者赴宴的传说,栩栩如生:

男主人为了遵守一份必须请陌生人来赴宴的契约,让儿子带上请柬,去邀请遇见的第一个陌生人,小孩带着请柬动身上路去寻访陌生人,当小孩暗夜里沿着墓地边荒芜凄凉的路行走时,突然间害怕了,便把请柬扔过墙头,没想到落在了一座墓地上,小孩回家跟父亲说,我完成了你邀请陌生人心愿,但此时,死神尾随而来,手里拿着那封邀请的信函……

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古老的传说,实际上也是这部小说的主题,隐喻着其他故事。

施瓦伯上校的先头部队被游击队袭击后,报复的死神降临古老的城市,这不是古老传说中被小孩错邀来的死神,而是地缘政治和战争派遣的死神。于是有了一场豪华的神秘宴请,是死亡之宴,也是复活之宴,宴会上充满了神秘色彩。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怀疑笼罩了城市。但死神被送走了,人质被救活了。

但是,我们后来才知道,古拉梅托早年如同兄弟般的同学,竟然在这场神秘的夜宴之前,就已经死在了对苏战争的前线!那个夜宴中让古拉梅托有些疑惑的戴着口罩的显得比早年神秘的朋友如今的施瓦伯上校,那个被大夫宴请的男爵,就像个幽灵,是个假冒的!当然,德军指挥官的身份是货真价实的!

这不也是死者赴宴么?

新制度下,传言斯大林要光临霍查的故乡吉诺卡斯特城,最终没有来,但阿尔巴尼亚的契卡们却把大小古拉梅托、说唱的盲人,等等,全部杀了。

似乎一切缘起那场晚宴。

书中读来,那场晚宴似乎一切都是错的,人物是错的,地点是错的,事件是错的,甚至记忆也是错乱的。

宴请远来的兄弟是吉诺卡斯特城古老的习俗,德军上校希望大夫遵循古老的习俗和当年的承诺,欢宴远客,虽然大夫有诸多无奈,还是践诺,同时却救下了被德军抓捕的所有人质,包括一个犹太人!

那个假冒的德国同学,也按照承诺释放了所有的人质!

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样的故事,至少在这里,人性,承诺,友谊,是有一席之地的,甚至在德国占领军的上校指挥官心里!

但是,这场践诺救人的夜宴,在新制度下,不仅没有得到表彰,反成了耻辱之宴。大夫最终命丧。

那个新制度,那个新制度的服务者沙乔们,对于书中的罹难者大小古拉梅托和瞎子说唱者来说,其实都是吉诺卡斯特那个阿尔巴尼亚的“导师”从莫斯科请来阿尔巴尼亚“赴宴的死神”!

大古拉梅托没有死在动荡的战乱中,相反,他还救了不少人,但却死在了新制度下,而且死在了新制度下的熟人手里!

新制度下新人的没有人性,比如,书中讲到沙乔这些从莫斯科捷尔任斯基内务学校毕业的阿尔巴尼亚契卡们,不仅穿着捷尔任斯基式的大衣,甚至照搬他的格言:“你大衣的长度跟你的怜悯新恰成反比……”

这甚至不如战争年代德国占领军的上校……

代表死神的占领军上校都有人性的一面,哪怕是故意的玩笑,毕竟放过了那么多人质。

但什么样的制度什么样的政府才会培养、使用契卡沙乔们这样毫无怜悯之心一心向上为己的人?才会容忍兽性当道?

又是谁造就且容忍了这样的制度这样的政府?

是人性中的怯懦和残忍的兽性。

“栅栏的空当,一只优雅的女人手,流线型的手指,戴了一枚镂花戒指,松手扔下一份请柬。请柬忧伤地飘落,然后落在他的坟墓上。”

“他根本就没停下来。跟刚才一样,他试图向后转,回到坟墓上,去取回请柬,有此改变命运的进程。但是不可能了。”

书以这样的话语结尾,意味着错宴依旧将继续上演。

没有办法。兽性总是与人性相伴随而生的。

所以,错宴,也是人性的献祭。它与我们共存。

这同样是一部充满着异国风情的隐喻、神秘主义和历史感的小说,虽然读起来有些绕,让人发晕,但是,阅读过程的冲击,那是只有阅读者才有体会。

《错宴》,阿尔巴尼亚的伊斯梅尔·卡达莱著,余中先译。花城出版社蓝色东欧第一辑。

感谢朱燕玲老师的馈赠。

(责任编辑:余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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