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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行医系列】 落花医生

 喜欢收藏001 2013-12-12
  【加州行医系列】 
浪漫的下午(2011-12-07 21:24:56)
今天很忙,资本主义得剩余价值操作真不是盖的,你从他手里拿一分钱,他起码从你身上先榨出来十块钱,呵呵。到了下午最后一个病人,天都黑了,想想还有一大堆电话要打,实验室报告要看,message要回,就觉得好累。

最后一个病人,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来复诊甲状腺。走进去看见一个男生坐在她边上,两个人笑眯眯地拉着手。上次女生是一个人来的。她乐滋滋地告诉我,落花医生,我订婚了。我赶紧说恭喜阿。因为是最后一个病人,我就索性跟男生说,告诉我你怎么求婚的,我最喜欢听求婚故事了。

这是真的。我喜欢听求婚故事,喜欢那些男生各自花独特的心思,来表达自己愿意执手一生的愿望,他们的感情总是在这个时候凝聚到了最高潮的时刻,为自己心爱的女生留下隽永甜蜜的回忆。

男生羞涩地说,也没有很浪漫很夸张啦。原来他们都喜欢一首古老的美国童谣,叫做猫头鹰和猫。猫头鹰和猫相爱了,想要结婚,但是没有结婚戒指,于是他们出航寻找戒指,在遥远的树林里有一只猪的鼻子上挂着戒指,猪把戒指给了他们,于是他们开心地结婚了。男生知道女生一直很喜欢这首童谣,于是在女孩子毕业的时候送给她一只玩具小猪,在玩具小猪的鼻子上挂了一只戒指。女孩子于是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一边洗手准备给女孩检查身体一边哈哈大笑。年轻的爱,真是很美好,不需要夸张和渲染,就是这样质朴纯洁的感情。希望他们像那首童谣里唱的,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时时在月光下跳舞。

And hand in hand, on the edge of the sand,
    They danced by the light of the moon,
          The moon,
          The moon,
They danced by the light of the moon.
 

他们握在一起的手(2011-12-08 22:38:22) 
 不知道是不是我practice的城市人口特别长寿的原因,自从在这里工作以后,看了不少80多岁的老人。老年人的糖尿病很棘手,他们既有胰岛素抵抗而引起高血糖,同时又因为肾功能下降而引起胰岛素在体内滞留而导致低血糖,加上行动不便视力下降,容易引起药物错误,所以很容易发生意外,而且一旦有意外,后果特别严重。所以处理他们的糖尿病,如履薄冰,因此他们的家庭医生都避之不及而refer给我们。

今天看的一个老太太85岁,两眼都盲了,但是她带来了整整齐齐的血糖记录,比我很多年轻病人都记得清楚。我惊讶地说,谁给你测血糖写下记录的?她骄傲地拍拍身边的老先生说,他是我的保护天使。他昨天刚刚过了90岁生日。老先生不太说话,但是看上去很sharp,一直微笑着,手里是整理好的药物资料。老太太记不清病史药物的时候,他就耐心地补充。老太太抱怨血糖仪扎得她手指疼,我给她换了一个血糖仪。我给老太太体检的时候,回头看到老先生拿了血糖仪在自己手上指上试扎,然后抬头对我笑笑说,well it does feel better. 我对老先生说,你真是个好先生,他说,我太太照顾了我六十多年,现在是我照顾她啦。那一瞬间,我想真就是我们所一直向往的“相濡以沫”的境界了。

我有很多这样的老年病人,他们互相搀扶,互相照顾,每次都一起来看我,一起笑眯眯地看我娃娃的新照片,再讲讲他们的孙儿们。虽然我时间有限,但总是尽量听他们把他们的故事说完,因为那个时候,我能感受到爱情和亲情的温暖。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让我对这个世间的感情,有了信心。

一个新医生的困惑(2011-12-15 20:53:13) 
 今天看了一个女病人莎拉。她是来复诊的,上个月查出来内分泌肿瘤,因为肿瘤的体积和形态让人比较concern,所以我把她refer给了附近一所著名大学医院的外科医生,看是否需要手术。

今天我问莎拉看了那名外科医生了么,她很气愤地说,这位医生从头到尾就说了几句话,连体检都没有做,还用手机接了几个电话。莎拉说这个医生用了很多高深的医学名词,她不懂问了问,那个医生就很不耐烦。说着说着,莎拉委屈地哭了。她说她再也不要去看那个医生了,哪怕再有名也不要看。莎拉为了看这个医生,开车一个多小时,还要自己付高额的co-pay。我觉得有点内疚,没有事先打听一下医生的口碑,没想到医生在学术上的成就和他的patient care是如此不同,不免让人失望。

我现在每天都排很多新病人,因为我的partner都不接受新病人了,很多病人等了很长时间才看到专科。当我跟病人解释病情的发展,实验室检查结果,我的治疗方案以及各种药物的利弊,不止一个病人跟我说,他们生病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医生跟他们解释过,都是简单地告诉他们要用这个药,然后就是三个月以后再见。我今年是base salary,看多看少没关系的,但是等到我开始算productivity以后,就要多看病人来保持相应的RVU,同时我给每个病人的时间就要明显减少,我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仔细地解释病情了。

我当然想保持收入,但是当我的病人从两个小时外的山区开车来看我,要自己付40块钱的copay,给我看他们每天四次扎自己的手指工工整整写下的血糖记录,还给我亲手做圣诞卡和毛毯,我怎么能一进一出5分钟呢?我很尊重以前住院医生时候的主治医生G,他花很多时间在一个病人身上,细致入微,但是如果我在现在的group里这样practice,不到三个月估计就要被解雇了。真是很sad,现在的医学模式下,消耗很大,医生不得不多看病人来cover cost。

我想也许慢慢地我会develop自己的style,在patient care和productivity之间找到平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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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update:
写完这篇文章后,给原来住院医生时候最尊敬的主治医生写了信,把上面的感受告诉了他,问他当年practice的时候是怎么感受的。他给我回信说,你说出了我当时开业时候一个最大的困扰,这也是我为什么放弃了高薪回到医学院教书的原因。他说,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在花五分钟看一个吃十多种药的九十多岁的老人,有任何真正意义。所以我回到医学院教书,因为有些东西,我无法放弃,无法妥协。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对你有帮助,但是我想让你知道,you are not alone.
主治医生回到医院教书,把他对医学和病人的感情传授给了年轻的医生,比如我,可是我对医学和病人的感情,并不能比他处理得更好,回避到医学院教书,让他守住了自己的bottom line,但是他的教学,却并不能改变这个体制,他的学生们,还是会遇到相同的困惑,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留在医学院教书,难道这真的就是唯一的出路么?

门诊交流细节探讨(2012-03-18 15:22:04)
 昨天参加了医院专门为新开业的医生开设的communication skill,是一个心理学教授开设的讲座,本来还是挺反感的,因为本来就值班晚上没睡好,还要牺牲早上睡懒觉的时间去听讲座。但是开始讲了以后,还是受益蛮大的。这只是第一堂,后面还有follow up session,一直到六月份。这个老头还是满好玩的,到处做这种讲座,反响很好,参加的医生课前课后的表现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

我所说的都是以门诊为主的。但是一些细节还是共通的。其实大道理我们都知道,但是细节方面,还是有很多改进的,特别是我们老中,在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来不注重这些。美国花很多精力在这种医患心理学上,原动力是避免医患纠纷,提高医生效率和病人满意率。对新开始的住院医生来说,这是和我们以前学习的非常不同的环境。

在医生走入病人房间的那一刹那,病人和医生的关系是不对称的,所以潜意识中病人有一种紧张和tension,如果医生在表情和肢体语言中流露出什么负面的东西,哪怕完全和病人没有关系,病人也会感受到并且加深这种不平等的感觉。要和病人建立信任,医生从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而从细微之处改善这种紧张的感觉。

1.  敲门,知会病人你的进入。这让病人有种他在这个房间里也有一定的主动权,从而缓解那种因为关系不平等带来的张力。
2. 称呼病人的名字。有个作家说,世界上没有比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好听的声音了。如果能够花几秒钟看一下病人的名字,然后跟病人确认一下,问一下病人喜欢被称呼名字还是姓,或者有其他昵称。这会让病人一下子感到你是很在乎他的感受。
3. 如果病人等候时间长,说thanks for waiting,而不是sorry i am late. 因为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让病人觉得是你做错了。
4. reflection,validation and empathy。在你问病史的时候,用一些简短的词语表明你实在认真倾听,肯定病人的病痛,并且表示同情, oh that must be hard for you. 说it's understandable that you are frustrated.而不是说i understand blah blah。
5. set boundaries: 对PCP来说,最要紧的是让病人了解你只能address最重要的问题,what are the problems you really want to address today? what do you want to achieve today? what's most bothering you? 然后对其它次要的问题,that problem seems bothering you for quite a while and probably deserve some detail work up, let's focus on blahblah today, and we will need to see you back to address that problem.
6. 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语调。如果那天很忙,心理不痛快什么的,很容易在语气中流露出来,应该尽量避免,进房间前深呼吸一下。一个研究专门分析了医生的语调声音,然后发现讲话声音清晰的医生,和讲话发音模糊的医生,后者有更多的malpractice.


落花医生不在,有事请找青蛙医生!(2012-03-23 22:27:34) 
 星期五上午,疲劳车轮大战,病人一个接一个,复杂而又冗长,好不容易看完,办公桌上一大堆事情,好不容易做完,一只脚刚刚跨出办公室,准备赶紧去吃点东西然后回来看下午的病人,后面护士又在叫我。我忍住所有的不耐,转过身朝她苦笑。

想想我累,我的护士更累,我不过留个言说,病人化验正常,她还要打电话跟病人说,还要确认第二天所有的病人预约。

这时候我看到桌边护士放着的那只为了复活节准备的,带着兔子耳朵的青蛙,就恶作剧地拿起青蛙放在自己头上说,落花医生现在不在,有事请跟青蛙医生说。护士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笑,边上的护士们也都笑了。 几秒钟的笑,能够轻松缓和很多,然后大家继续工作。

我有个病人是在牙医诊所工作的。她说压力很大,因为那个诊所,只有牙医一个人,然后几个工作人员。这位牙医不仅要承担所有的治疗工作,还要操心诊所的运转,人员的任用考核等等,经常搞得大家都很疲惫很紧张。我的病人说,你们在医学院的时候,都没有学过怎么放松,怎么和身边的人打交道,只知道学习和工作。这句话让我感触很深。其实真正开始工作以后,学术固然重要,但是医生毕竟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而且在日常工作中起到至关重要的领导左右,直接影响到身边的人的士气和积极性。有老话说,a good person inspires himself, a great person inspires everybody around him too. 怎样既自己做好工作,又能带动身边的人做好工作,是一门一生都要修学的课。


加州行医系列(一)---界限(2011-10-26 19:02:34) 
生宝宝以后,我的门诊护士来看我,说我的病人萨拉给我送了礼物。我以为就是一张卡之类的,结果她搬进来整整几大袋的东西,从琳琅满目的婴儿衣服,玩具,bouncy chair,床上用品,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是典型的layback的人,觉得不必要的东西就不买,需要了再买也来得及,所以并没有如同其他初为人母的新妈一样囤宝宝用品。那天给萨拉看病的时候,我是言者无心,没想到她就记在了心里。

看着这些东西,我直发愁。虽然这些礼物很可爱,但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是很敏感的,不能有一点越界,否则以后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我是不能接受这些礼物的,但是想到一大把年纪的萨拉,在商店里一样样选购这些礼物,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的,她的一片心意,我实在很难拂逆。怎样才能两全,既不违反我的行医原则,又不伤害她的感情呢,真是很踌躇。

昨天萨拉来复诊,我照例给她看完病以后,就开始酝酿着怎么开口。最后我的个性使然,还是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些礼物而影响我们之间的professional的关系,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些礼物。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很失望地看着我,然后说,我完全理解,如果我让你觉得uncomfortable了,我向你道歉。那一刻,我感觉很内疚。她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希望用自己的一点心意,表达对一个新出生的孩子的喜悦。可惜我的职业决定了我们永远不能跨出那条界限,我们永远只能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这对她,对我,都是一种保护。

艾森和他等了大半生的爱情(2010-06-14 18:56:18) 
艾森结婚的时候,54岁。他没有结过婚,他只是在默默地等待。
艾森是一个很出色的园林艺术家,他对种植花草的选择非常严格,对人生伴侣的选择要求更高。他有一个长长的list,上面有他对那个女人的所有憧憬,她要有智慧的眼睛,微笑的嘴唇,她应该喜欢花草和绘画,她当然还要有一颗温柔的心。。。慢慢地青春流逝,艾森一直没有找到那个能够符合这个长长list的女人,他不介意等待,等待的时间越长,他越耐心,那么多年都等了,为何要急于放弃呢。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叫做伊芙的女人,她离过婚,有了孩子,单身了十年,是一个画家,在为他的园林做绘画的时候认识了,在繁花绿树下,他终于等到了她。艾森成为了伊芙的丈夫,成为她的孩子热爱的父亲,他们甚至不愿意用继父这个词语来形容他。

可是后来艾森得了脑肿瘤,他们婚姻的最后几年一直在医院里进进出出,一直到五月,医生对艾森和伊芙说,没有更好的治疗了,去临终关怀医院吧,因为艾森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了。艾森到了临终关怀医院,当天晚上,就给伊芙打电话说,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这里没有我熟悉的花园,我要回家。伊芙第二天就把艾森带回了家。

伊芙是一个艺术家,他们的房间有着和病房一样的设备,却到处布置着她和艾森一起的创作。伊芙熟悉了各种医疗操作,对艾森的药物病情了如指掌,每天用email和各科医生们沟通着艾森得病情,并且得到进一步的治疗建议。

一点点,艾森陷入了昏迷,再也不能坐在窗口欣赏自己的花园。伊芙仍然定期请来艾森最信任的按摩师和理发师。虽然艾森的身体也许已经无法感受,但是他的灵魂只要还在这里陪伴着伊芙,她就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他得到尊重和最好的照顾。

艾森去世了。他的小小的墓碑,就在自己的花园里,墓碑是一个铁锹,一个热爱土地和植物的园丁,陪伴他的,是他等了大半生的女人。

这是我的一个病人的真实故事。他的葬礼,在昨天。 


第一个在我手上去世的病人(2005-01-01 23:24:56) 
 我做医生还是属于比较旺的,手上基本上没有送过什么病人,其实说句自私一点的话,对值班医生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有重病人,往往要忙上一天一夜,然后到第二天,后面接班的医生班上,病人去世了,然后那个医生就轻松了很多。

因为送过的病人不多,所以我至今对于第一个在我手上去世的病人印象十分深刻。

那时候我在肾脏科做轮转医生。肾脏科很忙,为了科研,效益和各种各样的原因,主治主任们白天不断地收病人,晚上门诊停了,也会通过急诊继续收病人,全然不顾我们值班小医生的死活。我记得那次我一个晚上收了8个急诊,因为是急诊,要写全套的入院病史,病程纪录,而病人不过是普通的尿路感染,我知道他们科室那个时候在做尿感的课题,所以有病人都不放过。病房里的病人也不太平,观察室里有好几个重病人,而加床已经加到了走廊上,在这样的夜晚我心里难免不快。

忙到快天亮的时候,终于一切告一段落,我倒在值班室的床上,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但是不中断的敲门声把我吵醒。做过医生的人都知道这种绝望的感觉,真希望这敲门声是在梦中而不用理会。我不情愿地起床,打开门,是一个中年男子,操着浓重的口音怯怯地说道,医生,俺爸他胸口不舒服。我叹了口气,跟着他走进病房。是一个73岁的终末期肾衰的男病人,收进来准备做血透的。血压高,心率偏快。其他也没什么。

我拖着脚步走到护士台,翻了翻病史,明天就要做血透了,于是就开了可乐定,速尿和地高辛。就在我在那里懒洋洋地算剂量的时候,他儿子又跑过来,医生,你再去看看吧,我爸他好像不对。我圾着鞋子走回病房,病人端坐在病床上费力透气,一听,两肺遍布湿啰音,心跳超过了120,我明白这是急性左心衰发作了,他的心脏因为长期超负荷工作,终于在就要血透之前的晚上罢工了。

速尿,立其丁,地高辛,推下去都没有用,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急诊血透,把多余的拖垮心脏的容量透掉。但是我们和病人都没有这个条件。病人在那里做最后挣扎地呼吸,绝望地向我求助。我徒劳地在试图降血压。

突然病人中止了呼吸。护士推过来抢救车,我开始心肺复苏,麻醉科也来了,插了管。抢救了半个小时,病人的心跳和呼吸没有恢复,我向他儿子宣告死亡。他儿子跪下来抱着父亲的尸体开始痛哭,而我和护士一样样地把他身上管子拔掉。同病房的病人坐在床上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时候的我当然已经全然没有了睡意,从被叫出值班室到抢救病人,就那么几分钟,一条生命在我手中瞬间消逝。从来没有正式宣布死亡的我,觉得一切都有点惶然不真实,就怔怔地坐在护士台,看着护士料理后面的工作,死者家属来来往往,嚎啕大哭,然后病人遗体被送出去。

最后他的儿子走过来对我说,谢谢你,医生。

我在那一刹觉得无比羞愧,因为在半个小时之前我还在暗地里责怪这个不识相的外地人,还在为被扰了睡觉而恼火。我怎么敢当那句谢谢。

第二天,讨论死亡病人,听主任的口气,颇觉得这个病人不应该死,是我抢救不得当。他说我当时应该用硝普纳扩血管,比可乐定和立其丁更有效。我何尝不知道硝普纳更有效,但是,硝普纳不是科里的常规药,医院的规定,晚上要取药,先拷公务员,公务员来了以后,拿药方子去急诊药方拿药。这一折腾没有一刻钟是不行的。但病人在十分钟里呼吸已经停止了。而可乐定和立其丁是科里的常备药。当然很久不值班的主任是不会知道这种工作第一线的细节的。因此我埋着头闷声不响。

后来我问一个高年资的医生,如果当时这样的情况,她会怎么做,她说得和我做的一样。但是这并没有使我在心理上好受一点。我确乎知道在这个病人抢救上我虽然尽责了,但是是没有尽心的。

出了夜班,我坐在阳光普照的咖啡馆里,音乐轻快悠扬,周围的人微笑洋溢,全然是另外一个人间。让人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我刚刚目睹了一场迅疾的死亡。

坐了很久,直到心里渐渐被阳光暖和起来,我才回家,一觉睡到晚上。

这个病人的名字我至今还记得,时时提醒我自己的责任。在最疲倦最不开心的时候,往往是最容易发生懈怠的时候。真正的医生在这时候应该尤为警醒自己,避免因为自己的主观情绪妨碍治疗。


SARS回眸--小医生眼中的那场人祸(2005-01-24 08:16:51)

在SARS真正为世界瞩目的那个夏天之前,其实医院里早在前一年的冬天,就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明明暗暗的消息,例如广州人是怎样疯狂抢购醋,酒精,消毒肥皂的,但是没有官方的核实,一切都是以窃窃私语,茶余饭后的形式散布着。

那时候我在贵宾病房里工作,听着那些达官们和主任们煞有介事地猜测着,担忧着,心里还觉得他们杞人忧天,没想到这竟然真的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国的瘟疫。

一直不知道中央是怎样控制疫情的消息的,好像是出于防止人群恐慌。但是纸总是包不住火,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命,越是讳如莫深,越是让百姓惶恐。到最后引起世界关注,还是因为疾病扩散到了东南亚一带,新加坡,泰国,越南,最后是最为严重的台湾。新加坡的政策一向是严厉无比的,在非常时期,更是雷厉风行,最让人惊讶的是医疗条件较差的越南,在病例急速上升到一百多例以后,就再也没有新病例了。据一个法国留学生说,因为越南得到了法国的援助,措施十分极端,医务人员一上来就是全副武装,所有的物件全部焚毁,当然这都是以雄厚的资金为支持的。

然后我们医院也开始采取措施了,但是和外国同行们比起来,真是小儿科。不过就是把地板多拖几次,号召医生护士们多洗几次手这类。那时候出台了SARS防治条例,指导医务人员如何自身保护,煞有介事地贴在各个科室门口,里面说要带七层纱布的口罩,每四个小时更换一次,但是我们那个时候连口罩都供不应求,很多医生还带着那种纸制的一次性口罩,纯粹就是心理安慰了。那时候医院在花钱举办院庆,搞合唱队,歌颂医院的进步。

再到后来,北京的情况愈演愈烈,WHO介入,要求做到每日通报人数,市长卫生部长走马换灯似的,但是这时候老百姓根本顾不上了。超市里发生了哄抢,所有能消毒的东西被一抢而空。

那时候,人和人之间发生了信任危机,这是最严酷的事实,是我在经历SARS事件的时候最深切的体会。几个事情至今难以忘怀。

A.北京那时候已经劝阻人们朝外地移动,甚至取消了五一长假,但是人们继续亡命地往外逃,铁路,飞机要查,就从高速上开车离开,这样逃出来的当然都是一些有钱人。我在一个酒店咖啡厅里等人的时候,坐在我边上的一个大款模样的人,就豪声地在手机里说,我现在已经在上海了,在XX宾馆包了一层楼面,非常安全,你带着你老婆也开车来吧。。。

B.那时候上海还没有一例,是中国仅剩的几个幸免的大城市。梅雨季节降临,潮湿闷热是SARS最好的成长环境,因为人口密集,如果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都被反复培训,严阵以待。急诊都另设了发热急诊,有高烧38.5度以上的强制拍胸片,然后隔离留观。在去隔离病房的路上,一个高烧的年轻人,狠狠地将陪同的护士推倒在地,然后强行逃出了医院。还有一个壮汉,听说要隔离观察,挥起老拳把急诊的医生打得头破血流。那个医生的妻子是急诊的护士长,两个人都是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孩子都放在父母家里。采访的时候,护士长的嗓子是哑的,说不出话,只是流泪。在医院里碰到那个急诊医生,鼻青脸肿地还在上班,在食堂里买饭。

C.一对夫妻从北京偷偷来投靠儿子,他们住的楼里面有病人,楼被隔离之前,逃了出来。到了上海,老先生就开始发烧咳嗽,来我们医院看病,当时反复问了居住地,坚持说是长期在上海,没有外出过,因为不到38.5,胸片还没有出现异常,就放回去了。结果两天后再来,老先生就是典型的症状了,陪来的老太太也开始有了症状。这对老夫妻,还去了上海周围的乌镇,周庄游玩,在儿子家附近的大超市购物。确诊以后,那个超市关门消毒。然后推排线索,所有可能接触的人群全部隔离。光光我们医院就有六十多个医务人员因为这对夫妻被隔离,什么也不带,住在临时建立的小楼里。隔离期满,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开心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她说她想吃西瓜,想穿自己的内衣,他们天天穿医院发的一次性内衣裤。我们哈哈大笑,有种经历生死的感觉。

那段时间,商店,电影院,饭店人迹罕至,工商业打击巨大。我和我的好友们去吃饭喝咖啡,都有一种冒着生命危险的悲壮感觉。走在街上,满眼是口罩,露出一双双怀疑惊恐的眼睛,好像走在一个巨大无边的病房里,我坐在公车上,看着淮海路边的女郎,连口罩都是要精心挑选,但是不管那花样有多可爱,却总是传递着一样的令人压抑的人际危机。现在好像很难想象了,但是那时候不戴口罩,是很难想象的。闷热的5,6月份,人们就这样心甘情愿地用纱布把自己的呼吸和心灵圈禁起来。

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平息了这场瘟疫以后,惊悉国家最高等级的流行病研究所又因为管理漏洞,连一个来进修的安徽医生都可以随便接触到病毒,再次引起险情。这场SARS,从开始到结束,与其说是天灾,毋宁说是人祸更为确切。

  经典病例(2005-03-07 19:13:10) 
这两个病例,是我以前在上学的时候,各科老师们反复提起过的经典病例,那些我从未谋面过的病人,在我尚无准备的心中,投入第一缕阴影,使得以后我工作时刻如履薄冰。我想这也就是老师们反复强调的目的吧。
CASE A
大概20多年前一个年轻妇女在上海一家医院妇产科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很快就出院了。然而,在产褥恢复以后,那名妇女却因为每次性生活时的剧烈疼痛而无法维持正常的夫妻生活。这种情况愈来愈明显,虽然到处求医,却没有发现问题,最后索性诊断为精神因素。她的丈夫提出离婚,那个妇女以自杀相胁,两个人就这样痛苦地维持着婚姻。

一直到儿子19岁左右,那个妇女因为子宫肌瘤动手术的时候,妇产科医生才发现了毁灭她婚姻幸福的罪魁祸首,一段很短很短的断在阴道伤口里的缝针。

这个妇女和她的丈夫悲愤不已,起诉当时为她分娩的医生,然而这么长时间了,那个医生早已退休离开上海,医院虽然作了赔偿,而当时法律规定,医疗赔偿的上限不得超过5万元人民币。

这对夫妻,为了19年的灰黯生活,获得了5万元赔偿,而那已经创了当时国内医疗赔偿的最高数字。

CASE B

一个16岁的少年,住在我们医院开阑尾炎,手术很成功,术后常规静脉推抗生素预防感染。

按照操作常规,抗生素要用盐水稀释以后推入静脉。那天配补液的护士,因为同病房其他病人有氯化钾补液,她为了方便,先将高浓度的氯化钾冲进了一瓶盐水中,但是没有标注。转身就忘了,接着又从那瓶含着氯化钾的盐水中抽了稀释用水。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氯化钾有心脏抑制毒性,绝对不能静脉推注。

那个男孩正在看报纸,含着氯化钾的抗生素推进静脉的时候,他只是大叫了一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的父母当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尤其是在得知了这一惨剧完全是因为护士操作失误引起的。这场官司当然是我们医院一赔到底,全院通报学习。

后来那对夫妻再次怀孕生子,从产检到分娩,我们医院出动最好的医生,并且分文未取。

而悲剧还没有结束。那个护士忍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不久在家里自杀,留下年轻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

直到现在,新的实习医生和实习护士上岗,这个故事是必定听到的。只要是涉及到氯化钾,青霉素这类敏感药物的操作,从医生到护士都是三查四对,因为那个护士给我们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我们都知道,是人就会犯错,然而残酷的是,有的时候,就是不容许犯错。
往事如烟(2007-09-16 19:30:30) 下一个 今天偶然发现一个二医在读的小妹妹的msn space, 小妹妹文笔不错,把医学院的生活写得意趣盎然,更有趣的是,提到了一些我熟悉的名字。
 
她说运气不好,没有看到著名的内科美女,一看名字就是我的死党辣椒炒肉。呵呵。她从大学里就是名震一方,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但是还能在年轻美女层出不穷的内科保持头把交椅,我很欣慰。嘿嘿。可见真正的美女,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然后又看到她评论一个外科帅哥,溢美之词到处都是,评论说不仅外貌清秀,最重要的是讲课好,人品好,对医学生很耐心,而且据说不参加药物代表宴会的。 这个帅哥和我同一级,不过我本科他研究生,平时经常打交道的,那时候他就是个很踏实乐观的人,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他说他现在还不能给女朋友买好的化妆品,看见她很节约地用普通面油很内疚。挺感动的。现在他做到了外科主治医师,很高兴他还是保持了当年的品质,学生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往事如烟,看到那个小妹妹的space,他们眼中的传奇人物,其实当初也是和他们一样普普通通地成长起来,在我的眼中更多是同学少年之间的亲密。看到因为年数不同而形成的截然不同的角度,还是很有意思的。虽然科技先进了很多,但是喜怒哀乐还是一如当年的我们,甚至连那些笑话,也是当年不断地加工。感慨一下![ 打印 ] [ 加入书签 ] 阅读 (4293) ┆ 评论 (14) 
 
[ 打印 ] [ 加入书签 ] 阅读 (2197) ┆ 评论 (13) 评论  容柳 2005-03-08 19:06:41 回复 悄悄话 天哪。  化学键 2005-03-08 18:09:41 回复 悄悄话 看来大家都在夸医生啊,这点我就不再罗嗦了。这里说点不中听的: 

可是这个世界的庸医也是大有人在,要么本领不高,要么医德卑贱(比如红包,比如勾结药厂瞎开药),不仅坑人钱财,更是害人性命,让你痛苦仅仅是小菜一跌了。 

记得一家美国网站曾披露,医生被认为是导致人类死亡的杀手主要因素,忘了是 Top 3 还是 Top 5。 当然,那也不是否认医生可能也救过更多的人。 

医生也不是想像的那么难吧,大概是需要胆大心细和过硬的本领,要不,怎么需要那么多年的努力,可是出道之后,那个薪水和 vacation 都是一般职业没法比较的。尊重良医也没有不要编写神话吧,呵呵。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2012-07-05 21:03:03) 下一个 经常被人问道,你天天看生死,大概心已经很硬了吧,其实,无论经受过多少生死考验的洗礼,无论目睹过多少悲欢离合,我还是生生地感受到这人类最基础的感情。

古老的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被宙斯用铁链绑在高加索上,每天肝脏被鹰啄食,第二天仍然长出来,几千年忍受着日复一日的痛苦。我经常感到,我的职业,就是这样。

从18岁进入医学院,20岁走进医院实习,我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被炼狱,但是我不再轻易在人面前流露感情,并不是麻木了,而是我慢慢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再轻易流露出来。可我的内心,仍然时时地为我病人的贫穷和疾病爱莫能助,默默叹息。但是更多时候,是我的病人慢慢好转,他们的笑容,对我是最大的慰藉。自从来这里工作以后,我收到好多礼物,鲜花,病人自己种的水果,自己做的点心,自己编织的给娃娃的毯子袜子。那些温暖的瞬间,使我明白自己的职业的意义所在,鼓励我继续走下去。

今天ER打电话来说,我的病人突然去世了。我的心紧紧地一沉。

这个病人我几天前还刚刚看过,他是一个很不幸的患者,自幼顽疾缠身,但是还是谈笑风生。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女儿,虽然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却是一副大人模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父亲,每次都能够明明白白地跟我阐述病情和药物,让我的工作容易了很多。看着她,我总是忍不住感慨,生命对这个病人如此吝啬无情,却又慷慨地给了他这样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儿。

我问ER病人的突然死因,他们说很难确定,因为他的多种慢性疾病,发现的时候早已经回天无力。家属也不要求autopsy了,只是要求通知到我。

放下电话,心情低落。我似乎还能看到他微微笑着的样子,在我指出他没有遵照糖尿病饮食的时候,羞涩地笑着说,我有时候就是忍不住呀。谁曾想,不过几天,就阴阳相隔。难以想象他的女儿此时的心情。我默默地站在窗前良久,却还是要收拾心情,展开笑颜,去看下一个病人。

大自然的规律,决定了人生的悲剧,我们终将消失,我的职业不幸地定格在这个阶段,不能超脱。

生命虽然短暂易逝,但是人们在最后迸发出来的勇气和智慧,以及他们的亲人对他们无限的依恋和亲情,让我获得了无比珍贵的精神鼓励。 [ 打印 ] [ 加入书签 ] 阅读 (850) ┆ 评论 (2) 评论 




在诊所流泪(2012-07-17 22:33:33) 下一个 今天看的一个老伯伯,是我刚来加州就开始看的一个糖尿病人。

记得第一次他看我的时候,刚诊断糖尿病,足部溃疡,情绪很抵触,不论我说什么,他总是觉得很罗嗦,很烦,几次下来,进展很差。

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对朋友对病人,都是如此,于是在第三次门诊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停下所有的交谈,和他面对面地说,你到底愿不愿意让我帮助你呢?你的岁数和应该我爷爷差不多了,我的爷爷也有糖尿病,他从来不听我的意见,我也尊重他的选择。如果你跟我说,落花医生,我活了七八十岁了,had a good life, 现在我要按照自己的活法,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像我的爷爷一样,那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如果你想好好治疗你的糖尿病,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你做的选择,没有对或错,只是你自己的人生选择,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和尊重你的选择。

老伯伯沉默了半晌,最后跟我说,他想要好好治疗糖尿病,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那我一定尽我所能,但是你也要和我一起努力。就好像一台充满了问题的电脑reset了一下,从那以后,我和老伯伯默契了很多。

今天,再看到老伯伯,他的血糖非常漂亮,看着他的readings,从几个月前的all over the place到现在稳定标准,我心里真是由衷的高兴,这是作为医生能够得到最好的鼓励。

老伯伯也很高兴,谈笑间,他突然问我,我的爷爷怎样了。他至今还记得我说自己的爷爷的糖尿病的例子。我的眼眶不由得一酸,轻轻说,他去世了。老伯伯于是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我难过了。我说没关系,他去得很快,没有经历什么痛苦。老伯伯说,那就好,你不要难过,他在天上都照顾着你。

我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强忍着眼泪。我的爷爷,在我精心照料其他病人时,却在遥远的家乡去世,最后见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从此阴阳相隔。

老伯伯又问我,那他看见过你的娃娃没有?诊室里有娃娃的照片,病人们都喜欢看。

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我只能站起来,拿过纸巾擦脸。

娃娃出生以后,我拍了照片,email给我表妹,但是她不懂事,从来没有给爷爷看过。爸爸每次打电话,爷爷都说要看照片。我于是想,没有关系,马上就要回家了,到时候让他亲眼看看娃娃。谁知道,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真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我好后悔没有把照片寄给他。

我的娃娃,再也不会知道,她的妈妈,曾经有过这样一位祖父。他知道我爱吃上海本地的白斩鸡,每次都在天不亮就跑到郊区去买最新鲜的活鸡给我做,我出国时,他很早就等在我家楼下,什么都不说,只是挥手。他再也看不到,他牵挂的漂泊海外的长孙女,终于成家立业,有了孩子。

我强颜欢笑地跟老伯伯病人说,今天我很不professional,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this is a blessed experience you have. just remember him in your heart.

所有的人,最后都会离去,所有美好的事情,终究都会结束,我们能做的,只是把那些温暖的情景,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 打印 ] [ 加入书签 ] 阅读 () ┆ 评论 (8) 评论  落花飘零 2012-07-28 16:09:32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莫愁粤女的评论: 
谢谢,恩,我也不是什么名人,不要说估计没人认识我,就算有人对号入座也没关系,多交个朋友么,呵呵。  














加州行医系列(三)---陷入困境的老人和我(2011-12-04 21:31:38) 
自从正式开始工作以后,就慢慢积累下了自己的病人,和resident/fellow不同,现在正式开业了,这些病人和我就是一个长久的医患关系了,我的senior partner曾经跟我感叹过,once you saw them, you are married to them.

我有一个85岁的女病人,丽塔,严重的糖尿病,用胰岛素,而且是basal/bolus的那种最intensive的剂量。第一次看她,我就是一阵头晕,她的血糖,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no pattern, all over the place,一天中可以从低血糖到严重高血糖。作为糖尿病医生,最怕看到这种病人,因为很难调整胰岛素剂量。随着我跟她交流增多,慢慢发觉丽塔其实根本记不住她打没打过胰岛素,所以有时候吃饭了就忘了打胰岛素,有时候却又以为没有打而给自己打了重复量的胰岛素。我给她一本笔记本,让她每次把注射的胰岛素剂量和时间写下来,但是她也经常忘记。复诊几次,情况丝毫没有改善。我终于觉得她应该是有阿尔兹海默老年痴呆,而且已经无法照顾自己了。她的女儿和丈夫都过世了,她独自生活在乡间一个小屋里,除了来看医生,就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其实是一个非常sweet的老太太,每次都要看我娃娃的照片,然后露出灿烂的微笑,说她会一直为娃娃祈祷。

过去几个星期,丽塔几乎天天晚上要page我,不是血糖很高,就是血糖很低,不是忘记打胰岛素了,就是打错胰岛素了,到后来连我老公都知道她了,一有pager,就笑着说,又是那个老太太吧。我觉得这样下去,她迟早要出事情,于是给她的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说了我的concern,觉得她已经不能自己handle自己的药物和病情了,应该考虑去nursing home 或者assistant living。她的家庭医生很客气地说知道了,就没有了下文。我让丽塔去看家庭医生,然后跟家庭医生重复一下,丽塔说家庭医生"hardly had a conversation with her".我和医院的social worker问起这样的病例,他告诉我,病人的保险是medicare-medical,不cover long term nursing home,最多只能让home care nurse每周去个三四次看看她,而这对丽塔这样的高危病人,简直就是杯水车薪。那也就是说,丽塔这样没有家人的老人,只能等着有一天,something bad happens to her。

这几天,我为了避免她再因为打错胰岛素而出现危险的低血糖,终于把她白天的胰岛素停掉了,只吃口服降糖药,血糖当然高了许多,丽塔打电话给我说,我血糖很高,怎么办呢,要不要紧呢,我只能慢慢安慰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我没有办法完全照顾好你的糖尿病,我只能做到不让你因为低血糖而有意外,sad but true。最让人难受的是,每次她挂电话的时候,都要说,落花医生你真是个天使,替我吻吻你的宝宝。 

从中国到美国,从住院医生到自己开业,总是有这样让人难过而又无奈的case,医疗体制,似乎就和世界大同一样,永远是一个让人渴望而又难以企及的海市蜃楼。 [ 打印 ] [ 加入书签 ] 阅读 (1184) ┆ 评论 (5) 评论 

加州行医系列(四)温暖的毯子(2011-12-05 19:33:07) 下一个 

今天我的病人,一位老太太送给我这条她自己编结的毛毯子,说是送给娃娃的,握着这条暖和致密的毯子,心里真的很感动。无数次我会感叹自己工作的繁忙和压力,但是一次这样的瞬间,让所有的不快和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 [ 打印 ] [ 加入书签 ] 阅读 (1050) ┆ 评论 (2) 评论  落花飘零 2011-12-07 22:01:0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SaturnJupiter的评论: 
谢谢你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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