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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坐火车

 夏枯馆 2013-12-13

文/俞汌 

第一次坐火车,是高中毕业那年。那年,父亲托人在北京谋了份修路的差事。姐在成都水厂找了份一个月也能领上几百元的活计。大学志愿均填了外地,加上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大学便也用不着母亲照顾了,她便只计划着去成都做卖菜的买卖。姐的女儿一直是母亲抚养,便也要跟着领了去。那年,一家人各奔东西。

我从未出过远门,父亲担心我不懂关于出远门的事宜,便叫我跟母亲去成都经历经历。离家最近的火车站,便是任市站,大约4小时便到了。从任市到成都这段路,父亲和我们同车。

那次到任市站,是下午五点左右,因父亲不懂火车时刻表,只晓得每天都会有一列车路过。当父亲低着头向售票窗口里寻问才知道,我们得等到晚上十一点。买完票,父亲瞅了瞅,说,“无座,妈哟,这么多东西怎么放?”扛尼龙袋,是父亲走南闯北的习惯。父亲带了一床旧棉被,一张薄毛毯,两套冷天能穿的破旧衣裳,还有一些干粮。父亲不论去哪,几乎都是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所到过的地方,是我不曾到过的。母亲的行李,差不多也是这些。父亲又说,“你们以后买票,只要说到哪儿便行了,有钱,哪里都走得通。”同行的还有位付叔叔,是跟父亲一起去北京修路的,他不识字,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买票的事,便也是父亲的事了。“票,我先拿着,上车前再给你们。”父亲说。三百多块的票,全攥在父亲粗糙的手中。

在面馆吃了小面,呆到八点多,便听说可以进站了。起初人并不多,后来却将车站围得水泄不通。见有人排队,大家便蜂拥而上。进了站,前面的人排着队,后面的人却都散着。车站里没风扇,进了便不让出,大家热得像一滩软泥似的,东边几滩,西边几滩。起初那会儿,小侄女吵着,“舅舅抱,舅舅抱!”没一会儿,她便闹着要下来,不停地闹道,“热!热!”小侄女不到三岁,见她哼哼唧唧的,要哭的样子,我便遮遮掩掩地打开书包,拿了本书给她扇风。在家里,父亲已多次说过,在外要多个心眼,任何人都不能全信。那些年小偷、扒手到处都是,不得不防。站久了,腿又吃不消,便想着坐。见其他人,都将报纸放在地上,垫好便坐了上去。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扯了几张书纸,让父母和付叔叔坐下。我像个孩子一样,一切都学着周围人,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来别人笑话。父亲坐下便说,“不管录取到哪,都没事,全世界还有那多不念书的,都还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上了学便得争气,不要整日晃晃,供你读书不易,这你是晓得的。”父亲是在安慰我,也是在提醒我。我只是点头。母亲接过话,说,“我和你爸没本事,别人都瞧不起我们,人家都嘲笑我和你爸个矮,我们是老了,别人笑让他笑,你要是不争气,别人一样看不起你。以后生活得好与不好,都要靠你自己。我和你爸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供你念点儿书了。”我还是没说话。付叔叔听了,便说,“你家娃算得能干了,哪家孩子有他听话,我们那儿哪有上重点高中的。你们老了会享福的。”我仍是不语。但内心又似有很多话想要诉说,但最终忍住没说。我知道,那些“熬”出来的日子,说出来只是多一次痛而已。十点半钟时,值班员终于通知大家,可以上站台了。父亲觉着该上车了,便将票给了我。

铁轨没有尽头,等了很久才听到“嗡嗡”的笛声。第一次看见火车,像一条蟒蛇,从黑暗中冲出来,像要将我们吞了似的。后面,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像一条绿色巨蟒突然温顺了起来。

透过车窗的灯光,能清晰看到挤在里面的乘客。父亲喊道,“快上车!”说完便背上包,左手提着尼龙袋,右手抱着侄女,顺着人潮慢慢地艰难地向火车上挤。我跟在他后面,但一下便被挤开了。挤着挤着,便不见彼此了。里面人喊着,“别挤了,别挤了,挤不动了。”门口的列车员却吼着,“往里走,往里走!”之前已坐在车上的人们,都各自聊着天,对于过往的人,他们没一丁点儿兴趣,手里扑扑地打着扇,聊着一些闲话。车厢上方有电扇,像只苍蝇似的呼呼打着转,我却没感受到一丝流动的空气。我第一次经历这么压抑的时刻,我还是找到了父亲。小侄女哭了,她说难受。我除了给她扇扇风,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父亲说,“火车从来都是这样挤,过年回来更挤。冬天冷,可到了里面,也得挤出一身汗。”

过了会,母亲也上了车。我帮母亲放了行李,便听父亲说,“老付的钱包被扒了,六百多块,身份证也在里面。”付叔叔口里轻声骂道,“妈哪个狗日的,恼火。”母亲忙问,“怎么扒了的?”父亲说,“裤子被划了口子。”“老付,你只当消钱免灾,已经丢了,上北京去挣回来便是了,你婆娘还不是一样开心得不得了。”我明白,这是母亲安慰付叔叔的话,若是这事发生在她身上,她定会破口大骂的。不知什么时候,我居然发现我手上全是血,我赶紧将侄女递给母亲。原来,手指在上车时刮破了,因太挤,一时没注意到,这会儿静些了,便感到疼了。车上没水,只好按住伤口,等到不流血便是了。几个小时后,我抱着侄女跟母亲在成都下了车,父亲继续着他的旅程。我们分别,一床旧棉被,一张薄毛毯,两套冷天能穿的破旧衣裳,便是父亲在远方最好的陪伴。

第一次坐火车,没经历什么;但又似乎经历了太多太多。

打那次分别,我和父母每年便只在春节时能见上一面。好在偶尔能在电话里问候一番,听他们说说近况。他们总说活不怎苦,只是身体偶尔酸痛和有些小感冒。可每听此,我的眼睛便情不能自已,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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