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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曼晚年在上海的“新”生活

 鸟巢阁 2013-12-18
        陆小曼是个才女,18岁时就精通英文和法文。她还是个画家,是从刘海粟、陈半丁、贺天健等名家;她也擅长戏剧,曾与徐志摩合作创作《卞昆冈》;她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可以说,陆小曼是一个高傲却命运多舛的女人。

  

  陆小曼

  
        陆小曼对政治不感兴趣,她早年对军阀、政客尤其厌恶。抗战期间,陆小曼没有离开过上海,也没有与敌伪来往。敌伪的刊物上,也没有发表过她的文章,她坚持了一个正直、爱国的中国人立场。

  1932年,徐志摩去世后不久,张慰慈有一次来拜访陆小曼,闲聊了几句,对徐志摩的死表示悲伤后,对她说:“你一个人过生活也很困难,像你这样身份的女士,其实可以出去走走,为社会做点工作,那么,在生活上也可以有所改善,你有兴趣吗?”

  陆小曼间他:“你想让我去做什么呢?”

  张慰慈说:“当然是为政府做点事了。”

  陆小曼当场拒绝了他的提议,说:“志摩过世后,我只想一个人清静些,不想再出去了,何况为政府做事,我是更担当不起了。”

  过了几天,张慰慈又打电话来,说:“宋子安想请你去吃饭,你肯赏光吗?”陆小曼知道,宋子安是宋子文、宋美齡的弟弟,如果和宋子安搞好关系,荣华富贵可想而知。但是,陆小曼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是解放后,新中国成立,陆小曼也像获得了重生。她看到了中国的希望,她认为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才能有光明的前途。那时,她已年近半百,但是她抖擞精神,决心离开病榻,走出卧室,为国家为人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陆小曼也得到了党和政府领导人的关怀。陆小曼被安排为上海文史馆馆员,这虽然是个虚职,但每月至少有几十块钱可拿,使她有了最低生活保障,也给了她鼓舞和信心。

  《上海文史馆馆员录》上是这样写的:

  陆小曼(1903-1965),别名小眉,女,江苏常州人,一九五六年四月入馆,擅长国画。专业绘画和翻译。

  当年她还成了农工民主党徐汇区支部委员,后来上海画院又吸收她当了画师,1959年,她当上了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

  

61岁的陆小曼摄于住宅对面的静山公园假山小桥边

  
         1960年前后,王映霞在善种路上闲逛,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马路上乱哄哄的。在喧哗的闹市声中,王映霞突然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叫她:“映霞!”王映霞呆了一会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小曼。两位现代著名文学家(诗人)的妻子,久别重逢,分外亲热。善种路与小曼所住的四明村不远,小曼就邀请王映霞去她家坐坐。

  在王映霞的印象中,陆小曼比以前胖了些,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还是一个美人的轮廓。小曼几十年没碰到老友了,非常高兴。

  她告诉了王映霞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她说:“过去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场噩梦,甜酸苦辣,样样味道都尝遍了。如今我已经戒掉了鸦片,不过母亲谢世了,翁瑞午另有新欢了,我又没有生儿育女,孤苦伶仃,形单影只,出门一个人,进门一个人,真是海一般深的凑凉和孤独,像你这样有儿有女有丈夫,多么幸福!如果志摩活到现在,该有多么美啊!”隔了一会儿,她又说:“幸而生活还安定,陈毅市长聘我为上海文史馆馆员,后调为市人民政府参事,上海画院又聘我为画师。我只好把绘画作为我的终身伴侣了。”

  

翁瑞午和陆小曼(摄于1957年)

  1964年春,陆小曼开始用正楷笔录《矛盾论》全书。她的书法相当清秀,有恽南田之味。她笔录《矛盾论》是准备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五周年的节日献礼。可是从那年夏天起,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这件事最终未能完成,成了她的终身遗憾。

  1964年秋,陆小曼应画院之请,替成都的杜甬草堂画四张子美诗意的山水条幅,以作“杜甫生平展览”之用。这时,她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但她坚持着画完了。画好之后,她还请了赵清阁去看,问赵清阁:“你看我的画是不是比解放前进步些?”

  赵清阁说:“你画出了杜诗的朴实意境、神韵,你算得是子美的知音!我祝贺你的成功!”

  陆小曼高兴地握着赵清阁的手说:“你算是我的知音!”

  到了10月,陆小曼住进了医院,主要是肺气肿和哮喘。在中秋节那天,赵清阁买了几只月饼给她,她的鼻孔内插看氧气管,憔悴不堪。她气喘吁吁地对赵清阁说:“难为你想到我,今年我还能吃上月饼,恐怕明年就……”说话间,她指指月饼,赵清阁知道她想吃一口月饼,就找了一块有沙馅的给她,她吃得津津有味。

  过一会儿,她又低声说:“我的日子不会多了!我是一个无牵无挂,家徒四壁的孤老,是解放救了我,否则我早死了,我感激共产党。”

  过了几天,赵家璧也来看陆小曼。陆小曼对他说:“如果不解放,我肯定活不到今天;如果志摩生前知道,我们的共产党是这样好,他也会和我一样相信的,可惜他死得太早了。如果不死,我相信他不会跟着走胡适的道路,他可能会走闻一多的道路。”她又说:“唉,志摩要是不坐那架小飞机就好了。”

  赵家璧感慨地说:“是啊,他要是不坐那架飞机就好了,不过……”他又说:“至于他会走什么路,还是茅盾说得对:‘我们不便乱猜’,但他留下的文学作品,将永远成为新中国文学宝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陆小曼嘱咐赵家璧说:“有机会的话,请你帮着出版那套《志摩全集》。”

  赵家璧安慰她说:“你放心好了,志摩的书将来肯定会出,而且会越出越多。一定会出版一种以上的全集本的。”

  听完赵家璧的话,陆小曼宽慰地笑了。

  果不出小曼所料,入冬后她的病加重了。勉强挨到1965年的暮春,她终日咳嗽不止,人益发消瘦了。有一天,赵清阁又去看她,应野平也在座。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会好了,人家说63岁是一个关口……最近我常常梦见志摩,我们快……快重逢了!”

  应野平安慰她说:“别迷信!你太爱胡思乱想了。”

  她又说:“我还看到了王赓,他和志摩在那个世界里似乎还没有和解。唉,让他们去闹吧!反正我也要去了。”陆小曼说话时伸手要扯掉氧气管,被赵清阁连忙止住,说:“你这是干什么?别乱想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理。”

  她凄楚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赵清阁询问道:“有什么事要我替你做吗?”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希望在死后能和志摩合葬,你……能不能办到?”

  赵清阁为了安慰小曼,不假思索地说:“我尽力想办法,你现在养病要紧。”陆小曼微笑着连连道谢,赵清阁的承诺使她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陆小曼住院时,隔壁病房正好住着朋友兼老师刘海粟。两人在病房里碰到,真是感慨万千。他们聊起了已经遥远的往事,聊起了在地下已经三十余年的志摩,聊起了其间的那些朋友。

  在临终前几天,陆小曼嘱咐堂侄女陆宗麟把梁启超为徐志摩写的一幅长联以及她自己的那幅山水画长卷交给徐志摩的表妹夫陈从周先生;《徐志摩全集》纸样则给了徐志摩的堂嫂保管。

  关于《徐志摩全集》的纸样,后来还有一个故事。陈从周在《含泪中的微笑一一记陆小曼山水画卷》中说:“可惜的是那《全集》的纸版,我归还了徐家,已在抄家中丢失了其中一册。虽然事前我已与何其芳同志联系好,要寄北京文学研究所保存,但徐家在时间上拖了一拖,遂遭劫运。”

  1999年,笔者去上海访问了徐志摩的堂侄徐炎,他对此事做了解释。他说,事情是这样的:1965年,陆小曼在华东医院过世后,陈从周和我一起去陆小曼家里,当时我去时看到家徒四壁,东西不知给谁拿走了。只有一个箱子,是陆小曼临死时托陆宗麟交给陈从周保存的。看了一下,里面是《徐志摩全集》的纸样,一共十包。因为上海只有我一家是徐志摩的直系亲人,陈从周就把纸样交给我妈保存。

  1968年,《全集》纸样被红卫兵抄家时抄走了。1981年找回来一看还是十包。仔细翻阅,原来其中一包是政治学习材料。据说,陆小曼在担任上海文史馆馆员后,曾组织过政治学习,因此有此资料。后来听说当时红卫兵抄去《全集》后,打开一看,凑巧看到这一包政治学习资料,他们就不敢动了,原样封起来,在上面写:“此是学习材料,要保管好”。如此另外九包真正的纸样才得以保存下来。这样看来,陆小曼当时过世时给我们的十包中,其中的一包本来就是政治学习材料。1981年拿回《全集》纸样后,我母亲就把它交给了商务印书馆上海分馆,1983年《全集》由商务印书馆在香港出版。

  1965年4月3日,一代才女、旷世美人陆小曼在上海华东医院过世,享年63岁。

  在陆小曼灵堂上,只有一幅挽联,跟徐志摩死时几十幅挽联并列的壮观情形不可同日而语。因为陆小曼过世的时候,已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夕,山雨欲来风满楼,已是惊弓之鸟的文人尤其敏感,觉出气氛不对,不知未来会有什么新花头,谁也不想落下额外的文字冤孽,多添麻烦。灵堂上惟一的一幅挽联是由王亦令撰、乐宜写的:

  推心唯赤诚,人世常留遗惠在;

  出笔多高致,一生半累烟云中!

  起初,她的骨灰一直未安葬,暂寄在某处。当时只有陆小曼的表妹吴锦约人一起去骨灰盒寄存处凭吊过。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活人被“踹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而死人枯骨倒反而一个个从泥土里获得了“翻身”。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更没人会把陆小曼的骨灰入土了,何况她又无子息。

  
陆小曼和徐志摩

  至于陆小曼想葬到硖石徐志摩墓旁去的遗愿,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赵清阁在回忆陆小曼的文章中提到此事还耿耿于怀:

  一九六五年的四月二日(注:应为三日),陆小曼默默地带着幽怨长眠了。她没有留下什么遗嘱,她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与志摩合葬。而这一心愿我也未能办到。我和她生前的老友张奚若、海粟商量,张奚若还向志摩的故乡浙江硖石文化局提出申请,据说徐志摩的家属——他与前妻张幼仪生的儿子——不同意。换言之,亦即中国半封建的社会意识不允许!(《陆小曼幽怨难眠》〉

  1988年春,由陆小曼的堂侄、在台湾的陆宗木丹出资,和陆小曼的另一个堂侄陆宗麒以及和陆小曼晚年密切来往的堂侄女陆宗麟一起,在苏州东山华侨公墓建造了纪念墓,墓碑上书“先姑母陆小曼纪念墓”,墓上还有一张陆小曼年轻时的相片,脸上露着灿烂的笑容,旁边青松环绕。同时建的还有陆小曼父亲陆建三、母亲吴曼华的纪念墓。至此,这位坎坷一生、众说纷纭的不幸女子最后总算划上了一个差强人意的句号,她在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2001年9月19日,笔者专程去常州拜访了陆小曼的表妹吴锦(86岁)。因为笔者来自徐志摩的家乡,所以她念念不忘的仍是陆小曼委托的这惟一的一个口头遗嘱——即是否能通过沟通和努力,把陆小曼的墓能葬到海宁硖石去,和徐志摩葬在一起。她说,这样,她也就对得起陆小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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