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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念萱 : 玛丽莲·梦露与白日梦

 随园天一馆 2013-12-28

年逾不惑之后,朋友每年岁末邀约至亲好友相聚,回回精心挑选品位各具的小巧细致餐厅,体贴又温馨的冬季飨宴,在空间不大却别有风情的小馆子里,享受一夜的别来无恙。今年很巧地在派对上遇到久未见面的小女孩,担任晚宴驻唱,她的声音非常甜美干净,引起主人注意,我才发现了她。中间空档去后台小叙,问她未来打算,她表示至少出张专辑,才心甘情愿。

若非她学有专精,精通多国语言且为台大高材生,我们都不会深觉可惜。我想了一夜,是不是自己仍有冬烘(注:迂腐浅陋之意,出自《因话录》“主司头脑太冬烘,错认颜标作鲁公”。)思想?唱歌,为何是我们“本能”认为不靠谱的行业?

最近看了纪录片《星碎片刻(Love Marilyn)》与好莱坞独立制片《白日梦冒险王(The Secret life of Walter Mitty)》,受到不小冲击。前者是玛丽莲·梦露的星梦历程,后者是上班族飞跃螺丝钉的狂想曲,不同身份,不同价值观,却拥抱着同样的白日梦,前者梦想成真却莫名香消玉殒,后者突击梦想而回到原点,然视野大开后,白日梦的毛病不药而愈。

(《星碎片刻》玛丽莲·梦露和第二任丈夫乔·狄马乔(左),作者供图)

很巧地,这两部电影都跟二十世纪福斯公司有关,当年的福斯捧出了摇钱树玛丽莲·梦露,而今年又满足了班史提勒自制自导自演的梦想。前后皆为“梦想成真”。然当事人的心境,却天壤有别。玛丽莲梦露为福斯赚钱,不但领不到受“尊重”的待遇与福利,连制片预算都是阳春等级地异常克难,再努力也惘然。

许多励志口号都告诉我们,要正面思考,努力拥抱梦想,就能像《秘密(The Secret)》那样无所不能。最终,却是第一个说出“秘密”的人真正致富达标,其余的,都是帮助“秘密”成真的“贵人”。听信者,多半继续拥抱“梦想”,茫然地相信:“总会轮到我。”到底哪一种努力,才是有效的努力?众说纷纭,却总是说的人获利,听的人,继续茫然。

《星碎片刻》大量地曝光了玛丽莲·梦露的日记,由许多大明星揣度当时的情境,轮番替她说着自己的困惑与梦想,其实,也恰恰说出了所有明星们的灵犀。进入这个圈子,谁能不魂牵梦萦地叨念着同样的“白日梦”?即便是在观众眼里,她早已是万众瞩目人人称羡的大明星,而她却依然忐忑,心里有日日剧增的得失情结,变本加厉地更在乎自己是否被认同。在没有成为明星前,什么都能接受,成为明星后,反而纠结起“演员”的身份。会不会演戏,成为她最后的噩梦。

(《星碎片刻》玛丽莲·梦露珍贵照片之一,作者供图)

(《星碎片刻》玛丽莲·梦露珍贵照片之二,作者供图)

当年玛丽莲梦露的票房获利与演出工作量,远比同为福斯旗下的伊利莎白·泰勒多出数倍,两人的片酬与演员合约待遇却天差地远,且后者得到的制片预算皆超出福斯底限,几乎让公司破产。直至玛丽莲·梦露意外死亡前,她既未能得到公司的尊重,亦始终被当作不用脑只卖肉的明星,而非货真价实的演员。即便她在成名前后,持续礼聘名师又进名校,认真地上学上课且大量地阅读与书写。标签已然上身,是怎么也洗不清的了。有人马后炮地评价她:“有自己的浑然天成的风格,她的出现,已经是一种演出,何必一定要依循别人的方法,才是好演员呢?”

《白日梦冒险王》虽改编自James Thurber的短篇小说,却只取其意,而未用故事本身的架构,且大量延伸其天马行空的白日梦狂想曲,远远超乎想象地暴走世界奇景,几乎是人人梦寐以求而不敢妄想的奇境,大玩不可思议。如同导演所言,他要让大家目瞪口呆:“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试想就此谋一生的上班族,认真勤恳地工作,不愿也不想奢求更宽阔的人生远景,若非一连串的偶发事件,埋首日常通勤到老死,是大部分人的终极况味。班史提勒改写原作最精彩的片断,即刺激点之始与结局的连结,堪称杰作。封面人物,一直是许多人的白日梦对象,却是怎么也无法奢望的目标,即使是进入演艺圈,也未必有机会上杂志封面,甚至许多知名度相当高的明星,亦须因缘际会与各种必备条件,才有资格挤上封面。电影里的杂志即将走入历史,最后一集的封面,谁最有代表性?

小时候上作文课,最常出现的题目,就是未来的梦想。即使不写作文,大人也老爱问自己的孩子:“将来长大要做什么?”就算大人不问,稚龄小儿也常随着周遭有趣人物的出现,因羡而生渴望地许愿,不断地更改自己的愿望,鲜少有人从一而终,清楚明确地定下人生目标。若问六岁前便从事演奏工作的贝多芬与莫扎特,未必能肯定答复自己的人生价值。演奏与作曲,一开始是吃饭的工具,后来成为心灵的救赎,人生的价值,是死后活人所赋予的生命延续,这绵延无尽的飨宴,对于往者,却是当时的种种磨难与挑战。

香港影史上唯一始终自资自制自编自导的云翔,在四十岁那年,卖掉自己的上市公司,从IT产业新贵,变成电影人,刚刚完成第六部作品,而已进入第七部电影的拍摄计划。这中间的转折,来自于事业巅峰时的抑郁症,跳楼不成,便转而完成自己从小的愿望。云翔的作品全部都在表达或者询问:“生死何价?”这种大哉问式的演绎过程,也是局部的自我心理治疗,就像他说的:“如果不继续拍片,我可能活不下去。”对于活着,有如此强烈的探问,未必是多数人的生活方式。许多人,就只是活着,根本不敢问,或者懒得问。

看完《星碎片刻》后,最惊讶的,是玛丽莲·梦露成名前,只想赚取生活费,成名后,反而开始追求尊重,甚至不惜以婚姻以生命来责问自己,尊重,竟是如此无价?

(《星碎片刻》葛伦克罗斯口述,作者供图)

今年看过最精彩好看的一部电影,是印度的《救救菜英文(English Vinglish)》,影片里的家庭主妇,因为自己的一口破英文,得不到丈夫与儿女的尊重。她说:“我不必须拥有爱,只要一点点尊重。”导演是她的女儿,影片是忏悔与致敬之作。一个很会做点心的家庭主妇,为何需要家人的尊重?这或许是多数亚洲人的大哉问。

台大高材生选择唱歌为职业,早有先例,却也多半中年转业,多读几本书,选择多些,毕竟仍须为起步晚而付出更多代价,个中苦楚,只有过来人才明白。这夜,在众人喧嚣中演唱的她,让我心疼。不是她选错职业,而是这个行业本身并未受到应有的尊重,她唱得再好听,也无法拉走急于社交的人们,即便是已认识她的我,都未能专注聆听,更遑论热烈交谈中的派对场合。

一个人的存在价值,已非做好自己即可。每一个人的价值,都与别人息息相关,不仅仅是至亲好友,甚至不认识的人,亦可能举足轻重。舞台的价值,除了台上,台下更重要,恰如老牌港星邵音音说的:“观众都是我的老板。”如何选择对的老板,在对的场合工作,是个重要而困难的人生选项。

早期台湾的房舍建筑,只管屋内不管屋外整体环境,习惯养成,移民海外时,闹出许多公共笑话,甚至挨告被社区逐出。这“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时代惯性,近年来获得极大的改善,公共空间的“同体大悲”认知,终于让多数人明白,唯有彼此尊重,才能给自己谋求最大的福利。

遵守大多数人同意的游戏规则,走在路上,才能轻松自如。

研究紫微斗数时,香港紫微杨告诉我:“紫微星,是帝王星,若无将相无兵马前卒,就是个落魄的孤星,活得比普通人还惨。”十二宫位中的一颗主星,最需要眷属廷尉的环绕阵仗,失去了这一大帮子人,帝王心乞丐命,反成强弩之末。谁才是真正的老板,整天被太监们拖着走的皇帝最清楚。观天象,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存在特质,从组成物到形状、距离、轨道、转速与光芒,生灭来去的寿命,一如地面上的我们。

生死之间的价值,只能自己定位,在乎与不在乎之间,天地一笑。

(责任编辑:代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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