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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再起时

 啸海楼 2013-12-28

风再起时

—— 宫崎骏的终极梦想

叶克飞 昨天 19:49

如果你为梦想而生,那就无须在乎自己置身的时代。——题记

不知为何,《起风了》(港版译名《风起了》)总能让我想起从背景到故事都完全不搭边的《听见涛声》。

很多人曾误将《听见涛声》当成宫崎骏作品,实际上它与宫崎骏的唯一关系就是由吉卜力工作室出品。它取材于冰室冴子的同名小说,描述了二男一女三个中学生之间的一些小事,如结伴旅行,彼此争执,还有毕业后的偶遇。当男孩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女孩,故事便戛然而止,淡去无痕。

片子中有两个情节最让我动容,一是两位男主角杜崎和松野的相识,由于学校单方面取消了学生的春季旅行,学生们都忿忿不平,但当众表示不满的只有并不相识的杜崎与松野。两人被校方安排在美术室里写下名字和意见,二人坐在窗口,窗外云彩流动。二是已升入大学的杜崎假期归来,与松野在码头上散步叙旧,背景是无垠的海面和天际,同样云彩流动,小号声弥漫着回忆。这两个少年的友谊,经历了交融、猜疑与断裂,最终交织成各自的青葱岁月。

《起风了》让我想起《听见涛声》里的流动云彩。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天清气朗的日子里,抬头望着天空,忘记脖子的不适,忘记书包里还未写的作业,看着云的流动。那时的你,不知道自己将来的际遇,也不知道时光就这样静静飘去,只有一脑子的梦想,一肚子的打算。你也不会知道,日后怀缅这一刻的你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你又是否喜欢自己的那个样子。

那些流动的云,如未知的世事,却承载着梦想。《起风了》里那无形的风与有形的飞机云,同样如此。

片子中引用了一位英国女诗人的诗句,“谁曾见过风?你我都不曾见过,但是当树叶晃动,这时风正穿过”(原诗为“Who has seen the wind? Neither I nor you. But when the leaves hang trembling, The wind is passing through.”)。

这句念白,比片中点题的那句“风起了,我们更要好好活下去”更让我动容。因为,谁曾见过梦想?你我都不曾见过,但是当你回首来路,梦想正在穿行。

泛政治化的考量是对宫崎骏的苛求

抛开奇幻,转为现实题材,本身就是宫崎骏的一次冒险,而这个现实题材的敏感性,无疑又加大了险情。

因为,故事的主角是堀越二郎,日本零式战斗机的开发者。剧情贯穿日本的大正和昭和年代,那时的日本动荡不安,底层贫困,还遭遇了关东大地震,战争也日渐临近,人心彷徨。堀越二郎立志设计、制造出最好的飞机,他在大学航空工学专业毕业后,又远赴德国留学,成为一名战斗机设计师。其间,他邂逅了幼年时相识的菜穗子,二人投入爱河。但菜穗子患上了当时堪称绝症的肺结核,堀越二郎也无法放弃制造飞机的梦想,投身于零式战斗机的设计。爱情与梦想,在动荡岁月中艰难前行,前者破碎,后者成功。

堀越二郎是真实人物,而菜穗子的人物设定和恋爱情节则来自与堀越二郎同时代的作家堀辰雄的同名小说。在这部名为《起风了》的自传体小说里,堀辰雄讲述了自己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段养病经历,女主角的原型名叫矢野绫子,在与他邂逅的次年冬天因肺结核去世,小说中的女主角名叫节子,但在电影中则改名菜穗子。有趣的是,“菜穗子”这个名字,又来自堀辰雄的另一部小说。至于零式战斗机,它是九六式舰载战斗机(这种机型同样为堀越二郎所设计)的后继机,是二战中后期(1940到1945年)日本海军的主力舰载战斗机,身影遍布整个太平洋战区,也是日本产量最大的战斗机,代表着日本当时航空工业的最高水准。

正因为零式战斗机在二战中的符号意义,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日本的军国主义及其暴行,所以有人认为宫崎骏拍摄这部片子,有同情、美化军国主义日本之嫌。但与此同时,日本国内也有一些人认为宫崎骏在片中流露的反战情绪有“叛国”倾向。

这种“两头不讨好”,恰恰说明了宫崎骏的“冤枉”。

在宫崎骏以往的作品中,常常弥漫着反战情绪,也充斥着种种关于飞行的意象。和平是他的信仰,飞翔是他的梦想。而且,宫崎骏并不习惯于中国人偏爱的宏大叙事(大多数动漫乃至电影大师都不会喜欢宏大叙事),更重视大时代下的个体命运。这种对个体命运的关注,很多时候都不及宏大叙事那般“正义凛然”,甚至会因为所关注个体的身份(比如堀越二郎),被视为同情心过分泛滥。但如果宫崎骏只是一个高喊口号、非黑即白,追求二元对立的导演,他也不会是我们所爱的那个宫崎骏。

其实,这种价值观上的判断分歧,也曾现于吉卜力工作室早年出品的另一部作品《再见萤火虫》。有人曾认为,《再见萤火虫》固然催人泪下,但它弥漫着对战后日本的同情与悲凉,过多渲染个体的悲剧命运,却不提军国主义的罪恶,仿佛军国主义与日本平民是互不干涉的两极,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人们在被大时代裹挟的同时,其实也在推动这个大时代,甚至起到了“帮凶”的作用。

这种说法当然有一定道理,可它存在一个明显的逻辑问题:关注个体命运,并不等于在大时代上不问是非。换言之,关注堀越二郎,同情日本战后底层平民的命运,并不等于认同军国主义。何况,零式战斗机虽然是战争凶器,但罪恶的是战争本身,而非工具。这种有失逻辑的价值判断,其实与某些日本国内“爱国者”批判宫崎骏“叛国”一样,都是一种强加的判断,是一种泛政治化的考量。

这种考量是一种苛求。

古稀老人的终极梦想

在有关《起风了》的宣传语中,最为惊心的说法是:它是宫崎骏的遗言。

不管你愿不愿意,宫崎骏将选择退休,并将《起风了》视为自己的遗作。

我最偏爱的大师作品,往往集中于两头,或是早期作品,或是晚年大成。比如特吕弗的《四百击》,费里尼的《当年事》。这些早期或晚年的作品,常带有青春与梦想的意象,前者不免激愤,后者注定怀缅。《起风了》亦不免俗,青春未死,梦想不灭。这一次的宫崎骏,将自己的飞翔梦想悉数释放,不再有任何保留。

故事的最初,就是一场梦境。少年在阳光下跳上屋檐,开始飞翔,穿越山峦田野河流,在风中徜徉。

那是最初的梦想,却贯穿了整个生命。就像主题曲里的那一句——那孩子的生命就像飞机尾云一样。

但是,也是在这个最初的梦境里,梦想遭遇了绝望。梦中的飞机最终解体,就像后来的他亲手所设计的飞机那样,“一架也没有回来”。战后的日本文学,常常涉及老父母将自己的孩子送往二战战场,孩子再未归来的题材,以此控诉军国主义。堀越二郎与零式战机的关系其实也一样,那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孩子,一架架飞向战场,再未归来。片中有这样一幕,战败后,堀越二郎独自站在如山一般的飞机残骸前,宫崎骏这样解释这一幕:“我觉得那时的他变得支离破碎了。他朝着制造美丽飞机的梦想鞠躬尽瘁,从设计电影中出现过的九六式舰上战斗机到设计出紧随其后的零战,达到生涯的顶峰……他奋不顾身地努力了,可结果却不如所愿……他明确地写道:‘很多人都说我对战争也负有责任,但我认为自己并没有责任。’”

也许有人又要认为,这种对零式战机“一架也没有回来”的淡淡惋惜,是在为军国主义招魂。其实并非如此,科学家并非战争的制造者,就像诺贝尔发明炸药并非为了战争一样。科技的结晶用于战争,本身就是一种悲剧。片子里的一个细节其实已经表明了宫崎骏的态度,堀越二郎提及自己买蛋糕送给路灯下的穷苦孩子却遭拒绝的事情,本庄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是伪善,因为一台飞机的造价足够许多日本孩子吃上天妇罗盖饭和西伯利亚蛋糕。

但堀越二郎似乎顾不上其他了,在他眼中,只有纯粹的梦想。他说过,“飞机是受诅咒的美梦”。不管风如何吹,际遇如何,他只想努力造自己的飞机。

专注的人对这个世界总会有淡漠的一面,因为他的热情往往全部用于梦想。这种纯粹有时会让人忽视是非,但纯粹本身却没有错。爱因斯坦与原子弹的关系就是一例,他的后悔不但基于人道主义,也基于梦想的结晶被人类的欲望所扭曲。不知道堀越二郎会不会有相似的想法呢?

这种专注带来的淡漠,甚至使得爱情也变得苍凉。堀越二郎与菜穗子的初见和相恋都极美好真切,但死亡阴影始终伴随,肺结核在当时是绝症。可菜穗子越需要照顾,堀越二郎就越顾不上对方。菜穗子的主动离去,并不仅仅是把最美的一面留给对方,也是牺牲。我并不赞同这种牺牲,但不得不承认,当爱情遭遇纯粹的梦想,羁绊已是注定。

(责任编辑: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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