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极拳（25）
父亲起身出了屋，我还仍然坐在那里，回味着刚才他所说的每句话。平日，父亲对徒弟和我经常说盘架子这几字，没想到脱口而出的几个简单文字，内中却蕴涵着不简单的太极之理。我知道，父亲让我自己寻求盘字的真义，不是在“卖关子”，也绝非仅仅是考问我。而是引领我在太极修为的征途中，必须开动脑筋，用心思索，而且要一层层去剥，一步步去攀，每一层都有难开之锁，步步关的开启，只有一把钥匙可用。这把万用钥匙就是太极阴阳之理。
想到这儿，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跑到书架上，找出所有的汉字字典，我要从解盘字入手，用太极之理去开“盘架子”这道关锁。整个下午，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仔细查阅字典资料，反复认真思索，从字义的理解，到脑海里呈现父亲盘拳架时的影像。回想杨澄浦大师的帧帧拳照，晚饭时，母亲一遍遍地叫我先吃饭，父亲却笑着说：“不用叫他，他已经饱了。”
经过一整天的忙活，第二天午饭后，我给父亲沏好茶，拉着他坐下，开始汇报对盘字的理解。看着我胸有成竹的样子，父亲微笑着问道：“准备好了？”我满怀信心地点头说：“您放心吧，这回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接着，我滔滔不绝地讲起对盘字的解读：“盘架子的盘字要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字义，二是拳义。单从字义理解，大概有四种解释。1、整理清查；2、垒砌搭建；3、旋转缠绕；4、稳定牢固。这四种字义又在拳义上都有相应的深刻内涵。
先说‘整理清查’，从字义讲通常有盘整、盘点、盘库、盘查、盘问、盘究等等。这些有关盘的用词，都含有仔细地查问或清点之义。比如：商家定期要对商品账务、库存进行清点查对，这时门口就会挂起一块写着‘今日盘点，停业一天’的牌子”说到这儿，我抬头望了望父亲，我看到父亲若有所思地在听我讲，从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父亲一生做了两件事。1、从商；2、练拳。当我由拳架盘字引申到商字盘点的过程中，或许引发了父亲内心深处的感慨。停顿片刻，我继续讲：“从拳义去理解盘字整理清查之义，就会明确地知道，拳架要盘，是盘点自我，是要盘查自身尚不合拳理拳义之处。通过盘架，不断地经过以拳理拳义对自我的盘查、纠偏、调正，从而把自己盘整到总须完整一气的状态。”我的话音刚落，父亲却站起身，走向里屋；他的突然举动使我不知所措，片刻，父亲走了回来，手里拿着平日不释手的一本线装拳谱。他坐下来，翻开拳谱，一字一句地说到：“你理解的没有错。老祖宗在给我们留下的拳谱中，都有清楚地说明，只是我们后人不认真地对照拳谱盘根究底。你看，拳谱明确写着：‘平日走架，是知己功夫，一动势，先问自己周身合上数项不合。少有不合，即速改换，走架所以要慢不要快。’可是，能有多少人做到了一动势、先问自己。大多数都是把注意力放在架式外形的动作上。或是不知道问什么，或是不明白怎么问。问什么就要认真盘究拳谱；答案就在拳谱里找。怎么问就必须去问老师。最近我和你们讲，我在看、听、摸、悟四法上又加了一个字“问”。看听摸悟问，其实问就在悟里，悟就包含着问。”
父亲的插话，在我的心里引起了反响。虽然不是在批评我，但我知道，平日我对读拳谱是不太重视的。即使是读，也是少有能把“我与拳，拳与拳谱”紧密结合在一起，更没能对拳谱中的经论结合自己去盘根问结。父亲经常对我们说：“太极拳的修练，离不开看听摸悟四个字，看字其中就是要多读多看老祖宗留下的拳谱，那里面全是宝呀！”
听了父亲的话，经过短暂的沉思，我对父亲说：“您的话我记住了！”父亲平静地看着我，似乎等着我继续解读。我喘了一口气，接着说：“盘字还有垒砌搭建的含义，比如北方农村屋子里没有床，而是要用土坯砖垒炕；也叫‘盘炕’。里屋盘炕，外屋则要用土坯盘灶。而灶与炕之间是要盘出一个通道，把灶与炕连接成一个整体。外屋的灶烧柴做饭，里屋的炕则能冬天取暖。真是一举两得，合二而一，通贯一气。”说到这儿，我抬头望了望父亲，父亲对我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手里的茶杯递到我手上，轻声地说了一句：“喝口水再接着说。”此刻，我从父亲的眼神看到了慈祥的目光。
我接过父亲的茶杯，咕咚咚连喝了三大口。那时的我，还没有喝茶的习惯。记得，我曾问过父亲：“您离不开茶，茶有什么好喝的？”父亲当时，没有什么解释，只是话中有话地笑着说：“你现在不懂，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茶不离手。喝茶也是练拳啊！”今天的我，也如同当年父亲一样，离不开茶了。我现在才明白父亲曾说：“喝茶也是练拳”这句话的真义内涵。
我把茶杯蓄满水，双手送到父亲的手上，继续说：“太极拳盘架子，就是如同盖房，先要搭建构架，把自身的手脚腰腿，通过盘整搭建出一个完整如一的构架，从而做到，您平日常告诉我要做到外三合，手与脚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盘拳架，就是把自己的身体盘出一个三合一的整体。盘架子也如同盘炕、盘灶，把散乱的土坯砖，垒砌盘合在一起。散放的土坯砖只有通过盘垒才能成为有用的灶或炕，灶才能烧火做饭，炕才能取暖睡人。”话音刚落，父亲打断我的话问到：“你的身上，哪儿是灶，哪儿是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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