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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面对面』:普通人与不普通的历史 ——专访《乱时候,穷时候》作者姜淑梅

 冬天惠铃 2014-01-17

2014-01-17 08:33:45

归档在 戈辉直播 | 浏览 5039 次 | 评论 0 条

有这样一位老人,她大半辈子目不识丁,60多岁才开始学认字,年过70竟然写出了一本书,叫《乱时候,穷时候》,她就是姜淑梅,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和我们邻家的普通老人一样,一辈子养儿育女,用老百姓朴实的思维,过着朴实的日子。然而这样一位老奶奶,却在她的书中讲出了许多动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是她回忆的碎片,点点滴滴,连缀成文,拼凑出了一段历史。这样的历史里,没有冰冷的数字和晦涩的概念,只有活生生的人和事,真实、亲切,那些过往仿佛触手可及。



命运能安排人生的一切

“家里只有一堆胡萝卜,是俺领着两个小叔子溜地溜回来的。胡萝卜本来是甜的,可连吃四十天,胡萝卜往舌头上一放,就像黄连那样苦,俺吃不下去,儿子也不吃。”

“俺看不见自己,看得见儿子,他小脸焦黄。连着两顿啥也没吃,儿子耷拉着头,嘴唇又干又白,他已经连着十多天不抬头,两天不睁眼。”——《乱时候,穷时候》

三年困难时期的时候,姜淑梅的丈夫出外谋生,婆婆在家又欺负她,一点粮食也不给,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孩子踏上了往娘家逃难的路途。


许戈辉:您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好,要不是因为有土改,可能不会像后来过得那么苦,是吧?

姜淑梅:命运能安排人生的一切,我挺会生的,生在一个地主家庭,我爹那个时候是官,我大哥哥是官,我二哥哥还是官。我大哥哥比我大17岁,二哥哥比我大15岁,三哥哥比我大5岁,三个大哥哥,又生了个小妹妹,一家子就拿我当个宝似的。我会走了,家里人还不知道我会走了,因为一天到晚地抱着,没想到以后我吃这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罪,这一切都是命运安排。

许戈辉:您过去受了这么多的苦,从解放前一直打仗,到后来土改,然后又是三年困难时期,您觉得哪一段是最难熬的?

姜淑梅:最苦的就是三年困难时期,我抱着孩子回娘家。婆家离俺娘家18里地。我那个时候两个月没吃过粮食了,两天半一口水都没喝了。很饿时喝不进去水,我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饿了都喝水,那些多喝水的人都得了水胖病,身上都水肿了,我喝不进去水,所以我是干巴巴的瘦。

那时候我抱起孩子来看不见道儿,看一阵儿在地上躺一会儿、趴一会儿,缓一缓,看到前边的道儿了,抱起孩子再往前走,从早晨起来天一亮就开走,到过午两点钟的时候,才走了11里地,到任桥,前面还有7里路。

看到仁桥的水哗哗地淌,我就想着,这时候投河死了就不难受了,实在是走不动了,但又想起件事来,我要死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俺那婆婆就得跟人说,俺跟野汉子跑了,我死也不落个好名声,还是死不得。

呆了不大一会,在东北角的天上,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好像连风带雨地过来似的,我想着雨过来,把道儿一浇,道儿淹了俺就得死了,愿意说啥说啥去吧。好好的道儿俺都走不动,要是下雨就更没法走了。结果过来了没一滴雨,就是风,这个风刮的还挺奇怪,我站起来抱起孩子,眼睛不黑了,看到道儿了,抱着孩子往前走,一点也不累,就觉得身上飘轻,路上我记得可准了,就歇了三次,到娘家了。

如果不是听了姜奶奶的讲述,我们可能很难想象,危在旦夕的时刻,求生无路,欲死不能,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在她的书中,让人惊讶的段落比比皆是,比如描写战乱时的惨状,文人可能会用尸横遍野四个字一笔带过,而姜奶奶却会告诉我们,她们那时候要先把尸体挪开才能打开城门,一群小孩子在一块软地上蹦蹦跳跳,像弹簧一样,土跳松了,下面全是死尸。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不可能写出这样的细节。姜奶奶总说自己没文化,是个大老粗,但正是她身上的质朴与真实,让那些故事弥足珍贵。在姜淑梅笔下,历史变得如此真切,几十年国家民族的风云变幻,化为了普通人身上的普通事,借助老人的记忆复活。


我的故事好,一定要写出来好发表

许戈辉:您是从60岁开始学写字,那时候为什么想要学呢?

姜淑梅:因为那时候俺家老伴刚去世,我女儿想让我别总想着她爸爸那些事,于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就教我学写字。那时候我给我另外一个女儿写信,一封信写了半个多月,那时候求了好多人,我叫谁给我在纸上写一句话,我就练这几个字,练熟的时候再往信上抄,一封信写了半个月,写的字还不多,写了几行字,就给她邮去了,我那个时候想着她爸刚去世,她心里指定很难过,想写封信开导开导她,就这样写了两封信。

许戈辉:后来为什么又想要写书,想要把这些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呢?

姜淑梅:一开始是我讲故事,叫我闺女给我代笔写,我说我这个脑瓜里有好多好多故事,我给你讲,你好好记住,到时候给我写下来,投出去指定能发表。完了她也忙,给她讲个故事,问给我写了没有?她说没有,我说那你没事吧,没事我再给你讲一个,这个比那个故事还好,就再给她讲,讲了两三个故事,再一问她一个故事都没给我写,她说你自己写呗,我说我要会写我用你,就这么的,完了我也挺生气。

  去年的6月下旬,我终于拿起铅笔,我说就写着玩,消磨时间,开始的时候我女儿给我一张废纸、一个橡皮、一支铅笔,我就写,手一天比一好使了,也不哆嗦了,写的字一天比一天好点了,开始的时候一天写不了一句话。但从我一开始拿起笔来写,我就着急我的故事,我就想着我的故事好,一定要写出来好发表,就这么的,一天比一天写得好。



姜淑梅曾说,自己喜欢讲故事而不愿作判断,可以抱怨、骂人、或赞美的事情,她只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事情本身有劲儿,评价是多余的。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在她挑选出的57篇故事里,我们总能看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姜奶奶借助故事的选择,传达出了她的想法。有人说,故事是人类对自身历史的记忆行为,人们通过故事,记忆和传播着文化传统、价值观念,引导着社会性格的形成。老人把传统朴实的价值观融入故事,讲给年轻人听,这也是一直以来,我们最基本的文化传承方式。采访当中,我们问姜奶奶想不想在故事里表达什么东西,想不想通过故事教育别人,姜奶奶笑道,自己本来没有这些想法,但是不知不觉当中,也许就把别人教育了。老人家一辈子没有接受过正式的教育,如今写书,也没有技巧可以倚仗。但她却把传统中国女性的美德融入到了写作当中,让那些故事显得温柔、善良。


这一相信把我高兴得一宿没睡好觉

许戈辉:您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事,或者您上一辈经历过的事,您希不希望您的后辈,把它传下去呢?

姜淑梅:我没有想那么多,我教育我孩子就说,你们以后出去做事,要学会忍、学会让,学会宽容、学会理解别人,我说学会这些东西,你们的路会越走越宽。不要一点小事就跟人计较,跟别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好言好语地跟人家说话。人家对你不好了,你还要对他好,这样他慢慢就知道你的好了。再有我的三个闺女,我就告诉她们都要对公公婆婆好,对公公婆婆好,你一定能走好运,我说谁家都有老人,得有好良心对公公婆婆,反正我这孩子都是总走好运,是真的。

许戈辉: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您的作品被发表,当时是什么感觉?

姜淑梅:我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玩,我就感觉我玩得高兴,我没想着干啥。开始的时候,我闺女说我写得好,我说你别骗我了,你不骗我我也写,我说我爱好上了,后来有别人也说我写得好,我也不相信,啥时候我才相信了呢?《读库》给我邮来了三千块钱稿费,我这回相信了,这一相信把我高兴得一宿没睡好觉,这回我真相信了,这就是真好啊,要不然人家为什么给我稿费呢?后来一次又一次地发表,《读库》给我发表三期,这三期就九千块钱,再后来就都没啥感觉了,这次出书我也没啥感觉了,最高兴的就是那第一次给我来稿费。

现在我更知道这是真的了,你看人家出书公司一次又一次的,要是不喜欢我的书,没有那么多人喜欢我的书,我也不能卖那么快呀,是吧。我对自己的计划,我说我不要求数量,我要求质量,我一年出一本书。我女儿说人家专业作家一年也出不了一本书,您这还不要求数量呢,我说我想着是不要求数量,我不要求厚厚的一本书,我就要求着十来万字的一本书,我的书要是出得厚了,人家看看厌烦了,就甩一边了。这样看着还不过瘾呢,完了,他还盼着我下一本书。

凤凰卫视中文台《名人面对面》:

姜淑梅专访:

119日(周日)20:30首播     120日(周一)13:25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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