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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路上的人524 2014-01-26


        外祖母家族世代相传下来的老屋,坐落在这块被远山圈起来的肥沃土地上,一个远离喧闹的外面世界的小村庄的下游,其周围全是人家栽种的高高的泡桐和槐树,包括外祖母亲手栽下长成多产的柿树和挺拔的香樟树,在夏日里差不多快被蓊翁的绿意层层包裹住了,而常绿的乔木也像尽职的卫士一样,伫立在西边的拐角静静地守护很多年。
        老屋的前面是一个接近六亩的池塘,这些年一直被村民承包下来养鱼养虾,到了盛夏,里面总是被茂密的黑压压的一片马齿蔊和其他几种说不出名字的水草盖得严严实实,人若是走近,常常可以看见休憩的酱红色外壳的龙虾附在草茎上摆弄胡须,有时候需要用长竹竿拨开一块水域才能放下鱼钩,然后躲在旁边的榆树荫凉下,等待鱼浮的动静。这些都是早前的印象,那时池塘边上有很多村里的孩子玩耍,还非常热闹,只有到了逐渐转凉的秋天,水里面的枯萎的水草开始腐烂,水变得有些浑浊的时候,老屋门前才显得冷清一点儿。
       在外祖母那一辈的眼中,这屋子是个老古董,从清朝末年她们的祖先辛苦地建造完成并从此定居下来,一直到现在,这年头估计跟村东的那棵老枫树一样,恐怕也有百年了。从青灰墙面往上看到的屋檐,就有几处当时的巧匠用砖块打磨成的装饰,嵌在墙头,而墙面相接的尖角处,被有意延伸出来,伸出来的部分照例是被打磨过的青砖叠在一起,层次分明,结构整齐,俨然一只引昂高歌的画眉,正欲张口。面向池塘的,跟大门同一个方向的那面墙壁上,有青灰色的痕迹还有一个用红色油漆写成的歪斜的“拆”字——在多年以前闹得比较厉害的拆迁风留下的。字的上面一点儿的地方,悬挂着一个老式表箱,里面原本有三个独立的电表,作为三户共用。现在左右的两个已被拿走,只有两根弯曲的僵硬的电线轻轻挤在接口处。表壳已经锈蚀了,有一层暗红的铁屑在几个棱边处,一起风,就会伴着低低的呜咽声往四下飘扬。墙上的窗户在冬天和雨天紧闭着,窗口用一张铁纱网给蒙起来了,细细的无数的网眼也给经年累月的灰尘填满,只留出有雨水渐湿的几处向窗外透出光亮来,而破旧的窗沿上面布满蚁路,雨后开窗的话,偶尔有避雨的灰壁虎静静地趴在上面;四个边角也给蜘蛛肆无忌惮地张起了网。
        靠近左边的红墙红瓦分明新格式的一间屋,是在我念小学的时候在原有的两个墙面基础上加盖的。这样老房子的老门就被刷着清漆的敞亮的杉树大门取代,它就在一年一年的沉寂中失去了作为门的作用。细看老门,仿佛是一个楼牌,整个都是木质结构,十分自然地固结在一起。宽大的正门居中央,中间的位置也挂起大幅的中堂,顶端的地方钉上了祭祀祖宗的灵牌,很多年一直没有摘下来过,正门两边对称的开了侧门,左边的一扇填上了干燥的柴火,从露出来的空隙可以看见门后面的光亮;右边的装上了大小合适的结实的门板,上面还张贴着上一年的大红对联,春节的门庆在元宵以后就被撕下来烧掉,这样只有不完整的纸片残留在门楣上了。
        走进老门之后,就可以看见旧时代人家常有而现在人家不常见的天井了。规矩的一块长方形区域,挖出大约三十公分的深度,其内四周用灰砖和浑圆的石头码起,底部差不多填满了个头相仿的深色的方形砖块,其间留有间隙。区域中间位置有一块长的青白色光滑平整的石舌压着,人可以在上面平稳的行走。区域的正上方是同样形状的屋子的开口,像是方方正正的瓶口,把天空装在瓶子里,只留出一点儿印象给人看,这也是整个屋子的低洼处,雨天的时候水流会沿着屋顶向两侧走下来,其中一部分就从这个开口落进天井的那块石舌上面,接着深入四周的缝隙,被在底部有意掏出的小沟道引出屋子去。这是天井最基本的功能,直到这几年废止不用了,在冬天,开口被封住,防止冷风从外面刮进来。而石舌还是平整如故,星月稀朗的夜晚,也会折发出清冷的淡淡的白光来;石舌周围和底部的砖石,有蓊郁的苔藓覆盖着,并在很多细缝处挤出黄色小花。以前每逢暴雨,湍急的水流会暂时淹没石舌,但不至于漫进屋子里,雨过以后,水面会急剧下降,在泄水的小沟道里面,常常可以看见拇指粗细的狡猾的黄鳝。
       里堂在天井正后方一点,原先在那里放上桌椅和长凳用作前厅招待到访的客人,现在也已经堆满杂物,洁白的墙面也画满了小孩子的涂鸦,两边的壁橱空空如也,结着蛛网,分明看不出厅堂的痕迹了。里堂右边和后边的房间,不是单独分出来用的,因其中间有两道木梁作为界限,便以此在中间填上砖块隔离开来。屋子里面有很多这样的木梁树立,往上面是复杂的屋架。数根横梁彼此承载但并不妨碍,上方规律排列的短小立柱承受着屋顶的重压,如果剥去屋子的所有砖块和瓦片的话,整个屋子的结构就特别明显,像完美拼装的积木,扎实美观,连同老门那楼牌一起,浑然一体。百年以前的木匠精湛的手艺,一直保存到今天,并且继续发光发热。
       老屋在这个村落存在的年头不短,当年一起建造的同类型房子现在已经难以寻到,大多因为没人照看而倒塌,或者缺少修缮而在多年的风雨里垮掉。在一群现代乡村建筑里,老屋显得更加珍贵了,不仅仅在于年代的久远和建筑学上的若干价值,更在于它给了生活在其中的家族的子孙们天然的庇佑和难以忘却的记忆,就像刻在他们心上的图腾,促使他们不远迢迢也会相聚在这里,这里也一直为家族的儿孙们所熟悉。因而几乎每一年的年末,这幢青墙红瓦的老房子总是向村子里的其他居民张露出更加喜庆的气氛,尤其是年关将至,众多亲眷们张罗着洗漱和拉家常,热闹的情景给老屋带来了新的生机,使之在周遭一群年轻的建筑里面更有味道。
                                                                                                                                            二零一四年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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