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卷二十五 ? 列傳第十五卓鲁魏刘列传第十五卓茂鲁恭弟丕魏霸刘宽 卓茂字子康,南阳宛人也。父祖皆至郡守。茂,元帝时学于长安,事博士江生,习《诗》、《礼》及历算。究极师法,称为通儒。性宽仁恭爱。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 初辟丞相府史,事孔光,光称为长者。时尝出行,有人认其马。茂问曰:“子亡马几何时?”对曰:“月余日矣。”茂有马数年,心知其谬,嘿解与之,挽车而去,顾曰:“若非公马,幸至丞相府归我。”他日,马主别得亡者,乃诸府送马,叩头谢之。茂性不好争如此。 后以儒术举为侍郎,给事黄门,迁密令。劳心谆谆,视人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人亲爱而不忍欺之。人尝有言部享长受其米肉遗者,茂辟左右问之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人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人曰:“窃闻贤明之君,使人不畏吏,吏不取人。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敝人矣。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知相敬事也。今邻里长老尚致馈遗,此乃人道所以相亲,况吏与民乎?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凡人之生,群居杂处,故有经纪礼义以相交接。汝浊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人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于是人纳其训,吏怀其恩。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人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能嫌,理事自若。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余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县界。督邮言之,太守不信,自出案行,见乃服焉。 是时,王莽秉政,置大司农六部丞,劝课农桑。迁茂为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及莽居摄,以病免归郡,常为门下掾祭酒,不肯作职吏。 更始立,以茂为侍中祭酒,从至长安,知更始政乱,以年老乞骸骨归。 时,光武初即位,先访求茂,茂诣河阳谒见。乃下诏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执节淳固,诚能为人所不能为。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故武王诛纣,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食邑二千户,赐几杖、车马,衣一袭,絮五百斤。”复以茂长子戎为太中大夫,次子崇为中郎,给事黄门。建武四年,薨,赐棺椁冢地,车驾素服亲临送葬。 子崇嗣,徙封汎乡侯,官至大司农。崇卒,子棽嗣。棽卒,子嗣。,子隆嗣。永元十五年,隆卒,无子,国除。 初,茂与同县孔休、陈留蔡勋、安众刘宣、楚国龚胜、上党鲍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时,并名重当时。休字子泉,哀帝初,守新都令。后王莽秉权,休去官归家。及莽篡位,遣使赍玄纁、束帛,请为国师,遂欧血托病,杜门自绝。光武即位,求休、勋子孙,赐谷以旌显之。刘宣字子高,安众侯崇之从弟,知王莽当篡,乃变名姓,抱经书隐避林薮。建武初乃出,光武以宣袭封安众侯。擢龚胜子赐为上谷太守。胜、鲍宣事在《前书》。勋事在玄孙邕传。 论曰:建武之初,雄豪方扰,虓呼者连响,婴城者相望,斯固倥偬不暇给之日。卓茂断断小宰,无它庸能,时已七十余矣,而首加聘命,优辞重礼,其与周、燕之君表闾立馆何异哉?于是蕴愤归道之宾,越关阻,捐宗族,以排金门者众矣。夫厚性宽中近于仁,犯而不校邻于恕,率斯道也,怨悔曷其至乎! 鲁恭字仲康,扶风平陵人也。其先出于鲁顷公,为楚所灭,迁于下邑,因氏焉。世吏二千石,哀、平间,自鲁而徙。祖父匡,王莽时,为羲和,有权数,号曰“智囊”。父某。建武初,为武陵太守,卒官。时恭年十二,弟丕七岁,昼夜号踊不绝声,郡中赙赠无所受,乃归服丧,礼过成人,乡里奇之。十五,与母及丕俱居太学,习《鲁诗》,闭户讲诵,绝人间事,兄弟俱为诸儒所称,学士争归之。 太尉赵憙慕其志,每岁时遣子问以酒粮,皆辞不受。恭怜丕小,欲先就其名,托疾不仕。郡数以礼请,谢不肯应,母强遣之,恭不得已而西,因留新丰教授。建初初,丕举方正,恭始为郡吏。太傅赵憙闻而辟之。肃宗集诸儒于白虎观,恭特以经明得召,与其议。 憙复举恭直言,特诏公车,拜中牟令。恭专以德化为理,不任刑罚,讼人许伯等争田,累守令不能决,恭为平理曲直,皆退而自责,辍耕相让。亭长从人借牛而不肯还之,牛主讼于恭。恭召亭长,敕令归牛者再三,犹不从。恭叹曰:“是教化不行也。”欲解印绶去。掾史涕泣共留之,亭长乃惭悔,还牛,诣狱受罪,薛贳不问。于是吏人信服。建初七年,郡国螟伤稼,犬牙缘界,不入中牟。河南尹袁安闻之,疑其不实,使仁恕掾肥亲往廉之。恭随行阡陌,俱坐桑下,有雉过,止其傍。傍有童兒,亲曰:“兒何不捕之?”兒言:“雉方将雏。”亲瞿然而起,与恭诀曰:“所以来者,欲察君之政迹耳。今虫不犯境,此一异也;化及鸟兽,此二异也;竖子有仁心,此三异也。久留,徒扰贤者耳。”还府,具以状白安。是岁,嘉禾生恭便坐廷中,安因上书言状,帝异之。会诏百官举贤良方正,恭荐中牟名士王方,帝即征方诣公车,礼之与公卿所举同,方致位侍中。恭在事三年,州举尤异,会遭母丧去官,吏人思之。 后拜侍御史。和帝初立,议遣车骑将军窦宪与征西将军耿秉击匈奴,恭上疏谏曰: 陛下亲劳圣思,日昊不食,忧在军役,诚欲以安定北垂,为人除患,定万世之计也。臣伏独思之,未见其便。社稷之计,万人之命,在于一举。数年以来,秋稼不熟,人食不足,仓库空虚,国无畜积。会新遭大忧,人怀恐惧。陛下躬大圣之德,履至孝之行,尽谅阴三年,听于冢宰。百姓阙然,三时不闻警跸之音,莫不怀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夷,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 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则天气为之桀错,况于人乎?故爱人者必有天报。昔太王重人命而去邠,故获上天之祐。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蹲夷踞肆,与鸟兽无别。若杂居中国,则错乱天气,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 今边境无事,宜当修仁行义,尚于无为,令家给人足,安业乐产。夫人道乂于下,则阴阳和于上,祥风时雨,覆被远方,夷狄重译而至矣。《易》曰:“有孕盈缶,终来有它吉。”言甘雨满我之缶,诚来有我而吉已。夫以德胜人者昌,以力胜人者亡。今匈奴为鲜卑所杀,远臧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前太仆祭肜远出塞外,卒不见一胡而兵已困矣。自山之难,不绝如綖,都护陷没,士卒死者如积,迄今被其辜毒。孤寡哀思之心未弭,仁者念之,以为累息,奈何复欲袭其迹,不顾患难乎?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使者在道,分部督趣,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三辅、并、凉少雨,麦根枯焦,牛死日甚,此其不合天心之效也。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惟陛下留圣恩,休罢士卒,以顺天心。 书奏,不从。每政事有益于人,恭辄言其便,无所隐讳。 其后拜为《鲁诗》博士,由是家法学者日盛。迁侍中,数召宴见,问以得失,赏赐恩礼宠异焉。迁乐安相。是时,东州多盗贼,群辈攻劫,诸郡患之。恭到,重购赏,开恩信,其渠帅张汉等率支党降,恭上以汉补博昌尉,其余遂自相捕击,尽破平之,州郡以安。 永元九年,征拜议郎。八月,饮酎,斋会章台,诏使小黄门特引恭前。其夜拜侍中,敕使陪乘,劳问甚渥。冬,迁光禄勋,选举清平,京师贵戚莫能枉其正。十三年,代吕盖为司徒。十五年,从巡狩南阳,除子抚为郎中,赐驸马从驾。时弟丕亦为侍中。兄弟父子并列朝廷。后坐事策免。殇帝即位,以恭为长乐卫尉。永初元年,复代梁鲔为司徒。 初,和帝末,下令麦秋得案验薄刑,而州郡好以苛察为政,因此遂盛夏断狱。恭上疏谏曰: 臣伏见诏书,敬若天时,忧念万民,为崇和气,罪非殊死,且勿案验。进柔良,退贪残,奉时令。所以助仁德,顺昊天,致和气,利黎民者也。 旧制至立秋乃行薄刑,自永元十五年以来,改用孟夏,而刺史、太守不深惟忧民息事之原,进良退残之化,因以盛夏征召农人,拘对考验,连滞无已。司隶典司京师,四方是则,而近于春月分行诸部,托言劳来贫人,而无隐恻之实,烦扰郡县,廉考非急,逮捕一人,罪延十数,上逆时气,下伤农业。案《易》气月《姤》用事。经曰:“后以施令诰四方。”言君以夏至之日,施命令止四方行者,所以助微阴也。行者尚止之,况于逮召考掠,夺其时哉! 比年水旱伤稼,人饥流冗。今始夏,百谷权舆,阳气胎养之时。自三月以来,阴寒不暖,物当化变而不被和气。《月令》:“孟夏断薄刑,出轻系。行秋令则苦雨数来,五谷不熟。”又曰:“仲夏挺重囚,益其食。行秋令则草木零落,人伤于疫。”夫断薄刑者,谓其轻罪已正,不欲令久系,故时断之也。臣愚以为今孟夏之制,可从此令,其决狱案考,皆以立秋为断,以顺时节,育成万物,则天地以和,刑罚以清矣。 初,肃宗时,断狱皆以冬至之前,自后论者互多驳异。邓太后诏公卿以下会议,恭议奏曰: 夫阴阳之气,相扶而行,发动用事,各有时节。若不当其时,则物随而伤。王者虽质文不同,而兹道无变,四时之政,行之若一。《月令》,周世所造,而所据皆夏之时也,其变者为正朔、服色、牺牲、徽号、器械而已。故曰:“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易》曰:“潜龙勿用。”言十一月、十二月阳气潜臧,未得用事。虽煦嘘万物,养其根荄,而犹盛阴在上,地冻水冰,阳气否隔,闭而成冬。故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言五月微阴始起,至十一月坚冰至也。 夫王者之作,因时为法。孝章皇帝深惟古人之道,助三正之微,定律著令,冀承天心,顺物性命,以致时雍。然从变改以来,年岁不熟,谷价常贵,人不宁安。小吏不与国同心者,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贼,不问曲直,便即格杀,虽有疑罪,不复谳正。一夫吁嗟,王道为亏,况于众乎?《易》十一月“君子以议狱缓死”。可令疑罪使详其法,大辟之科,尽冬月乃断。其立春在十二月中者,勿以报囚如故事。 后卒施行。 恭再在公位,选辟高第,至列卿郡守者数十人。而其耆旧大姓,或不蒙荐举,至有怨望者。恭闻之,曰:“学之不讲,是否忧也。诸生不有乡举者乎?”终无所言。恭性谦退,奏议依经,潜有补益,然终不自显,故不以刚直为称。三年,以老病策罢。六年,年八十一,卒于家。 以两子为郎。长子谦,为陇西太守,有名绩。谦子旭,官至太仆,从献帝西入关,与司徒王允同谋共诛董卓。及李B23F入长安,旭与允俱遇害。 丕字叔陵,性沉深好学,孳孳不倦,遂杜绝交游,不答候问之礼。士友常以此短之,而丕欣然自得。遂兼通《五经》,以《鲁诗》、《尚书》教授,为当世名儒。后归郡,为督邮功曹,所事之将,无不师友待之。 建初元年,肃宗诏举贤良方正,大司农刘宽举丕。时对策者百有余人,唯丕在高第,除为议郎,迁新野令。视事期年,州课第一,擢拜青州刺史。务在表贤明,慎刑罚。七年,坐事下狱司寇论。 元和元年征,再迁,拜赵相。门生就学者常百科人,关东号之曰“《五经》复兴鲁叔陵”。赵王商尝欲避疾,便时移住学官,丕止不听。王乃上疏自信,诏书下丕。丕奏曰:“臣闻《礼》,诸侯薨于路寝,大夫卒于嫡室,死生有命,未有逃避之典也。学官传五帝之道。修先王礼乐教化之处,王欲废塞以广游宴,事不可听。”诏丛丕言,王以此惮之。其后帝巡狩之赵,特被引见,难问经传,厚加赏赐。在职六年,嘉瑞屡降,吏人重之。 永元二年,迁东郡太守。丕在二郡,为人修通溉灌,百姓殷富。数荐达幽隐名士。明年,拜陈留太守。视事三期,后坐禀贫人不实,征司寇论。 十一年复征,再迁中散大夫。时,侍中贾逵荐丕道艺深明,宜见任用。和帝因朝会,召见诸儒,丕与侍中贾逵、尚书令黄香等相难数事,帝善丕说,罢朝,特赐冠帻履袜衣一袭。歪因上疏曰:“臣以愚顽,显备大位,犬马气衰,猥得进见,论难于前,无所甄明,衣服之赐,诚为优过。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权衡之不可枉也。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精思不劳而道术愈章。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览诗人之旨意,察《雅》、《颂》之终始,明舜、禹、皋陶之相戒,显周公、箕子之所陈,观乎人文,化成天下。陛下既广纳謇謇以开四聪,无令刍荛以言得罪;既显岩穴以求仁贤,无使幽远独有遗失。” 十三年,迁为侍中,免。 永初二年,诏公卿举儒术笃学者,大将军邓骘举丕,再迁,复为侍中、左中郎将,再为三老。五年,年七十五,卒于官。 魏霸字乔卿,济阴句阳人也。世有礼义。霸少丧亲,兄弟同居,州里慕其雍和。 建初中,举孝廉,八迁,和帝时为巨鹿太守。以简朴宽恕为政。掾史有过,霸先诲其失,不改者乃罢之。吏或相毁诉,霸辄称它吏之长,终不及人短,言者怀惭,谮讼遂息。 永元十六年,征拜将作大匠。明年,和帝崩,典作顺陵。时盛冬地冻,中使督促,数罚县吏以厉霸。霸抚循而已,初不切责,而反劳之曰:“令诸卿被辱,大匠过也。”吏皆怀恩,力作倍功。 延平元年,代尹勤为太常。明年,以病致仕,为光禄大夫。永初五年,拜长乐卫尉,以病乞身,复为光禄大夫,卒于官。 刘宽字文饶,弘农华阴人也。父崎,顺帝时为司徒。宽尝行,有人失牛者,乃就宽车中认之。宽无所言,下驾步归。有顷,认者得牛而送还,叩头谢曰:“惭负长者,随所刑罪。”宽曰:“物有相类,事容脱误,幸劳见归,何为谢之?”州里服其不校。 桓帝时,大将军辟,五迁司徒长史。时、京师地震,特见询问。再迁,出为东海相。延熹八年,征拜尚书令,迁南阳太守。典历三郡,温仁多恕,虽在仓卒,未尝疾言遽色。常以为“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吏人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事有功善,推之自下。灾异或见,引躬克责。每行县止息亭传,辄引学官祭酒及处士诸生执经对讲。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感德兴行,日有所化。 灵帝初,征拜太中大夫,传讲华光殿。迁侍中,赐衣一袭。转屯骑校尉,迁宗正,转光禄勋。熹平五年,代许训为太尉。灵帝颇好学艺,每引见宽,常令讲经。宽尝于坐被酒睡伏。帝问:“太尉醉邪?”宽仰对曰:“臣不敢醉,但任重责大,忧心如醉。”帝重其言。 宽简略嗜酒,不好盥浴,京师以为谚。尝坐客,遣苍头市酒,迂久,大醉而还。客不堪之,骂曰:“畜产。”宽须臾遣人视奴,疑必自杀。顾左右曰:“此人也,骂言畜产,辱熟甚焉!故吾惧其死也。”夫人欲试宽令恚,伺当朝会,装严已讫,使侍婢奉肉羹,翻污朝衣。婢遽收之,宽神色不异,乃徐言曰:“羹烂汝手?”其性度如此。海内称为长者。 后以日食策免。拜卫尉。光和二年,复代段颎为太尉。在职三年,以日变免。又拜永乐少府,迁光禄勋。以先策黄巾逆谋,以事上闻,封逯乡侯六百户。中平二年卒,时年六十六。赠车骑将军印绶,位特进,谥曰昭烈侯。子松嗣,官至宗正。 赞曰:卓、鲁款款,情悫德满。仁感昆虫,爱及胎卵。宽、霸临政,亦称优缓。 卓茂 魯恭弟丕 魏霸 劉寬 卓茂字子康,南陽宛人也。父祖皆至郡守。茂,元帝時學於長安,事博士江生,江生,魯人江翁也。昭帝時為博士,號魯詩宗。見前書。習詩、禮及歷筭,究極師法,稱為通儒。性寬仁恭愛。鄉黨故舊雖行能與茂不同,而皆愛慕欣欣焉。東觀記曰:「茂為人恬蕩樂道,推實不為華貌,行己在於清濁之閒,自束髮至白首,與人未甞有爭競。」 初辟丞相府史,事孔光,光稱為長者。時甞出行,有人認其馬。茂問曰:「子亡馬幾何時?」對曰:「月餘日矣。」茂有馬數年,心知其謬,嘿解與之,挽車而去,顧曰:「若非公馬,幸至丞相府歸我。」他日,馬主別得亡者,乃詣府送馬,叩頭謝之。茂性不好爭如此。 後以儒術舉為侍郎,給事黃門,遷密令。密,今洛州密縣也。勞心諄諄,諄諄,忠謹之貌也。詩曰:「誨爾諄諄。」音之順反。視人如子,舉善而敎,口無惡言,吏人親愛而不忍欺之。家語曰:「密子賤為單父宰,人不忍欺。」人甞有言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部謂所部也。茂辟左右問之曰:「亭長為從汝求乎?為汝有事囑之而受乎?將平居自以恩意遺之乎?」人曰:「徃遺之耳。」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人曰:「竊聞賢明之君,使人不畏吏,吏不取人。今我畏吏,是以遺之,吏旣卒受,故來言耳。」茂曰:「汝為敝人矣。凡人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仁愛,知相敬事也。今鄰里長老尚致饋遺,此乃人道所以相親,況吏與民乎?吏顧不當乘威力強請求耳。凡人之生,羣居雜處,故有經紀禮義以相交接。汝獨不欲修之,寧能高飛遠走,不在人閒邪?亭長素善吏,歲時遺之,禮也。」人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敎汝,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於是人納其訓,吏懷其恩。初,茂到縣,有所廢置,吏人笑之,鄰城聞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為置守令,茂不為嫌,理事自若。東觀記曰:「守令與茂並居,乆之,吏人不歸往守令。」數年,敎化大行,道不拾遺。平帝時,天下大蝗,河南二十餘縣皆被其災,獨不入密縣界。督郵言之,續漢志曰:「郡監縣有五部,部有督郵掾,以察諸縣也。」太守不信,自出案行,見乃服焉。 是時王莽秉政,置大司農六部丞,勸課農桑,王莽攝政,置大司農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勸課農桑。今書及東觀記並言六部。遷茂為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隨送。及莽居攝,以病免歸郡,常為門下掾祭酒,不肯作職吏。 更始立,以茂為侍中祭酒,續漢志曰:「侍中,無員,掌侍左右,顧問應對,本有僕射一人,中興轉為祭酒。」從至長安,知更始政亂,以年老乞骸骨歸。 時光武初即位,先訪求茂,茂詣河陽謁見。東觀記曰,茂時年七十餘矣。乃下詔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執節淳固,誠能為人所不能為。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故武王誅紂,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王子比干,紂殺之。商容,殷賢臣。武王入殷,命閎夭封比干之墓,命畢公表商容之閭。表,旌顯也。閭,里門也。事見史記。今以茂為太傅,封襃德侯,東觀記、續漢書皆作「宣德侯」。食邑二千戶,賜几杖車馬,衣一襲,單複具謂之襲。絮五百斤」。復以茂長子戎為太中大夫,次子崇為中郎,給事黃門。建武四年,薨,賜棺椁冢地,車駕素服親臨送葬。 子崇嗣,徙封汎鄉侯,汎鄉在琅邪郡不其縣。官至大司農。崇卒,子棽嗣。棽音丑金反,又所金反。棽卒,子訢嗣。訢卒,子隆嗣。永元十五年,隆卒,無子,國除。 初,茂與同縣孔休、陳留蔡勳、安衆劉宣、楚國龔勝、上黨鮑宣六人同志,不仕王莽時,並名重當時。休字子泉,哀帝初,守新都令。新都,縣也,屬南陽郡。後王莽秉權,休去官歸家。及莽篡位,遣使齎玄纁、束帛,請為國師,遂歐血託病,杜門自絕。光武即位,求休、勳子孫,賜穀以旌顯之。劉宣字子高,安衆侯崇之從弟,知王莽當篡,乃變名姓,抱經書隱避林藪。建武初乃出,光武以宣襲封安衆侯。擢龔勝子賜為上谷太守。勝、鮑宣事在前書。勳事在玄孫邕傳。 論曰:建武之初,雄豪方擾,虓呼者連響,嬰城者相望,虓,虎怒也。詩曰:「闞如虓虎。」嬰城,言以城自嬰繞。斯固倥傯不暇給之日。字書曰:「倥傯,窮困也。給,足也。」日促事多,不暇給足也。卓茂斷斷小宰,無它庸能,斷斷猶專一也。書曰:「斷斷猗無它伎。」時已七十餘矣,而首加聘命,優辭重禮,其與周、燕之君表閭立館何異哉?史記燕昭王即位,欲雪齊恥,以招賢者,得郭隗,為築宮而師事之。於是蘊憤歸道之賔,蘊,積也。越關阻,捐宗族,以排金門者衆矣。夫厚性寬中近於仁,犯而不校鄰於恕,校,報也。鄰,近也。曾子曰:「犯而不校。」率斯道也,怨悔曷其至乎!怨謂為人所怨也。悔,恨也。 魯恭字仲康,扶風平陵人也。其先出於魯頃公,為楚所滅,遷於下邑,因氏焉。世吏二千石,哀平閒自魯而徙。祖父匡,王莽時為羲和,有權數,號曰「智囊」。匡設六筦之法以窮工商,故曰權數。父某,建武初為武陵太守,卒官。時恭年十二,弟丕七歲,晝夜號踴不絕聲,郡中賻贈無所受,公羊傳曰:「貨財曰賻。」乃歸服喪,禮過成人,鄉里竒之。十五,與母及丕俱居太學,習魯詩,高祖時魯申公詩也。閉戶講誦,絕人閒事,兄弟俱為諸儒所稱,學士爭歸之。 太尉趙憙慕其志,每歲時遣子問以酒糧,問,遺也。皆辭不受。恭憐丕小,欲先就其名,託疾不仕。郡數以禮請,謝不肯應,母強遣之,恭不得已而西,因留新豐敎授。建初初,丕舉方正,恭始為郡吏。太傅趙憙聞而辟之。肅宗集諸儒於白虎觀,恭特以經明得召,與其議。與音豫也。 憙復舉恭直言,待詔公車,拜中牟令。恭專以德化為理,不任刑罰。訟人許伯等爭田,累守令不能決,恭為平理曲直,皆退而自責,輟耕相讓。亭長從人借牛而不肯還之,牛主訟於恭。恭召亭長,勑令歸牛者再三,猶不從。恭歎曰:「是敎化不行也。」欲解印綬去。掾史泣涕共留之,續漢志曰:「縣置掾史如郡。」亭長乃慙悔,還牛,詣獄受罪,恭貰不問。貰,寬貸也,音時夜反。於是吏人信服。建初七年,郡國螟傷稼,犬牙緣界,不入中牟。河南尹袁安聞之,疑其不實,使仁恕掾肥親往廉之。仁恕掾,主獄,屬河南尹,見漢官儀。廉,察也。恭隨行阡陌,俱坐桑下,有雉過,止其傍。傍有童兒,親曰:「兒何不捕之?」兒言「雉方將雛」。親瞿然而起,瞿音乆住反。與恭訣曰:「所以來者,欲察君之政迹耳。今蟲不犯境,此一異也;化及鳥獸,此二異也;豎子有仁心,此三異也。乆留,徒擾賢者耳。」還府,具以狀白安,是歲,嘉禾生恭便坐廷中,便坐,於便側之處,非正室也。續漢書云:「恭謙不矜功,封以言府,府即奏上。尹以檄勞曰:『君以名德,乆屈中牟,物產之化流行,天降休瑞,應行而生,尹甚嘉之。』」安因上書言狀,帝異之。會詔百官舉賢良方正,恭薦中牟名士王方,帝即徵方詣公車,禮之與公卿所舉同,方致位侍中。恭在事三年,州舉尤異,會遭母喪去官,吏人思之。 後拜侍御史。和帝初立,議遣車騎將軍竇憲與征西將軍耿秉擊匈奴,恭上疏諫曰: 陛下親勞聖思,日昃不食,憂在軍役,誠欲以安定北垂,為人除患,定萬世之計也。臣伏獨思之,未見其便。社稷之計,萬人之命,在於一舉。數年以來,秋稼不熟,人食不足,倉庫空虛,國無畜積。會新遭大憂,章帝崩也。人懷恐懼。陛下躬大聖之德,履至孝之行,盡諒陰三年,聽於冢宰。百姓闕然,三時不聞警蹕之音,三時,秋、夏、冬也。天子出警入蹕。和帝章和二年二月即位,明年春,議擊匈奴。帝在諒陰不出,故百姓三時不聞警蹕。莫不懷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禮記檀弓曰:「魯人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不得。」言百姓思帝,故恭引之。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 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則天氣為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人者必有天報。昔大王重人命而去邠,故獲上天之祐。史記,古公修后稷、公劉之業,國人皆戴之。戎翟攻之,人人皆怒欲戰,古公曰:「人以我故戰,殺人父子,予不忍為。」乃與私屬盡去邠,止于岐下。邠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於岐下。旁國聞之,亦多歸附。古公乃營築城郭室屋而邑之,人皆歌頌其德。武王即位,追尊古公為大王。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也。蹲夷踞肆,與鳥獸無別。夷,平也。肆,放也。言平坐踞傲,肆放無禮也。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汙辱善人,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字書曰:「羈,馬絡頭也。」蒼頡篇曰:「縻,牛繮也。」 今邊境無事,宜當脩仁行義,尚於無為,令家給人足,安業樂產。夫人道乂於下,則陰陽和於上,祥風時雨,覆被遠方,夷狄重譯而至矣。易曰:『有孚盈缶,終來有它吉。』易比卦辭也。孚,誠信也。缶,土器也。王弼注云:「親乎天下,著信盈缶,應者豈一道而來,故必有它吉也。」言甘雨滿我之缶,誠來有我而吉已。比卦坤下坎上。坤為土,缶之象也。坎為水,雨之象也。坎在坤上,故曰甘雨滿我之缶。有誠信,則它人來附而吉也。夫以德勝人者昌,以力勝人者亡。今匈奴為鮮卑所殺,遠臧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前太僕祭肜遠出塞外,卒不見一胡而兵已困矣。永平十六年,竇固、祭肜、耿秉、來苗等四道出擊匈奴。固至天山,擊走呼衍王,肜坐不至涿邪山,無所見而還,下獄免為庶人也。白山之難,不絕如綖,白山即天山也。言肜、固俱擊匈奴,固至天山,肜還下獄,同歷艱危,故曰如綖。公羊傳曰「中國不絕若綖」也。都護陷沒,士卒死者如積,永平末年,焉耆、龜茲共攻沒都護陳睦,殺吏士二千餘人。迄今被其辜毒。孤寡哀思之心未弭,仁者念之,以為累息,柰何復欲襲其迹,不顧患難乎?今始徵發,而大司農調度不足,度音大各反。使者在道,分部督趣,趣音促。上下相迫,民閒之急亦已甚矣。三輔、并、涼少雨,麥根枯焦,牛死日甚,此其不合天心之效也。羣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獨柰何以一人之計,弃萬人之命,不卹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惟陛下留聖恩,休罷士卒,以順天心。 書奏,不從。每政事有益於人,恭輒言其便,無所隱諱。 其後拜為魯詩博士,由是家法學者日盛。遷侍中,數召讌見,問以得失,賞賜恩禮寵異焉。遷樂安相。章帝孫千乘王寵相也。和帝改千乘國為樂安國,故城在今淄州高苑縣北。是時東州多盜賊,羣輩攻劫,諸郡患之。恭到,重購賞,說文曰:「以財相賕曰購。」開恩信,其渠帥張漢等率支黨降,恭上以漢補博昌尉,博昌,縣,屬千乘國,今青州縣也。其餘遂自相捕擊,盡破平之,州郡以安。 永元九年,徵拜議郎。八月,飲酎,齋會章臺,詔使小黃門特引恭前。其夜拜侍中,勑使陪乘,勞問甚渥。冬,遷光祿勳,選舉清平,京師貴戚莫能枉其正。十二年,代呂蓋為司徒。漢官儀曰:「呂蓋字君玉,苑陵人。」十五年,從巡狩南陽,除子撫為郎中,賜駙馬從駕。駙,副也。非正所乘,皆為副。說文曰:「駙馬,副馬也。」時弟丕亦為侍中。兄弟父子並列朝廷。後坐事策免。續漢書曰「坐族弟弘農都尉炳事免官」也。殤帝即位,以恭為長樂衞尉。永初元年,復代梁鮪為司徒。漢官儀曰「鮪字伯元,河東平陽人」也。 初,和帝末,下令麥秋得案驗薄刑,而州郡好以苛察為政,因此遂盛夏斷獄。恭上疏諫曰: 臣伏見詔書,敬若天時,若,順也。尚書堯典曰:「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敬授人時。」憂念萬民,為崇和氣,罪非殊死,且勿案驗。進柔良,退貪殘,奉時令。言順月令以行事也。所以助仁德,順昊天,致和氣,利黎民者也。 舊制至立秋乃行薄刑,自永元十五年以來,改用孟夏,而刺吏、太守不深惟憂民息事之原,進良退殘之化,月令曰:「孟夏,命太尉贊桀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祿,必當其位。」因以盛夏徵召農人,拘對考驗,連滯無已,司隷典司京師,四方是則,漢官儀曰:「司隷校尉董領京師及三輔、三河、弘農。」而近於春月分行諸部,託言勞來貧人,而無隱惻之實,煩擾郡縣,廉考非急,逮捕一人,罪延十數,逮,及也。辭所連及,即追捕之。上逆時氣,下傷農業。案易五月姤用事。東觀記曰:「五月姤卦用事。」姤卦巽下乾上,初六,一陰爻生,五月之卦也。本多作「后」,古字通。經曰:「后以施令誥四方。」誥,理也。易姤卦象曰:「天下有風,姤,后以施令誥四方。」乾為天,君之象也;巽為風,號令之象也;后,君也;故以喻人君施令也。言君以夏至之日,施命令止四方行者,所以助微陰也。易復卦曰:「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故夏至宜止行也。五月陰氣始生,故曰微陰。行者尚止之,況於逮召考掠,奪其時哉! 比年水旱傷稼,人飢流宂。宂,散也。今始夏,百穀權輿,陽氣胎養之時。爾雅曰:「權輿,始也。」萬物皆含胎長養之時。自三月以來,陰寒不暖,物當化變而不被和氣。月令:「孟夏斷薄刑,出輕繫。行秋令則苦雨數來,五穀不熟。」鄭玄注禮記云:「申之氣乘之也。苦雨,白露之類也,時物得而傷也。」又曰:「仲夏挺重囚,挺猶寬也。益其食。行秋令則草木零落,西之氣乘之也。八月宿直昴,為獄主殺。人傷於疫。」大陵之氣為害也。大陵,星名。春秋合誠圖曰「大陵主死喪」也。夫斷薄刑者,謂其輕罪已正,不欲令乆繫,故時斷之也。臣愚以為今孟夏之制,可從此令,其決獄案考,皆以立秋為斷,以順時節,育成萬物,則天地以和,刑罰以清矣。 初,肅宗時,斷獄皆以冬至之前,自後論者互多駮異。鄧太后詔公卿以下會議,恭議奏曰: 夫陰陽之氣,相扶而行,發動用事,各有時節。若不當其時,則物隨而傷。王者雖質文不同,而茲道無變,四時之政,行之若一。月令,周世所造,而所據皆夏之時也,謂氣候及星辰昏旦,皆夏時也。其變者唯正朔、服色、犧牲、徽號、器械而已。夏以建寅為正,服色、犧牲、徽號、器械皆尚黑;殷以建丑為正,尚白;周以建子為正,尚赤。周以夜半為朔,殷以雞鳴為朔,夏以平旦為朔。祭天地宗廟曰犧,卜得吉曰牲。徽號,旌旗之名也。器械,禮樂之器及甲兵也。故曰:「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易曰:「潛龍勿用。」龍以喻陽氣,易乾卦初九爻辭。言十一月、十二月陽氣潛臧,未得用事。雖煦噓萬物,養其根荄,荄,草根也,荄音該,又音皆。而猶盛陰在上,地涷水氷,陽氣否隔,閉而成冬。故曰:「履霜堅氷,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氷也。」易坤卦象辭也。馴,順也。言陰以卑順為道,漸至顯著,猶自履霜而至堅冰。言五月微陰始起,至十一月堅氷至也。 夫王者之作,因時為法。孝章皇帝深惟古人之道,助三正之微,定律著令,三正,三微也。前書音義曰:「言陽氣始施,萬物微而未著,故曰微。」一曰天統,謂周十一月建子為正,天始施之端也。二日地統,謂殷十二月建丑為正,地始化之端也。三曰人統,謂夏十三月建寅為正,人始成之端也。兾承天心,順物性命,以致時雍。然從變改以來,年歲不熟,穀價常貴,人不寧安。小吏不與國同心者,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賊,不問曲直,便即格殺。雖有疑罪,不復讞正。一夫吁嗟,王道為虧,況於衆乎?易十一月「君子以議獄緩死」,易中孚象詞也。稽覽圖中孚十一月卦也。可令疑罪使詳其法,大辟之科,盡冬月乃斷。其立春在十二月中者,勿以報囚如故事。報囚,謂奏請報決也。 後卒施行。 恭再在公位,選辟高第,至列卿郡守者數十人。而其耆舊大姓,或不蒙薦舉,至有怨望者。恭聞之,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講,習也。論語孔子之言也。諸生不有鄉舉者乎?」言人患學之不習耳,若能究習,自有鄉里之舉,豈要待三公之辟乎?終無所言。恭性謙退,奏議依經,潛有補益,然終不自顯,故不以剛直為稱。三年,以老病策罷。六年,年八十一,卒於家。 以兩子為郎。長子謙,為隴西太守,有名績。謙子旭,官至太僕,從獻帝西入關,與司徒王允同謀共誅董卓。及李傕入長安。旭與允俱遇害。 丕字叔陵,性沈深好學,孳孳不倦,孳孳,不怠之意。遂杜絕交游,不荅候問之禮。士友常以此短之,而丕欣然自得。遂兼通五經,以魯詩、尚書敎授,為當世名儒。後歸郡,為督郵功曹,所事之將,無不師友待之。 建初元年,肅宗詔舉賢良方正,大司農劉寬舉丕。時對策者百有餘人,唯丕在高第,除為議郎,遷新野令。視事朞年,州課第一,擢拜青州刺史。務在表賢明,慎刑罰。七年,坐事下獄司寇論。司寇,刑名也。決罪曰論,言奏而論決之。前書曰「司寇,二歲刑」也。 元和元年徵,再遷,拜趙相。門生就學者常百餘人,關東號之曰「五經復興魯叔陵」。趙王商甞欲避疾,商,趙王良之孫。便時移住學官,丕止不聽。學宮謂學舍也。王乃上疏自言,詔書下丕。丕奏曰:「臣聞禮,諸侯薨於路寢,大夫卒於嫡室,路寢、嫡室皆正寢。禮喪大記之文。死生有命,未有逃避之典也。學官傳五帝之道,修先王禮樂敎化之處,王欲廢塞以廣游讌,事不可聽。」詔從丕言,王以此憚之。其後帝巡狩之趙,特被引見,難問經傳,厚加賞賜。在職六年,嘉瑞屢降,吏人重之。 永元二年,遷東郡太守。丕在二郡,為人修通溉灌,百姓殷富。數薦達幽隱名士。續漢書曰:「薦王龔等,皆備帷幄近臣。」明年,拜陳留太守。視事三朞,後坐禀貧人不實,徵司寇論。 十一年復徵,再遷中散大夫。續漢志曰:「秩六百石,無員。」時侍中賈逵薦丕道蓺深明,宜見任用。和帝因朝會召見諸儒,丕與侍中賈逵、尚書令黃香等相難數事,帝善丕說,罷朝,特賜冠幘履韤衣一襲。丕因上疏曰:「臣以愚頑,顯備大位,犬馬氣衰,猥得進見,論難於前,無所甄明,甄,別也。衣服之賜,誠為優過。臣聞說經者,傳先師之言,非從己出,不得相讓;相讓則道不明,若規矩權衡之不可枉也。規,圓也。矩,方也。權,秤錘。衡,秤衡。難者必明其據,說者務立其義,浮華無用之言不陳於前,故精思不勞而道術愈章。法異者,各令自說師法,博觀其義。覽詩人之旨意,察雅頌之終始,明舜、禹、皐陶之相戒,尚書帝舜謂禹曰:「臣作朕股肱耳目。」禹戒舜曰:「安汝止,慎乃在位。」咎繇戒禹曰:「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在知人。」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是相誡也。顯周公、箕子之所陳,周公作無逸、立政二篇以戒成王,箕子為武王陳洪範九疇之義,並見尚書。觀乎人文,化成天下。易賁卦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注云:「解天之文,則時變可知;解人之文,則化成可為也。」陛下旣廣納謇謇以開四聦,無令芻蕘以言得罪;芻蕘,採薪者也。大雅板詩曰「詢于芻蕘」也。旣顯巖穴以求仁賢,無使幽遠獨有遺失。」 十三年,遷為侍中,免。 永初二年,詔公卿舉儒術篤學者,大將軍鄧隲舉丕,再遷,復為侍中、左中郎將,再為三老。三老,解見明帝紀也。五年,年七十五,卒於官。 魏霸字喬卿,濟陰句陽人也。句音鉤。世有禮義。霸少喪親,兄弟同居,州里慕其雍和。 建初中,舉孝廉,八遷。和帝時為鉅鹿太守。以簡朴寬恕為政。掾史有過,要先誨其失,不改者乃罷之。吏或相毀訴,霸輒稱它吏之長,終不及人短,言者懷慙,譖訟遂息。 永元十六年,徵拜將作大匠。明年,和帝崩,典作順陵。時盛冬地凍,中使督促,數罰縣吏以厲霸。霸撫循而已,初不切責,而反勞之曰:「令諸卿被辱,大匠過也。」吏皆懷恩,力作倍功。 延平元年,代尹勤為太常。明年,以病致仕,為光祿大夫。永初五年,拜長樂衞尉,以病乞身,復為光祿大夫,卒於官。 劉寬字文饒,弘農華陰人也。謝承書曰「寬少學歐陽尚書、京氏易,尤明韓詩外傳。星官、風角、筭歷,皆究極師法,稱為通儒。未甞與人爭埶利之事」也。角,隅也。觀四隅之風占之也。父崎,崎音丘宜反。順帝時為司徒。寬甞行,有人失牛者,乃就寬車中認之。寬無所言,下駕步歸。有頃,認者得牛而送還,叩頭謝曰:「慙負長者,隨所刑罪。」寬曰:「物有相類,事容脫誤,幸勞見歸,何為謝之?」州里服其不校。校,報也。論語曰:曾子曰「犯而不校」。 桓帝時,大將軍辟,五遷司徒長史。大將軍,梁兾也。時京師地震,特見詢問,再遷,出為東海相。東海王彊曾孫臻之相也。延熹八年,徵拜尚書令,遷南陽太守。典歷三郡,溫仁多恕,雖在倉卒,未甞疾言遽色。常以為「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吏人有過,但用蒲鞭罰之,示辱而已,終不加苦。事有功善,推之自下。災異或見,引躬克責。每行縣止息亭傳,輒引學官祭酒及處士諸生執經對講。續漢書曰:「博士祭酒,秩六百石。祭酒本僕射也,中興改為祭酒。」處士,有道蓺而在家者。見父老慰以農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訓。人感德興行,日有所化。 靈帝初,徵拜太中大夫,侍講華光殿。洛陽宮殿簿云:「華光殿在華林園內。」遷侍中,賜衣一襲。轉屯騎校尉,遷宗正,轉光祿勳。熹平五年,代許訓為太尉。漢官儀曰:「許訓字季師,平輿人。」靈帝頗好學蓺,每引見寬,常令講經。寬甞於坐被酒睡伏。被,加也,為酒所加也。被音平寄反。帝問:「太尉醉邪?」寬仰對曰:「臣不敢醉,但任重責大,憂心如醉。」帝重其言。 寬簡略嗜酒,不好盥浴,說文曰:「澡手曰盥。」音管。京師以為諺。甞坐客,遣蒼頭市酒,迂乆,迂乆猶良乆也。大醉而還。客不堪之,罵曰:「畜產。」寬須更遣人視奴,疑必自殺。顧左右曰:「此人也,罵言畜產,辱孰甚焉!故吾懼其死也。」夫人欲試寬令恚,伺當朝會,裝嚴已訖,使侍婢奉肉羹,飜汙朝衣。婢遽收之,寬神色不異,乃徐言曰:「羹爛汝手?」其性度如此。海內稱為長者。 後以日食策免。拜衞尉。光和二年,復代段熲為太尉。在職三年,以日變免。又拜永樂少府,遷光祿勳。以先策黃巾逆謀,先策謂預知也。以事上聞,封逯鄉侯六百戶。逯音錄。中平二年卒,時年六十六。贈車騎將軍印綬,位特進,謚曰昭烈侯。子松嗣,官至宗正。 贊曰:卓、魯款款,款款,忠誠也。情愨德滿。仁感昆蟲,愛及胎卵。童兒不捕雉也。寬、霸臨政,亦稱優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