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卷五十八 ? 列傳第四十八虞傅盖臧列传第四十八虞诩傅变盖勋臧洪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人也。祖父经,为郡县狱吏,案法平允,务存宽恕,每冬月上其状,恒流涕随之。尝称曰:“东海于公高为里门,而其子定国卒至丞相。吾决狱六十年矣,虽不及于公,其庶几乎!子孙何必不为九卿邪?”故字诩曰升卿。 诩年十二,能通《尚书》。早孤,孝养祖母。县举顺孙,国相奇之,欲以为吏。诩辞曰:“祖母九十,非诩不养。”相乃止。后祖母终,服阕,辟太尉李脩府,拜郎中。 永初四年,羌胡反乱,残破并、凉,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事不相赡,欲弃凉州,并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议者咸同。诩闻之,乃说李脩曰:“窃闻公卿定策当弃并州,求之愚心,未见其便。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之甚者也。彦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观其习兵壮勇,实过余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推锋执锐,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弃之非计。”脩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几败国事。然则计当安出?”诩曰:“今凉土扰动,人情不安,窃忧卒然有非常之变。诚宜令四府九卿,各辟彼州数人,其牧守令长子弟皆除为冗官,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脩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 邓骘兄弟以诩异其议,因此不平,欲以吏法中伤诩。后朝歌贼E5B8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故旧皆吊诩曰:“得朝歌何衰!”诩笑曰:“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槃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始到,谒河内大守马棱。棱勉之曰:“君儒者,当谋谟庙堂,反在朝歌邪?”诩曰:“初除之日,士大夫皆见吊勉。以诩讠寿之,知其无能为也。朝歌者,韩、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百里,而青、冀之人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城皋,断天下右臂,此不足忧也。今其众新盛,难与争锋。兵不CA75权,愿宽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阂而已。”及到官,设令三科以募求壮士,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其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带丧服而不事家业为不。收得百余人,诩为飨会,悉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杀贼数百人。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綖缝其裾为帜,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贼由是骇散,咸称神明。迁怀令。 后羌寇武都,邓太后以诩有将帅之略,迁武都太守,引见嘉德殿,厚加赏赐。羌乃率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抄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余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 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余,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乃令军中,使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余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获甚众,贼由是败散,南入益州。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人,郡遂以安。 先是,运道艰险,舟车不通,驴马负载,僦五致一。诩乃自将吏士,案行川谷,自沮至下辩数十里中,皆烧石剪木,开漕船道,以人僦直雇借佣者,于是水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诩始到郡,户裁盈万。及绥聚荒余,招还流散,二三年间,遂增至四万余户,盐米丰贱,十倍于前。坐法免。 永建元年,代陈禅为司隶校尉。数月间,奏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侧目,号为苛刻。三公劾奏诩盛夏多拘系无辜,为吏人患。诩上书自讼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罚者人之衔辔。今州曰任郡,郡曰任县,更相委远,百姓怨穷,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臣所发举,臧罪非一,二府恐为臣所奏,遂加诬罪。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谏耳。”顺帝省其章,乃为免司空陶敦。 时,中常侍张防特用权势,每请托受取,诩辄案之,而屡寝不报。诩不胜其愤,乃自系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遂交乱嫡统,几亡社稷。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书奏,防流涕诉帝,诩坐论输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传考四狱。狱吏劝诩自引,诩曰:“宁伏欧刀以示远近。”宦者孙程、张贤等知诩以忠获罪,乃相率奏乞见。程曰:“陛下始与臣等造事之时,常疾奸臣,知其倾国。今者即位而复自为,何以非先帝乎?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而更被拘系;常侍张防臧罪明正,反构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宫中有奸臣。宜急收防送狱,以塞天变。下诏出诩,还假印绶。”时,防立在帝后,程乃叱防曰:“奸臣张防,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趋就东箱。程曰:“陛下急收防,无令从阿母求请。”帝问诸尚书,尚书贾朗素与防善,证诩之罪。帝疑焉,谓程曰:“且出,吾方思之。”于是诩子顗与门生百余人,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叩头流血,诉言枉状。梵乃入言之,防坐徙边,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诩。程复上书陈诩有大功,语甚切激。帝感悟,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尚书仆射。 是时,长吏、二千石听百姓嫡罚者输赎,号为“义钱”,托为贫人储,而守令因以聚敛。诩上疏曰:“元年以来,贫百姓章言长吏受取百万以上者,匈匈不绝,谪罚吏人至数千万,而三公、剌史少所举奏。寻永平、章和中,州郡以走卒钱给贷贫人。司空劾案,州及郡县皆坐免黜。今宜遵前典,蠲除权制。”于是诏书下诩章,切责州郡。谪罚输赎自此而止。 先是,宁阳主簿诣阙,诉其县令之枉,积六七岁不省。主簿乃上书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臣章百上,终不见省,臣岂可北诣单于以告怨乎?”帝大怒,持章示尚书,尚书遂劾以大逆。诩驳之曰:“主簿所讼,乃君父之怨;百上不达,是有司之过。愚蠢之人,不足多诛。”帝纳诩言,答之而已。诩因谓诸尚书曰:“小人有怨,不远千里,断发刻肌,诣阙告诉,而不为理,岂臣下之义?君与浊长吏何亲,而与怨人何仇乎?”闻者皆惭。诩又上言:“台郎显职,仕之通阶。今或一郡七八,或一州无人。宜令均平,以厌天下之望。”及诸奏议,多见从用。 诩好刺举,无所回容,数以此忤权戚,遂九见谴考,三遭刑罚,而刚正之性,终老不屈。永和初,迁尚书令,以公事去官。朝廷思其忠,复征之,会卒。临终,谓其子恭曰:“吾事君直道,行己无愧,所悔者为朝歌长时杀贼数百人,其中何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余年,家门不增一口,斯获罪于天也。” 恭有俊才,官至上党太守。 傅燮字南容,北地灵州人也。本字幼起,慕南容三复白珪,乃易字焉。身长八尺,有威容。少师事太尉刘宽。再举孝廉。闻所举郡将丧,乃弃官行服。后为护军司马,与左中郎将皇甫嵩俱讨贼张角。 燮素疾中官,既行,因上疏曰: 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是故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放殛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臣闻忠臣之事君,犹孝子之事父也。子之事父,焉得不尽其情?使臣身备鈇钺之戮,陛下少用其言,国之福也。 书奏,宦者赵忠见而忿恶。及破张角,燮功多当封,忠诉谮之,灵帝犹识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以为安定都尉。以疾免。 后拜议郎。会西羌反,边章、韩遂作乱陇右,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司徒崔烈以为宜弃凉州。诏会公卿百官,烈坚执先议。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尚书郎杨赞奏燮廷辱大臣。帝以问燮。燮对曰: 昔冒顿至逆也,樊哙为上将,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顾计当从与不耳,季布犹曰“哙可斩也。”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右;宗世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海内为之骚动,陛下卧不安寝。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之,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帝以燮议。由是朝廷重其方格,每公卿有缺,为众议所归。 顷之,赵忠为车骑将军,诏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等谓忠曰:“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遇与不遇,命也;有功不论,时也。傅燮岂求私赏哉!”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权贵亦多疾之,是以不得留,出为汉阳太守。 初,郡将范津明知人,举燮孝廉。及津为汉阳,与燮交代,合符而去,乡邦荣之。津字文渊,南阳人。燮善恤人,叛羌怀其恩化,并来降附,乃广开屯田,列置四十余营。 时,刺史耿鄙委任治中程球,球为通奸利,士人怨之。中平四年,鄙率六郡兵讨金城贼王国、韩遂等。燮知鄙失众,必败,谏曰: 使君统政日浅,人未知数。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今率不习之人,越大陇之阻,将十举十危,而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而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然后率已教之人,讨已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今不为万全之福,而就必危之祸,窃为使君不取。 鄙不从。行至狄道,果有反者,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子F8B5年十三,从在官舍。知燮性刚,有高义,恐不能屈志以免,进谏曰:“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乡里羌胡先被恩德,欲令弃郡而归,愿必许之。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言未终,燮慨然而叹,呼F8B5小子曰:“别成,汝知吾必死邪?盖'圣达节,次守节'。且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夷?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F8B5哽咽不能复言,左右皆泣下。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成败之事,已可知矣。先起,上有霸王之业,下成伊、吕之勋。天下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师乎?”燮案剑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为贼说邪!”遂麾左右进兵,临阵战殁。谥曰壮节侯。 F8B5知名,位至扶风太守。 盖勋字元固,敦煌广至人也。家世二千石。初举孝廉,为汉阳长史。时,武威太守倚恃权势,恣行贪横,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凉州刺史梁鹄畏惧贵戚,欲杀正和以免其负,乃访之于勋。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可因此报隙。勋曰:“不可。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鸢欲其鸷,鸷而亨之,将何用哉?”鹄从其言。正和喜于得免,而诣勋求谢。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怨之如初。 中平元年,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刺史左昌因军兴新盗数千万。勋固谏,昌怒,乃使勋别屯阿阳以拒贼锋,欲因军事罪之,而勋数有战功。边章等遂攻金城,杀郡守陈懿,勋劝昌救之,不从。边章等进围昌于冀,昌惧而召勋。勋初与从事辛曾、孔常俱屯阿阳,及昌檄到,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期,穰苴奋剑。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哉!”曾等惧而从之。勋即率兵救昌。到,乃诮让章等,责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自改。今罪已重,不得降也。”乃解围而去。昌坐断盗征,以扶风宋枭代之。枭患多寇叛,谓勋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致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勋谏曰:“昔太公封齐,崔杼杀君;伯禽侯鲁,庆父篡位。此二国岂乏学者?今不急静难之术,遽为非常之事,既足结怨一州,又当取笑朝廷,勋不知其可也。”枭不从,遂奏行之。果被诏书诘责,坐以虚慢征。 时,叛羌围护羌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B231,为羌所破。勋收余众百余人,为鱼丽之陈。羌精骑夹攻之急,士卒多死。勋被三创,坚不动,乃指木表曰:“必尸我于此。”句就种羌滇吾素为勋所厚,乃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知,促来杀我!”众相视而惊。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贼所执。羌戎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后刺史杨雍即表勋领汉阳太守。时人饥,相渔食,勋调谷禀之,先出家粮以率众,存活者千余人。 后去官,征拜讨虏校尉。灵帝召见,问:“天下何苦而反乱如此?”勋曰:“幸臣子弟扰之。”时宦者上军校尉蹇硕在坐,帝顾问硕,硕惧,不知所对,而以此恨勋。帝又谓勋曰:“吾已陈师于平乐观,多出中藏财物以饵士,何如?”勋曰:“臣闻'先王燿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昭果毅,秪黩武耳。”帝曰:“善。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 勋时与宗正刘虞、佐军校尉袁绍同典禁兵。勋谓虞、绍曰:“吾仍见上,上甚聪明,但拥蔽于左右耳。若共并力诛嬖幸,然后征拔英俊,以兴汉室,功遂身退,岂不快乎!”虞、绍亦素有谋,因相连结,未及发,而司隶校尉张温举勋为京兆尹。帝方欲延接勋,而蹇硕等心惮之,并劝从温奏,遂拜京兆尹。 时,长安令杨党,父为中常侍,恃势贪放,勋案得其臧千余万。贵戚咸为之请,勋不听,具以事闻,并连党父,有诏穷案,威震京师。时小黄门京兆高望为尚药监,幸于皇太子,太子因蹇硕属望子进为孝廉,勋不肯用。或曰:“皇太子副主,望其所爱,硕帝之宠臣,而子违之,所谓三怨成府者也。”勋曰:“选贤所以报国也,非贤不举,死亦何悔!”勋虽在外,每军国密事,帝常手诏问之。数加赏赐,甚见亲信,在朝臣右。 及帝崩,董卓废少帝,杀何太后,勋与书曰:“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犹可寒心,足下小丑,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可不慎哉!”卓得书,意甚惮之。征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精兵三万屯扶风,勋密相要结,将以讨卓。会嵩亦被征,勋以众弱不能独立,遂并还京师。自公卿以下,莫不卑下于卓,唯勋长揖争礼,见者皆为失色。卓问司徒王允曰:“欲得快司隶校尉。谁可作者?”允曰:“唯有盖京兆耳。”卓曰:“此人明智有余,然不可假以雄职。”乃以为越骑校尉。卓又不欲令久典禁兵,复出为颍川太守。未及至郡,征还京师。时,河南尹朱F651为卓陈军事。卓折F651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我刀。”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曰:“戏之耳。”勋曰:“不闻怒言可以为戏?”卓乃谢F651。勋虽强直不屈,而内厌于卓,不得意,疽发背卒,时年五十一。遗令勿受卓赙赠,卓欲外示宽容,表赐东园秘器帽襚,送之如礼。葬于安陵。 子顺,官至永阳太守。 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父B857,有干事才。熹平元年,会稽妖贼许昭起兵句章,自称“大将军”,立其父生为越王,攻破城邑,众以万数。拜B857扬州刺史。B857率丹阳太守陈夤击昭,破之。昭遂复更屯结,大为人患。B857等进兵。连战三年,破平之,获昭父子,斩首数千级。迁B857为使匈奴中郎将。 洪年十五,以父功拜童子郎,知名太学。洪体貌魁梧,有异姿。举孝廉,补即丘长。 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弑帝,图危社稷。洪说超曰:“明府历世受恩,兄弟并据大郡。今王室将危,贼臣虎视,此诚义士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动桴鼓,可得二万人。以此诛除国贼,为天下唱义,不亦宜乎!”超然其言,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先谓超曰:“闻弟为郡,委政臧洪,洪者何如人?”超曰:“臧洪海内奇士,才略智数不比于超矣。”邈即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使诣兗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亻由,遂皆相善。邈既先有谋约,会超至,定议,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剪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亻由、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散。 时,讨虏校尉公孙瓚与大司马刘虞有隙,超乃遣洪诣虞,共谋其难。行至河间而值幽、冀交兵,行涂阻绝,因寓于袁绍。绍见洪,甚奇之,与结友好,以洪领青州刺史。前刺史焦和好立虚誉,能清谈。时黄巾群贼处处飙起,而青部殷实,军革尚众。和欲与诸同盟西赴京师,未及得行。而贼已屠城邑。和不理戎警,但坐列巫史,萗祷群神。又恐贼乘冻而过,命多作陷冰丸,以投于河。众遂溃散,和亦病卒。洪收抚离叛,百姓复安。 在事二年,袁绍惮其能,徙为东郡太守,都东武阳。时曹操围张超于雍丘,甚危急。超谓军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来救我。”或曰:“袁、曹方穆,而洪为绍所用,恐不能败好远来,违福取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非背本者也,或见制强力,不相及耳。”洪始闻超围,乃徒跣号泣,并勒所领,将赴其难。自以众弱,以绍请兵,而绍竟不听之,超城遂陷,张氏族灭。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使洪邑人陈琳以书譬洪,示其祸福,责以恩义。洪答曰: 隔阔相思,发于寤寐。相去步武,而趋舍异规,其为怆恨,胡可胜言!前日不遗,比辱雅况,述叙祸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穷该典籍,岂将暗于大道,不达余趣哉?是以损弃翰墨,一无所酬,亦冀遥忖褊心,粗识鄙性。重获来命,援引纷纭,虽欲无对,而义笃其言。 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倾盖,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每登城临兵,观主人之旗鼓,瞻望帐幄,感故友人周旋,抚弦搦矢,不觉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辅佐主人,无以为悔;主人相接,过绝等伦。受任之初,志同大事,埽清寇逆,共尊王室。岂悟本州被侵,郡将E5DC厄,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来者侧席,去者克己,则仆抗季札之志,不为今日之战矣。 昔张景明登坛C77C血,奉辞奔走,卒使韩牧让印,主人得地。后但以拜章朝主,赐爵获传之故,不蒙观过之贷,而受夷灭之祸。吕奉先讨卓来奔,请兵不获,告去何罪,复见斫刺。刘子璜奉使逾时,辞不获命,畏君怀亲,以诈求归,可谓有志忠孝,无损霸道,亦复僵尸麾下,不蒙亏除。慕进者蒙荣,违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愿也。是以鉴戒前人,守死穷城,亦以君子之违,不适敌国故也。 足下当见久围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义,推平生之好,以为屈节而苟生,胜守义而倾覆也。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南史不曲笔以求存,故身传图象,名垂后世。况仆据金城之固,驱士人之力,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匡困补乏,以悦天下,何图筑室反耕哉?但惧秋风扬尘,伯珪马首南向,张扬、飞燕旅力作难,北鄙将告倒悬之急,股肱奏乞归之记耳。主人当鉴戒曹辈,反旌退师,何宜久辱盛怒,暴威于吾城之下哉! 足下讥吾恃黑山以为救,独不念黄巾之合从邪?昔高祖取彭越于巨野,光武创基兆于绿林,卒能龙飞受命,中兴帝业。苟可辅主兴化,夫何嫌哉!况仆亲奉玺书,与之从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死而无闻焉。本同末离,怒力努力,夫复何言! 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尽,外无援救,洪自度不免,呼吏士谓曰:“袁绍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破,将妻子出。”将吏皆垂泣曰:“明府之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郡将之故,自致危困,吏人何忍当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所复食,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稍为饘粥,洪曰:“何能独甘此邪?”使为薄糜,遍班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兵将。兵将咸流涕,无能仰视。男女七八十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 城陷,生执洪。绍盛帷慢,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是!今日服未?”洪据地瞋目曰“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而欲因际会,觖望非冀,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将军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而不能同心戮力,为国除害,坐拥兵众,观人屠灭。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屈服赦之,见其辞切,知终不为用,乃命杀焉。 洪邑人陈容,少为诸生,亲慕于洪,随为东郡丞。先城未败,洪使归绍。时,容在坐,见洪当死,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专先诛忠义,岂合天意?臧洪发举为郡将,奈何杀之!”绍惭,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畴,空复尔为?”容顾曰:“夫仁义岂有常所,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日宁与臧洪同日死,不与将军同日生也。”遂复见杀。在绍坐者,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戮二烈士!” 先是,洪遣司马二人出,求救于吕布。比还,城已陷,皆赴敌死。 论曰:雍丘之围,臧洪之感愤壮矣!想其行跣且号,束甲请举,诚足怜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若乃缔谋连衡,怀诈算以相尚者,盖惟利势所在而已。况偏城既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敌之衡,以纾倒县之会。忿BE7B之师,兵家所忌。可谓怀哭秦之节,存荆则未闻也。 赞曰:先零扰疆,邓、崔弃凉。诩、燮令图,再全金方。盖勋抗董,终然允刚。洪怀偏节,力屈志扬。 虞詡 傅爕 蓋勳 臧洪 虞詡字升卿,陳國武平人也。武平故城在今亳州鹿邑縣東北。酈元水經注云武平城西南七里有漢尚書令虞詡碑,題云「君諱詡,字定安,虞仲之後」。定安蓋詡之別字也。祖父經,為郡縣獄吏,案法平允,務存寬恕,每冬月上其狀,恒流涕隨之。甞稱曰:「東海于公高為里門,而其子定國卒至丞相。前書,于定國字曼倩,東海人。其父于公為縣獄吏、郡決曹,所決皆不恨,為之生立祠。其門閭壞,父老方共修之,于公曰:「少高大閭門,令容駟馬高蓋車。我決獄多陰德,未甞有所冤,子孫必有興者。」至定國為丞相,孫永為御史大夫也。吾決獄六十年矣,雖不及于公,其庶幾乎!子孫何必不為九卿邪?」故字詡曰升卿。 詡年十二,能通尚書。早孤,孝養祖母。縣舉順孫,國相竒之,欲以為吏。詡辭曰:「祖母九十,非詡不養。」相乃止。後祖母終,服闋,辟太尉李脩府,拜郎中。漢官儀曰:「脩字伯游,襄城人也。」 永初四年,羌胡反亂,殘破并、涼,大將軍鄧隲以軍役方費,事不相贍,欲弃涼州,并力北邊,乃會公卿集議。隲曰:「譬若衣敗,壞一以相補,猶有所完。若不如此,將兩無所保。」議者咸同。詡聞之,乃說李脩曰:「竊聞公卿定策當弃涼州,求之愚心,未見其便。先帝開拓土字,劬勞後定,而今憚小費,舉而弃之。涼州旣弃,即以三輔為塞;三輔為塞,則園陵單外。此不可之甚者也。喭曰:『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說文曰:「喭,傳言也。」前書曰:「秦、漢以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秦時郿白起,頻陽王翦;漢興,義渠公孫賀、傅介子,成紀李廣、李蔡,上邽趙充國,狄道辛武賢:皆名將也。丞相,則蕭、曹、魏、丙、韋、平、孔、翟之類也。觀其習兵壯勇,實過餘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據三輔,為心腹之害者,以涼州在後故也。其土人所以推鋒執銳,無反顧之心者,為臣屬於漢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遷,必生異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東,席卷言無餘也。前書曰「雲徹席卷,後無餘災」也。雖賁、育為卒,太公為將,猶恐不足當禦。議者喻以補衣猶有所完,詡恐其疽食侵淫而無限極。疽,癰瘡也。弃之非計。」脩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幾敗國事。然則計當安出?」詡曰:「今涼土擾動,人情不安,竊憂卒然有非常之變。誠宜令四府九卿,四府謂太傅、太尉、司徒、司空之府也。九卿謂太常、光祿、衞尉、廷尉、太僕、大鴻臚、宗正、大司農、少府等也。各辟彼州數人,其牧守令長子弟皆除為冗官,冗,散也,音人勇反。外以勸厲,荅其功勤,內以拘致;防其邪計。」脩善其言,更集四府,皆從詡議。於是辟西州豪桀為掾屬,拜牧守長吏子弟為郎,以安慰之。 鄧隲兄弟以詡異其議,因此不平,欲以吏法中傷詡。後朝歌賊甯季等數千人攻殺長吏,屯聚連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詡為朝歌長。故舊皆弔詡曰:「得朝歌何衰!」詡笑曰:「志不求易,事不避難,臣之職也。不遇槃根錯節,何以別利器乎?」始到,謁河內大守馬棱。棱字伯威,援族孫也。棱勉之曰:「君儒者,當謀謨廟堂,反在朝歌邪?」詡曰:「初除之日,士大夫皆見弔勉。以詡譸之,譸當作「籌」也。知其無能為也。朝歌者,韓、魏之郊,韓界上黨,魏界河內,相接犬牙,故云郊也。背太行,臨黃河,去敖倉百里,敖倉在滎陽,解具安紀也。而青、兾之人流亡萬數。賊不知開倉招衆,劫庫兵,守城皐,斷天下右臂,右臂,喻要便也。此不足憂也。今其衆新盛,難與爭鋒。兵不猒權,願寬假轡策,勿令有所拘閡而已。」閡與「礙」同。及到官,設令三科以募求壯士,自掾史以下各舉所知,其攻劫者為上,傷人偷盜者次之,帶喪服而不事家業為下。收得百餘人,詡為饗會,悉貰其罪,使入賊中,誘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殺賊數百人。又潛遣貧人能縫者,傭作賊衣,以采綖縫其裾為幟,幟,記也。續漢書曰「以絳縷縫其裾」也。有出巿里者,吏輒禽之。賊由是駭散,咸稱神明。遷懷令。 後羌寇武都,鄧太后以詡有將帥之略,遷武都太守,引見嘉德殿,厚加賞賜。羌乃率衆數千遮詡於陳食、崤谷,詡即停軍不進,而宣言上書請兵,須到當發。羌聞之,乃分鈔傍縣,詡因其兵散,日夜進道,兼行百餘里。令吏士各作兩竈,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問曰:「孫臏減竈而君增之。孫臏為齊軍將,與魏龐涓戰,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竈,明日為五萬竈,明日為三萬竈。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卒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過半矣。」事見史記。兵法日行不過三十里,以戒不虞,前書王吉上疏曰:「古者師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詡曰:「虜衆多,吾兵少。徐行則易為所及,速進則彼所不測。虜見吾竈日增,必謂郡兵來迎。衆多行速,必憚追我。孫臏見弱,吾今示彊,埶有不同故也。」 旣到郡,兵不滿三千,而羌衆萬餘,攻圍赤亭數十日。赤亭故城在今渭州襄武縣東南,有赤亭水也。詡乃令軍中,使彊弩勿發,而潛發小弩。羌以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詡於是使二十彊弩共射一人,發無不中,羌大震,退。詡因出城奮擊,多所傷殺。明日悉陳其兵衆,令從東郭門出,北一作「西」。郭門入,貿易衣服,回轉數周。羌不知其數,更相恐動。詡計賊當退,乃潛遣五百餘人於淺水設伏,候其走路。虜果大奔,因掩擊,大破之,斬獲甚衆,賊由是敗散,南入益州。詡乃占相地埶,築營壁百八十所,招還流亡,假賑貧人,郡遂以安。 先是運道艱險,舟車不通,驢馬負載,僦五致一。廣雅曰:「僦,賃也。」音子救反。僦五致一謂用五石賃而致一石也。詡乃自將吏士,案行川谷,自沮至下辯數十里中,沮及下辯並縣名。沮,今興州順政縣也。下辯,今成州同谷縣也。沮音七余反。皆燒石翦木,開漕船道,續漢書曰「下辯東三十餘里有峽,中當泉水,生大石,障塞水流,每至春夏,輒溢沒秋稼,壞敗營郭。詡乃使人燒石,以水灌之,石皆坼裂,因鐫去石,遂無氾溺之患」也。以人僦直雇借傭者,於是水運通利,歲省四千餘萬。詡始到郡,戶裁盈萬。及綏聚荒餘,招還流散,二三年閒,遂增至四萬餘戶。鹽米豐賤,十倍於前。續漢書曰:「詡始到,穀石千,鹽石八千,見戶萬三千。視事三歲,米石八十,鹽石四百,流人還歸,郡戶數萬,人足家給,一郡無事」。坐法免。 永建元年,代陳禪為司隷校尉。數月閒,奏太傅馮石、太尉劉熹、中常侍程璜、陳秉、孟生、李閏等,百官側目,號為苛刻。三公劾奏詡盛夏多拘繫無辜,為吏人患。詡上書自訟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罰者人之銜轡。禮記曰:「夫禮,禁亂之所由生,猶坊止水之所自來也。故以舊防為無用壞之者,必有水敗。」尸子曰:「刑罰者,人之鞭策也。」今州曰任郡,郡曰任縣,更相委遠,百姓怨窮,以苟容為賢,盡節為愚。臣所發舉,臧罪非一,二府恐為臣所奏,遂加誣罪。臣將從史魚死,即以尸諫耳。」韓詩外傳曰「昔者衞大夫史魚病且死,謂其子曰:『我數言蘧伯玉之賢而不能進,彌子瑕不肖不能退。為人臣生不能進賢而退不肖,死不當理喪正堂,殯我於室足矣。』衞君問其故,子以父言聞,君乃立召蘧伯玉而貴之,彌子瑕而退之,徙殯於正堂,成禮而後去」也。順帝省其章,乃為免司空陶敦。漢官儀曰:「敦字文理,京兆人也。」 時中常侍張防特用權埶,每請託受取,詡輒案之,而屢寑不報。詡不勝其憤,乃自繫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豐,遂交亂嫡統,幾亡社稷。今者張防復弄威柄,國家之禍將重至矣。臣不忍與防同朝,謹自繫以聞,無令臣襲楊震之跡。」震為樊豐所譖而死。書奏,防流涕訴帝,詡坐論輸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傳考四獄。獄吏勸詡自引,詡曰:「寧伏歐刀以示遠近。」歐刀,刑人之刀也。宦者孫程、張賢等知詡以忠獲罪,乃相率奏乞見。程曰:「陛下始與臣等造事之時,謂順帝為太子,被江京等廢為濟陰王,程等謀立之時也。常疾姦臣,知其傾國。今者即位而復自為,何以非先帝乎?司隷校尉虞詡為陛下盡忠,而更被拘繫;常侍張防臧罪明正,反搆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宮中有姦臣。史記天官書曰「虛、危南有衆星,曰羽林」也。宜急收防送獄,以塞天變。下詔出詡,還假印綬。」時防立在帝後,程乃叱防曰:「姦臣張防,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趨就東箱。埤蒼云:「箱,序也。」字或作「廂」。程曰:「陛下急收防,無令從阿母求請。」阿母,宋娥也。帝問諸尚書,尚書賈朗素與防善,證詡之罪。帝疑焉,謂程曰:「且出,吾方思之。」於是詡子顗與門生百餘人,舉幡候中常侍高梵車,叩頭流血,訴言枉狀。梵乃入言之,防坐徙邊,賈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詡。程復上書陳詡有大功,語甚切激。帝感悟,復徵拜議郎。數日,遷尚書僕射。 是時長吏、二千石聽百姓讁罰者輸贖,號為「義錢」,託為貧人儲,而守令因以聚斂。詡上疏曰:「元年以來,貧百姓章言長吏受取百萬以上者,匈匈不絕,讁罰吏人至數千萬,而三公、刺史少所舉奏。尋永平、章和中,州郡以走卒錢給貸貧人,走卒,伍伯之類也。續漢志曰:「伍伯,公八人,中二千石六人,千石、六百石皆四人,自四百石以下至二百石皆二人。黃綬。武官伍伯,文官辟車。鈴下、侍閣、門蘭、部署、街里走卒,皆有程品,多少隨所典領,率皆赤幘縫褠。」即今行鞭杖者也。此言錢者,令其出資錢,不役其身也。司空劾案,州及郡縣皆坐免黜。今宜遵前典,蠲除權制。」於是詔書下詡章,切責州郡。讁罰輸贖自此而止。 先是寧陽主簿詣闕,訴其縣令之枉,寧陽,縣,屬東平國,故城在今兖州龔丘縣南也。積六七歲不省。主簿乃上書曰:「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臣章百上,終不見省,臣豈可北詣單于以告怨乎?」帝大怒,持章示尚書,尚書遂劾以大逆。詡駮之曰:「主簿所訟,乃君父之怨;百上不達,是有司之過。愚惷之人,不足多誅。」帝納詡言,笞之而已。詡因謂諸尚書曰:「小人有怨,不遠千里,斷髮刻肌,詣闕告訴,而不為理,豈臣下之義?君與濁長吏何親,而與怨人何仇乎?」聞者皆慙。詡又上言:「臺郎顯職,仕之通階。今或一郡七八,或一州無人。宜令均平,以厭天下之望。」及諸奏議,多見從用。 詡好刺舉,無所回容,回,曲也。數以此忤權戚,遂九見譴考,三遭刑罰,而剛正之性,終老不屈。永和初,遷尚書令,以公事去官。朝廷思其忠,復徵之,會卒。臨終,謂其子恭曰:「吾事君直道,行己無愧,所悔者為朝歌長時殺賊數百人,其中何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餘年,家門不增一口,斯獲罪於天也。」 恭有俊才,官至上黨太守。 傅爕字南容,北地靈州人也。靈州,縣也。本字幼起,慕南容三復白珪,乃易字焉。家語子貢對衞文子曰:「一日三復白珪之玷,是南宮縚之行也。」王肅注云:「玷,缺也。詩云:『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一日三復,慎之至也。」身長八尺,有威容。少師事太尉劉寬。再舉孝廉。聞所舉郡將喪,乃弃官行服。後為護軍司馬,與左中郎將皇甫嵩俱討賊張角。 爕素疾中官,旣行,因上疏曰:「臣聞天下之禍,不由於外,皆興於內。是故虞舜升朝,先除四凶,然後用十六相。左傳曰,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摎、擣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謂之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謂之八元也。明惡人不去,則善人無由進也。今張角起於趙、魏,黃巾亂於六州。皇甫嵩傳曰:「連結郡國,自青、徐、幽、兾、荊、楊、兖、豫八州之人,莫不畢應。」此云「六州」,蓋初起時也。此皆釁發蕭牆,而禍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辭伐罪,始到潁川,戰無不剋。黃巾雖盛,不足為廟堂憂也。臣之所懼,在於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彌增其廣耳。陛下仁德寬容,多所不忍,故閹豎弄權,忠臣不進。誠使張角梟夷,黃巾變服,臣之所憂,甫益深耳。甫,始也。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國,亦猶冰炭不可同器。韓子曰「冰炭不同器而乆,寒暑不同時而至」也。彼知正人之功顯,而危亡之兆見,皆將巧辭飾說,共長虛偽。夫孝子疑於屢至,甘茂對秦武王曰:「昔曾參之居費,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織自若也。又告之,其母自若也。又告之,其母投杼下機,踰牆而走。夫以曾參之賢與其母之信也,三人疑之,其母懼焉。」見史記也。巿虎成於三夫。解見馬援傳。若不詳察真偽,忠臣將復有杜郵之戮矣。白起與應侯有隙,搆之秦昭王,免起為士伍,遷之陰密。行出咸陽西門十里,至杜郵,使賜劔自裁。見史記。案杜郵,今咸陽城是其地。酈元注水經云渭水北有杜郵亭也。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舉,速行讒佞放殛之誅,殛音紀力反。殛亦誅也。則善人思進,姦凶自息。臣聞忠臣之事君,猶孝子之事父也。子之事父,焉得不盡其情?使臣身備鈇鉞之戮,陛下少用其言,國之福也。」書奏,宦者趙忠見而忿惡。及破張角,爕功多當封,續漢書曰:「爕軍斬賊三帥卜巳、張伯、梁仲寧等,功高為封首。」忠訴譖之,靈帝猶識爕言,識,記也,音志。得不加罪,竟亦不封,以為安定都尉。以疾免。 後拜議郎。會西羌反,邊章、韓遂作亂隴右,徵發天下,役賦無已。司徒崔烈以為宜弃涼州。詔會公卿百官,烈堅執先議。爕厲言曰:「斬司徒,天下乃安。」尚書郎楊贊奏爕廷辱大臣。帝以問爕。爕對曰:「昔冒頓至逆也,樊噲為上將,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中,憤激思奮,未失人臣之節,顧計當從與不耳,季布猶曰『噲可斬也』。冒頓,匈奴單于名也。前書曰,季布為中郎將,單于為書嫚呂太后,呂太后怒,召諸將議之。將軍樊噲曰:「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中。」諸將皆阿太后,以噲言為然。布曰:「樊噲可斬也!夫以高帝兵三十萬困於平城,噲時亦在其中。今柰何以十萬衆橫行匈奴中!」今涼州天下要衝,國家藩衞。高祖初興,使酈商別定隴右;前書,漢王賜酈商爵信成君,以將軍為隴西都尉,別定北地。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議者以為斷匈奴右臂。前書,武帝分武威、酒泉,置張掖、敦煌,謂之四郡。劉歆等議曰:「孝武帝北攘匈奴,降昆邪十萬之衆,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玄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國,結烏孫,起敦煌、酒泉、張掖,以鬲婼羌,裂匈奴之右臂。」婼音而遮反。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海內為之騷動,陛下卧不安寢。烈為宰相,不念為國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萬里之土,臣竊惑之。若使左衽之虜得居此地,說文曰:「衽,衣衿也。」士勁甲堅,因以為亂,此天下之至慮,社稷之深憂也。若烈不知之,是極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帝從爕議。由是朝廷重其方格,方,正也。格猶標準也。每公卿有缺,為衆議所歸。 頃之,趙忠為車騎將軍,詔忠論討黃巾之功,執金吾甄舉等謂忠曰:「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將軍親當重任,宜進賢理屈,以副衆心。」忠納其言,遣弟城門校尉延致殷勤。延謂爕曰:「南容少荅我常侍,萬戶侯不足得也。」爕正色拒之曰:「遇與不遇,命也;有功不論,時也。傅爕豈求私賞哉!」忠愈懷恨,然憚其名,不敢害。權貴亦多疾之,是以不得留,一作「封」。出為漢陽太守。 初,郡將范津明知人,舉爕孝廉。及津為漢陽,與爕交代,合符而去,鄉邦榮之。津字文淵,南陽人。爕善卹人,叛羌懷其恩化,並來降附,乃廣開屯田,列置四十餘營。 時刺史耿鄙委任治中程球,球為通姦利,士人怨之。漢官曰,司隷功曹從事,即持中也。中平四年,鄙率六郡兵討金城賊王國、韓遂等。爕知鄙失衆,必敗,諫曰:「使君統政日淺,人未知敎。孔子曰:『不敎人戰,是謂弃之。』今率不習之人,越大隴之阻,將十舉十危,而賊聞大軍將至,必萬人一心。邊兵多勇,其鋒難當,而新合之衆,上下未和,萬一內變,雖悔無及。不若息軍養德,明賞必罰。賊得寬挺,挺,解也。必謂我怯,羣惡爭埶,其離可必。然後率已敎之人,討已離之賊,其功可坐而待也。今不為萬全之福,而就必危之禍,竊為使君不取。」鄙不從。行至狄道,果有反者,先殺程球,次害鄙,賊遂進圍漢陽。城中兵少粮盡,爕猶固守。 時北地胡騎數千隨賊攻郡,皆夙懷爕恩,共於城外叩頭,求送爕歸鄉里。子幹年十三,從在官舍。知爕性剛,有高義,恐不能屈志以免,進諫曰:「國家昏亂,遂令大人不容於朝。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鄉里羌胡爕,北地人,故云鄉里也。先被恩德,欲令弃郡而歸,願必許之。徐至鄉里,率厲義徒,見有道而輔之,以濟天下。」言未終,爕慨然而歎,呼幹小字曰:「別成,幹集曰:「幹字彥林。」汝知吾必死邪?蓋『聖達節,次守節』。左傳曰,曹公子臧曰:「前志有之,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且殷紂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稱其賢。史記曰,伯夷,孤竹君之子也。武王載文王木主伐紂。殷旣平,伯夷恥之,義不食周粟,遂餓死。論語曰,子貢問曰:「伯夷、叔齊何人也?」孔子曰:「古之賢人也。」今朝廷不甚殷紂,吾德亦豈絕伯夷?世亂不能養浩然之志,孟子曰:「養吾浩然之氣。」趙岐注曰:「浩然,天氣也。」食祿又欲避其難乎?左傳曰,子路曰「食焉不避其難」也。吾行何之,必死於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楊會,吾之程嬰也。」程嬰,解見馮衍傳也。幹哽咽不能復言,左右皆泣下。王國使故酒泉太守黃衍說爕曰:「成敗之事,已可知矣。先起,上有霸王之業,下成伊呂之勳。天下非復漢有,府君寧有意為吾屬師乎?」師即君也。尚書曰「作之君,作之師」也。爕案劔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為賊說邪!」遂麾左右進兵,臨陣戰歿。謚曰壯節侯。 幹知名,位至扶風太守。 蓋勳字元固,敦煌廣至人也。廣至,縣名,故城在今瓜州常樂縣東,今謂之縣泉堡是也。家世二千石。續漢書曰:「曾祖父進,漢陽太守。祖父彪,大司農。」謝承書曰:「父字思齊,官至安定屬國都尉。」初舉孝廉,為漢陽長史。時武威太守倚恃權埶,恣行貪橫,從事武都蘇正和案致其罪。涼州刺史梁鵠畏懼貴戚,欲殺正和以免其負,乃訪之於勳。勳素與正和有仇,或勸勳可因此報隙。勳曰:「不可。謀事殺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乃諫鵠曰:「夫紲食鷹鳶欲其鷙,紲,繫也。廣雅曰:「鷙,執也。」蒼頡解詁曰:「鳶,鴟也。」食音嗣。鷙而亨之,將何用哉?」鵠從其言。正和喜於得免,而詣勳求謝。勳不見,曰:「吾為梁使君謀,不為蘇正和也。」怨之如初。續漢書,中平元年,黃巾賊起,故武威太守酒泉黃儁被徵,失期。梁鵠欲奏誅儁,勳為言得免。儁以黃金二十斤謝勳,勳謂儁曰:「吾以子罪在八議,故為子言。吾豈賣評哉!」終辭不受。 中平元年,北地羌胡與邊章等寇亂隴右,刺史左昌因軍興斷盜數千萬。斷謂割截。勳固諫,昌怒,乃使勳別屯阿陽以拒賊鋒,阿陽,縣,屬天水郡。欲因軍事罪之,而勳數有戰功。邊章等遂攻金城,殺郡守陳懿,勳勸昌救之,不從。邊章等進圍昌於兾,昌懼而召勳。勳初與從事辛曾、孔常俱屯阿陽,及昌檄到,曾等疑不肯赴。勳怒曰:「昔莊賈後期,穰苴奮劔。齊景公時,燕、晉侵齊,景公以司馬穰苴為將,扞之,仍令寵臣莊賈監軍。與穰苴期旦日會,賈素驕貴,夕時至,穰苴召軍正問曰:「軍法期而後者云何?」對曰:「當斬。」遂斬賈以徇三軍。今之從事,豈重於古之監軍哉!」曾等懼而從之。勳即率兵救昌。到,乃誚讓章等,責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從君言,以兵臨我,庶可自改。今罪已重,不得降也。」乃解圍而去。昌坐斷盜徵,以扶風宋梟代之。續漢書「梟」字作「泉」也。梟患多寇叛,謂勳曰:「涼州寡於學術,故屢致反暴。今欲多寫孝經,令家家習之,庶或使人知義。」勳諫曰:「昔太公封齊,崔杼殺君;伯禽侯魯,慶父篡位。崔杼,齊大夫。齊莊公先通其妻,杼殺之。慶父,魯莊公弟。莊公子開立,是為湣公,慶父襲殺湣公。並見史記。此二國豈乏學者?今不急靜難之術,遽為非常之事,旣足結怨一州,又當取笑朝廷,勳不知其可也。」梟不從,遂奏行之。果被詔書詰責,坐以虛慢徵。時叛羌圍護羌校尉夏育於畜官,前書尹翁歸傳曰:「有論罪輸掌畜官。」音義曰:「右扶風畜牧所在,有苑師之屬,故曰畜官。畜音許救反。」勳與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為羌所破。勳收餘衆百餘人,為魚麗之陳。麗音離。左傳曰:「王以諸侯伐鄭,鄭原繁、高渠彌奉公為魚麗之陳,先偏後伍,伍承彌縫。」杜預注曰:「此魚麗陳法也。」羌精騎夾攻之急,士卒多死。勳被三創,堅不動,乃指木表曰:表,標也。「必尸我於此。」句就種羌滇吾素為勳所厚,句就,羌別種也。句音古侯反。乃以兵扞衆曰:「蓋長史賢人,汝曹殺之者為負天。」勳仰罵曰:「死反虜,汝何知?促來殺我!」衆相視而驚。滇吾下馬與勳,勳不肯上,遂為賊所執。羌戎服其義勇,不敢加害,送還漢陽。後刺史楊雍即表勳領漢陽太守。時人飢,相漁食,勳調穀稟之,調猶發也。先出家糧以率衆,存活者千餘人。 後去官,徵拜討虜校尉。靈帝召見,問:「天下何苦而反亂如此?」勳曰:「倖臣子弟擾之。」時宦者上軍校尉蹇碩在坐,帝顧問碩,碩懼,不知所對,而以此恨勳。帝又謂勳曰:「吾已陳師於平樂觀,多出中藏財物以餌士,何如?」中藏謂內藏也。勳曰:「臣聞『先王燿德不觀兵。』國語曰:「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燿德不觀兵。』」韋昭注曰:「燿,明也。觀,示也。」今寇在遠而設近陳,不足昭果毅,秖黷武耳。」左傳曰「戎昭果毅以聽之之謂武,殺敵為果,致果曰毅」也。帝曰:「善。恨見君晚,羣臣初無是言也。」 勳時與宗正劉虞、佐軍校尉袁紹同典禁兵。勳謂虞、紹曰:「吾仍見上,上甚聦明,但擁蔽於左右耳。若共併力誅嬖倖,然後徵拔英俊,以興漢室,功遂身退,豈不快乎!」虞、紹亦素有謀,因相連結,未及發,而司隷校尉張溫舉勳為京兆尹。帝方欲延接勳,而蹇碩等心憚之,並勸從溫奏,遂拜京兆尹。 時長安令楊黨,父為中常侍,恃埶貪放,勳案得其臧千餘萬。貴戚咸為之請,勳不聽,具以事聞,并連黨父,有詔窮案,威震京師。時小黃門京兆高望為尚藥監,倖於皇太子,太子因蹇碩屬望子進為孝廉,勳不肯用。或曰:「皇太子副主,望其所愛,碩帝之寵臣,而子違之,所謂三怨成府者也。」府,聚也。勳曰:「選賢所以報國也。非賢不舉,死亦何悔!」勳雖在外,每軍國密事,帝常手詔問之。續漢書曰:「是時,漢陽叛人王國,衆十餘萬,攻陳倉,三輔震動。勳領郡兵五千人,自請滿萬人,因表用處士扶風士孫瑞為鷹鷂都尉,桂陽魏傑為破敵都尉,京兆杜楷為威虜都尉,弘農楊儒為鳥擊都尉,長陵第五儁為清寇都尉。凡五都尉,皆素有名,悉領屬勳。每有密事,靈帝手詔問之。」數加賞賜,甚見親信,在朝臣右。 及帝崩,董卓廢少帝,殺何太后,勳與書曰:「昔伊尹、霍光權以立功,猶可寒心,足下小醜,何以終此?賀者在門,弔者在廬,可不慎哉!」孫卿子曰「慶者在堂,弔者在閭,福與禍鄰,莫知其門」也。卓得書,意甚憚之。徵為議郎。時左將軍皇甫嵩精兵三萬屯扶風,勳密相要結,將以討卓。會嵩亦被徵,勳以衆弱不能獨立,遂並還京師。自公卿以下,莫不卑下於卓,唯勳長揖爭禮,見者皆為失色。卓問司徒王允曰:「欲得快司隷校尉,誰可作者?」允曰:「唯有蓋京兆耳。」卓曰:「此人明智有餘,然不可假以雄職。」乃以為越騎校尉。卓又不欲令乆典禁兵,復出為潁川太守。未及至郡,徵還京師。時河南尹朱儁為卓陳軍事。卓折儁曰:「我百戰百勝,決之於心,卿勿妄說,且汙我刀。」勳曰:「昔武丁之明,猶求箴諫,武丁,殷王高宗也。謂傅說曰:「啟乃心,沃朕心。」說復于王曰:「惟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見尚書。況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曰:「戲之耳。」勳曰:「不聞怒言可以為戲?」卓乃謝儁。勳雖強直不屈,而內厭於卓,不得意,疽發背卒,時年五十一。遺令勿受卓賻贈。卓欲外示寬容,表賜東園祕器賵襚,送之如禮。葬于安陵。 子順,官至永陽太守。 臧洪字子源,廣陵射陽人也。射陽故城在今楚州安宜縣東也。父旻,有幹事才。謝承書曰:「旻達於從政,為漢良吏,遷匈奴中郎將。還京師,太尉袁逢問其西域諸國土地風俗人物種數,旻具荅言西域本三十六國,後分為五十五,稍散至百餘國。大小,道里近遠,人數多少,風俗燥溼,山川草木鳥獸異物名種不與中國同者,口陳其狀,手畫地形。逢竒其才,歎息言:『雖班固作西域傳,何以加此乎?』」熹平元年,會稽妖賊許昭起兵句章,句章縣故城在今越州鄮縣西。十三州志云:「句踐之地,南至句無,其後併吳,因大城句,章伯功以示子孫,故曰句章。」自稱「大將軍」,立其父生為越王,攻破城邑,衆以萬數。拜旻揚州刺史。旻率丹揚太守陳夤擊昭,破之。昭遂復更屯結,大為人患。旻等進兵,連戰三年,破平之,獲昭父子,斬首數千級。遷旻為使匈奴中郎將。 洪年十五,以父功拜童子郎,漢法,孝廉試經者拜為郎。洪以年幼才俊,故拜童子郎也。續漢書曰「左雄奏徵海內名儒為博士,使公卿子弟為諸生,有志操者加其俸祿。及汝南謝廉、河南趙建章年始十二,各能通經,雄並奏拜童子郎。於是負書來學,雲集京師」也。知名太學。洪體貌魁梧,有異姿。魁梧,壯大之貌也。梧音吾。舉孝廉,補即丘長。即丘,縣,屬琅邪國,故城在今沂州臨沂縣東南,即春秋之祝丘也。 中平末,弃官還家,太守張超請為功曹。時董卓殺帝,圖危社稷。洪說超曰:「明府歷世受恩,兄弟並據大郡。謂超為廣陵,兄邈為陳留也。今王室將危,賊臣虎視,此誠義士効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人殷富,若動桴鼓,可得二萬人。以此誅除國賊,為天下唱義,不亦宜乎!」超然其言,與洪西至陳留,見兄邈計事。邈先謂超曰:「聞弟為郡,委政臧洪,洪者何如人?」超曰:「臧洪海內竒士,才略智數不比於超矣。」邈即引洪與語,大異之。乃使詣兖州刺史劉岱、岱字公山。豫州刺史孔伷,伷字公緒。遂皆相善。邈旣先有謀約,會超至,定議,乃與諸牧守大會酸棗。設壇場,將盟,旣而更相辭讓,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攝衣升壇,操血而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橋瑁也。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糾,收也。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一力,以致臣節,隕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左傳曰,王子虎盟諸侯于王廷,要言曰「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墜其師,無克祚國」也。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洪辭氣慷慨,聞其言者,無不激揚。自是之後,諸軍各懷遟疑,莫適先進,遂使糧儲單竭,兵衆乖散。 時討虜校尉公孫瓚與大司馬劉虞有隙,超乃遣洪詣虞,共謀其難。行至河閒而值幽兾交兵,行塗阻絕,因寓於袁紹。紹見洪,甚竒之,與結友好,以洪領青州刺史。前刺史焦和好立虛譽,能清談。時黃巾羣盜處處飈起,而青部殷實,軍革尚衆。和欲與諸同盟西赴京師,未及得行,而賊已屠城邑。和不理戎警,但坐列巫史,禜禱羣神。巫,女巫也。史,祝史也。禜謂營攢用幣,以禳風雨霜雪水旱厲疫於日月星辰山川也。禱謂告事求福也。又恐賊乘凍而過,命多作陷冰丸,以投于河。衆遂潰散,和亦病卒。洪收撫離叛,百姓復安。 在事二年,袁紹憚其能,徙為東郡太守,都東武陽。時曹操圍張超於雍丘,甚危急。超謂軍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來救我。」或曰:「袁曹方穆,而洪為紹所用,恐不能敗好遠來,違福取禍。」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非背本者也,或見制強力,不相及耳。」洪始聞超圍,及徒跣號泣,並勒所領,將赴其難。自以衆弱,從紹請兵,而紹竟不聽之,超城遂陷,張氏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使洪邑人陳琳以書譬洪,示其禍福,責以恩義。獻帝春秋曰「紹使琳為書八條,責以恩義,告喻使降」也。洪荅曰: 隔闊相思,發於寤寐。相去步武,爾雅曰:「武,跡也。」而趨舍異規,其為愴恨,胡可勝言!前日不遺,比辱雅況,比,頻也。述叙禍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闇於大道,不達余趣哉?是以損弃翰墨,一無所酬,亦兾遙忖褊心,粗識鄙性。重獲來命,援引紛紜,雖欲無對,而義篤其言。 僕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傾蓋,家語,孔子之郯,與程子相遇於塗,傾蓋而語也。恩深分厚,遂竊大州,寧樂今日自還接刃乎?每登城臨兵,觀主人之旗鼓,洪常寓於紹,故謂之主人也。瞻望帳幄,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搦,捉也,音女卓反。不覺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受任之初,志同大事,埽清寇逆,共尊王室。豈悟本州被侵,郡將遘戹,請師見拒,辭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淪滅。區區微節,無所獲申,豈得復全交友之道,重虧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揮戈,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來者側席,去者克己,來者側席而待之,去者克己自責,不責人也。則僕抗季札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吳王餘昧卒,欲授弟季札,季札逃去。見史記也。 昔張景明登壇喢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英雄記云,袁紹使張景明、郭公則、高元才等說韓馥,使讓兾州與紹。然則馥之讓位,景明亦有其功。其餘未詳也。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復見斫刺。魏志呂布傳曰:「布破張燕軍而求益兵,衆將士鈔掠,紹患忌之。布覺其意,從紹求去。」英雄記:「布求還洛,紹假布領司隷校尉,外言當遣,內欲殺布。明日當發,紹遣甲士三十人,辭以送布,止於帳側。布偽使人於帳中鼓箏,紹兵卧,無何,出帳去而兵不覺。夜半兵起,亂斫布床被,謂已死。明旦,紹訊問,知布尚在,乃閉城門,布遂引去。」劉子璜奉使踰時,辭不獲命,畏君懷親,以詐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亦復僵尸麾下,不蒙虧除。慕進者蒙榮,違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遊士之願也。是以鑒戒前人,守死窮城,亦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左傳云,公山不狃曰:「君子違不適讎國。」杜預注云:「違,奔亡也。」 足下當見乆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推平生之好,以為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存,崔杼殺齊莊公,欲劫晏子與盟,以戟拘其頸,劔承其心。晏子曰:「劫吾以刃而失其意,非勇也。」崔杼遂釋之。事見晏子。左傳曰「太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旣書矣,乃還」也。故身傳圖象,名垂後世。況僕據金城之固,驅士人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恱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左傳曰:「楚子圍宋,築室反耕。」杜預注曰:「築室於宋,反兵耕田,示無還意也。」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伯珪,公孫瓚字。張揚、飛燕旅力作難,魏志曰,張揚字稚叔,雲中人也,以武勇給并州為從事。何進令於本州募兵,得千餘人,因留上黨擊山賊。進敗,揚遂以所將兵攻上黨,仍略諸縣,衆至數千,又與袁紹合。張燕,常山人,本姓褚。黃巾起,燕合聚少年為羣盜,衆萬人。博陵張牛角之起,衆次癭陶,牛角為飛矢所中,且死,告其衆曰:「必以燕為帥。」角死,衆奉燕,故改姓張。燕僄悍,捷速過人,軍中號為「飛燕」。衆至百萬,號曰「黑山」。後助公孫瓚與紹爭兾州也。北鄙將告倒懸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記耳。股肱猶手足也。言北邊有倉卒之急,股肱之臣將告歸自救耳。主人當鑒戒曹輩,反旌退師,何宜乆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之下哉! 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邪?昔高袓取彭越於鉅野,前書,彭越將其衆居鉅野中,無所屬,漢王乃使人賜越將軍印,使下濟陰以擊楚也。光武創基兆於綠林,卒能龍飛受命,中興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況僕親奉璽書,與之從事!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投命於君親;吾子託身於盟主,盟主謂袁紹也。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余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本同末離,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盡,外無援救,洪自度不免,呼吏士謂曰:「袁紹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念諸君無事,空與此禍,與音預。可先城未破,將妻子出。」將吏皆垂泣曰:「明府之於袁氏,本無怨隙,今為郡將之故,自致危困,吏人何忍當捨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煑筋角,後無所復食,主簿啟內厨米三斗,請稍為饘粥,杜預注左傳曰:「饘,糜也。」音之延反。洪曰:「何能獨甘此邪?」使為薄糜,徧班士衆。又殺其愛妾,以食兵將。兵將咸流涕,無能仰視。男女七八十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 城陷,生執洪。紹盛帷幔,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是!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而欲因際會,觖望非兾,前漢音義曰:「觖猶兾也。」觖音羌恚反。多殺忠良,以立姦威。洪親見將軍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而不能同心戮力,為國除害,坐擁兵衆,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公羊傳曰:「事君猶事父也,父受誅,子復讎,推刃之道。」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屈服赦之,見其辭切,知終不為用,乃命殺焉。 洪邑人陳容,少為諸生,親慕於洪,隨為東郡丞。先城未敗,洪使歸紹。時容在坐,見洪當死,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專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柰何殺之!」紹慙,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疇,空復爾為?」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所,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寧與臧洪同日死,不與將軍同日生也。」遂復見殺。在紹坐者,無不歎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戮二烈士!」 先是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於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 論曰:雍丘之圍,臧洪之感憤壯矣!想其行跣且號,束甲請舉,誠足憐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與守義之心異乎?若乃締謀連衡,懷詐筭以相尚者,蓋惟利埶所在而已。況偏城旣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敵之衡,以紓倒縣之會。忿悁之師,兵家所忌。前書魏相上書曰:「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勝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其人衆,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非但人事,乃天道也。」可謂懷哭秦之節,存荊則未聞也。吳破楚,申包胥如秦乞師,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師乃出,以車五百乘救楚,敗吳兵於稷。事見左傳及史記。言臧洪徒守節致死,不能如包胥之存楚也。 贊曰:先零擾疆,鄧、崔弃涼。詡、爕令圖,再全金方。蓋勳抗董,終然允剛。洪懷偏節,力屈志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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