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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离恒娘

 小群书馆 2014-01-27


《聊斋志异·恒娘》赏析 

 

《聊斋志异·恒娘》——蒲松龄

 

都中洪大业,妻朱氏,姿致颇佳,两相爱悦。后洪纳婢宝带为妾,貌远逊朱,而洪嬖之。朱不平,遂致反目。洪虽不敢公然宿妾所,然益嬖妾,疏朱。

后徙居,与帛商狄姓为邻。狄妻恒娘,先过院谒朱。恒娘三十许,姿仅中人,言词轻倩。朱悦之。次日,答拜,见其室亦有小妾,年二十许,甚娟好。邻居几半年,并不闻其诟谇一语;而狄独锺爱恒娘,副室则虚位而已。朱一日问恒娘曰:“予向谓良人之爱妾,为其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术?如可授,愿北面为弟子。”恒娘曰:“嘻!子则自疏,而尤男子乎?朝夕而絮聒之,是为丛驱雀,其离滋甚耳!其归益纵之,即男子自来,勿纳也。一月后当再为子谋之。”朱从其谋,益饰宝带,使从丈夫寝。洪一饮食,亦使宝带共之。洪时以周旋朱,朱拒之益力,于是共称朱氏贤。

如是月余,朱往见恒娘,恒娘喜曰:“得之矣!子归毁若妆,勿华服,勿脂泽,垢面敝履,杂家人操作。一月后可复来。”朱从之。衣敝补衣,故为不洁清,而纺绩外无他问。洪怜之,使宝带分其劳;朱不受,辄叱去之。

如是者一月,又往见恒娘。恒娘曰:“孺子真可教也!后日为上巳节,欲招子踏春园。子当尽去敝衣,袍裤袜履,崭然一新,早过我。”朱曰:“诺。”至日,揽镜细匀铅黄,一如恒娘教。妆竟,过恒娘,恒娘喜曰:“可矣!”又代换凤髻,光可鉴影。袍袖不合时制,拆其线更作之;谓其履样拙,更于笥中出业履,共成之,讫,即令易着。临别饮以酒,嘱曰:“归去一见男子,即早闭户寝,渠来叩关,勿听也。三度呼可一度纳。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后,当复来。”朱归,炫妆见洪,洪上下凝睇之,欢笑异于平时。朱少话游览,便支颐作惰态;日未昏,即起入房,阖扉眠矣。未几,洪果来款关,朱坚卧不起,洪始去。次夕复然。明日,洪让之,朱曰:“独眠习惯,不堪复扰。”日既西,洪入闺坐守之。灭烛登床,如调新妇,绸缪甚欢。更为次夜之约;朱不可长,与洪约,以三日为率。

半月许,复诣恒娘,恒娘阖门与语曰:“从此可以擅专房矣。然子虽美,不媚也。子之姿,一媚可夺西施之宠,况下者乎!”于是试使睨,曰:“非也!病在外眦。”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颐。”乃以秋波送娇,又冁然瓠犀微露,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佛。恒娘曰:“子归矣,揽镜而娴习之,术无余矣。至于床笫之间,随机而动之,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传者也。”

朱归,一如恒娘教。洪大悦,形神俱惑,惟恐见拒。日将暮,则相对调笑,跬步不离闺闼,日以为常,竟不能推之使去。朱益善遇宝带,每房中之宴,辄呼与共榻坐;而洪视宝带益丑,不终席,遣去之。朱赚夫入宝带房,扃闭之,洪终夜无所沾染。于是宝带恨洪,对人辄怨谤。洪益厌怒之,渐施鞭楚。宝带忿,不自修,拖敝垢履,头类蓬葆,更不复可言人矣。

恒娘一日谓朱曰:“我之术何如?”朱曰:“道则至妙;然弟子能由之,而终不能知之也。纵之,何也?”曰:“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丈夫之爱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纵而饱之,则珍错亦厌,况藜羹乎!”“毁之而复炫之,何也?”曰:“置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粱肉,则视脱粟非味矣。而又不易与之,则彼故而我新,彼易而我难,此即子易妻为妾之法也。”朱大悦,遂为闺中密友。

积数年,忽谓朱曰:“我两人情若一体,自当不昧生平。向欲言而恐疑之也;行相别,敢以实告:妾乃狐也。幼遭继母之变,鬻妾都中。良人遇我厚,故不忍遽绝,恋恋以至于今。明日老父尸解,妾往省觐,不复还矣。”朱把手唏嘘。早旦往视,则举家惶骇,恒娘已杳。

异史氏曰:“买珠者不贵珠而贵椟:新旧易难之情,千古不能破其惑;而变憎为爱之术,遂得以行乎其间矣。古佞臣事君,勿令见人,勿使窥书。乃知容身固宠,皆有心传也。

 

译文

都城里有个人,名叫洪大业。妻子朱氏,长得挺漂亮的,两人亲亲爱爱的感情很好。后来洪大业又纳了婢女宝带为妾,宝带长得比朱氏差远了,可是洪大业却偏偏喜欢她。朱氏心中很不平,最终导致与洪大业闹翻脸了。洪大业虽然不敢公然经常睡在小妾的房间里,但却越来越宠爱小妾而疏远朱氏。

后来他们搬家了,邻居是一个姓狄的卖布商人。狄老板的妻子叫恒娘,主动的先过来拜访朱氏。恒娘大约三十岁,相貌平平常常,但说话轻声细语有礼貌,让人爱听。朱氏很喜欢她。第二天,朱氏回访答谢,发现狄家也有一个小妾,才二十来岁,样子还长得很好。朱氏与恒娘作邻居快半年了,从未听说他家闹什么矛盾,而且狄老板还就钟爱恒娘,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妾基本上形同虚设。

一天,朱氏问恒娘:“我一向认为作丈夫的喜爱小妾,就是因为她是妾。我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妻子改叫妾了。现在看到你们家情况,才觉得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的。夫人你有什么方法呢?如果可以教我,我愿意拜你为师。”恒娘说:“嘻嘻,是你自己不注意啊,却还要怪你的丈夫。你一天到晚唠唠叨叨地吵闹,其实就象从树上赶鸟一样把丈夫往小妾那里赶,他当然会越来越疏远你。你回去以后要放纵他们,让他们俩多相处多亲热,就算你丈夫想来和你亲热也不要接纳他。一个月之后我再教你怎么做。”

朱氏按照恒娘的计谋,回家后就精心地为宝带装扮,让她陪丈夫睡。洪大业每餐吃饭都让宝带相陪。洪大业有时想和朱氏亲热,她也坚决拒绝。于是大家都称赞朱氏很贤惠。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朱氏去见恒娘,恒娘高兴地说:有收获了!你回去之后,把化妆抹去,不要穿好看的衣服,也不要涂脂抹粉了,你就蓬头垢面,穿旧衣服破鞋子,和仆人一起干活。一个月以后再来。”朱氏听从恒娘的吩咐;回家后穿打补丁的衣服,故意搞得脏脏的,除了与下人一起纺纱织布,不再过问其他事。洪大业很心疼她,让宝带帮她干活。朱氏却坚决不接受,宝带一来就赶走她。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朱氏再去见恒娘。恒娘说:“你这个学生真不错啊!后天是上巳节(古代节日,俗称三月三),我和你出去踏春游玩。你回去把破旧衣服全部换掉,衣裤鞋袜都要崭然一新,早早过来找我。”朱氏说:“好。”

到上巳节那天,朱氏按恒娘的教导对着镜子认真的梳妆打扮,打扮完了,就去找恒娘。恒娘一见大喜,说:“好!行了!”帮助她改换了发髻,更加明艳可人;衣服的袖子式样不够时髦,就帮她拆了重新缝制又说她的鞋子样子不好看,从针线筐里拿出自己未完工的鞋子,一起缝制做好,让朱氏换上。临别,恒娘让朱氏喝一点点酒,嘱咐她:“回去一看见你丈夫,就马上回房间关门睡觉,他来敲门也不要理他。他找你三次,你才可以接纳他一次。他要亲热接吻,动手动脚,你也不要完全满足他。半个月以后再来找我。”

朱氏回家,一身艳丽去见丈夫。洪大业感到眼前一亮,上上下下地定神凝视她,欢声笑语跟平常大不一样。朱氏简单说了一下游玩的情况,就做出疲惫的姿态,天不黑就回房间关门睡觉了。一会儿,洪大业果然来敲门,朱氏坚决不起来开门,洪只好失望离开。第二天,又是这样。第三天,洪大业问朱氏为什么这样,朱氏说:“我独自睡觉习惯了,不愿意被打扰。”这天太阳西下时,洪大业干脆就呆在朱氏房里不走。等到天黑,赶快吹灯上床,当夜,就像新婚一样卖力讨好朱氏,非常欢愉。还和朱氏约定第二天晚上再同睡,朱氏坚决不同意,讨价还价后和洪大业约定,必须三天才同睡一晚。

半个月后,朱氏又去见恒娘,恒娘关起门来对朱氏说:“从此之后,你就可以专宠了。但是你虽然长得美,却不够媚。以你的容貌,如果学会了媚,可以压倒西施,何况你的对手只是宝带这样的普通女子呢?”于是就开始教朱氏怎样斜眼看人暗送秋波,并具体地指导说:“不是这样!你错在眼睛向外瞪。”又教她练习微笑,说:“你问题出在左侧的脸腮上。”恒娘自己示范用眼神撒娇,媚态浅笑,让朱氏跟着学。练习了几十次,朱氏才掌握了个大概。恒娘说:“你回去自己对着镜子多练练,一定可以学会的,到了床上啊,也要灵活一些,适当地投其所好,这个就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了。”

朱氏回来以后,按照恒娘所教的去做。洪大业十分喜欢,简直就迷晕了。生怕妻子拒绝他。经常天不黑就赖在朱氏房里,和她说说笑笑,习以为常。甚至赶都赶不走。

朱氏还对宝带越来越好,每次和丈夫在自己房间吃饭都叫她一起来坐。而洪大业却越来越觉得宝带丑了,经常饭没有吃完就把宝带赶走。朱氏故意把丈夫骗到宝带房里,反锁了房门。而洪大业竟然一夜都不碰宝带。于是,宝带开始怨恨丈夫,经常在背后对人抱怨。洪大业知道了就更加讨厌她,甚至逐渐开始虐待打骂她。宝带更加生气,变得自暴自弃,也不打扮了,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的,简直都没人样了。

一天,恒娘问朱氏:“我教你的方法怎么样?”朱氏说:“你的方法真是很妙,可是我只会按你说的去做,并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开始要放纵他们是什么道理?”恒娘说:“你没有听说过吗?喜新厌旧、看重难得的而轻视易得的是人之常情。丈夫喜欢小妾,并不一定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一是新娶,觉得新鲜。二是难以上手,吊着胃口。让你天天放开来吃,山珍海味也会腻的,更何况是粗劣的饭菜,吃多了怎么会不烦呢!”朱氏又问:“那你让我先变丑再变漂亮,又是为的什么呢?”恒娘说:“那是让你在他眼前消失一段时间,就像让你和他分别一段时间一样,等你重新变漂亮了,丈夫一见你,就像见到新人一样。好比饿肚子的穷人突然吃到肉,粗茶淡饭就觉得难吃了。又故意让他不容易得到你,这么一来,宝带就成了旧人,你就成了新人;对你丈夫来说,宝带容易得到,你却难以上手。这就是你所说的把妻子变成妾的方法啊。”朱氏听了非常高兴,和恒娘成为很亲密的朋友。

过了几年,恒娘突然对朱氏说:“我们俩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应当不对你隐瞒什么,以前想告诉你,又怕吓着你;现在将要分别了,才敢以实相告:我其实是狐狸精。自小受到继母的虐待,把我卖到都城。我的丈夫对我很好,所以我不忍心离开他,留恋到现在。明天我父亲要变化成仙,我要去探望父亲,就不再返回了。”朱氏拉住恒娘的手,叹息哭泣,念念不舍。第二天一早去恒娘家,看到狄老板全家都惊慌不安,恒娘已经不见了。

 

蒲松龄说:“买珍珠的人不看重珍珠而看重盒子。喜新厌旧,舍易求难的心理,自古以来都难以克服;于是变憎为爱的方法,就可以在其中运用了。古时候奸臣服侍君主,不让君主和人交往,不让君主读书。这就可知道那些得宠的人,都是有他的一套方法的!”

 

——老汉曰:《聊斋志异·恒娘》讲的是古时妻妾争宠的故事。其中的谈论的妻妾关系以及“易妻为妾之法”反映了当时女性地位的状况,从现在来说,当然是对女性的不敬。

但是,如果我们抛开这个因时代不同而产生的道德的问题,而从处理人际关系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对于我们则有很好的启发。

想要和他人搞好关系,却采取了为丛驱雀,为渊驱鱼的做法,其效果自然是南辕北辙。但很多人不懂这个道理,往往是不自知的,因此需要启发帮助。恒娘对朱氏的帮助过程及其道理,值得大家参考。

“因为我希望你对我好,所以我就要不断地指责你”

这样的思维,这样的做法只能是适得其反。希望大家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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