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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消息后,我带着三个人赶着一辆牛车,很快来到村东南面的一块棉花地边,见到了正在看着雪田弟妹尸体的宝东大爷。宝东大爷见我们到了,面带惆怅,低声对我说:“过来了,她已经不行了,拉回家再说吧。”我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雪田尸体的旁边。 北面的棉田里,青青的叶子在冷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天空有几片半黑的云,下午的太阳光线还是好的。在庄稼地边,几颗杨树的阴凉下,雪田妹子向左侧蜷着身子,左脚的一只秀花鞋没有了,青色的裤子满是尘土,红地白花的褂子,已扯裂了好几个地方,沾满碎枯树叶的头发蓬乱着,盖住了面朝泥土,错开地面的右脸颊,在她头部左侧的地上,有几只蚂蚁来回的爬着。我没有细看,赶紧招呼同来的几个人,把她抬到牛车上。 我是小队上的队长,除了宝东大爷,是雪田妹子的堂公公外,同来的那几个都是街坊。因和雪田对象大孬的关系不近,在路上跟着牛车,随意的猜测着,闲聊着,她是怎么死的。一会儿功夫,我们同牛车,一块到了大孬家的大门外。 大孬在外还没回家,雪田妹子又是意外死亡的,他的家中需要整理一下。我们几个就把牛车,停在了他家门口外面的土路上,解了牛。很是不巧,这时正好赶上,下午村中的学校放学,许多从此路过的小学生和学生家长,停下来,聚在躺着雪田尸体的牛车旁观看。我怕出现意外,对几个来帮忙的街坊略作叮嘱后,就到大门前来看守。 前村里,雪田的大姐听到消息后,一会儿,疯疯癫癫哭哭咧咧地跑来了。她过来就喊:“了不得了,没一个好人了,俺妹妹死的好惨啊。唉吆!我地妈唉!了不得了。”走到牛车旁,爬到雪田的尸体上,脸贴着雪田的脸,手搂着雪田的腰,嚎哭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抽泣着站起来,又嚎哭道:“大孬不是个好东西啊!我妹妹跟着他好苦啊!他一家人都要断子绝孙啊!准是大孬把俺妹妹打死的,你们看看吧。” 雪田大姐用手向两侧,理了理盖在雪田脸上,凌乱的头发。在两缕黑发的中间,一张刚刚死去的少妇的脸,清楚的展现在了,许许多多小孩和大人的面前。 太阳还没落山,在一片霞光的照耀下,雪田姑娘,无比的娇美。没有人会看到,会感觉到,在雪田临终前,挣扎时,脸在地面上抹了一层尘土的污垢。雪田大姐一只手摸着雪田的脸,又开始嚎道:“你们看看吧,我妹妹是多么好啊!大孬这个天杀的,把我妹妹打成了这样子,真不是人啊!唉吆!你们这个村的人看看吧。” 她指着,雪田有些紫的嘴唇,哭诉道:“我妹妹的嘴都被打得发紫了,你们看看吧。”继而雪田大姐,又从仰面躺着雪田尸体的牛车东面,开始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雪田的上嘴唇,向上翻。 在场的男女老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紫红的口腔上面,一颗门牙没有了,另一颗门牙半连着,间隙中有一些土泥, 真是一张惨死人的嘴!有些胆子小的人,开始往后退。还有许多惊恐的眼睛,更是用力地睁着。雪田大姐用一只手,翻着雪田的嘴唇,另一只手指着雪田的牙,继续哭诉:“你们看看吧,我妹妹的嘴都被打烂了呀!这颗牙没了,这颗牙快掉下来了,还有个人样子吗?今天谁也不能动,一定要大孬赔命,我的妹妹不能白死。”说完,她又叫着雪田的名字,爬下来,搂着脚上掉了一只鞋的那条腿,“好妹妹,傻妹妹,苦命的妹妹。”大声哭了好长时间。 来帮忙的街坊们,在大孬家里安排停当后,告诉我说可以了。我先叫雪田的娘家人,把哭的有气无力的雪田大姐,架着走开。然后招呼小勇和小奎,两个胆子大点的年轻人,和我一起把雪田妹子的尸体,从牛车上往家里抬。 因为死人往灵床上放之前,先要净身子,我三个人把雪田的尸体,抬到正房屋里后,放在了梁底下地面上,预先准备好的塑料布上。大孬的叔叔和婶娘,进到屋里为雪田擦洗尸身,我和几个街坊掩上屋门,在院子里等候。 约一个小时候,我们听到在屋里的大孬叔,叫道:“可以了,你们进来吧。”我和三个街坊,推门进屋了。大孬叔和大孬婶娘,已经为雪田清洗完身子,给雪田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俩见我们进来了,和我们一起,把雪田的尸体抬到灵床上。在灵床前,摆好贡品,添上香。这样一下午的忙乱之后,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雪田妹子是意外死亡的,她的丈夫大孬在外没回来。因为下午的时候,在大门外牛车上,大家都清楚的看到他死去时的模样,心里很害怕。大部分街坊,到吃晚饭时回家了。在大孬叔的好言央求下,留了我和几个帮忙干活较多的街坊,在大孬家里吃了晚饭。 晚饭后,商议晚上守尸的事,都推举胆子大的我和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大邦。大邦家里没人,晚上图个小酒喝,同意留下来。我一般不多么怕死人,可这回看到雪田牙齿的惨象时,心里却有些怵。都不愿留在这里,我是小队上的负责人,平时又都说我的“八”字特别硬,出于无奈和对死者一家的负责,我应了下来。 大孬叔给我和大邦,弄了一盘花生米,一盘豆腐皮,从大孬的床底下拿出一瓶带纸盒的白酒。之后,他和几个街坊,都回自己的家了。我与大邦,下了两杯茶,在正房的里间屋里边喝,边吃,边饮,边聊。我问大邦道:“老邦兄,你经常夜里守尸,不害怕吗?” 听到他这样说,我想到,这个老家伙,把事交给他,真有些不太安全。近晚上零点时,两盘菜吃进了,一瓶酒喝空了。老邦醉意融融,但狡猾的说道:“兄弟,你是真大胆,我是篾大胆,按规定咱俩一个在正房这个里间屋睡,一个需要在偏房睡看院子。我喝的也多了,我去偏房睡吧。”说完他推开里间门,经过雪田的灵床,拉开北屋正房门,出去又随手关了门,到有厨房的那两间偏房里睡觉去了。 老邦先出去了,我无可奈何,只得随了老邦。折腾了这么久,我也比较累了,看了看灵床上躺着的雪田,很平静。觉得没事儿,我进里间屋,把里间屋的门关上,打算躺在里间屋的床上休息一会儿。没脱衣服的我,头刚挨到枕头上,疲惫的眼睛,突然发现外面院子里红光一闪,接着消失了,我立时惊恐的坐起来。刚定了定神,外面院子里,又红光一片,接着又消失了。我从北面的床前,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走到道窗户跟前。红光又来了,是有一个脸盆大小的火球,从南面房顶的半空中,慢慢的飞过。我感到那火球,是飞到我上面的房顶上后,停住接着再向南飞的。 我站在窗子内,警觉的意识到,今晚这里要发生,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了。我又定了定精神,想到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没什么可怕的。继而又聚精会神地观察起了,那个火球的动向。 外面的夜空里,繁星点点,没有月亮的夜色是漆黑的。我觉得那个在空中来回慢慢飞行,忽明忽暗的火球,是冲着这个院子,是因雪田姑娘的死,而来的。它要干什么呢?想到这里,我的疲惫全无,冷静地看着大孬的院落。 带着一片片红光,那个火球,从南面飞到院子的正中,离地面 这样的情景真是惊艳啊!我相信狡猾的老邦,他也不会进到西面的偏房里,就直接入睡。他可能会腿肚子打着哆嗦,站在偏房窗子内的某一个地方害怕呢,只是现在还没有叫出声来。 那红光四射的火球,在地面上闪烁了,约20分钟后,又慢慢起升了。当离地面 那火球,在偏房的门口,停住落下,然后不见了。一会儿,听到老邦的大喊声:“我的妈哎!”然后,偏房门“哐当”一声,被老邦拽开了。他从偏房里跑出来,又喊道:“队长兄弟,鬼来了,赶快跑吧。”他从前面跑,一明一暗的大火球,在他的屁股后 我正想,开里间屋门,出去瞧瞧。那火球,从西面偏房的房顶上,“呼”地落下,径直到了,停着雪田灵床的正房门口处。我的心“咯噔”一声,跳到了嗓口处,眼眉上面到头顶的头皮,骤然发起紧来,直觉发根要出,头发梢上翘。我很是发怵了,难道那火球鬼又要对我下手。站在里屋门后的我,大气不敢再出,左手扶着门框,右手紧握顶门的棍子,双脚再不敢动一动。恐惧中,刚要昏晕的双眼,透过里间屋门的上面玻璃,眼前红光一闪,一个头戴青色圆帽,身披红色斗篷,年轻男子出现在灵床前面。我的心里稍顿,“奥!今天晚上,来的鬼,原来是传说中的爱情神恋情鬼——火医子啊!” 小的时候,村里一个有学问的老爷爷,给我和小伙伴们,讲过火医子的故事。他说,火医子年轻的时候,才貌双全,许多美貌的女孩子喜欢过他,他有过许多恋人。火医子成神之后,不忘旧情,据说,只要和他前世有缘的年轻女子,死了之后,在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他就会头戴青色圆帽,身披红色斗篷,提着医用箱,为死去的年轻女子整一下容,让她死去之后漂漂亮亮的。 记得当时我问过那个老爷爷,火医子吃不吃人,老爷爷说火医子从来没吃过好人,也没害过好人。想到今晚来的是恋情鬼,我的恐惧立时消了十之八九,有了真心想看他,要怎的为雪田妹子整容的想法。我提了一下丹田,深吸一口气,顶了顶心胸,隔着里间门玻璃仔细看去。 只见那火医子,头戴青色的圆帽,圆帽的正前面,嵌着一条 火医子,在相隔雪田灵床 红光似雾,金光成条,在他两个的周围,忽明忽暗,交织成一片。雪田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面容。我见雪田走到火医子跟前时,火医子的眼睛更加明亮闪光,但没有张口说话。火医子,低头弯腰,放下医用箱,然后拿出几样小工具和物品,在光线的恍惚中,我隔着玻璃,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火医子一会儿弯腰,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放,一会儿拿。他在雪田的嘴部,用手做动作。我想这肯定是,给雪田修整那两颗,损坏的门牙。工夫不长,可能是修治完了,他朝雪田的嘴部先慢慢吹了一口白气,又轻轻吹了一缕红气。随后,火医子两只手抬起,搭在了雪田的肩头,按住肩,向右转了一下雪田的身体,雪田面向正北了。火医子弯腰,在医用箱里,拿出一片像棉絮一样紫色的东西,用双手合掌,按揉了一会儿,不见了,再用两手,从雪田的头顶,抚着她的头发,直到肩下,头发的末梢。之后,火医子又张口,吐出一团青气。雪田的头发,在青气中,飘动了一会儿,青气不见了,雪田的头发,静止下垂了。再看那雪田,顿时,一头青丝黑发,油搽得雪亮,简直能滑倒苍蝇。 火医子在雪田的身后,又把双手抚按到,她两旁的胳膊上,用右手轻轻一推雪田的右侧,雪田从左面向南转过身来,面对他。 这时候,我能看到雪田妹子左侧的脸了,但在红黄光的交互下,茫茫然的,只是觉得她,无比的娇美。火医子抬起右手,在自己额头上,半突出的玫瑰花上,捂了一会儿,松开,他的额头没变,但右手的手掌上,出现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他用两只手,把那朵玫瑰花,别在了雪田左侧额角上面,中间流海旁边的头发上。 火医子为雪田修整容貌后,二人对视着,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火医子嘴角一动,露出淡淡的笑意,向雪田点了两下头,向前伸出两只手臂。雪田像是会意,顺势倒在了恋情鬼的臂弯里——在片片红光道道金光的环绕下,火医子抱起雪田慢慢地放在了灵床上。悬在灵床上面,空中的那床崭新的被子,和那片黄色的火纸,又平展着,缓缓地,落在了雪田的身上,盖在了雪田的脸上。 看到雪田,已平静躺好,在旋转光影中的火医子,好像早就知道了,站在里间屋门后面的我。他的头转向我的方向,我当时有一点惊,但没动。只见火医子,向我进了一步,面含微笑,一拱手,然后张开口——在我的面前,出现了“兄”“台”“请”“莫”“说”五个篆体的金色小字。我再定睛看时,红光金光还有面前的火医子,立时全无,再一转脸,透过窗子,那脸盆大小的火球,已经飞到了南面住户房顶上面了。 见火医子远去,我快速地打开里间屋门,借着昏暗的长明煤油灯光,围着雪田妹子的灵床,走了一圈。停在她的床头前,我轻轻地掀开,盖着雪田面部的那张火纸,雪田的容颜与火医子刚整治后的俊丽无二——头中间流海旁边的玫瑰花特别显眼。因为一丝的好奇,我伸出了右手,用右手的拇指肚,挑了挑雪田人中穴位下,鲜红的上嘴唇——啊!那晶莹的牙齿,闪着洁白的光亮,整齐的很。我松开手,她的嘴唇合拢,雪田清净的脸上,不带临终挣扎时的半点苦楚。 折腾了这么晚,所有的疲惫,都上了我的身。把那张火纸盖到她的脸上,我走进里间屋,就歪倒在了床上。 觉得就只一会儿功夫,我看到红光一闪,那火球从房顶上面,落到正房门前,接着进入屋内,又化作火医子。我站在里间屋门后,秉住呼吸看他又要做什么。他一吹,雪田身上的被子,头上的火纸在红光中,又升到了半空中。 火医子带着笑意,进了一步,走到雪田的床头,然后弯腰吻了一下雪田的嘴唇。白俊的雪田慢慢地睁开眼睛。在里间屋内的我,看见她笑靥如花,乌黑的眸子,出神地端详着面前的火医子。她又抬身坐起,向火医子伸出左手,火医子抬右手挽住了他的左手。正房屋门自动地开了,看见火医子要领着雪田妹子走,我飞速想到我是守尸的,不能让他把雪田弟妹带走啊!便赶紧拽里间屋门,可怎么用力也拽不开。我又张口喊叫,可不知什么东西堵在嗓子口,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我浑身用着不管用的最大力气,眼睁睁地看着,火医子领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雪田妹子,走出屋门后向空中飞。我的脑门上,急出了许许多多汗珠。雪田飞起来了,我终于喊出了一声——不能走。 伴随着“不能走”的一声喊,昏沉中的我急醒了。翻身坐起,天才蒙蒙亮,还没有人来,我赶快到外屋来瞧视。一看,雪田妹子还躺在灵床上,我的心里稍安。我又拿掉雪田头上的火纸,深红色的玫瑰花依然健在,查看了一下她的牙齿,晶莹透亮,而且坚固的很。看到这样,我的心潮起伏着,又重新把那张火纸盖在雪田妹子的脸上。很久,很久,我的心静了下来。 天越来越亮,大孬的家人,来料理后事落忙的街坊,陆续的到了大孬家。知道消息后的大孬,上午从外地早早地赶回来了。等雪田的娘家人到齐后,雪田的亲人开始给雪田净面。净面时,所有的人,都惊奇于雪田头上,玫瑰花的美丽,但没有人问出口,是谁弄的。他们也没有发现雪田磕坏的门牙,已经坚固洁白了。 一上午,大孬院子里,许许多多的人,门里门外进进出出。相遇爱情神恋情鬼火医子的事,我对谁也没说,但从那一天上午起,雪田妹子死后的那一天晚上,大孬院子里落下一个大火球的事,在整个村庄里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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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水云随缘斋 > 《尺幅只字,撼动心灵——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