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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朝歌·权相

 水云随缘斋 2014-01-27

 


从我未出生之时,便注定我要挣扎在权利的中心,可是这冰冷的龙椅,这锦绣的江山,从不是我想要的。


        *****
楔子*****

姜国元和一十九年,天象大异。同年,丞夫人有孕。有道人称,此婴,若为男子,则举国之祚,若为女子,则覆国之命。

次年夏。男婴降世,取名肖筝。少,不喜儿弄,文韬武略,无能出其右者。

三十五年夏。帝王昏庸,时丞相卒,肖筝戴孝入朝,掌丞相之权。数度革新,铲除异己。选拔新吏,取代旧臣。外治敌患,内治灾乱。

期两年,肖筝权通六部,势制中宫,权势遮天,渐生异心……

        *****NO.1*****

初夏时分,雨来得有些疾,如罗幕一般的细密与微凉。打在那漆红的廊柱上,显得越发萧索,湿了廊下的一方天地。

有雨点打在我的眼中,顺着脸颊流下,我才看向跪在庭院中那里坚毅的白衣少年。细雨模糊了视线,那少年坚定的侧脸却越发清晰。

姜骁的视线中出现一片金线勾着竹子的白色袍角,那人停在他身侧,袍子也逐渐被雨点打湿。顺着向上看,不出意外的看到一个男子妖孽一般的容颜,那双凤眼中却透露出淡淡的嘲笑,和诡诈。他轻轻地收回视线,却仍忍不住为这张脸心慌。

我独自撑着天蓝色的油纸伞,丝毫不掩饰我的目光,二皇子殿下,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陛下正忙,大概不会见殿下了,太医院也忙,未免染了风寒,您还是回去吧。

姜骁知道,太医院正争着给大皇子岳轶治疗风寒,自然不会有时间理他。不愧是肖筝,十五岁入朝为相,至今一手遮天,连讽刺的话也说得如此隐晦。

他不想去看他的脸,语气冰冷,肖筝,竹有气节,志坚韧,你却用金线修饰它,辱没了他的品格。白衣清雅高洁,你亦不配。

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却并不反驳他。我的确是奸相佞臣,那又如何?我喜欢这样的图案与衣色,就如同我喜欢权势一般,没人能奈我何。

人心善变,外表修饰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心知他不领情,我便撑着伞往回走。一步一缓,雨水污了白袍也不在乎。

姜骁回头看去,又觉白衣金线无比刺眼,眼眶酸涩,他闭了闭眼,却有泪水混着雨水,打湿那张俊颜。那一瞬间,有什么在那少年的心里,潜移默化……

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大门,他依稀能听见里面女人的娇笑声。他的父皇,沉迷赵氏丽妃美色,不顾朝政,让肖筝专权,让姜轶谋储,让她母后死于非命死不瞑目……

元和三十七年夏,姜国裕德皇后于寝宫被害,其子姜骁跪于御书房外求见,不得。

        *****NO.2*****

刑部昏暗的大牢里,到处是凄惨的嚎叫声和腥臭的气味。

刑部尚书恭敬地为我扇着扇子,不断地使唤着狱差为我端茶送水。我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他便像狗一样摇尾讨好。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向往呢?权势总是让我热血沸腾。

我们走到狱牢的尽头,进入一间刑室。墙上挂满了的各样的刑具,死在这里的人不计其数,但就算是死人,也要吐出些证据来,我们总能知道想要的答案。

我随手拿了架子上的一把刀,放在火红的炭火上烤。挂在架子上的人身上的衣服已不成样子,破碎的布衫下到处是鞭痕。他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睛看向我的时候充斥着浓浓的恨。我很明白,因为有许多人都是这么看我的,最后他们还不是被我折磨而死。我又笑了……

灼热的刀片抵在他颈上,我看向他的目光如同看一具已死的尸体,你为何害死裕德皇后?

男人嘶哑着嗓子,奸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哦?我满意的看着那喉咙处的红热烫伤,这么说裕德皇后不是你杀的?

皇后娘娘…”分明是遭奸人所害。你有何证据?

我将手中的刀移到他腹部的疮疤处,大胆!身为二皇子侍读,竟然里通外国,意图偷取机密。被皇后发现,便将她勒死悬尸,罪不容诛!

狱卒呈上供词与朱红色的印泥,男人大喝道,你杀了我罢,休想严刑逼供!

不不不…”我笑道,本相按律执法,自然要你自愿招供令尊在礼部任职多年,在朝有功,本相也不忍心让他爱子被严刑拷问。我用手中的刀缓缓挑开了那道带血的痂,男人正为我的话而惊愕,疼痛让他瞬间回神,血和汗染透了他的衣衫。

卑鄙…”他咬牙切齿的说。那眼中黯淡无光,似乎是希望泯灭,恨也不在。

我扫掉印泥,将毛笔递给他,他失神的在纸上写下名字,而后说,人在做,天在看。你以权谋私,早晚遭报应。

本相还没搅得姜国大乱,怎么会轻易就死。本相的报应来日方长,而你,看不到了…”我仔细看一遍供词,然后叠好放入衣袖,笑道,陛下仁德,不喜杀戮。本相会请示陛下,判你全家流放,令尊便在漠荒安享晚年吧。

直到我走出大牢,还能听到那刑室内吕严鬼泣一般的声音,肖筝,你不得好死!

我仰头看着青空,风和日丽,我从地狱,到人间。那平静,我只能仰望……

元和年间,丞相肖筝数次陷害忠良,以权谋私,搅乱朝纲,其罪行多如星子,计无可计。

        *****NO.3

我未着官服,依旧是白衣金竹,站在百官之首,优雅自如。皇帝许我不跪,许我不着官昄。尽管那人高高在上,坐着镂龙的金椅,可身后的人真正跪的,是我这个丞相。

我向身后斜了一眼,得了我的示意的大臣们纷纷提出本奏。

稍后我才出列道,陛下,东宫无人已久,君之位空悬,陛下应早立太子。

百官附和,有人道,两位皇子之中,二皇子心的和善但优柔寡断,不宜为储。

又有人说,大皇子虽为庶出,但心智非常,来日必成大事。

皇帝垂了眼看向我身边的姜骁、姜轶,显然对众臣的人选非常满意,看向姜轶的时候满目赞许。他抬手,那就…”

陛下且慢!

我回过身去,疑惑的盯着那人看,身后立即有人提醒,大人,那是文院新提拔的小吏,名叫柏常青。

我恍悟,前些日子死了好几位重臣,朝上许多对我不满的官吏干脆称病不朝或自请回乡,只有这位柏常青还以从四品的小小官位屹立朝堂。

我直视他道,柏大人有何异议?

柏常青并不看我,而是冲皇帝掀袍而跪,陛下明察,大皇子与奸相肖筝二人狼狈为奸,实不是上佳太子人选。

大胆!皇帝对于他爱妃的儿子总是偏袒的,怎么容许有人这样侮辱。何况还带上这昏君的爱卿,权倾朝野的本丞相……

我上前一步道,陛下,柏大人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也是无心之失。陛下息怒……”

我的余光看到姜骁正握紧了拳头,似乎在隐忍什么。

他语气平静,内涵讽刺。肖丞相似乎忘了自己今年也不过十七岁罢了,好一句明褒暗贬的口不择言每每看到他那张虚伪的脸,他就忍不住想要撕了他的面具。

哦,我差点忘了,柏常青和姜骁,这两个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还比我大三岁呢。

姜轶自然向着我说话,姜国上下,谁不知肖相之名,年少素有才华,与一些小辈自然不同。

姜骁还欲再说,却见皇帝脸色难看,于是住口,只是那垂下的眼睑掩盖的愤怒又被我看在眼里。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佞臣奸相,谁人不知。

他终是怪我发配吕严……

这个单纯的少年,从一开始的软弱好欺,到现在的反言相讥。隐忍中逐渐成长,其心智远在其兄之上,势必是我之大患……

元和三十八年春,肖筝力排众异,拥姜轶为储。柏常青因触怒帝意,被贬为县令。

        *****NO.4*****

中秋月圆人不圆,我生而丧母,入朝丧父,兄弟姊妹,亲眷皆无。

丽妃邀我入宫饮宴,我没理由不去,所有人都把我划为太子党羽,只有丽妃心里清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易。我帮姜轶,总是让她忐忑。在姜国,已经没有什么是我心之所愿的了。

我在皇帝的下手安坐饮酒,我与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空有头脑却不会武功,但却依旧没有人敢动我,甚至连皇帝都要以我的安危为安危。我能给他们的一切,自然也能毁掉一切。我掌握着许多人的把柄,他们或为我所用,或死于非命。

听闻肖相尚未娶妻纳妾?

我抽回思绪,是丽妃在问我话。我站起来行了一礼,恭敬地没有意思逾越,臣尚年少,无疑儿女情长。

身侧的姜骁依旧与我不和,却已经学会了内敛情绪、察言观色了。肖相才华横溢,相貌俊美,怎会少了女子爱慕?

对,我权倾朝野,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我。我冲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道其实,臣的心中有人了。

丽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讨好我或者查探我的机会。谁家的女儿如此好的福气?快说出来,陛下一定为你赐婚。

正是先裕德皇后的外甥女郑心雅。我故意忽略身侧的目光,一边喝酒一边去观察上首二人惊愕的样子。

皇帝最先反应过来,既是爱卿所求,孤必成人之美。

多谢陛下。我平静的拜了拜,并不欣喜。包括太子都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喜欢郑心雅,却也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娶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相貌平平的女子。

宴后,我与姜轶在御花园散步。

他是个急性子,自信自负惯了,脸上藏不住事,便直接问我,肖相权倾朝野,为何屡次帮本太子?

殿下认为呢?

他摇头,我悠闲的走在他身边,臣虽喜爱权势,却无心帝位,如今正好逍遥自在。

你想要一个傀儡?他大惊失色。

我拍了拍他的肩,掩去了眼底的讥讽,殿下,别激动你欲为王我欲为相。我许你一生奢华,你保我一世权贵。我们各取所需,不是正好?

殿下,好好考虑吧。当然,他没资格拒绝,我能立他,也能废他。

姜轶走后,我自己继续借着月色散步,树影婆娑,在地上映出几分斑驳。

二殿下,您的影子可没藏好。

姜骁冷着脸从树后走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倒是不尴尬,一下戳穿了我的谎言。我看着这个比我高出一头的男子,我们同样身穿白衣,气质却大相径庭。他磨砺出气节和坚韧,我却永远只会拿竹子做我衣衫上的花纹。

要什么?我冷哼,我要姜国大乱、哀鸿遍野。战祸连绵、永无宁日!

为什么——”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厉声打断他,我权倾朝野,我不惜要你的同情!所以,不要不经意的流露出那种目光。

皇帝昏庸无能,因一个预言险些诛我全族,为了不让我出仕,竟然害死我父亲哈哈,你们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日,后悔没有早些连我一起杀掉吧?

姜骁收敛情绪,努力恢复平静,为了报复?

对!我要让皇帝亲眼看到姜国大乱,妻女全都不得善终。我要让姜轶一落千丈,遭万人唾弃。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喜欢的女人向我谄媚,我要你众叛亲离,一生不得安宁。我知道,我的脸,现在一定很狰狞。

你以为我会为此儿而心痛吗?他固执的否认。

你现在还是不够强大,远不能与我抗衡。你有才智谋略而优柔寡断你有识人之能而心慈手软你有帝王之才而不够无情…”我讥讽的笑,别装了,你的演技太差了事实会告诉你,我才是对的。

我的命运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注定了是一场阴谋。

少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悲悯之色,他会被现实磨砺的冷血无情、杀伐决断、心思深沉、机敏从容,像现在的我一样。如果有这样一天,我们之中必然有一方要死。

我早说过,外表修饰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本来就是一种人啊……

元和三十八年夏,丞相肖筝娶郑心雅为妻,大婚当夜纳五名男宠,从此流连花街,未入洞房一步。

        *****NO.5*****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郑心雅不得宠,是什么样的女子逼得肖筝不近女色,在大婚当夜断袖而走呢?

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就错在姜骁喜欢她,他喜欢的东西和人,我都要侮辱践踏,这样我闲暇的日子才不会太过无聊。

所以,每当宫中设宴,我总会带着她去凑凑热闹。看,我是很宠爱她的呀,我可从来都没有带那些男宠来过呢。可是,我渐渐的发现,无论郑心雅对我如何献媚挑逗,又或在下一秒就对着姜骁如何讥讽不屑。那个少年的神色,都没有再起波澜,他笑的越来越少,我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他周身蜕变出的冷冽的气息。

我幼时在装病卖蠢的时候,他还在他母族的时立下安然度日。我在步步为营的时候,他仍然单纯美好。直到我取代他母族的势力,直到我间接害死他的母妃。他才开始完成那场迟来的蜕变,他学会了像猛兽一样潜伏,伺机而动,用利齿咬破敌人的咽喉。

我在想,如果皇后无得,像丽妃一样不择手段、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这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也许我的父母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唾弃、心狠手辣。也许他会成为一代君,我会是一代良相。可惜,这一切都不成立……

我恨裕德,她太善良,教出来的儿子注定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尽管我知道她的死因真相,我还是不会公诸于众。

我成功的孤立她的儿子,让他恨我如同我恨她一样。他现在这样的像我,如同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一样。我不是那个昏庸的皇帝,我不会任由这样一个每天虎视眈眈,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后患留在我身边。

我接过郑心雅递过来的酒杯,走到姜骁身边。恭敬的神色,似乎我真的只是一位忠心的臣子,殿下,如今臣已经娶妻,殿下也可放心了。

姜骁一直在注意他,只是习惯用余光去捕捉他的行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是想从他身上学到更多自己没有的,或是防备他再次对自己不利。如今他正势弱,只能慎之又慎。尽管肖筝的笑、神色和话语,都那么虚伪的让他生厌,可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习惯。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绪,暗中滋生……

姜骁没有理他,记得他曾说过,郑心雅其人趋炎附势。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肖筝为了折磨他而娶了郑心雅,他亲眼所见,郑心雅对他的态度转变的天差地别,可他却一点儿也不伤心。

我目光闪了闪,他既不接话,我便独自饮了。随意的掀起衣袍,坐在他身边,殿下今年二十了呢,也该考虑成婚了。

身侧白影一晃之间,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飘然而来,姜骁微微皱眉。肖筝是文官之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从来没有男子气概,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狐狸,身上的气味也能迷惑人心,如同他的相貌一般。

肖相相比有好的人选了?姜骁不去看也知道,肖筝眼中的算计从来不去掩饰。

我用手托着下巴,燕将军家有一女,年方十七,名唤阿杰,相貌端庄,能文能武,是良配…”

燕杰?怎么连燕将军也成了他的人吗?梁朝元老,几代忠良,竟然也肯为了巴结肖筝,让女儿嫁进他府里,暗中监视。既然肖相如此夸赞,本殿下明日便去提亲。他现在还斗不过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肖筝似乎是很讶异,虽没有明说,但也不掩饰。姜骁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去,平静地道,肖相很惊讶吗?惊讶本殿下没有被你所扰?本殿下如此听话,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没说话,我的消息里,他是很喜欢郑心雅的。

你说的对,她趋炎附势,既然看清了,便不值得喜欢。姜骁冷冰冰的视线看向郑心雅,远没有原来的温和,吓得郑心雅险些将汤匙丢出去。本殿下之所以对她好,是因为她是舅舅唯一的女儿,还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一个人。仅此而已。

裕德?

姜骁的声音冷得像冰,但神情却极温柔,他说,你不配知道。

我从来没在他的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似乎是他生命的寄托一般,可惜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真是遗憾。这样臣便不用顾忌。

听说边关将士守边辛苦,心雅总是向我提起她戍边的兄长,不如就让她去那里慰劳将士好了。她的兄长,亦是我发配的。

姜骁眉头一皱,他不确定这是否是我在试探他,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慰劳将士?

是啊,之前以为殿下在意,如今自然要物尽其用才好。

你指的是充军?肖筝笑着点头,云淡风轻。姜骁确实看向郑心雅,军中没有女人,所谓充军,自然是指充为军妓。他对人一向心狠,这也不奇怪。

本殿下差点忘了,肖相喜好男色,家中还有五位绝色男宠,自然不会将妻子放在眼里。他将男宠二字咬得很重。

我不在意他的讽刺,回道,不错,其实二皇子殿下天人之姿,臣也仰慕已久,殿下是否,愿意与臣共度良宵?看他被我气得厉害,又不得不忍得青筋直跳的样子,我忍不住轻轻地抖着肩膀笑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肖筝的睫毛就那样随着他的笑而轻轻的颤动。姜骁看着他堪比女子的笑靥,闻着那梨木的花香,似乎有什么在心里蠢蠢欲动。

姜骁抽回思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逃也似地离开。他竟然,对一个男人怎么可能?那个人是他的对手,姜国史上最大的奸相,他该厌恶他的,不是吗……

元和三十八年冬,姜骁娶驻都将军之女燕杰为妻。同年,肖筝将其妻郑氏充为军妓,此后再不近女色。

        *****NO.6*****

去年的那场雪我还记得,红与白的交替,全都城的百姓都争相观看姜骁娶燕杰的十里红妆,那奢华无比的婚宴,可让我费了好些心思。

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在暗中建立势力了,他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要快,我又怎么能坐以待毙?我等这个时机,等了好久了。

边境传来消息,漠荒冬日少粮,乌赫族多次进入民区,抢夺粮食,我的机会来了。

次日上朝,我便借机提出此事,让姜骁去漠荒抵抗乌赫族的抢夺,皇帝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他只在意太子,我为他扫清前路,让姜骁去漠荒,他自然应允。我再看姜骁,他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是已经习惯。不知道裕德有没有告诉过他……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出征的前一晚,我去他府里看他,他喝得酩酊大醉,就那样倒在院中的石桌上,不让燕杰近身。

 “我陪殿下喝一杯…”我点点头,示意燕杰下去。我拾起一旁的酒坛,却发现都已经空了。

殿下…”我敲敲空空的酒坛,殿下要和臣斗,这样就倒下怎么可以?

姜骁勉强睁开眼睛,咕哝一句奸相…”然后又倒下了。

我哭笑不得的扶起他高大的身子,一步一步的将他拖回房间。想我一代奸相,竟然要服侍他,真是……

我用力的将他甩到床榻上,扯过锦被扔在他的脸上,转身就要出去。

又担心他将自己闷死,朝臣还要怪罪到我的头上,这一迟疑间,有什么东西缚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我低头,视线落在圈在我腰上的双手上,我果然是多虑了。我叹了口气,想将他的手掰下来,无奈他常年习武,岂是我可以轻易撼动的。

歆儿…”我的手顿住,是他低低的声音,歆儿,对不起母后希望我活下去,我必须你一定是在怪我,所以才不来见我对不起对不起他在我的耳边轻语,却让我浑身僵硬。

凛冽的寒风吹打着窗子,身后的人火热的身躯包裹着我。他眉眼俊秀,我不用看也知道他眼里的复杂,喝醉之后的语气依旧是那般软弱、孤寂。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他才是他自己……

第二天,他奉旨出发,我和百官站在城楼上为他践行。那少年远去的坚毅的背影,印刻着他对这个皇宫、这个朝堂的不忿与不甘,印刻着他的命运的坎坷与无奈……

元和三十九年,乌赫族屡次侵扰漠荒,姜骁奉旨赴边境平乱。

        *****
尾声*****

那之后,帝都一片风平浪静,我以身体抱恙为由闭门不出,但朝政上的事我从未遗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我这个权倾朝野的丞相会和两代傀儡皇帝相互制衡的时候。

姜骁,那个短短两年,已经浴血沙场身经百战的白衣清冷少年,他一一种是不可挡的姿态卷土重来。

我清楚的记得我在朝上看到他的时候,他一身铠甲,英姿勃发。俊美的容颜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血腥的肃杀。那是真正的军人,见过无数金戈铁马的杀戮者的气息。它不但没有在漠荒战死,反而带着军心回朝。

我看着他略显残忍的眼睛,我知道,我终究是输了,输的彻彻底底,养虎贻患是我最大的错误。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拿着太子多次刺杀他的书信、以及他母后死因的真相回来,从容不迫的分析者,将姜轶毫不留情的逼上绝路。面对着白纸黑字的证据和姜骁气如实质的肃杀,丽妃悬梁自尽。

他带着民心所向请皇帝退位,然后……清君侧……

我挣脱侍卫的压制,从容的一步步登上金阶,最近那张龙椅。我的白衣映衬着他的盔甲,那么赢弱,可我笑了,姜骁,我这一辈子,都不是你能掌控的…”

我抹下嘴角流出的血腥,手指一点点的攀上龙椅上繁复的花纹。你赢了,姜骁,你会在史书上名垂青史,而我将会遗臭万年。可这高高在上的帝位,从不是我想要的。

你敢服毒?!姜骁大吼着,神情在一瞬间崩塌,他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你的命是孤的,孤不准你死!

我又笑了,我说过,我从不是……他能掌控的,是我咎由自取,阿骁对不起。

你说什么?再、再说一遍…”我感受到了,他的心乱了。你、你是…”

对不起,我无法陪你看万里河山,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你是天生帝才,必须学会我所会的一切,都已经交给你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听到他大声的叫着太医,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仿佛要用尽一世的慌张。

我从怀中抽出一本名册,那是我收受贿赂的记录,还有那些金银的去路……它们被一笔笔的分到战场、灾地、疫区……

陛下燕杰才智卓然,性志高洁,可母仪天下…”

以及那些被处死和发配的人。死的都是真正的贪官污吏,发配的人

陛下吕严性刚烈、重情义,可理刑部。柏常青持法正、性清廉,可任监察。我每说一句话,便吐一口血,早知这死法这么痛苦,我是一定不会这样的,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陛下新帝登基,必清君侧,臣死不足惜,陛下珍重…”

你闭嘴!不要说话别说了…”无论躺在他怀里的人是谁,到底是谁,他放不下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注定跟随你的脚步你不能走,孤命令你、不许死!

鲜红的唇瓣勾起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我用我所剩不多的力气睁开眼,看向他,阿骁,我叫肖竹歆阿骁,记住…”我从来不是肖筝,我是肖竹歆……

我的意识最后,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喊歆儿…”

我似乎看见了彷如仙境的漫天大雪中,一个白衣清冷的少年在月下哭泣。我想看一看他,让我看一看他……

你为什么哭,为什么哭?

歆儿,你可以叫我歆儿。

阿骁、阿骁别哭,我以后经常来陪你…”

你能够一直这样单纯美好,我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个小女孩,她笑靥如花。少时月下之诺,而今一生之绊。

白衣上的金色竹子被点点的血迹浸染,我紧紧捏着那本名册,笑得幸福美满。阿骁,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啊……

是那年的那场雪下的太苍茫,注定我们一生的凄凉……

姜骁双目空洞的紧紧地搂着怀中孱弱的人,她身上的温度渐凉,隔着冰冷的铠甲,他无论如何也温暖不了她。

她为他铺好了所有的路,她用一生换一生。她用她自己的鲜血,写下一代帝王之始。她背负着污名一走了之,只留他一个人、坐享盛世繁华……

元和末年,姜骁返京,赵氏丽妃与太子双双自杀,皇帝退位。新帝登基,封号盛元。清君侧、诛佞臣、持法纪、正朝纲,愿诸多罪臣纷纷归朝,俱任要职。肖筝平反,以肖竹歆之名被追封盛才皇后。

姜国盛元元年,帝后宫中只燕妃一人,再未选妃。终日勤于朝政,废寝忘食,创盛元盛世,于盛元十六年,沥血卒于朝堂,终年三十八岁。

        *****
番外*****

我是姜骁,现在的盛元帝。

歆儿走的那天,燕杰怀里抱着一个男婴,告诉我那是我和歆儿的孩子。

那年我出征漠荒,前一晚醉的不醒人事。我在梦里分明梦见了歆儿,她说只要我赢了军心,她就见我一面。我拼命的点头。

可第二天醒来,只看到床榻上刺目的红,和燕杰的平静脸。

原来我没有做梦,我抱着男孩的时候,哭得像个走失的孩子。我不后悔,她的每一次筹谋都是在为我铺路,既然是她所希望的,我就会完成。我清楚的记得,她走的那么美、那么美……

桓儿,姜桓,我们的儿子。他很像她,一样的惊采绝艳,不像我小时候那样的善良太过……他刻意的去打听歆儿并努力地效仿她,想我当年一样努力地想得到她的认可。

十三岁的他眼角眉梢都是歆儿的影子,我对他总是很宠溺又有些严厉的,可他总是聪慧的让人心疼。那一天,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但目光中却满含希冀的问我。父皇,母后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默默地收起带着血迹的手帕,又忍不住掩着嘴咳了几下。收起冷漠的面具,我对他从不吝啬我的笑。

她,是孤这辈子最强的对手,是孤见过最狠的夫子,是我一生一世最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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